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梗自wb。
东京下了一场很大的雨。三月,气温条件已经不足以让那些雨水变成雪花飘落,于是沉重的雨点从压低云霭的天空中狠狠砸下来,从公寓为防止意外加装限位器的脚那头的玻璃窗与窗框七十度的夹角中溅出来,打湿那一角的窗台和被子,为开着暖气的房间带来一些湿度和下雨的早晨略有凉意的气流。被窝很暖和,今井莉莎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暂时不想动弹。
鼻腔里有高温下蛋白质与脂肪反应的还有咖啡的香气。开放式的厨房的弊端,让下厨的人的心思无处遁行。青绿色的长发相比记忆中分开前最后一次见面没有变化,前女友没有换洗的衣物,只好穿着昨天穿了一整天还在夜里被蹂躏得皱巴巴的那件衬衫,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令人欲仙欲死的肌肉线条。
“纱夜,我想起来我们为什么分手了。”
前女友的身影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继续手头的动作。今井莉莎瞟了眼床头的闹钟,早餐大概是不以时间而是以何时睡醒来定义。
“是吗,今井小姐。”
“纱夜不好奇吗?”
“现在谈论这件事情没有什么意义。”她做完收尾工作,在熟悉的位置取出餐盘的动作娴熟——今井莉莎没来得及更准确说是懒得搬到新的住处——把精简加工的食物放入盘中,前女友转过身,用一种疏离的目光看过来,熬夜并未让她的神情憔悴,倒是让很多年前初识时的压迫感重新回到她身上。
“咖啡,茶,还有便利店买的果汁,今井小姐需要哪种?”语气听不出起伏。
“和纱夜一样的。”
“……好。来饭桌上?还是就在床上吃?”
“唔……现在还不想起来。”
“好吧。”
她放下手中的餐盘,从连今井莉莎都忘记的角落中找出可以在床上使用的袖珍餐桌,用抹布擦去上面的灰尘。铁管的支撑架因为许久未被使用,打开时发出足以被耳朵捕捉到的声响。懒得挪动身体,雨天的床榻实在叫人浑身无力,今井莉莎的视线停在前女友的锁骨附近,可怜的衬衫最上面三颗纽扣都已经不见踪影,裸露出她似窗外雨雾朦胧的晕影的肌肤,满布欢爱的牙印与渗血的抓痕。今井莉莎丝毫不觉得愧疚,还在隐隐作疼的下体宣布两人势均力敌。
“漱口水,今井小姐。”
省时省力的做法。齁甜又刺嘴的浓烈薄荷味在口腔中散开,今井莉莎看着扁平的仿佛老式酒壶上写着大大的不含酒精的字样,这标签放在防冻液沐浴露清洁剂上也不违和,错觉得欲盖弥彰。晃了晃瓶身,泡沫顿时挤满瓶中剩下的空间。液体颜色有点像是前女友的发色,虽然后者近在眼前,今井莉莎走神,还是有点深,把它和另外一个口味的混合起来大概就是冰川纱夜了。
霓虹灯在早晨来临前熄灭,失去最后一道防线的城市被密密麻麻的雨幕彻底吞噬。今井莉莎有点可惜那些公园里的樱花还没过花期就要被这大雨打得七零八落。前女友在面前放下两个玻璃杯和印着被切开的水果的图案的纸盒饮品,餐盘里不出预料是煎蛋培根蘑菇和烤好的吐司片。
“你看,纱夜,”叹了口气,“你就是对我太好了。”
“习惯而已。”她在对面坐下来,专注于面前的食物。研磨器中的胡椒粒变成粉末洒在餐盘中,刀叉微微泛着银光。靠近窗边,雨水似乎溅在她左侧的身体上,能在建筑物中抵抗这场暴雨,还能选择在有限的窗户的角度中体验暴雨,让危险停留在可控又带领平静的生活走到相对有点刺激的位置上。
