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na公主？”
早晨，只有自己的宿舍房间。
Anna刚梳洗完，坐在床上慢吞吞地穿袜子，门外传来了Loretta的声音。她没精打采地说：“进来吧。”
门打开，Loretta探了个头进来，先扫了一眼确认只有她自己在，这才走进来，“您怎么了，殿下？您昨晚晚会请假了，今早也没出席，我以为您生病了。”
Anna摇摇头，请假了吗？是Elsa帮她请的，还是出于Mathews夫人的仁慈呢？她原本以为她连续缺席两次，会有人拿着一大叠的抄写纸找上门来，或者干脆建议她回家去算了。
“没什么。谢谢你担心我……我没事。”
Loretta低身在她床边蹲了下来，“真的吗？您看上去可不像没事的样子，您……很憔悴。”
Anna吃了一惊，她从没被人说过“憔悴”，她总是被称赞是个“有活力的孩子”“精力充沛，活泼好动”，她想那个词应不适合自己。
就像阿塔霍兰，不适合自己。
她努力地朝Loretta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真的。”她穿好鞋，转身抱起书本夹示意，“我好了，去上课吗？我们走吧。”Loretta为自己前一天没能陪她去拉丁文教室而感到内疚，但Anna安慰她说不必，因为她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何况，Loretta只是她的同学而已，实在没有这个义务。
那深金色头发的女孩儿看着她，好像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Anna问，Loretta有些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殿下。您……”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叮嘱说：“您今天是满课吗？可以等等我吗？我们可以一起去吃晚餐，然后一道回去。”
“噢，好的，我很愿意。但是……”Anna说：“我下午要去参加管弦乐队的测试，Mathews夫人建议我去。”
Loretta想了想，“管弦乐队？是几点开始？”
“好像是三点。”
她下定了决心，“好的，我一下课就来找您，是在排练厅还是音乐厅？我最迟三点一刻就能来。”
“为什么呢？”Anna有些不明白，她笑着说：“你不用这样啊，Loretta，你担心我又迷路吗？这附近的路我还是找得到的啦！”
“不……”Loretta还想解释什么，但是来不及了，她们走进理科教室所在的楼里，上课铃就响了起来，而她们虽然都是来上化学课的，却在不一样的班里，Anna生怕自己又迟到，匆匆朝Loretta挥手，“先就这样吧，谢谢你担心我，Loretta！我先走了，晚些时候见！”
“殿下！Anna！”她跑得太快了，Loretta只能看着她消失在楼梯上。
理科是Anna的强项，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个原因在，至少课堂上她和自己组内的同学相处得还算融洽，她们总是第一个完成任务，还得到了老师的赞扬。两节课结束的时候，组内一个玫瑰院的女孩忽然压低了声音问她，“您昨天的事我听说了，是有人给您指了路是吗？”
Anna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那女孩便一脸“我就知道”，她一边抱着书往外走，一边语速飞快地小声说了一句：“公主殿下，您得收敛点儿了。”
……什么？Anna还没明白过来，她就已经快步走远了。
收敛点儿？Anna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有很张扬吗？
这一天过得不算很好，但也不差，Anna迫使自己把注意力都放在课堂上，因此得以暂时不去想那些令人心烦意乱的事情。下午的课结束之后，她立刻赶回宿舍里，放下课本，拿上自己的长笛又往音乐厅赶。
阿塔霍兰非常重视学生在学业之外的发展，设有各种各样的专业生名额，包括音乐生，艺术生，体育生等等，这些学生不仅可以获得专门的奖学金，学校也为培养他们提供了各个方面的支持。从阿塔霍兰走出了许多知名的艺术家，音乐家和运动员，在不久之前的建校380周年庆典上，从阿塔霍兰毕业的音乐家们还聚集在那个能容纳全校师生的豪华音乐厅开了一场阵容奢华的音乐会。
能在那个音乐厅里演奏是很多孩子的梦想。
虽然Anna对此没有什么感觉——她又不是音乐生，她只是一个被迫上音乐课的普通学生罢了。她带着长笛来到音乐厅，那里已经有很多人了，明亮的灯光照得舞台上一片辉煌，一个学生正在上面拉大提琴，下面坐着好些打分的老师和高年级的学生。
有些还没轮到上场的学生带着乐器坐在观众席的位置上正紧张地翻看乐谱，或是检查调试自己地乐器。
Anna一脸茫然地走进去，弄不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她试图找人问一问，但不知道是那些学生上台在即太过紧张，还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好像没有人想跟她说话。她在台下转悠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老师严厉地将她叫过去：“您在干什么？快过来！”
