(四)
emmm,其实分段和章节没啥关系……
再PS,我写的有点混乱,不要把第一篇当成真的,那篇其实就是这整个脑洞的一个大概基调,我越写越多已经没法完整的圆回第一段的剧情了
邀月不想看到怜星。
所以她罚了怜星禁足。
命令下达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在,邀月没有给怜星留半分情面。宫女们都低下头噤了声不敢动作,大宫主向来都说一不二,对二宫主严厉得过了头,有时候甚至她们都不明白二宫主到底做错了什么。
但是终究没人敢提出异议。
怜星倒是神色淡淡,垂眉敛目的站立在台下,就连平日里嘴角未曾下落过的弧度都隐了去,不苟言笑的样子看着和高台上坐着的女人如出一辙,这时候倒完完全全能看出这两人是亲姐妹了。
邀月的视线没有离开过怜星的脸,她看着对方一言不发的听着,低眉垂眼的模样和每次被她苛责时的样子重叠在一起,瞧着和往日里并无二致。
冷静得有些过分。
邀月出奇的愤怒怜星的冷静,可是她又说不出理由,只能按捺住胸口不断上涌的情绪冷冷地等待怜星的回答。
怜星倒是什么都没想。这不是邀月第一次关她禁闭,她也早就有所预料,毕竟每次不管发生了什么邀月都会以惩罚她作为结束,她也懒得再为自己辩解,所以这次她连看都没看邀月一眼,待对方说完,双手一拢头一点便应了下来,然后转身就走,竟然是一句话都不愿多说。
这和平素无异的反应无疑刺了邀月的眼,她压下呼吸盯着怜星离去的背影,手心捏紧又克制着让自己放松,免得一晃神,下个瞬间她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站在怜星面前逼视着对方要一个理由。
——竟然,竟然敢又忽视她。
虽然怜星没回头,邀月到底却也只看着任人走了出去,可是她忍得辛苦,不知自己眼睛里头已经是赤红了一片,衬着白净的肤色有些妖冶般的动人心魄。
可惜终究没有人敢抬头去看邀月,也就没有人发现。
怜星走得不快,她的身体还泛着酸痛,一早醒来发现自己黏着邀月睡得正熟说不惊吓是假的,要不是身体不方便,她早就跳起来了。
好半天怜星才找回自己平日里的镇定,她不敢乱动,只是就着压在邀月身体上,小心翼翼的用耳朵去倾听对方的动静。
绵长的呼吸就落在怜星的脸侧,邀月似乎还没有醒来,怜星定下神,让本来有些絮乱的呼吸在刻意控制下慢慢平静下来,不多时便和对方保持了同一步调。
这几乎是她多年来培养出的本能。
鼻端是邀月身上的冷香,怜星的手脚本就和邀月的贴在一起,手臂更是大胆地落在对方柔软的肚腹,隔着薄如蝉翼的中衣,即使邀月向来体凉却也被她感知到了几分淡淡的温度。
怜星嘴角扬了扬,闭上眼睛安静的假寐。
但她只纵容了自己十个呼吸,随后便坐了起来轻手轻脚的穿衣服。
怜星的动作没有吵醒邀月的意思,却也没有刻意的小心翼翼,以邀月的功力,不说这么大的动作,光是她呼吸重上一分都能被对方探听得清清楚楚,掩藏实在是没必要。
所以在不经意间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影子倒映在邀月漆黑的眼眸里怜星也没有完全被吓得不知所措,虽然她确实因为对方的注视而屏息,心脏停跳了那么一瞬间。
花邀月真真是她花怜星在世上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
“早上好,姐姐。”大概是过了片刻,又可能是大半晌,怜星才先开口打招呼。
怜星还坐在床上,邀月就横陈在她身边,她的视线自然低垂,一眼就看见对方中衣有些懒散的半掩半开,露出锁骨处一片泫然欲坠的羊脂白,目光上移,又看见对方云鬓摇乱,凤眼微微阖上,整个人像是还未睡醒一般不曾给予反应。
抑或是不屑给予回应。
怜星恍惚刚才看到的是不是错觉,可是那锐利的眼神除了邀月不做他人想,她不由得犹疑起来,却还是下意识地伸手帮邀月将衣服拉了拉,让它们服帖平整的落在眼前这个女人身上。
“……嗯。”邀月这才淡淡应了一声,眼睛在怜星身上转了一圈又没了反应。
怜星一时摸不准邀月想干嘛,这做也做了,睡也睡了,天都快亮了,再不出去估计宫女们都要进来服侍寝起了。
虽然只是进来送衣物和盥洗用具,但被她们看到两人躺在一起依然不太妥当。
如果不阻止宫女进来,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的人怕是活不过今日辰时,可如果她开口吓止,不免让人怀疑她这么早来亲姊妹房里做什么,除非她们进来的时候里面只有邀月一个人……
这样一想,又看邀月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于是怜星心里有了计较。
她提起裙摆径自下了床。
邀月什么也没想,还没睁开眼就感觉到旁边悉悉索索的小动作,轻轻浅浅的,像是只小老鼠在身边觅食。
这比喻让邀月在半醒之间有些想笑,诚然怜星无论做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她却也从来没想过用老鼠来形容对方,不过此时此景想来却又觉得贴切无比。
从有意识起邀月就从来没有和怜星同过一张床,她素来就享受着最好又独一的东西,上任宫主对她虽然严厉却也是实打实的不曾藏私,移花宫内的所有东西按照吩咐均会先送给邀月挑选,然后才会入库收藏,固然因为邀月是下一任宫主,以后移花宫的一切都会是她的,却也能从中看出上任宫主对她的宠溺。
相比之下怜星就被忽视很多,不过移花宫的宫规就是这样,从上到下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觉得最好的就得归宫主所有,邀月如此,怜星如此,众多宫女也是如此,以至于移花宫的向心力强大得在武林中独树一帜。
其实邀月本身对生活并不挑剔或者苛刻,学武之人哪有那么娇气,只是吃穿用度移花宫内自有规矩,她不吩咐宫人也就只按着上任宫主安排的布置,直到她继任宫主之位后都没有改过。
对邀月来说接受床上多出一个怜星并不是什么值得思考的事,何况这是她自己默许的,要是不愿意,昨晚就能将怜星拉起来把人赶回自己的房间。
绣玉谷的清晨一如既往的透着冷清,但空气中又多了点不一样的暖意。邀月感觉自己胸口的衣襟正微微敞开,衬着薄被下的温度喉间的冰凉就有些刺痛,她抬眼看着怜星神色自若的穿衣服,身边的空气被这人的动作搅混,似有若无的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体温像是波纹一样一圈一圈的扩散到了自己裸/露的皮肤上。
邀月却盯着怜星的身体出了神,莹白而圆润的肩头被鲛绡覆盖上去时才增添了几分暖意,明明是玉石般冰冷的色泽,咬上去的时候却柔软得像是能融化在嘴里,触口生温。
昨夜邀月没少流连。
不过直到怜星将目光落在她的胸前,邀月这才后知后觉此时的样子有些不雅,若是平时她早就在怜星发现之前自行将衣襟整理妥帖,但她看着对方不自觉却微微泛红的脸,下意识动作顿了顿,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反而不动声色地让衣服更加敞开了些。
武林中关于移花宫大宫主貌美的盛誉并不曾在正主的心中留下任何波澜,但此刻邀月确实自豪于自己的身体,如果能让怜星多看几眼的话。
冷空气顺着领子径自灌到胸口,即使内力精深如邀月也还是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温度在流失,不过她并没有等待太久就看到怜星将手伸了过来想将衣褶抚平,邀月垂下眼,不让对方发现她眼底的惬意,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了对方先前的问好。
手指避不可免的触碰到胸口,衣襟处传来细细的摩挲声,指尖滑动的痕迹弄得人心痒痒的,邀月垂下的视线刚好看到怜星葱白的指尖,看着淡淡的粉色落在那上头,指端圆滑细腻温润如珍珠,邀月贝齿轻磕,按捺住想将其衔在唇间的冲动。
她不仅想将其咬在口中,还想让它湿漉漉的在唇齿间徘徊,让裁剪整齐的指甲划过上颚,指节上留下她的齿痕,想让自己的唾液打湿怜星的手掌,看到对方脸上掩不住的讶异表情……
这念头太过旖旎,邀月不得不分心压了压,但怜星却很快便收回了手,不仅把手收回,连整个人都往后退了不少,甚至直接下了床。
冷空气迅速填满了对方离去的空隙,席卷而来的凉意让邀月一时有些猝不及防,几乎是想都没想的她就抬手擒住了怜星的手腕。
这举动出乎在场两个人的意料,怜星的惊讶明明白白体现在脸上,邀月看见对方下意识停住了动作看着自己,这反而让她有时间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她的手缓缓放开,目光却盯着怜星的眼睛没有转移分毫。
“姐姐?”