今井莉莎也拿起餐具,心想昨天的这场雨还让人心烦意乱——临时出现的收拾别人留下的烂摊子的性质的工作打乱了约会的安排,拿着派遣员工的薪水却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实在是不值当的交易。作装饰的手表还有它最原始的功能,催促今井莉莎只剩下二十分钟来赶上末班电车。奈何天气预报也加入戏弄自己的行列,违背未来一周都是晴天的诺言,在夜里突然下起前所未见的暴雨。突如其来的雨配合预兆的狂风和骤降的气温,把来不及躲雨的今井莉莎弄得狼狈不堪。坏事永远接连到来,高跟鞋跟也因为自己在湿滑的路面上滑倒而断裂,偏偏在这个时候,今井莉把莎积压已久的怒气全部归结于送给自己这双鞋的对象,认定前女友肯定在很早以前就计划了这一切。现在的她大概率站在某个人声鼎沸的演出场地中,不自知地炫耀她迷人的脸庞和精湛的演奏技术,享受来自台下那群为她神魂颠倒的女人们的欢呼。
前女友,那种聚光灯下的明星,一点没有染上刻板印象中摇滚乐从业者的恶习。她既不抽烟也不喝酒,更别提其他成瘾品,唯一的爱好是吉他以及所有配套设施。坚持锻炼所以能不借助外力在十二点前入睡。今井莉莎翻来覆去想,她唯一称得上不良的生活习惯大概是本人不好意思承认的对美式连锁快餐店中的油炸食品的热爱。
这种好习惯向外蔓延,来到她的恋爱关系中。尽管谎言与她牵连不多,今井莉莎不只一次怀疑过前女友的感情史绝不像她自述的那样空白,才会把欲望与克制平衡得完美无缺。她不保留说爱的话语,上交几乎所有收入,报告时刻行踪,与他人保持不被误会的距离。很难说,前女友做得越好,今井莉莎越不理解像她那样的好人为何会爱上自己——东京出身,听着已经是这个国家最大的噱头,但是也失去逃离的机会。工作后离开父母家,给公司卖命换来的钱送给地产商。一事无成,流连于酒精迷醉的声色犬马,剩下两分姿色让私生活具有当代特色。为什么要说爱我呢?给不值得被爱的人的爱最终不都会消失吗?未知成为恐惧的基础,成为自证的动力,成为面对前女友时愈发放肆的无理取闹。
晦气。偏偏在今晚,脑子里怎么都是前女友的影子。越是靠近夜晚,越是在不顺心的时候,天性越难抑制,糟糕透顶的天气,手指有它自己的想法,不由今井莉莎控制。鬼使神差给拉黑无数次又放出来的前女友的手机发去阴阳怪气的短信,聊天界面空荡荡的,记录早就被删得连运营商都找不到踪迹。信息大概率发送不成功,对面肯定也一早就把自己拉黑。今井莉莎衡量房租和近来高涨的电费掏空的钱包与在冷雨中靠双腿步行回家的可能,最终认命地把剩下的纸币交给价格贵得离谱的出租车公司。
明天还要上班,不能用酒精来缓解郁闷的心情,经济下行时期,连派遣员工的职位都变得稀缺。没有选择余地,租用的住所提供在这座城市生活下去的除了出生之外的唯一理由。在玄关处就褪下全身的衣物,被褥是都市人的童话,今井莉莎带着脑海中对前女友挥之不去的厌恶,沉沉地进入梦乡。
——前女友吃饭的时候不爱说话。如果自己不挑起话题,那么进食的过程将在沉默中度过,而沉默比雨天更令今井莉莎窒息。随便说点什么吧,话题无关紧要。
“那也还是太好了,我不太明白为什么。”
咽下口中的食物,冰川纱夜在说话时会看着对象的眼睛,“只是一顿早餐,今井小姐,如果让你感到负担的话,我对谁都会这样。”
“你给我做的可不只一顿。”
“是吗,今井小姐,我记不太清了。”
“纱夜就一点也不好奇理由?”
