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身预警。】
络新妇第一次注意到清姬的模样其实是因为她吃相太难看了。
这不是什么浪漫的开局，相当于蜘蛛这种美食家来说，蛇类吞咽的样子的确不甚美观。络新妇的族群盘踞在这个林子里已经很久了，为了保持定居的状态，络新妇严格限制着自己族群类的某些饮食习惯：比如像她这样需要偶尔吞噬人类的蜘蛛妖，只能在特定的时间，吃特定的人类。
她管这个叫可持续性发展。
因为她活得长，足够看人类生活个十几年，然后收割一茬儿倒霉蛋。
是的，她只吃男人。虽然她觉得女人的肉质尝起来更加鲜嫩多汁，尤其是十几岁的少女，总是像至上的美食一样诱惑着络新妇。但是另一方面在她看来女人的作用要比男人多得多，比起食物来说更像是财产，加之男人会做一些伤害自己财产的事情，就顺路勉为其难地吃掉了。
所以她看到一只路过的蛇妖在自己的领地上打野食，吃相还如此惨，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
明明长着一张妖媚的脸，却把一个男人整个用火烤焦，还冒着烟。白嫩细长的胳膊从和服里伸出来，手腕也长得很好看，却粗暴得伸出手去撕那男人的四肢，硬是扯下来一条胳膊。本来优雅的唇形此时变成了血盆大口，竟然就要把那只手臂往嘴里塞，一手一脸的烟熏火燎血沫横飞。……不行，真的看不下去了。
“给我等一下。”
络新妇的声音突然出现，惊得清姬手里的胳膊直接掉在了地上。她有点心疼地看着那胳膊滚了点泥水尘土落叶，心里还在盘算饿了好几天才有这么一顿，却要被人，不对，被妖打扰，实在是气。于是二话不说，转过头就咆哮着要扑过来，不管是谁，先烧一顿再说。络新妇没想到这只蛇妖这么不讲道理，上来就要干架，也是很生气——你到我这来砸场子，不跟我知会一声也就罢了，还好意思先动手？
然而这场争斗霎时间就分出了胜负。清姬的下半身被蜘蛛的尖刺戳得血肉模糊，整只蛇被甩到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上，疼得她面容都扭曲了起来。而络新妇气定神闲地用蛛丝将她毫不客气地裹了起来，包括她的伤口，为了避免她又喷火，顺便把嘴也封上了，然后抱着手臂站在往下看着她，这才说了第二句话：
“你的吃相太难看了。”
清姬眼睛瞪得跟珠子一样圆。
这蜘蛛有病吧？
络新妇也不理她，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老树上缓缓落下来一束快跟清姬蛇尾那么粗的蛛丝，络新妇一撩头发，优雅得用后背贴上那蛛丝，对足轻巧地开始用蛛丝包裹那具被烧焦的尸体，一边动作一边皱着眉教育清姬：
“你看看你，火候又把握不好，还把食物弄得这么碎，真是的。”
“血可是人类的精华，你瞎撕扯，浪费了多少。”
“要对食物有敬畏之心，看，这样就好看多了。”
此时那具焦黑的尸体已经被纯白的蛛丝变成了木乃伊，裹得那叫一个严实。然后络新妇又轻轻伸出了尾针，彻底惊呆并且被搞糊涂的清姬还是留意到了那根尾针的尖端隐约有着液体的痕迹。毫无声息，那根粗大的尾针扎进了人类的尸体中。似乎看差不多了，络新妇收回了尾针，倒吊着尸体，顺着蛛丝爬到了清姬旁边——不得不说，整个的过程看完，就连清姬也得承认。
她真是优雅的猎食者。
络新妇像是完全没有对清姬暴力相向过的意识，像好姐妹一样的凑到清姬的耳朵边上，笑嘻嘻地说：
“这样也会好吃多的。”
清姬大概是饿昏了头，竟然不知怎么得，被她勾得点了点头。看到她身上的戾气消散，络新妇打了个响指消掉了她嘴上的蛛丝，然后把那个木乃伊递给她，还好心的帮她开了个口，笑眯眯地说：
“喝吧。”
……虽然这个场景也不是很浪漫，但是清姬觉得络新妇真的像是有魔力一般，从此便让她欲罢不能起来。
食物的确变得好吃多了，还很好消化。