“你想去哪?”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梳洗一下。”
说得在理。邀月没有理由反驳,她的寝殿内没有怜星的衣物,一件也没有,莫说衣物或者其他物什,对方就连她的房间都很少来,邀月微微蹙了眉,思绪不由得有些分散,为何怜星从不来她的寝殿。
她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想对怜星做那么多没做过的事,也发现了很多怜星不曾对她做过的事。
“姐姐还有什么事吗?”怜星的语气依旧温柔,被抓过的手腕悬在半空,邀月抬头恰巧看到被自己抓住的地方一圈尚未消退的红痕,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无事。”话是这么说,邀月却半坐了起来,怜星见状,也稍稍退了退坐在床沿等待着。
可邀月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她单手按着薄被审视着怜星的脸,对方脸上是一贯的风轻云淡,现在看去甚至就连刚才那抹薄红都消退了,又是轻轻浅浅的表情,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也没在对方眼里留下痕迹。
但确实是有什么发生了。
“如果姐姐没别的事那我就先回去了。”等待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邀月开口,怜星的眸子不由暗了暗,整个人却不着痕迹的抚平床单站起身,她牵起嘴角,露出一贯安抚性的笑容,看着邀月倒退了几步,然后才转身离开。
房间一时安静下来又恢复了冷冷清清的模样,邀月再也没有睡意,门扉阖上的时候她才深觉自己似乎并没有完全达到目的,不过细细想来其实她也不知道怜星该有如何反应。
但总归不能如此——邀月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空白——让怜星若无其事的又将事情给揭过去了。
禁足不是闭关,不需要去后山,怜星回到房间便安安静静的坐下,抚着左臂沉吟不语。
晨间已经将身体在热水中泡过去了些疲软,但擦洗之时青青紫紫的痕迹在微微发红的肌肤上还是格外显眼,蒸腾的雾气中怜星好似恍惚地看到邀月俯下/身亲吻自己身体的模样,冰凉的唇贴近发着热的皮肤,让她心颤得如同整个人赤身裸体般的落在了冰天雪地里。
咋暖还寒。
她记得昨天夜里的每一个细节,却也不能忘记邀月每一步都带着思考的眼睛,像是在做什么试探或者实验。
怜星细细的想法了半晌,边想右手边不自觉的在自己残缺的左臂上摸了又摸,好不容易才收敛住自己的心思,她轻轻叹了口气,瞧着窗外的梅树不再言语。
“我让你禁足是让你反思自己哪里做错了,结果你却在睡觉?”
邀月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怜星尚有些怔愣,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抬头打量四周。
邀月就坐在她身边,脸上的表情倒是瞧不出什么不悦,只端着杯子不紧不慢的轻啜,且一句话过后再无其他声音,不过还是怜星下意识地将视线落在邀月的脸上。
热气腾起遮掩住了那冶艳红唇,不过隐隐绰绰地还能摸出个形状,对方察觉她的视线,便斜挑了一记眼刀过来,女子眉目本就有着不输于男儿的英气,这一眼又带上了女性不可言说的魅力,恰似一汪江水涛涛直撞到看见的人心里去。
怜星呼吸一滞,只觉得胸口憋闷得慌,她赶紧低头避开那让自己心跳不已的目光,欲盖弥彰地转而用手整理因伏案休憩而弄皱的衣裳,好半晌才重新抬头。
邀月从来不喝凉茶,怜星也从不在房中备茶水,此时桌上有茶,想来是对方吩咐备下的,怜星又想起移花宫中无人轻功超过她们,可直到邀月出声她才醒过来,看来这茶十有八九是对方亲自端进来的。
怜星抬手也给自己斟了一杯,散溢的花香随着袅袅的雾气弥漫在鼻端,怜星轻轻吹了吹,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窗棂上,本来洞开的窗户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给关上了,适才摸上衣角的触感并不是冰冷的,醒时也没有感觉到凉意,也不知道邀月到底来了多久。
“有些累,便小憩了一会。”怜星又转头看了一眼邀月,是真的觉得有些疲惫。
猜测对方的心思本是怜星多年来的习惯,但自昨日起邀月的想法似乎就跳出她的认知而变得无法琢磨了,人还是那个人,就是某些做法实在是出人意料。
绣玉谷向来与世隔绝,生杀予夺都在宫主一念之间,怜星幼时如履薄冰也不过是为了自保,毕竟虽然和邀月有着同一个师父,可是受宠程度却完全不能相比,她一点也不怀疑,如果邀月稍稍表示点什么她们的师父不介意亲自动手解决,而自从被邀月推下树梢之后她也不怀疑邀月完全能做得出来。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上任宫主离去之后。
彼时邀月尚未及笄,便得撑起移花宫大小事务,某日怜星从宫殿外面经过,瞧见邀月已经将墨发挽起,穿上了和上任宫主一样的宫装,对方脊背挺得笔直、正一丝不苟的处理桌案上的文书,而她摸了摸自己散落在肩侧的青丝,一时愣在了原地。
怜星偷看了半晌,发现邀月没有注意过来,便放任自己打量对方。
她们不像,一点也不像。邀月的五官是冷的,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虽然圆满却有着隔绝不住的冷清,而无独有偶般地殿内没有其他人,明明窗外日头正好,邀月此时孤身一人只看得满室冷清寂寥。
怜星趴在窗台若有所思。
第二天怜星算着时间去了同一个地方,不出意外的邀月已经在了,抬头瞧见她的靠近,便略略停下笔用眼神询问来意。
怜星将手中的托盘举了举,沏好的绿茶飘散出几缕青烟,她其实手脚有些发抖,左手虽然好了但依然不能吃力,单手托着实在有些费劲,而且她突然跑过来并没有提前和邀月说,也生怕对方一个不悦就让她出去。
但是邀月注视了一会竟然点头同意她的行为,怜星便放下托盘顺应的站在一边,偷偷观察邀月的一举一动。
就连这邀月也默许了。
很枯燥,文书上的字怜星全认识,但是拼凑在一起就有些难以理解,但邀月每每思考一二之后就会落下批注,怜星瞧不出好坏,只看邀月气定神闲的模样便也觉得对方大概是胸有成竹的。
为了不显得自己无所事事,她将泡好的茶倒出一杯放在旁边稍稍纳凉,左看看右看看又帮着邀月研墨,或者动手整理对方已经看完的文书。
研墨还算可以,上任宫主请来的先生是一等一的好,多年熏陶怜星哪怕只有一只手也能做得像模像样,倒是文书繁多她单手撑着极为不便,最后歪七扭八的叠在一起倒像个挤在一起卖相难看的千层饼,怜星心头惴惴下意识去看邀月的脸,却发现对方并没有生气,只是将她想帮忙却弄得适得其反的书册分开又重新整理。
怜星目不转睛地看着邀月的动作,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以前她动邀月的东西对方都会皱紧眉头,虽然从未呵斥,但她知道邀月是生气了的,现在对方却表现得全然不在意。