Anna不明所以地过走去，“您好，先生，我是来参加管弦乐队的测试的，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
“是的，我当然知道，难道您还会来这里吃晚餐吗？”那位看起来就很凶的老师没好气地说：“Anna公主，希望您别搞错了，在这里可没人会给您优待！您最迟半小时前就该来抽签了，现在大家顺序都排好了，您只好坐在这儿等着了！”
什么？这意思是，她必须最后一个上场了吗？
可是没有人告诉过她她应该在什么时候过来抽签，她知道测试开始的时间，还特地提前了15分钟过来。这只是一个学校里的管弦乐队入队测试，难道她需要一大早就焚香沐浴的来准备吗？
还有……她咬着牙，不甘心地小声说：“……我没有要谁给我优待。”
“什么？”那句话可能太小声了，那位老师没听见，他不满地训斥道：“大声说话，公主！别像蚊子似的嗡嗡，这里难道还不够吵吗？您是位公主啊，天啊，就算您不是，阿塔霍兰的孩子怎么可以这么不像样？您在公立学校里都学了些什么？”
可是……这又关公立学校什么事呢？
难道谁都该像这座该死的破学校一样活在两个世纪之前吗？难道她是公主她就活该处处都被刁难吗？而且……她忍不住这样想——我又不是你们阿塔霍兰的孩子！
我不是你们这些高贵的阿塔霍兰人！
我不是你们这些顽固的，傲慢的，固步自封的精英！
”我不是……“她哽咽着，不想说出任性的话来，她不想把责任推给别人，想想看爸爸会怎么说呢？但是一股怨气，一股怒气，像是沸腾的岩浆要顶破地壳一样上涌，她咬着牙听见那些单词断断续续地被挤出来，”我又不是……“
我又不是自己想来参加这个什么鬼管弦乐队的！
是Mathews夫人……不，她不是想要责怪Mathews夫人，她明白那位夫人没有恶意，她确实只是给出了自己认为合适的建议，她确实是想她照顾的每一个女孩都能过得好……可是……
那位老师好像已经没耐心听她吞吞吐吐了，他似乎是因为要负责调度和安排所有人，忙得不可开交，一边和Anna说话一边还不得不分神去提醒其他的女孩，“别在这儿恶作剧，Marshall小姐！否则我就把你赶出去！还有Jocelyn小姐，不要在音乐厅里吃东西，是的，口香糖也不行！”
“好了，Anna公主，抱歉我刚才话说得太重了……您也看到了，这儿乱得像个菜市场。女孩们总说我太凶，您可以背地里骂我，但别往心里去。不要哭丧着脸啦，我知道您是网棒球队的成员是不是？您等会儿应该要去训练吧？来，让我给您协调一下，那几个笨手笨脚的姑娘连琴弦都还没换好，我看看能不能给您换一下顺序。”他长叹了一口气，缓和了语气和Anna说。
是吗？自己哭丧着脸？
Anna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思考了，她只感受到她的脸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似的发烫，耳朵也跟着发热。她眼前全是过于明亮的光线耀出的五彩斑斓的光斑，她听到悠扬的乐曲声，却觉得身边一片空旷和寂静。
她胡乱点了头，被那老师带到了一个位置上，然后不一会儿，那位老师回来了，告诉她有人愿意和她调换顺序，她可以提前上台，好赶上一会儿去球场训练。
她道了谢，然后又听见那老师说，“可别这样就哭鼻子啊，公主殿下，您应该向您的姐姐学习，Elsa公主可从来不会这么小孩子气。她一年级的时候就加入了管弦乐队，当了好几年的首席大提琴手呢，直到她太忙退出为止。您也可以的，是不是？”
不……我不可以……
她听见自己在心里反驳，我不是她。
“要不要去洗个脸收拾一下？”
是么？她哭了吗？还是看上去真的那么糟糕，让人觉得看不下去？
她点了头，把那个装长笛的小手提盒子放在座位上，去了洗手间。
冷水让她清醒了很多，她重新整理了情绪和乱糟糟的脑袋，告诫自己无论如何，先参加完测试。是的，她甚至不需要通过，她现在不在乎自己通不通过了，或者不通过更好？
她不是完美的公主殿下，对不起，她甚至不应该是个公主。
她回到座位上，好险差点错过上场的时机。她带着长笛走上台，准备吹奏一首早就烂熟于心的练习曲目，就像她对自己说的，她不在乎通不通过什么的了，随便吧，只要快点完事儿。
明亮的灯光照得她脑袋发烫，她拿起笛子放到嘴边，就像平时一样吸气，送气，按下按键——
不对，笛子的重量不对。
气流吹入吹口的感觉不对，有哪里……
长笛没有发出声音。
那分明是爸爸找名家为她定制的，被她精心保养的长笛，她虽然于这方面没有特别的热情，但演奏也从来没有出过问题。
那一刻，世界竟然如此安静。
令人目眩的灯光之下，她看到台下坐着的老师和学生，看到他们露出困惑和疑问的表情。她看到有人等待得不耐烦，开始和邻座小声交流，看到刚才坐在她旁边的几个女孩子侧脸瞄着她，低头带着笑意小声喁喁。
她忽然叹了口气，放下笛子，朝着台下鞠了一躬，转身走下了舞台。
……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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