清姬就这样住进了蜘蛛群里，她发誓她不是为了让络新妇给她弄吃的，毕竟蛇吃饱一顿之后可以很久都不再进食。而是清姬自从有了妖形，就总是孤身一人，对这种族群类的生活实在是太好奇了。她蜿蜒着蛇身在林中和络新妇一起散步，参观她豢养着的周边十几个小村落，然后两人在一棵巨大的古木上休息。其实不吃饭的清姬还是很优雅的，毕竟从前的她也是大家闺秀。络新妇看着她把蛇体盘踞在枝干，上身斜靠在树上，以手擎额的样子，说道：
“你不吃饭的时候真好看。”
清姬刚刚整理好的心情又崩溃了，翻了络新妇一个大大的白眼。她有点犯困，懒洋洋地说：
“群聚的生活看上去真安宁啊。”
“喜欢的话你可以住下来。”
“不要对我说谎哦，我可是最能辨别谎言的妖怪。”
“并非如此，你只是选择不再去相信。”
络新妇的话让清姬觉得惊讶，她只是看着络新妇一点点向自己走过来，嗯？走？
随着络新妇的言谈，她那蜘蛛的身躯一点点的变淡，最终变成了一个不着寸缕的女性人类的模样。她轻巧的在树枝上转了个圈，长长的头发几乎要到了她的脚踝，笑眯眯地对清姬说：
“觉得我怎么样？”
清姬眯起眼睛，嘴里隐约发出了嘶嘶的动静，慢悠悠的说：
“大妖怪就是跟我们不一样……我们都在想着如何让躯体更巨大，更可怕，你却……”
“想把……嘶……自己变得如此……娇小……”
络新妇的脸上一直带着笑意，她不是没注意到清姬说着话，却开始活动了那蛇身，顺着树木的形状，一点点要向自己缠来。她也不动声色，任由冰凉滑腻的蛇尾将自己缠住。清姬直起身子，凑近了络新妇，说道：
“你这样，就不怕我把你整个吞进去吗？”
“你吞嘛。然后我就可以把你的肚子撑破，生下一堆小蜘蛛了。”
络新妇说出这句可怕的言语时，正腻歪得用手摸索着清姬的面容，笑得非常甜。清姬感受到她身上的妖气，本能的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脖颈传到了全身。她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我怕你……”
“诶，别松开，再缠一会儿，凉快。”
“……”
清姬被迫在树上当了一下午络新妇的冰枕，她总算知道为什么络新妇要留下她了。
心好累啊。
深更半夜的时候，清姬睁开了眼睛。
尽管作为蛇妖已经生存了相当长的时间，她作为人类的那一半魂灵还是会对动物的那部分体感觉得微妙。周遭稍多一些的震动就会让她从浅眠中苏醒。络新妇提供的那一餐让她的消化系统得以解放，不需要忍耐那难过的消化过程，她仍然在伤口未完全愈合又失血的情况下睡了过去。
震动从何而来呢？
在她身上睡得正香的络新妇将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胸口，正隔着她的衣服无意识地捏着起劲。
清姬眯起了眼睛。
她的视力虽然一直都不是太好，但仍然看得清放心在她身上沉沉睡去的那张脸。明明那样轻松的居高临下将自己身上捅出个窟窿，现在竟然毫无防备的睡着了？清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伸出手拨开了挡住络新妇一半面容的额发。静谧如水的夜里，她冰凉的鳞片敏锐地感受着肌肤之亲带来的奇异感。
已经很久很久了吧，没有跟任何生物如此亲密过。就在她神游天外不自觉扭动了一下身体的时候，胸口的那只手突然紧了一下，一个沙哑又危险的声音低喃着：
“谁允许你乱动了……”
清姬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睡在了络新妇织成的那张巨网之上，而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通过震颤传给网的主人，这位难伺候的蜘蛛夫人。即使醒了，络新妇也没有松开捏着清姬胸部的那只手，反而语带调侃地说：
“怎么？诱惑了半天的和尚大人连你的胸也没摸过吗？这紧致的手感真像少女一般啊。”
说得好像你摸过多少少女一样。清姬不知道为什么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冷哼了一声，不服气地伸手去抓络新妇的胸，对方也没躲，反而将上身迎了上去，饱满而软糯的触感一下子填满了清姬整个的手掌——络新妇发出了一声低吟，笑了：