怜星摸了摸自己半挂在胸前的左臂,这是她自己都还没发现的新习惯,每当思考或者做什么决定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摸上去——她摔下来之后邀月没管她,任凭她被雨淋醒之后自己忍痛回到宫里,医师说回来太晚耽误了救治,以后怕是都会是这般模样了——不管这个年纪该不该承受这种事,但这残缺,始终让她清醒几分。
邀月却看到了怜星的动作,她其实详细问过医师怜星的伤势,也知道对方要落下终身残疾,但她盯着怜星的手臂看了半晌,喉头动了动,终究还是闭了嘴没能说出什么体贴的话。
怜星想了想,最终放下手将纳温的茶端起送到了邀月手边,她看着邀月漆黑的眼睛,里头倒映出相较之下自己还有些稚嫩的脸,她抿了抿唇,尽管依然没有找出两人相似的地方,却头一次觉得自己对“邀月是姐姐”这个事实有了认知。
邀月的眼睛很漂亮,怜星有点不敢轻撄其锋,但她知道邀月已经甩出她一大截,再做些什么去博取对方的注意力也只不过显出自己的幼稚。
不过……怜星暗暗咬牙,如果,如果邀月接下了这杯茶,那她就承认邀月确实比她成熟稳重。
邀月最终还是如她所想的接下了那杯茶,怜星舒了一口气,她不着痕迹的瞟了一眼自己的左手,觉得莫名有什么东西已经放下了。
姐姐,姐姐,姐姐……
她看着邀月复又低下头批阅起来,安静的站在一旁默默在心里念了几句,好熟悉这个发音。
毕竟,以后都会是这个称呼了。
“姐姐,”茶喝了一半也没见邀月说话,于是怜星开启了话头,“特意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便不能来找你了吗。”邀月眉眼一抬,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怜星怔了怔。
平日里有事无事都是怜星去找邀月的,刚开始还是怜星有几分不服,为了找证据证明对方不过是在“做戏”,觉得肯定过不了多久邀月就会装不下去露出破绽而盯梢,但事实证明这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邀月一直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后来却是习惯成自然,就算无事可做光注视着邀月的脸怜星也可以从清晨看到日暮。
今天过来肯定和昨晚的事差不离,怜星想着,瞧着邀月冷清淡漠的脸,被茶水濡湿少许的薄唇抿成一线,不过眉眼是舒展开来的,瞧着没有往日的凌厉……
眼前这个人好像从来就和欲望挨不上边,天上的广寒仙子都还会为情爱所苦,邀月却不会。
不过如果说邀月超然物外不理世事倒也不是,这人不仅将上任宫主留下的偌大摊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能顺手把几件一直让人头疼的沉疴旧疾给举重若轻地处理好,可说对方有雄图大志又着实没做出更有实处的事来,移花宫原来该是怎么做邀月便怎么做,从未图谋更多,任凭江湖上关于她们的传闻喧嚣,事实上就连一句都没有听到这人的耳朵里去。
如同就算这尘世白云苍狗变幻无常,注视着它的月亮却永远不会改变一样,阴晴圆缺兀自狡黠。
简直……让人有心无力。
今日能让对方动怒,此时还紧追不舍地到她房里来,怜星觉得这已经是天下独一的待遇了,到底是唯一的妹妹,落了邀月的面子竟然还没有请出宫规也没有被一掌打死。
其实怜星也知道自己在邀月面前已是多有放肆,这些年来她一直在试探对方的底线,比起幼时因为一个桃子就被折了手脚,邀月的脾气其实越发见稳,大概是当了宫主掌了实权之后令行禁止养出来的气性,做得好的赏做得错了罚,管起事来越发得心应手,她虽然偶尔会弄出点让对方不顺心的事,但在对移花宫的诸项事宜上却从未试图和邀月离心。
这是邀月的底线,怜星清楚,若是自己真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大概也会像那些被杖毙的宫女一般,最后落得草草裹了尸身然后被扔到乱葬岗里去的结局。
邀月理当如此,怜星竟然也不觉得不对,大概是这人的冷血冷心从幼时起便已根深蒂固的扎在了她的心里眼里,她一点都不怀疑如果割开邀月的血管,里头流出来的说不定都不会是温热的血,而是冒着寒意的冰。
“当然可以。”怜星笑了笑,手上弄出了点动静来吸引邀月的注意。
邀月狐疑的望了她一眼,瞧见她笑吟吟的模样又什么都没说,怜星暗笑,轻抿着唇怡然自得的捣鼓起手中的茶杯来。
不过怜星也并非一无所知,她其实也不一定需要看邀月脸色才能生活下去的,移花宫这么大,不见得离了谁就运转不下去,平日里她也不过是练练功喝喝茶,只有在邀月闭关的时候才会懒散的接过那些琐事,有功无过的照着邀月的行事风格一一处理。
仔细想想,其实后来邀月也没有苛刻过她,除了上任宫主强制要求的那些功课,其他的邀月从来不强迫她,她在邀月练功看书的时候坐在旁边喝茶吃点心对方都能不动声色地忍下来,反而是自己,不想学便不学委实任性了些,只是后来她也不好意思,便在旁边练字或者看书。
怜星有时候都怀疑邀月是故意想养废了自己,然后好顺理成章的把她赶出移花宫,但邀月做事从来不需要理由,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何况明玉功邀月却从不许她落下,从对方眼里看到的也并不是那个意思。
若不是清楚邀月的性子,怜星几乎以为邀月这是在宠着她了。
但是即使知道不可能也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想怙恩恃宠的那颗心,怜星不作,她就是想确定邀月到底想干嘛,只要有任何苗头她都能乖觉,可偏偏邀月对她的试探毫无反应,只要不拆了移花宫闹翻天都随她去了。
怜星免不了挫败,这就真的显得自己在无理取闹了,可她也习惯了邀月的纵容,越是享受就越舍不得,每日看着邀月的脸,心里都跟蚂蚁在爬一样抓挠着,昨日的事其实和怜星也有关系,邀月纵然唯我独尊惯了却也会征求她的意见,如果怜星开口说不定邀月就停下了。
可怜星不甘心,心里头邪火乱窜,这人凭什么不看她,凭什么那样放纵着她却又不肯正眼瞧她,是她不够温柔还是不够好,她都已经按照邀月所想要她做的去做,可是对方流连在杂事上的时间永远比她多。
昨日是怜星第一次将邀月的目光从公务上吸引开来。
只是做出来之后便后悔了,自己这都是干的什么事,对方的手在她身体上游走,稍凉的指尖探进衣服,她却因为害怕在邀月眼里看到些什么别的东西而连个正眼都不敢,拥抱也不敢,亲吻也不敢,一点点回应也不敢,什么都不敢。
她盯着邀月修长的脖颈,那里雪白一片,脑子里像是被这片白壁感染了一般也空白一片,邀月说了什么她都没听见,只觉得自己所作所为简直索然无味。
怜星简直都要被自己给笑死,想起幼时上任宫主曾和她说过的话又有些怔怔,她算是正儿八经的体会到了“费尽心思得到的却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感觉有多滑稽了。
不仅滑稽还难受,这真不是她想要的,可邀月也不会爱她。
只是两个人都有点骑虎难下,怜星有点同情的看着邀月,摊上她这么个妹妹邀月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还是快点结束吧。怜星闭了闭眼,她不是邀月,强扭不甜的瓜也能不动声色的吃下去,她只要吃了一口发现酸得差点掉眼泪,也就乖觉的不会再去强求了。
