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台上离开，所有人的目光都追着她，每一道都像是带着硫酸的箭。
Anna不去看他们，竭尽全力让自己保持脑袋一片空白的状态，维持镇定的步速，竭尽全力希望自己看上去不要像是落荒而逃。她下了台，穿过观众席，甚至没有拿装长笛的盒子，就这么径直往音乐厅的出口走去，但走到门口的时候，有几个看上去想进来的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Anna公主殿下。”其中一个人这样对她说，声音温和带笑，是阿塔霍兰批发量产的彬彬有礼，“您这么着急要去哪儿？您不怕又迷路吗？”
旁边似乎有人在笑。
那个人从自己的书本夹中拿出一件用礼品包装纸精心包裹的东西，礼貌地递给她，“正好我这里有件东西想给您，这是我们送给您的礼物，希望能对您有些许帮助，不要再迷路了哟。”
是什么？她下意识接了过来，那群女孩子就越过她低声嬉笑着往里走，Anna打开包装，里面包着的是一份地图。或许是从哪份阿塔霍兰参观游览手册上剪下来的，简易的地图上只用醒目的荧光色画出了一条路线图，从阿塔霍兰一直笔直尖锐地穿过复杂的街巷直指山下。
直指镇外。
Anna瞬间捏皱了那张地图，回身叫住了她，“等等！你是什么意思？”
那个高年级女孩转过身来，她看上去有些面熟，但Anna确定自己从未与她有过过节——她跟谁也没过节啊！
“殿下不懂吗？”女孩冷冷地笑道：“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Anna，你不该来这里的。
似曾相识的话忽然从记忆里翻涌起来攻击她，她一瞬间仿佛被尖锐的利刃刺痛，“噢？所以你要赶我走是吗？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赶我走？你凭什么说这不是我该来的地方？！这是什么高贵的地方，我高攀不起吗？”
她已经忍不住了，她实在没有那种本事可以面对别人的恶意和攻击无动于衷，她无法忽视自己的感受假装她根本不在乎，她在乎！她气极了！那些被压抑的怒火沸腾起来，她不自觉地紧紧攥着那张该死的地图，甚至觉得自己在微微地发抖。
“你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学生而已，我没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们……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别，别哭，别在这些人面前哭，别委屈，不过是被一些肤浅愚蠢的人讨厌，这有什么好值得委屈的？
但是眼泪依然自顾蓄满了眼眶。
那女孩竟还露出了非常复杂的神情，“您不明白为什么吗？”
“Anna公主，您原本就不是我们这边的人，为什么非要来这里呢？您不明白您抢走了多少人的关注吗？”她似乎叹了口气，带着些怨，“您不明白……您多么令人嫉妒吗？”
Anna觉得这简直匪夷所思，“我做什么了？我怎么就抢走别人的关注了？就因为我是公主吗？”
“是啊，您是公主，您一定以为您能获得的那些机会，那些优待都是理所当然的吧？您是不是从没吃过苦头，没尝过求而不得的滋味？您在公立学校里玩够了，赚足了‘平易近人’的名头，然后又想来霍霍我们了？抱歉啊，阿塔霍兰可不是那种会追捧您，把您捧在手心里的地方！”她嗤笑了一声，旁边一个女孩轻轻碰了她一下，似乎是叫她别说了。
她别却不理，反倒生起气来：“凭什么不说？我们都是从一年级开始踏踏实实在学校里努力过来的，凭什么她能当个交换生一过来就把别人都顶下去？别的五年级生能在球队里当首发吗？别的学生一入学就能考管弦乐队吗？还不就是因为她是公主？”
“说到公主。”她不忿的表情彻底掩饰不住，转回来狠狠地看着Anna，“公主在阿塔霍兰从来都不稀奇，公主也和我们一样必须遵守规矩，受到惩罚，Elsa公主就从不会像你一样……你一来就违反了多少校规？可你得到了什么惩罚了？你仗着Elsa公主必须照顾你就肆意妄为吧！”
“我没有！”Anna搞不懂，Elsa有照顾她吗？她连Elsa的面都见不到好吧！要是Elsa真有私下照顾她或许这顿骂她也就认了，可事实就是根本没这回事！她也太冤枉了！
“我不管你在臆想什么，但是这根本就不关Elsa的事，你别扯她……”她还要争辩，那女孩们却忽然齐齐住嘴，默契地转身散去，就像是根本没有与她口角这回事一样。Anna没反应过来，“喂，等等，你们……”