“哎呦……我还以为你只喜欢和尚呢？”
清姬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臊红了脸，刚要把手拿开的时候却被络新妇一把按住了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她的手深深陷进那软肉之中，一种酥麻的感觉好像顺着皮肤爬到了她的衣服里，使得她开口的声音变得有点颤抖：
“你放手……！”
“是你先摸过来的，难道不该负责吗？”
“你，你先……我只是……”
“嗯？”
古老的树林本是荫天蔽日，枝杈交错，黯淡无光。此时不知为何，偏偏有一束不合时宜的月光穿透无边的黑暗，径自打在络新妇的身上。她挺直着身子，嘴角带着妖媚的笑容，让清姬得以清楚地看着自己的手紧紧地“被”按在那一边胸口上。尚未来得及去感叹，清姬身体内的烈焰像是从腹部窜到了发梢一般，哀叫一声，身形扭动之间，鳞片擦出火光，竟然将络新妇的蛛网烧出一个窟窿来。就着下坠的势头，清姬一个翻滚，便逃离了络新妇的掌控，往森林的深处逃去了。蜘蛛并没有追，清姬抽走手之后，她自己的手便按在了自己胸上，若有所思的身子向后靠了靠，仰面躺在蛛网上，凝视着那道月光。一只小小的黑蜘蛛顺着她的网恭敬地爬上来，似乎有些不敢再往前了。络新妇慵懒地勾了勾手指，小蜘蛛像是得到大赦，低着头，急促地爬到络新妇的肩头上，对着她的耳朵窃窃私语着。坐起身子，络新妇伸展了一下，饶有趣味地自言自语：
“她来做什么？”
“我为什么就不能来了？可爱的妹妹。”
厚密的落叶被拨开所发出的沙沙声充满了危险，只是眨眼的功夫，听到声音便警觉起来的络新妇此时已经变作了半身蜘蛛的样子，难得有些戒备的将身子伏低，尾针若隐若现。一道看起来非常熟悉的阴影从密林中走了出来。月光之下，只见来者竟然跟络新妇有着八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蜘蛛的部分通体血红，和络新妇青蓝色的体色比较起来，猩红被月光染尘了诡异的色调，多了几分邪气，眼角亦有着血一般暗红的影子，正笑眯眯地看着蛛网上的络新妇。
“好久不见了，姐姐。”
络新妇刻意将姐姐两个字念得咬牙切齿。之前就说过了，这世上并非只有一只络新妇——只不过，她俩应该是唯一一对见面并没有厮杀出个你死我活的存在了吧。络新妇冷笑了一声，继续开口道：
“或者我应该称呼你为……女郎蜘蛛。”
从咬破母亲的肚子降临人世之后开始，络新妇知道，若是没有面前的这只蜘蛛，自己也许不会强大到今天的这个地步。但同样，想要成为真正的络新妇，最应该杀死的也应该是面前的这一只蜘蛛。
她只是和对面一样，始终无法对对方下手罢了。
你说妖怪和动物不应该有这样的感情，不应该像亲人一样？也许吧。
似乎没有排斥女郎蜘蛛这个称呼，她笑了笑，装出有些难过的样子，说道：
“妹妹还是对我如此冷淡。”
“怎么？你终于想开要来杀我了吗？”
“不，是我要离开了。”
络新妇一愣。刚才那报信的小东西知会自己女郎蜘蛛来了的时候，她还以为即将会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战斗。尽管她知道面前这位的嘴里并不会有太多真话，还是放软了语气。
“哦？发生了什么吗？”
“可能是做过头了吧。”
女郎蜘蛛微微一笑，叹了口气接着说：
“我一不小心吃光了村子里的人。”
她指的应该是自己的领地——络新妇记得，在上一次拼死搏斗之后，她和女郎蜘蛛彻底划分了领地。虽然距离自己很远，但她应该没这么快……
“所以……你是要去寻找新的村子了吗？”
“是呢。”
声音突然变得有些甜腻。女郎蜘蛛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踱着步子，如果说络新妇的走路姿势霸气有余，那这位女郎蜘蛛的步伐就显得妩媚多了，月光倾斜，在中间的空地上打出了一个光晕，女郎蜘蛛最终站在那里，抬头望向络新妇的眼神竟然透着一丝丝伤感。络新妇察觉不到任何杀气，也稍稍放松了身子。她有些迟疑的从巨网上迈步下来，和女郎蜘蛛站在了一起。