怜星喝了口茶又去看邀月,她知道邀月在等,等她解释昨天的事。
老老实实承认自己勾引了邀月,然后认个错,邀月百分之百会冷哼一声,然后这事十有八九就这么过了。
但是……
怜星低下头。
她愿意说明自己的行为,知道自己有错,可以低头,却怎么也不愿意认错。
(五)
邀月坐着在喝茶,碧绿的茶水在薄薄的白釉中荡出一泓潋滟的清光,却没能压下水面所映照出的邀月不带感情的眸子的神采,茶是怜星惯常泡的那种,清甜不腻,只是虽然荷露手艺不错,却没有怜星泡得好。
这里是怜星的房间,而它的主人正在伏案小憩。邀月显然没有获得主人同意进入的许可,初初她只是站在门外,不过没一会儿便径直伸手推开了阖上的门扉走了进来。
怜星还闭着眼,对来人一无所知。只是睡在桌上的姿势大抵不好受,右手被脑袋压在桌面上充当手枕,却因为重量压迫着手臂有些充血而不安分的在挪移,邀月看到对方有几缕额发在风中微微晃动,另一侧的肩膀塌下,左手却是没力气般的垂落在身侧。
怜星的脸上不再是晨间让她生气的面无表情,而是一如既往的柔和,只在凉风吹过的时候稍稍拧紧眉心。
邀月站在房间里一时没了动作,怜星没醒,她留在这似乎因为无所事事而有些多余。
不过邀月本来也不是有事才来的。
没觉得拘束,邀月随手拉开椅子在旁边坐下,打量了几眼这个房间,又将视线转移到了怜星的脸上,瞧见对方无意识瑟缩的肩膀和飘动的衣摆,于是起身将窗户关上,想了想,又转身出去吩咐荷露泡好了茶,自己将茶端进来不紧不慢地喝着,随后便安安静静的不再做多的事。
她似乎天生就是这样,无论到哪里都坐得住站得稳,任何场合都不会胆怯,没有不自在。
“冷静很好,这样才能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进行反扑。”受到夸奖不会动摇邀月的心,看到血腥残忍的处罚也不过淡然处之,可能上任宫主教导的本心是好的,遇事不慌不乱才能下达最正确的决策,才能尽可能保全自己,所以着意将她往这方面培养。但不得不说的是对方离去之前这个移花宫好歹还有些欢声笑语,可自邀月接任之后就完全变了模样,她像是绣玉谷里的一个异类,自上而下地让整个地方都变得压抑起来。
不过这样一对比,怜星又成了另一个异类。
在邀月的印象中怜星似乎永远在笑,花开了笑,爬树了笑,果子熟了也笑,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看到自己就笑。
这仿佛成了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如果怜星本来在做什么事的时候转头却发现她也在,就会瞬间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着迎上来,唇角微勾,像个孩童藏不住欢喜一般和她聊起刚才发生的事。最开始话题杂乱邀月还有些不耐,后来怜星就乖觉,慢慢地会试探着挑些她不那么反感的来说,像是在讨好她。
怜星确实该讨好她,邀月不止一次看着对方残缺的手臂这么想,乖一点,看到自己会害怕,知道哪些不要做,就算把对方养成了一只怕生的鹌鹑也没关系,那就不用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再去伤害她了。
可怜星又从未真正让邀月放下心,阳奉阴违的事对方干得多了,不在意并不代表一无所知,只是怜星始终没有真正触及邀月的底线,而且对方也变得聪明多了,会避开她的逆鳞,会小心的揣测她的想法,会偷偷的在事后泡茶作为补偿。只是怜星不知道,邀月每每看到她欲盖弥彰的模样都在心里冷笑——对方幼时的顽劣让人印象太过深刻,她断不会如此就被欺骗过去。
壶中的茶水被慢慢饮尽,自窗户关上之后怜星便睡得安稳多了,邀月打量着对方挂着浅淡笑意的睡脸,感觉自己心里确实古井无波。
之前的冲动和欲望似乎都没有了,怜星的脸在她眼睛里好像又成了一个普通的平板,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那她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邀月沉思了一会,无意识地又啜饮了一口杯中的残茶,却蓦地被口中冰凉的触感弄得直皱眉——茶水已经冷了。
她出门唤荷露换了新茶,袅袅的雾气从眼前飘起,邀月唇齿轻叩茶杯,忆起怜星初次端茶给她的情形。
那时邀月毫不怀疑怜星在茶水中下了毒,因为对方的表情看着有些忐忑不安,她注视了怜星的眼睛良久,笃定下的应该是那种不致死却会折磨她一段时间的东西,让人腹痛或者干脆就是泻药——怜星顽劣,但是性子太软,还没胆子杀她。
邀月却没有丝毫犹豫地喝了下去。
在所有人眼里邀月一直是一个唯我独尊的人,但没有人知道的是她对怜星有一种近乎古怪的纵容,那种纵容很微妙,更像是刻意——她的所有东西怜星都可以随意触碰,虽然不喜但她却从来没有说出口,一直任凭对方折腾。如果换成了其他人早被她用宫规处置,根本不存在忍受什么,但她每次都冷眼旁观着怜星对自己的闹剧,像是看着另一个人一样。
错误累积到极致就再没有人会原谅,到时候也不会有人怪她太过狠心连亲妹妹都不放过,不可否认最初邀月是这么想的,但最终她还是没能忍住推了怜星一把。
很难说明用一手一脚来换取一条命划不划得来,不过做了却忍不住后悔,那可想而知若是真按计划要了怜星的命那也是会后悔的。
只是有些事做了之后才知道,而邀月只相信亲眼看到的事实。
让邀月意外的是茶水没有毒,不过那是怜星初次泡茶,茶叶太多水温太低,就连浮沫都没有撇干净,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漫延到喉间,就连邀月也没能压下失态,被那瞬间品尝到的古怪味道扭曲到脸变了型。
难以下咽,但邀月还是吞下口中的茶水之后才转头看怜星,意外的是身旁的人早就露出了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眼珠子乱瞟,想说话却又闭了嘴,只低下头盯着脚尖,到底只是个八九岁出头的孩子,还没学会掩藏情绪,什么事都表露在脸上。
邀月皱了皱眉刚准备开口,视线却正好落到怜星还吊着白纱的左臂上,对方的肢体绷得太紧,让人怀疑下个瞬间眼前的人会像只兔子一样蹦出老远,于是鬼使神差地她话锋一转竟然安抚了几句。
话一出口邀月便知道自己到底还是含了几分愧疚,虽然她始终未曾提及——愧不愧疚是她的事,但怜星有没有别有所图那又是另一码事了。
就像这么多年来她始终不信怜星,却仍然纵容对方,但每每发现怜星并无恶意却又下意识地为自己错误的想法辩解——怜星不过是在演戏,总有一天会对自己下手。
怜星怎么会不想对她下手,若是自己处在怜星的位置,怕不是日日夜夜都想要做点什么来驱散这笼罩在身边的阴影。
她不过是刚巧不惧怜星的任何手段,所以才任由对方的小动作,若怜星真有本事,就算同等的、想要折了她的手脚来报仇也是正当的。
这么一想邀月又有些愠怒,眼中飞快地闪过一片暗色,也不知道是觉得臆想中自己的亲妹妹竟然一直对自己别有心思而恼怒,还是因为现实中怜星太过温柔只会弄些小动作而恨铁不成钢。
不成器的家伙。邀月心里头冷哼一声,脸色到底却缓和了些。
怜星睡得有些不合常理的熟,按理说武功到了两人这个高度,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惊醒,但是邀月已经坐了有段时间却也没看到对方有醒来的趋势。