“Anna公主？”原来是刚才那个凶巴巴的老师来了，他皱眉望着她，“您是怎么回事？我好心给您调换了顺序让您可以提前上场，结果您一个音符都没吹出来，您是在愚弄我吗？还有，您在这儿吵吵嚷嚷的是做什么？您可真会让人失望……我必须对您做出惩罚，请您明天下午课程结束后到钢琴教室来找我。以防万一您根本不知道，鄙姓Wilson，是高级班的音乐教授。”
Anna瞪着眼睛站在原地，一肚子火没地方发，为了防止下一秒她就要忍不住和那老师吵起来，她一句话也没说，扭头就跑掉了。
在小路上，匆匆赶来的Loretta和她碰见，那不擅长运动的姑娘肯定是一路跑过来的，夸张地喘着大气，“殿下？抱歉，我被老师叫走了……您怎么……”
“没什么。”她脚下没停，低着头往宿舍走。
“殿下！”这也太难为Loretta了，Anna走得太快了，Loretta本来体力就差，追了一小段儿就被落下了。天色渐渐阴冷下来，山上的风吹得人鼻子酸痛，又要下雨了。
这个时间点，她原本应该去球队训练的。
她没去，她哪儿也不想去，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又开始下雨了，讨厌的秋天！讨厌的阿塔霍兰！
鞋子一脚踩进了水坑里，她也不在乎，带着一脚的泥水冲进玫瑰院。一位后勤人员似乎是刚结束工作往外走，见她一步一个湿脚印地冲进来，不由得高声叫道：“嘿！嘿！擦擦脚啊，门口的垫子难道是摆设吗？”
她也没理，反而埋头加快了脚步冲上了楼，最后的一刻，她听见那人抱怨说：“……都是公主，怎么差这么多……”
是啊，是啊，我就是差这么多！我就是配不上你们阿塔霍兰！
开门的一瞬，过大的动静把里面坐着的那人吓了一跳，她反射性地站起来，利落而笔挺。Anna看着她，哪怕是面对这样突如其来惊吓，那个人也没有丝毫失态。她微笑，那微笑就像是刻在她的脸上，就像是融进了她的皮肤。
她还有除了微笑以外的，别的表情吗？
这样的想法一瞬间像是幽微的光滑过深不见底的海面。
“Anna？”但Elsa只惊讶于她被雨淋湿了，她转身去拿毛巾，“怎么淋得这样湿？下雨了吗？你要是没有带伞可以给我打个电话……”
“你不忙吗？”Anna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
Elsa一愣，“嗯……暂时……”
“你不是那么忙吗？！”尖锐的质问甚至划破了喉咙，Anna尝到自己嘴里泛起一阵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可她没有停下，她停不下来，“你不是忙到根本没有时间回来吗？没有时间多看我一眼！但结果当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在这里吗？”
“你的忙碌是只针对我的吗？是因为我在这里你才不回来的是不是？”
灼热的雨水顺着脸颊滑下。
终于出现了……微笑以外的表情。
那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震惊与错愕，是与大公主毫不相配的不知所措，是惊慌和难过，如蛛网一样爬满了那张被造物主钟爱的脸。
“不是……Anna……你怎么了？”即便如此，她都没有忘记她那该死的毛巾！她拿着毛巾张开手，试图将Anna包裹进去，但Anna躲开了。躲开的时候，她看见了姐姐的桌子上，正摆着一份叠好的地图。
难以置信的锐痛袭击了她，她从来没有想过……“你也想赶我走吗？”
[你不该来的。]
“……我原本以为，至少还有你……是希望我留在这里的。”
我原本以为，无论如何，只要能见到你，就是值得的。
“对不起……”她咬住牙，“我不该来的。”
“Anna！”
她转身跑了出去，把一切都扔在身后。
“……Anna！”身后传来遥远的呼唤，但是Anna充耳不闻，她像是有无穷的力气，像是一具没有感情的奔跑机器，她像是一颗燃烧的彗星一样冲出来玫瑰院，在已经逐渐变大的雨幕中冲向了那条被标记在地图上的路。
一切都被抛诸脑后，无论路上是否还有行人，无论别人怎么看她，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只知道一件事——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
她是个一厢情愿的白痴，自作多情的笨蛋！
她以为时间与距离也无法阻隔……原来只有她这么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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