仿若镜子的两面，她看着面前熟悉的自己的脸，似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总是下不去手杀她。
“我要走了，你没什么跟我说的吗？”
“早死早超生。”
络新妇笑了笑，她向来不相信她，天知道她在盘算什么。女郎蜘蛛倒也习惯了一般的笑笑，伸出手去托起了络新妇的下巴，又凑近了些。络新妇没有躲，眼见着那殷红的眼睛越来越近，她缓缓说道：
“虽然你没有任何杀气……但是吃了太多人的你，想必已经没有什么底限了吧。”
“……妹妹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呢。”
女郎蜘蛛的舌头在络新妇的脖颈上舔了舔，皱起眉头：
“为什么你身上会有这种爬虫类的臭味？”
“臭吗？我倒是蛮喜欢的。”
就在女郎蜘蛛露出惨白的利齿咬上络新妇肩头的一瞬间，她们的尾针也在身下交错，发出刺耳的声音。女郎蜘蛛尖叫一声，双眼通红，伸出利爪挠向想转身拉开距离的络新妇，却只在她的后背上留下了三道血印。她狞笑一声，说：
“如果把你和你的族群吃掉，我就不用离开了。做妹妹就这样不会心疼姐姐吗？”
“不要惹我发笑了。”
一道道蛛网带着拥有锋利螯肢的小蜘蛛如风一样冲向女郎蜘蛛，对面冷笑一声，同样的招数使出，两拨小蜘蛛凌空撞在一起。体液和分泌物如星点一样爆炸在两只巨型蜘蛛中间——可惜，络新妇闷哼一声，腰腹中间被一只漏网之蛛打了个对穿，剧毒的消化液立刻开始腐蚀她腹部的皮肤和内脏。急忙用蛛网将创口封住，络新妇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转攻为守，以自己的蛛网为墙，妄图将女郎蜘蛛的下一波攻势挡住。
“真可怜呀，乖乖变成粮食吧！——”
女郎蜘蛛那得意的笑容并没有在脸上停留多久，一道莫名在黑暗中炸裂的火光惊扰了她。就这一瞬间的恍惚，她便失去了络新妇的身影。女郎蜘蛛谨慎地开始转着圈，企图找出这出乎寻常的火焰来自于哪里，却听到一个冷漠又陌生的声音说道：
“我最讨厌说谎和欺骗。”
“是谁！？”
察觉到身后的热浪，女郎蜘蛛又惊又怒地转过身。
只可惜，迎接她的只有扑面而来的巨大烈焰，火光夺目中间，一双金色的爬虫类眼眸正死死地盯着她。
耗费了相当多妖力的络新妇好容易止住了消化液对伤口的腐蚀，仅剩的力量甚至不足以支持她蜘蛛的形体。她捂着肚子上的伤口跌跌撞撞地走出黑暗，月光正照在一堆燃烧着的深色物体上，甲壳被烧灼所发出的噼啪声，和焦臭的味道，让络新妇紧紧皱起了眉头。
“你别误会——我只是最厌恶说谎的人。”
“嗯，我知道。”
“这是谁？”
“……只是一只害虫罢了。”
络新妇没有说别的，只是有些虚弱地靠在清姬的身边，很久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那焦黑的尸体越烧越小，火光越来越弱，直到一股青烟在那束月光上盘旋着最终飞向天际。
妖怪之间是不会有亲情的，也不会有爱情。
她突然伸出手，硬生生地扳过清姬的脸，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很意外的，清姬并没有拒绝。络新妇的舌头撬开清姬紧闭的嘴角，和她纠缠在一起，清姬皱起了眉头，突然推开她。
“你没有跟我说实话。”
“你烧死的是我姐姐。”
“?!……”
清姬愕然。她虽然知道络新妇并非独一无二，却也没想到她会这样称呼被烧死的那一只。络新妇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舔了舔嘴角，说得好似事不关己一般：
“反正她也是要杀死我的。”
说完，还是那样捂着伤口，想要回到网上去。清姬没说话，抬手搂过了络新妇，将她打横抱起，身形扭动之间就回到了那张白色巨网之上。尽管这网会黏住一切不属于络新妇族群的生物，但是清姬的光滑而巨大的鳞片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她轻轻的把络新妇放在网上，言谈间带了些歉意：