邀月偏头看着怜星,疑心对方是否故意装睡,毕竟怜星幼时为了吸引她的注意也不是没有这么做过。
眼前的人有着邀月记忆中的胚子。其实人的改变大多数时候有迹可循,时间久了自然就能发现某些转变,只不过邀月没有给怜星这个机会。
怜星摔下来之后在床上躺了个把月,邀月再见到她的时候对方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并不是说人的面貌有多大改变,而是神态。
大病初愈的人瞧着总是有几分消瘦的,怜星的手脚又皆裹上了厚厚的绷带,日常行动的时候便免不了多生桎梏,再不能如同往常般好动,甚至每行一步都要小心不能磕碰到还未长好的肢体,一来二去,倒是把之前上任宫主特意请人来教导的礼仪给融会贯通了。
只是怜星再也不爬树,虽然邀月多少还能从对方看向窗外的眼睛里找到过去才有的几许跃跃欲试,却又在抬手触及到身体残肢之后眼眸暗了暗——一直到最后,哪怕学会了轻功,怜星都再没有爬过树。
确实不该再胡闹了。邀月看着怜星缠着绷带的手臂想,不过很快她也没有更多时间再去思考怜星的行为,她的日常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再没有时间再去管怜星,而且没过多久上任宫主突然留书而走,叮嘱邀月若是自己十日之内未曾归来移花宫便全权交与她了。
这在邀月眼中与遗书无异,否则后面那句交代纯属多余。但是个人选择既是如此,那便是谁也没法阻止,邀月自然也不会去阻止。
上任宫主虽然于武学一途的资质平平,也不是个优秀的管理者,但并不代表她不是个好师父。
唯一的问题是上任宫主也秉承了移花宫一向的宫规,在她眼里,除了宫主和少宫主其他人都是随时可以舍弃的存在,若不是邀月说要自行处理怜星的事,早在怜星第一次闹邀月的时候她就准备动手了,却因为一心要培养邀月的能力而选择了放任自流。
那些繁琐的宫务于邀月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上任宫主早就手把手地带她熟悉过所有流程。只是平时已经安排好的作息被打乱,又未能抽出时间及时调整过来,邀月此时不过金钗之年,如此高强度的工作量其实并不是一个尚在成长期的女孩一下子就能适应的,自然就有些身心俱疲。
再加上在外头做事的人头脑精明的不在少数,换了幼主竟然敏锐地嗅到了点苗头,移花宫产业庞大利润可观,也着实让人眼红,想要欺上媚下的人暗中使绊子的事干得不少,邀月第一次遇上也有点措手不及。不过上任宫主的培养还是初见成效,虽然年幼,但是邀月处理事情起来气势并不虚,本来还有些蠢蠢欲动的人也就都又慢慢安分下来。
可事情一多就难免有些不能兼顾,等邀月缓过劲来时才想起已经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未曾见到怜星了。
这是第二次她们如此长的时间没有见面,第一次是怜星卧床养病的时候,那时邀月也一次都没有去见过怜星。
邀月自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不过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怜星性子活泼讨喜,在年长些的宫女眼中自然惹人怜爱,看着怜星乖乖地躺在床上每天都眼巴巴的问“姐姐有没有来看我?”,她们实在是说不出真相,只能哄着怜星说邀月确实来过。
善意的谎言足以让一个傻子陷入自欺欺人的梦境,何况孩童本就健忘,是以怜星对自己摔下树这件事并没有想太多(注①),大人们一哄便什么都忘了,虽然潜意识里对邀月多了几分惧怕,但表现得却不甚明显。
新的作息哪怕适应得再习惯,一旦空闲下来身边没有那个人又觉得有些奇怪,但是这样的时候也不多,时日一久想必邀月自己也会自然而然的忘却怜星,可怜星不知是不是早有预料,偏偏在她快忘却之前又出现在了眼前。
邀月提着的笔悬而未落,看着走得颤颤巍巍的人由远及近,她面上不显,眼神却下意识沉了下去——没有哪个小宫女敢在她处理宫务时进入书房——只是待对方走进了才发现被她误认为“宫女”的其实是她的胞妹怜星。
邀月撇了墨将笔搁在了一旁,居高临下的看着怜星,手脚不稳的小人让她想起对方幼年蹒跚学步的时候,也是这般摇摇晃晃的奔向自己。不过邀月视线刚一转,便看到对方自觉做错了什么事般一怔,然后竟然像个鹌鹑一样低着头乖乖地站在原地。
太乖了,让邀月蓦地无言,心头一软,鬼使神差般便出声放任对方上来了。
就连上来之后怜星也变得乖乖的,邀月一时不能适应,好几次分心去打量对方的动作,一般来说怜星的恶作剧是不会有什么精密准备的,都给不了人“暴风雨前的宁静”的感觉。
也确实没有什么暴风雨,怜星只是安安分分的偷眼瞧着她而已。
不过对方看着实在是太过乖巧,就连邀月都不免狐疑怜星为何看上去对她毫无芥蒂,但怜星从小就爱粘着她,无论她做什么都要跟着,这样一看又实属正常。
可在邀月看来怜星不敢再来缠着她才是正常的,但是她观察了怜星良久确实也看不出异样,也只能任对方去了,只是心里始终留有一丝戒备。
怜星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无所事事,左右打量之后小心翼翼地拿了她的墨锭认认真真的在帮她做些研墨之类的杂事,邀月刚想开口说让宫女去做就好,随后便想起她从不允许别人太过靠近书房,也就收了声默认对方的行为,不过始料未及的是,在她这里怜星一向会得寸进尺,第一天得到默许之后往后竟然接二连三的过来了。
其实来了对方也没有别的事可做,邀月一眼便能看穿怜星根本看不懂那些文书,也无心宫务,但怜星对和她有关的事似乎总有着和本性截然相反的执着,明明无聊至极却还是要巴在她身边,宁可在旁边坐着打盹也不愿意自行出去玩耍。
那时的怜星还有些胆怯,打盹的时候遮遮掩掩怕邀月看见会赶她出去,所以总是用尚且完好的那只手的手肘撑在桌面,又拿手掌支着脑袋,邀月每每视线一扫,就能看到对方的头在轻轻地摇晃,如同庭院里安置好的、用以驱赶鸟兽用的添水,一点一顿地仿若下个瞬间就会磕在桌面上发出响亮的“咚”地一声。
那副样子和现在伏案而眠的模样实在差得太多了。邀月抬了抬眼,突然又觉得回到了当初看到怜星用怯生生的眼神望她的时候,心里头涌出些不合时宜的柔软,这样想着她又偏头看了眼怜星。
对方还是那副安静恬淡的睡颜,瞧着宛如幼童般纯洁美好。
这不过是眼前人再寻常不过的模样,只是不知怎的这一眼却看得邀月动作一顿,竟然一时失神,浑然忘了刚才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直到怜星眼睫轻颤,额前碎发在房间里无风而动,邀月这才回过神来。
邀月装作若无其事又伸手端了茶杯,余光发现怜星看到她之后动作一愣,随后对方便低下头慢吞吞地整理衣袖,不过再抬起头时就又是平日里巧笑嫣兮的模样了。
如同昨日的事不曾发生过,今早的训斥也不存在了一般。
邀月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产生过想动怒的感觉了,只记得上次让她有这种冲动的似乎也是面前这个笑得温柔无害的女子。
她的亲妹妹,怜星。
许是这些年两人来往过于自然亲近,怜星又摸透了她的行事准则,所以某些行为就变得大胆肆意,以至于连她的想法对方都敢私下揣摩起来了。
但……其实也并不是全然的不悦。