“那太复杂了。我只注重结果。”
盐粒化在煎蛋焦化表面泛出的油脂中,今井莉莎把餐盘中的食物分割成很难再继续分割的小块,又想起来另一个前女友的罪证是,冰川纱夜走到哪都下雨。这样讲难免有夸张之嫌,但只需要一两次,记忆就变得特别深刻。可能是这场雨太大了,不知为何关于同样是雨幕做背景的遥远的日子的重现异常清晰。和前女友约定的很多次旅行中,天气预报都会像昨晚那样背叛自己,好多计划中的需要阳光的风景最后变成在酒店床第之间的放纵。这种娱乐大多数是平静的,前女友很少流露情绪,眉间的细微动作是判断她心情的重要依据。今井莉莎自觉没趣,变本加厉(包括但不限于语言行为)地挑逗前女友,最终会被她可以称为愚钝或是宠溺的顺从下变得厌烦,期望在对方身上看见的愤怒最终来到自身。
啊,有那么一次。几乎是不经意间,今井莉莎打碎的花瓶的玻璃碎片的断面光滑而平整,伤人的本性与遵循物理法则的、靠近流血的美过于吸引人,今井莉莎主动想要献上没有伤口的肉体,挥霍生命的奢侈。说不定是否是试探,总之冰川纱夜看见这一切。今井莉莎第一次,也永远忘不了前女友那翠绿色的瞳孔中甚至可以说是威胁的愤怒,她终于没藏住獠牙。今井莉莎恍然大悟,原来底线在这里,而非那些被毫无理由破坏了的效果器,便从此不再在这方面作恶。
这也是一种结果吗?伴随肆虐的暴风狂雨,今井莉莎本可以在黑夜中抓住梦境的尾巴。这比爱诡异的东西逃跑的速度实在太快,公寓门口传来的明显不属于骤雨的噪音没给留给今井莉莎在半睡醒间回忆梦境的机会,很快就让她意识到有谁在敲打自己的房门,以一种近乎暴戾的力度。日语中找不到太多用来宣泄恶劣心情的脏话,脑子也没清醒到可以组织起有效的外语骂人的程度。响声还在加大,像是誓死不休。要命,感觉才刚刚睡着。眼皮发出抗议,理智则为了保全所剩无几的积蓄,强行催促今井莉莎从床上爬起,毕竟现在的她可负担不起修缮一道坏掉廉价合金门的价格。
窗户忘记关了。今井莉莎没有闲心去管那顺着风向飘进房间的雨水和被它打湿的棉被,没开暖气的房间需要更多传统保暖方式,想要突破这道防线的天气还需要再加把劲。今井莉莎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顺利,连丢在地上的衣服都和自己捉起迷藏。敲门的人不知道这困境,仍然疯狂拍打房门,隔音像是单方面的,今井莉莎确定门后的人根本没听见自己说马上就来的大吼。见鬼,今井莉莎最终在只来得及打开的床头灯的帮助下从衣柜里扯出看不清模样的长外套裹在身上,暴雨是狂躁的帮凶,今井莉莎打算来人要是什么走错门的酒醉鬼就把斗柜上那个买回来没多久就上了天堂的绿植连带陶瓷花盆一起招呼过去——
雨水打湿冰川纱夜戴着鸭舌帽的头顶,再顺着帽檐不间断地往下滴,风衣外套也未能幸免,水渍一直从肩膀蔓延到前胸,板鞋的皮革面料甚至都被积水泡出褶皱,遇见台风天也不过如此狼狈,前女友,今井莉莎再一次痛恨自己憋不出多么狠毒的骂人的词汇。站在昏暗廊灯下,精神不太稳定的脸色让她本身就偏向严肃的长相看着都能称作是恐怖。她扎着长发的马尾肯定也被打湿透,更接近墨色。
今井小姐。见鬼,今井莉莎都不需要猜就知道前女友的开场白,能不能有点新意。冰川纱夜你疯了吗大半夜跑到我这里来?脑子不好了就去医院治我明天还要上班没功夫和你在这里——今井莉莎,发疯的人是你。全名,今井莉莎挑挑眉,这算是新奇。打量冰川纱夜被淋成落水狗的却不自觉可怜而是愤怒的模样,今井莉莎觉得前所未有的快乐抵抗着下落的梦境升腾,现在舍得叫我的名字了?啊?冰川纱夜?太有趣了,她的眉头皱得更深,今井莉莎怀疑那皱起的皮肤和用力的肌肉让光线都无法逃逸。在横风灌满的走道中,冰川纱夜的声音比倒春寒冷的夜雨都要不近人情,她或因为急促步伐或因为生气的喘息和雨点的节奏重合。天哪,今井莉莎偷偷预测顺带感慨,前女友不为她的前女友储备的耐心差不多耗尽,这恰好符合想象,今井莉莎想要一场额外的暴风雨。