“我并不知……”
“假如你知道，她要杀我的话，你会为了保护我杀死她吗？”
“……”
清姬回答不上来，络新妇也没有强迫她。
伤口还在疼痛，她现在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树林沉寂了下来。
好似刚才的腥风血雨并没有对这远古森林造成一丝动荡，除去空气中尚未散去的那细微腥臭，一切都显得静谧如常。过分消耗妖力的络新妇再一次沉沉睡去，清姬用右手撑着自己的额头，侧着身子。看着在隐约月光中的那轮廓，似乎络新妇对她的信任也是来的那样突然。
自己为何又会去而复返？
静静睡着的络新妇全然不是日常的那副样子——时而狡黠，时而凶狠，时而又捉摸不透。她紧闭着双眼，眉头轻皱，手正无意识地划过腹部。此时清姬才意识到面前的络新妇几乎是全裸的。胸口有着形如纹身一般的痕迹，遮住了让清姬略微觉得害羞的部位，但饱含肌肉线条的腰际和双腿却就那样过于清爽的暴露在空气中。
真是看不下去。
尽管变成妖已经很久了，清姬依旧维持着上身有人类衣着的样子。不为什么，这是她的习惯。此时她直起身子，除下了自己最外层的单衣，将它覆在络新妇的身上，自己的身上只留下了一件亚麻色的内衬。虽然布料单薄，好歹该遮住的都遮住了。清姬舒了一口气，随即疑惑地挑起眉毛。
络新妇竟然没醒过来。
她回过头去看那已被黑暗吞没的树林中央，那里还有一小块异样的黑块。清姬眯起眼睛，轻轻伸出舌头“嘶”的一声……属于蛇类的嗅觉器官被打开，她闻到了熟悉的，跟络新妇差不多的味道。
嗯，络新妇并没有欺骗自己。
终究还是略有歉意的清姬无声叹息——她对情感看似渴求，实则迟钝。在清姬漫长的生命里，她只对一个人执着过。然而现在让她去回想，自己为什么会深陷于那样一段恋爱，她却一丁点都想不起来了。
安珍大人是很俊俏吗？也许吧。可是他的脸已经是那样模糊，他的话语也是那样轻浮不堪，而自己唯一记得的，则是谎言，与欺骗，以及在火焰中哀嚎尖叫的一团焦炭——差不多就如同那黑块一般的结局。
其实她想要的东西只有一个，坦诚。
而并非逃避。
那是比被拒绝更让人类感受绝望的东西吧？她现在这样想。
一丝呻吟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一只惨白又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攥住了清姬垂在身侧的那只手腕，络新妇的声音有点颤抖。
“火……伤口……！……”
清姬抬手扯开自己盖在她身上的衣服，发现络新妇洁白的腹部隐约出现了一条黑红色相间，蛛网一般的裂纹。不，那不是裂纹，是消化液留下的印记。一开始她就用妖力阻止了消化液的蔓延，但那只是暂时的。那印记就像一个定时炸弹，只要络新妇的妖力出现任何波动或者无以为继，它就会在蜘蛛最薄弱的腹部狠狠炸裂开来。清姬连忙问道：
“你要我做什么？！”
“用你的火……把伤口的……烧掉！……”
即便是捕猎时都无比优雅的络新妇额间冒着冷汗，几乎每一个字都是咬着后槽牙说的。清姬在迟疑之下还是多问了一句：
“可是你！……”
当她看到络新妇皱紧眉头死死瞪着她的决然目光时，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劲力，反手将死抓着自己的络新妇的手扣在了她的头上，蛇尾猛卷，死死缠上了她的双腿，大概是怕她吃痛乱动，随后低下头去，声音嘶哑：
“疼得话，就咬我吧。”
她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腕强行横着按在了络新妇的嘴里，然后将嘴唇贴近了她腹部的伤口。
络新妇的身体在她们接触的那一瞬间绷得像满月弓一样紧致。