是邀月自己纵容了怜星揣测的行为,为着对方能学乖一点不再和她唱反调,邀月破天荒地对怜星的各种举动克制的表现出了喜怒,只是不知道这漫长的步骤中到底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弄得现在怜星对她敬而不惧,完全偏离了她的初衷。
邀月慢慢饮下茶水,她还没想好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明明晨间还因为怜星无视她的举动而按捺不住气性,确确实实地发自内心的想罚人禁闭,可事实却是现在她又不知缘由、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看着怜星午睡了半天。
邀月凝了眉峰不语,等着怜星先开口,两人之间若是无话,打破沉默的一贯都会是怜星,而她惯于谋定而后动,若没有十足把握不会轻易出手。
只是这次也不知怜星是怎的,说出来的话都不尽人意,邀月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偶尔瞟过几眼看到对方脸上竟然带着全然的笑意。
那笑和平日里的一般无二,却让邀月若有所思,怜星向来会察言观色,怎会今日无端失了准头,尽说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思绪岔开不过一瞬,下一秒邀月就感觉到怜星的手已经抚上她的眉心,温暖的指尖划过眉间褶皱,一点一点的用力帮她揉散开来,她习惯性地闭上了眼,享受起对方的服务。
耳边怜星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些话,邀月随意地听着也不打断,不过听是听了却完全没有过耳,怜星就是这性子,似乎永远都不想让她有片刻安静,比移花宫后山用以闭关用的石洞里头的泉水还闹人,只是女子天生嗓音温和,和她说话的时候更是放得比云朵还要柔软三分,倒也不是听不下去。
邀月只是在思考怜星的反常,就像昨日她思考自己的反常一般。只是他人的想法总和自身有所不同,昨日邀月得出了一个不讨厌的结论,但怜星的反应只能说是符合了一个正常女子的模样。
心里清楚这并不是怜星迟来的逆反心理,但邀月还是有些恼怒,为何?若真是寻常女子的反应,怜星不应该向她讨回公道?那她也就能够顺势把自己的打算尽可能平淡的引入,毕竟两人已经相处了这么多年,以后的生活也不该有什么变化。
但现在对方这般将话题绕得千回百转却始终不提昨日半字又是打什么主意。
邀月不置可否地听了会,她的明玉功已至八层,昨夜虽然荒唐了不短时间却对精力没什么影响,倒是怜星的态度和对其的处理让邀月精神耗损更甚,本就看着对方睡了半个下午,现下又伴着怜星轻轻柔柔的话音,眼睛闭上不过半晌,心思一飘却已经染了几分朦胧。
怜星今日确实反常多了些,居然一直话音未止,邀月不过闭目养神片刻,竟然感觉能在这连绵不绝的声音中睡去。
事实上邀月也确实这么做了,只是在思绪远去的最后一秒她突然醒悟了怜星这么做的真正意思。
和她相比,只怕是怜星的做法才会让以后的生活“完全”没有半点变化。
邀月的没有半点变化:把嘿咻加到每天日常里面去
怜星的没有半点变化:回到嘿咻之前的日常里面去
*年龄有bug,但我已经不想调整了,就当怜星是八九岁的时候摔下树的吧。
注①:一种应激反应,遇到不能接受的事情时会选择性遗忘,不过等长大了心性成熟之后就会又慢慢想起来。
不接受这个观点没关系,我写我的。
这段突然有个很有趣的想法,折断手脚在邀月看来不是惩罚,让怜星看不到自己才是惩罚。
(六)
有种人走茶凉以后挥散不去的凄清,怜星想。
似乎是随着邀月的离开房间里的温度都恢复了冷清,怜星没有自说自话陪自己的习惯,没了邀月她便也安静下来。若是邀月还在,看到了这样的怜星,指不定还会奇怪一下原来怜星也会有这么心事重重的时候。
不过还好邀月不在,所以怜星不需要解释什么。
只是邀月走的时候没说她的禁闭已经结束了,是以怜星也没有跨出房门的意思,她就坐在桌边,低头看着桌上对方刚才用过的那只茶杯发呆。
果然还是不太像邀月会做的事。
怜星伸手拿起已经失了温度的瓷器,又举起来左右看了看,清光潋滟沿着杯沿转了好几圈,确实是邀月手中那一只,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为什么这东西落在自己手里就像是顽石一般没了灵气。
只能说有些人天生就和普通人有着云泥之别,以至于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而她并没有这只杯子一样的运气,在这个人身边这么久了,似乎一点都没能染上那份仙气,甚至还始终都磨灭不掉一个凡人心底不可言说的欲念。
怜星将杯子放低,瞧着瞧着就走了神,最后又自言自语般的低语了几句。
只是房内除怜星之外再无他人,没人听到她说了什么,只看到她闭了闭眼,一口气将杯底冰冷的茶水饮尽。
晚饭是由荷露送至房间的。
看到荷露的第一眼怜星就知道邀月果然认为她并没有认真悔过,这意思就是让她继续关禁闭。
怜星把人放了进来,也不为自己辩解什么,倒是荷露面色担忧的看了看怜星,欲言又止。
二宫主脾气性子都很好,即使她是婢女也敢表露出那份关心,虽然最应该关心二宫主的人不是她,可是二宫主每次不开心似乎都是因为本来最最亲近的那个人。
荷露压了压内心翻腾的念头才走进去,她是奴婢,不该僭越去管宫主们的事,只能尽量轻手轻脚地把饭菜布好,又温声劝解怜星记得按时进膳。
怜星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荷露的好意,不过她平日里吃的本来就不多,虽然不至于怎么端进去就怎么端出来,但爱吃的那几个基本没动几筷子,荷露来收拾看到的时候面色就忍不住白了白,她服侍怜星好些年,多少还是能瞧出一二。
这样一来荷露更担心了,可又不敢多劝,二宫主虽然温柔,却有着和大宫主如出一辙的倔强,唯一能让对方改变想法的只有大宫主,而这种事她又绝对不敢再告诉对方了。
只因很早以前有次怜星胃口不好没吃多少东西,不想被荷露看到了,那时她刚被调到怜星身边,还不太清楚两位宫主之间的相处模式,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被邀月发现,对方问到的时候她也就自然而然的禀告得清清楚楚。
荷露以为大宫主作为亲姐姐会体贴地劝说一下二宫主,但事实上最后是大宫主冷着脸来到殿内,让二宫主不得不在对方冷若冰霜的面色逼视下吃下了一大堆食物,只是本来就心情不好,食不下咽还要被逼着吃东西也实在是太过可怜了,想来等大宫主走后二宫主就忍不住吐了个一干二净也情有可原。
怜星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又出声让荷露出去,她禁闭还未结束,荷露留太久要是被邀月知道估计这次受罚的就不只是一个人了,至于她自己,很难说是不能出去还是不愿出去。
一个人呆着时间似乎就过得有些慢,往常怜星消磨时间的办法是去找邀月,只要在对方身边好像不管做什么都会变得格外的快,明明感觉只蹭着对方一会会实际上就已经过了大半天。
其实怜星也不知道心里头的那点欲念到底是什么时候燃起来的,竟然能逼迫着她努力追赶这个身影,只是模模糊糊地夹杂在不甚明确的记忆里的还有些说不清的惧怕,非要说的话,像极了那个摔昏过去的下午。