今井莉莎,大半夜发消息给我的是你。哦,是呢,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呀冰川纱夜,这么想念你的前女友都舍不得把她拉黑啊?今井莉莎,我不是来听你无理取闹的。知道了,知道了,冰、川、纱、夜,今井莉莎确保自己的语气尽足挑衅,把前女友的姓名拖成长音效果显著,我还没有想到过你冰川纱夜好约到一个短信就跑到我这里。想到对方也想不出说不出在日语里难以找到的不堪入耳的词汇,更何况,冰川纱夜,更令今井莉莎觉得胜利的果实唾手可得,她的沉默是发作的前奏,今井莉莎无比期待接下来的——
潮湿的空气随对方未邀请的步伐侵略今井莉没舍得打开暖气的房间——前女友绝对是带着情绪甚至可以说是粗暴的亲吻令今井莉莎神志恍惚,音节在喘息的间隙就被堵回它来的地方,浑身湿漉漉的冰川纱夜,她弹吉他,左右手分别在不同位置的长出更厚重的老茧,拉开今井莉莎匆忙穿上的外套,雨夜的冷意从她的指尖渡到裸露的皮肤上,今井莉莎不由得屏住呼吸,亲密更加放肆,探寻情欲的终点。纱夜,纱夜。被犬科动物咬住脖子,今井莉莎没法动弹,天气不解释它为何变得如此糟糕,冰川纱夜黏腻的衣物叫人抓狂,亲吻则不合时宜地叫今井莉莎想起她们为何会在一起,对,就是这样,谁会在意解释呢?就是一次对视,眼神,刻意表演出不经意的接触,一个吻,一个……
——“今井小姐,我们很久没见了。”
回到熟悉的冰川纱夜用做称呼非家人外所有人的敬语上来,今井莉莎被提醒昨天晚上她语气不善地叫出自己全名的举动未免不是受到前所未见的暴雨的失控,今井莉莎不惜破坏亲密关系也要追寻的失控,在迎接不那么明显的光线的白昼后不见踪影。冰川纱夜又摆出她那副今井莉莎看见就胃部不适的认真模样。
“……嗯。”
哪怕现在,冰川纱夜甚至都不再是和自己有关联的人,今井莉莎还是下意识避开来自她的视线。她认真说话的时候会看着自己的眼睛,让今井莉莎有点内疚又不愿意被看见的罪恶无处遁行。
“我变得很坏了,今井小姐。我和很多女人交往,我对她们爱搭不理,于是她们总是追问我到底爱不爱她们。当然爱了,爱只要嘴上说说就好,但是她们每个人都相信我,就像你说的,只要拿出我那让人讨厌的诚恳态度道歉,在离开公寓前亲手给她们做上一顿早饭,气氛如果到位,留下一两滴眼泪的话,她们总是会原谅我。不要紧,我把她们的喜好、姓名、昵称……相关的信息全部记在手机里了,这样就不用担心同时交往的时候会出了什么纰漏。我甚至会按照星座、血型、生日来找女友,就像是集换式游戏那样凑齐某一种属性。不过我喜新厌旧,很快就会甩掉她们,没关系,大家都理解的,搞音乐的人。遇上死打烂缠的人是小概率事件,大家大多游戏人间。
我真的变得很坏,今井小姐,我和很多女人做爱,其中不乏有乐队的粉丝,她们心甘情愿,我更不可能拒绝。还有那些拿着钱找上门的寂寞的夫人们,我不知道从哪传出了这样的流言,但我相信和一个小有名气的吉他手发生点什么是下午茶时间消遣的谈资。我从来没有想到亲密关系也能帮我赚到外快。
哦对了,今井小姐,如果你在意的话,我现在拿起鞭子的时候不再会提前说安全词了。你也看见,香烟和酒精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难事,堕落本身如此简单,而我们几乎从不谈论快乐。今井小姐,我真的变得很坏。”
东京下了很大一场雨。雨水几乎把这座城市所有活着的声响都淹没了。冰川纱夜坐在今井莉莎正前方,那话语竟也和雨雾中的东京一样暧昧。
今井小姐,你看,一个混蛋,会是你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