清姬从来没这样做过——控制火焰。她将腹中的火焰卷在了舌头上，探进了那个渐渐开裂的伤口。腥臭的液体和络新妇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她几乎要昏过去了。但是清姬还是舔舐着，一点点的，轻巧的舌头卷过伤口里面。她能感觉到蛇体承受着络新妇腿部的痉挛，于是便多用了一份力气固定她。手腕处却没有传来想象中的疼痛，反而是络新妇将她柔软的舌头抵了过来，摩擦着她手腕处的皮肤，麻痒难耐。
然而，现在她脑海里全是在火中打滚的安珍和尚，以及连惨叫没时间发出的另一只络新妇。
她突然意识到了恐惧——在成为妖怪这么久之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腥臭的感觉消失了。
而伤口此时被硬痂所覆盖，清姬的脖子好似僵硬的石头。她抽出手，扬起脸，然后便对上了络新妇深邃而不知意欲何为的目光。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蛇尾已经将她修长的双腿勒出了青紫，而络新妇的手腕处也是一道道鲜红的指印。她甚至不记得络新妇是否有叫她停下来——想着，清姬连忙离开了络新妇的身体，回到了两人中间略有距离的位置，一言不发。
络新妇则是注视着她，同样没有说话。
这诡异的静默持续了很久。久到连清姬都没办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思索半天，轻声问道：
“还疼吗？”
……
就在她为自己的愚蠢想要继续默哀三秒的时候，络新妇突然凑近了，抬起手环住了她的脖子，将柔软的唇印在了清姬的嘴上。不像之前那个硬掰着下巴的亲吻，此时的络新妇甚至比自己还像蛇一样，若有似乎的舔着自己的唇角，将嘴唇覆上来，随后灵巧的舌头撬开了清姬的牙关——清姬大概也昏了头，她并没有抵抗，只是任由络新妇亲吻着自己。然后她们的身体很自然的贴合着，清姬本就宽松的里衣被动作挤压着，近乎敞开。络新妇打开双腿，将清姬略有些宽大的蛇身死死夹住。
一处莫名的滚烫印在清姬冰冷的蛇鳞上，她打了个颤，却没有时间去顾及自己，因为她的舌头品尝到了截然不同的味道。
嘴下那白嫩脖子上有着让她想要融化般的香甜。
清姬从未经历过情事，以这副蛇体，更妄乎去肖想什么叫做女人的快乐。但是当络新妇贴近她，在她身上微微扭动腰肢的时候，她的脑海变得一片空白。
她想要尝试去抓住什么，然而只能在云端越坠越远。
从此万劫不复。
在情欲褪去之前的很久，络新妇和清姬只是维持着精疲力竭的姿势，静静躺在那白色巨网上。清姬过了很久才喘出一口气，苦笑着说：
“这算什么？”
“我换一个问题问你。”
络新妇没有回答她，用手指在清姬的锁骨上画着圈。
“这世界上的第一个络新妇，是女人的怨念集聚在蜘蛛身上而诞生的。她诞生时，怨气挤爆了那蜘蛛的身体。”
清姬欲言又止，络新妇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不知是否遵于某种循环——当一只络新妇的妖力因为意外而消散，或是她选择不想再继续活下去了，她就会将体内剩下的全部妖力凝聚成卵。当卵在她腹中长大到一定程度……”
络新妇故意抬起头，看着清姬有些畏惧的眼神，坏坏地一笑：
“啪！——另一只络新妇就会咬破她的身体，钻出来。”
“我和姐姐是个意外。按理说，络新妇只会有一只继承她全部妖力的后代。”
“而我们，是两只。”
“所以我其实并不强大。”
“我本来可以选择吃了她，变成完整的，最强的那个络新妇。”
“但是我没有。”
“也许我跟你一样，还有着像人类的地方。”
清姬看着她讲这些事的神情，既陌生又熟悉。
这是人类的神情啊。人类管这个表情叫做伤心。
她伸出手去，想要去抹络新妇的眼角，却被络新妇躲开了。她将头再一次放在清姬的肩头，说道：
“我的问题就是，我是谁呢？”
“……”
沉默了一小会儿，清姬轻轻开口：
“你是络新妇。”
“哪一只？”
“唯一的那一只。”
“是吗。”
月光渐渐微弱，黑暗亦消退而去。
清晨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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