那时怜星醒来没有看到邀月,只有满地的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的血,那么多,甚至已经将她身下的土壤都染成了深褐色的土块,身体内的温度像是随着血液的涌出一同被流干了一般,衣袍整个被浸透染湿又凝结也失去原有的保暖功能,怜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摔到了脑子,只觉得眼前一阵又一阵的发黑,连站都站不起来,但冰冷和被抛弃的恐慌攥紧了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和想法,竟然驱动身体连滚带爬的回去了。
后来怜星问过几次,照顾她的宫人说是巡逻的宫婢在后山入口找到她的,当时除了满身的血和污秽,她的脸上还哭得稀里哗啦的,就连早已干结的血渍都被泪水冲淡不少,而且似乎是抹过不知道多少次,眼睛里还夹着泥沙被揉得通红,一看便能看出这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
但这些怜星却不记得,其实就连疼痛她都不怎么记得,唯一记得的就是怕,像是心脏一直被不可言说的吸力拉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下坠的感觉如此真实让她害怕得手脚冰冷到发麻,以至于她回去后每晚都能被夜色冻得吓醒,然后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房间一夜无眠。
这也是为什么她那些伤养了那么久还不见好的原因,不仅好得慢,甚至还落下了残疾。
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必须得看着邀月才能压下去那种感觉,怜星有心想去找邀月问问对方,却因为伤势太重而动不了,只能气恼的埋怨着身子不争气。她越是心急就越是休息不好,甚至还因为焦躁而背着宫人偷偷扒开绷带看伤口好了没有,小孩子动作没轻没重,这么隔三差五地来几次,伤口刚一结痂就被撕裂,骨头好不容易才矫正好又歪了去,结果当然只能是越来越坏。
怜星后来哭了不知道多少次,宫人以为她是伤心自己被折断的手脚,于是愈发疼惜她,但在孩童眼里其实并不是很能理解残废会怎么样,她只是着急看不到邀月,那是从小便粘着缠着的人,只是这次她不再像是过去那个忘性大的孩童,钟爱的玩具丢了,过个几天就可以忘得一干二净,她不可抑制的害怕着,却不知道自己怕什么。
时间拖得越久怜星就越慌,身体好不起来,她就巴着宫人问邀月在干嘛,那段时间不知道上任宫主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终于得到了这个怜星没法继续缠着邀月的天赐良机,她把邀月一天十二个时辰安排得满满当当,恨不得连睡觉时间都规定好。
怜星问了几次,得到的回答里邀月不是在习文就是在论武,偶尔还要被上任宫主带出宫,一出去就是整个下午,怜星素来害怕这个师父,而且移花宫宫规甚严,宫主和少宫主的事不该问的最好不要多问,宫人们再怎么疼惜她也不敢太逾越,她就只好缩着脖子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真的不能对孩童的记忆太抱有期待,但那是怜星一生之中少有的、未曾和邀月见面的日子,她自有记忆起就一直是两人相依为命的模样,从未有分离,直到被上任宫主带入移花宫之内。
宫内规矩多,两个人被区别对待得又如此明显,巨大差异的失落让怜星就只想抱住邀月这根唯一的稻草,不愿对方被人抢走;万事都要粘着邀月,也不愿邀月的视线从她身上离开。
明玉功在体内运转了三个大周天之后怜星才睁开眼,掌灯时间早就过了,窗外朦朦胧胧透了点光,在荷露走之前怜星特意吩咐过不许人来打扰她,是以整个移花宫内就她这怜星殿黑得突兀。
墨色给一切东西都加了一层面纱,平日里用惯了、看惯了的东西此刻都像是撕去了伪装的面具在这黑咕隆咚的夜色里张牙舞爪起来,怜星看了几眼,愈发感觉所有东西都变得似是而非,仿佛下个瞬间就会有某个怪兽从看不见的缝隙中穿过,狰狞地跳到她的面前。
不过她已经不怕了。怜星面色如常地打量着房间,其实在某次逼自己正面之后她便知道那些不过是她的臆想,像邀月就从来不怕,应该说这世上罕有能让邀月怕的东西,那是个能遇山开山遇水填河的人,虽然怜星自嘲没能染到对方身上的半点淡然自若,但是二十几年的耳濡目染,她始终还是偷了点师。
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样子尽管有点可笑,但她好歹不再是一只胆小的耗子了。
只是幼时梗着脖子死活不愿意承认对方的优秀,现在却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最好的词用在这个人身上,想来确实是有几分好笑的。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①
看在眼里,记在心底。
那一杯被无声咽下去的苦茶,那淡漠无言的清冷眸子,和那个走笔疾书却挺直的单薄背影,都像是清风掠过一般那一瞬间磨灭了一个顽童身上所有的劣性,又温吞吞的让人生出了别样的性子。
有匪君子……
终不可谖兮。
她心里的那只怪兽肯定不会出来的。
夜色微凉,怜星眉眼温润又无声地笑了起来,没有半分勉强,还是那个一如既往像是永远都沐浴着春风般的移花宫二宫主。
其实有时候邀月远比自己以为的要更好糊弄一些,尤其是关于怜星的那部分。
以怜星对邀月的了解,若是日昳来时对方看到她在打坐运功,那也就会认为她在认真反省了,别说继续禁闭,说不定未及日暮人就能被放出来。
可怜星确实撑不住了,莫名其妙的和邀月发生了关系,纠结犹豫了一整天又被对方捉着折腾到了半夜。
虽然她的武功高,却改不了幼年受过伤身子孱弱的事实,更不必说还要瞒着邀月自己心里那些不可言说的念头,重重思虑之下不说心力交瘁,至少精疲力竭总是有的。
怜星唯一觉得可惜的是自己的心在邀月将她禁锢在怀里的时候就已经乱了,她一直躲着对方的视线,甚至没能看清楚当时邀月的表情,以至于现在处处被动,完全猜测不出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不过人与人相处若是处处怀着心思算计倒也算不上什么真心,怜星并没有想太多,她对邀月没有任何隐瞒并不虚什么。
毕竟只是没有主动将真相说出口而已,并不叫隐瞒,而对方恰好没有问到所以她也就没有提及罢了,至于邀月真问起来,她也有几千种方法转移话题。
怜星思考的是邀月到底想做什么,这次似乎不同于以往每一次的禁闭,至少以往邀月并不会来看她,而这次不过半天竟然能让对方亲自来房间寻她,不得不说怜星有些惊讶。
大概是做了这种事让邀月觉得不自在了,亦或是某些事超过了对方某种掌控所以想导正回来,所以才会试探性的做出这些举动。
但又会有什么不对,这整个移花宫都是邀月的,就连她,也无权对对方的决定有任何置喙。
虽然她从来不曾想过违逆就是了。
怜星摸了摸左臂,下午她睡得太久了,以至于哪怕现下已经到了就寝时间却没有丝毫睡意,而且以邀月的性子想必今晚不会太平,怜星轻轻叹了口气,离子时尚有一个时辰,还可以再休息一会,想到这里,她眼睛一闭干脆再次调息起来。
邀月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怜星盘膝而坐安然练功的模样,一时间倒是让她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邀月不是看不出怜星在做什么,甚至来之前她都猜出会看到什么光景,但是当现实摆在眼前的时候她又有几分被怜星戏弄了的心情。
莫不是算准了白日里自己会来才故意装睡不想见她?现在又装模作样的假意反省,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了吗。
邀月盯着怜星的脸,明玉功已至八层,若是想隐匿气息哪怕是站在人前也能做到天衣无缝,她不出声,便是想知道这次怜星是不是又准备无视她,打算这样一直练功至天明。
不过没过多久怜星就睁开了眼睛,瞧见她站在眼前却愣了愣,随后立刻起身来到邀月身边束手而立,又低着眉温和的唤了一声,“姐姐。”
恭谦的语调让人生不起更多的怒意,邀月被这温柔截断了情绪,下意识用余光扫了怜星一眼。
对方面上是一如既往的乖顺,也瞧不出有什么憎恨埋怨,温和平静的模样倒使人气顺下去满意了两分。
但没了情绪忘了生气,却还是颇有些负气的意思,邀月昂着头负手不再看向怜星,不过到底还没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只嘴里冷冷淡淡地说道,“我记得说过让你子时来我房间。”
“但是姐姐也说了让我禁闭反思。”怜星听后倒是轻笑了起来,她抬起头专注的凝视着邀月盈如白璧的侧脸,口中却从善如流地回应着对方的责问。
“那你反思出了什么。”邀月这才转身瞧着怜星,她不过随口一问,眉目间亦是平淡至极——既然看出对方从今早开始便一直是消极抵抗的态度,也就没指望现在怜星会说出什么让自己满意的话。
怜星确实没有再开口,但整个人却往前走了一步。只是两个人本就站得极近,这下身体之间便再无间隙。
邀月垂眸,怜星身量与她相差不过寸许,此时四目相望,眉眼几乎近在咫尺,对方走过来时双手仍然交扣悬在身前,似是一道壁垒无声的隔开两人,但是却又在站定过后凝视着她、随后自顾自的倾着身仰起头来触碰她。
如同初生的小鹿首次探出脑袋去啃噬枝叶上的花瓣一般,细软温柔的触感落在了唇边,邀月没有闭眼,就看着怜星睁着那双明亮温柔如幼兽般的眸子静静的注视着自己。
明明是抬头就能触碰到的距离,对方却像是耗费了全身的力气一般,整个身子都在空中不着力的紧绷着,可即便是这样的竭尽全力,邀月也仅仅只感觉到自己的下唇传来了轻柔的厮磨,而且是小心的,缓慢的。
心里突然就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她不是不知道这么些年来怜星的靠近有多么的卑微,从幼时的明目张胆,到现在的谨慎试探,但她却不认为自己应该回应什么,她不像怜星那样无所事事,可以整天整天的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不知所谓的事情上。
不过此时此刻她的行为似乎也可以称得上不知所谓。毕竟她自认对怜星并没有不可言说的欲念,也不需要对方什么不可或缺的陪伴,可自昨日事情发生之后开始,邀月却像是也陷入了混乱,所做之事不尽如人意。
——不仅她自己没有满意,怜星也满是抗拒。
若是往日邀月自是不会太惯着怜星,想做什么也根本不会在意对方的想法,不过昨天夜里被握在手中的残肢的触感现在依然分明,还是让她心怀感触有所考量。怜星将伤口藏着掖着那么久,她也不闻不问那么久,以为事过境迁两人俱都不在意了,但旧话重提,即便时隔如此之久,触碰到时她还是无法忽视,才后知后觉心中亦曾有过悔意。
那这次她便不愿重蹈覆辙。
许是夜色惑人心智,让人忍不住心软,邀月凝神看去,只觉怜星眸光虽然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却又像是水面上虚晃的粼粼波光,稍一动荡便碎了开来,而她便是那块投入湖中打破一切的石子。
怎地如此脆弱……
昨夜的感叹再次从脑海里冒了出来,邀月难得的没辙,她不动声色的等了半晌,可唇上所感受到的轻柔依旧只是颤抖不休,对方始终没敢再有更多的动作,邀月胸口不由得一重,莫名一阵颓然,罢了罢了,本来就是想好好和怜星谈一谈的,既然对方不敢再靠近自己,那换她主动总行了。
双臂合拢,动作流畅得比邀月想象的还要自然,甚至还携着两分隐秘的迫不及待,她侧了侧头,伸出手,也没用什么内力就将眼前人抱了过来,一回生二回熟,甚至比之昨日她的动作又多了几分熟稔。
而看到怜星的耳廓就在唇边,邀月也没想太多,既然已经抱了,那便顺势又贴了贴。
明明什么都做过了,此时邀月的动作也不算太过线,却让怜星整个身体又僵了起来,随即再度无可奈何的软了下去。
淡漠久了的人一改常态虽然让人有些不适应,但是好歹与邀月相处了这么些年,对对方的想法怜星还是有所了解,也能猜到几分改变的动机,毕竟就算两人做了亲近的事并不代表什么,她也可以不在意。
可是邀月自小性子就这样冷清,即便是两人还相依为命时都不愿意和旁人有什么肢体接触,就连她也不能越雷池一步,是以偏偏就是这种简单的触碰才是怜星自幼时起就一直求而不得的心结。
她闹腾了那么久,也不过是期盼着让邀月能像普通人家的姐姐一样抱抱自己,此时夙愿得成,可是却清醒而又悲哀的知道心底的想法其实早就随着年岁增长而悄然改变,不仅是欲念更加贪婪无度,甚至已经完全变了质。
实在是……有够令人不耻。怜星轻轻吸着气,酸涩的感觉从心口蔓延到了眼里,让她不得不闭了闭眼,力气像是被抽走了,身体落在邀月怀里动弹不得,无论现在对方此举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怕是早就深陷其中,在劫难逃了。
邀月完全不知道此刻怜星的想法,但是怀里的躯体是否放松还是能感受得出来,她提起的心亦落了下去。
既然决定要顾及怜星的意愿,那邀月也不打算出尔反尔,不改变目的的前提之下适当的放任也无所谓。
虽说昨日的行为也有逼迫在,只是她了解怜星,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是真真全然不愿意,那一开始便会出言拒绝甚至动手,而不像现在这般只是被动。
不过大概怜星的想法和她不尽相同,她自是知道这些行为的动机早就越过了血脉亲情的界限,而怜星,大概是觉得这样便能从她身上体会到两人之间从未有过的姐妹之情,才心甘情愿的任她作为。
邀月摸了摸怜星的发,如此心软,若是离开了她该怎么被人欺负。
又怎么放心得下让对方嫁人。
【此处该有一段h,本来构想中打算用这段h来做一部分感情推进,但是怜星在上位的h我没有想到什么新的点子,就不写了】
PS:写到“昨夜”两个字的时候有点想笑,上次更新似乎是前年来着
后续应该还有一段就完结了
注①《国风·卫风·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猗重较兮。
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这是一首赞颂国君之德的诗,用在这里有适当的个人解读和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