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讶异的挑了挑眉，将婴儿交还给母亲，征得同意之后也上了楼。
法芮尔抱臂站在原地，好一会儿之后才发觉，她将自己置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里了——她实在是不擅长与陌生人闲聊，更不会安吉拉那些花样繁多的安慰技巧。可是……现在再撇下人家追上楼去，会不会显得太没礼貌？
她正挣扎间，忽而听见妇人一笑：“您是医生的护卫吗？”
法芮尔一愣。
妇人很擅察言观色，立刻就明白自己猜错了：“啊，抱歉，我以为……因为医生她，好像没有什么朋友。”
这倒是挺让人意外的，法芮尔既觉得这女人没什么朋友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又觉得不可思议，毕竟……那是个那么，自来熟的女人。好像随便跟谁都能聊两句，跟谁都很熟络似的，认识的人也很多，在她家里看到的病人对她都很尊敬。
“我……其实跟她也不太熟，只是，嗯……工作需要吧。”法芮尔完全无法定义她和安吉拉之间的关系，要说的话，没有关系才好呢，可是……
妇人点点头表示理解：“工作关系啊，也挺好，我看医生一直都是独来独往，有时候深夜出诊也是一个人，您知道……虽然是个希腊人，而且她看上去不像会被欺负的样子，可是毕竟是个女人。啊啊，我是说，毕竟，她不像是您这样，这样……”
“嗯，我知道。”法芮尔笑了笑，毕竟不是每个女人都像她自己这样高大，还随身带着一把半人高的长刀的。
“荷泰普！”楼上忽然传来安吉拉的声音，医生从楼梯上露出一张焦急的脸：“埃赫摩斯发烧了，拿点水上来。法芮尔，把我的包拿上来。”
楼下两人一惊，立刻按指示分头行动，法芮尔拎起医生的小包迈开长腿三两步跨到了楼上，之前还强撑精神佯作无事的少年浑身是汗的躺在毯子上，医生解开了他缠腿的布，少年小腿上鼓起了几个红红的小脓包。
法芮尔把包递给安吉拉，意识到自己不详的预感似乎成真：“他也感染了？”
安吉拉点点头，从自己包里拿出几种随身携带的常用药：“我这里没有足够的药，得回去配才行。”她扭头又问那孩子：“这个红疙瘩是什么时候有的？最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那孩子嘴唇干裂，抱着自己打了个颤，不肯说话。
安吉拉急道：“告诉我！我得知道你是在哪里染上的。”她话一说完，又立刻觉得自己太凶，放软了声音：“埃赫摩斯，你生病了，你得告诉我我才能治好你。”
“我没有。”少年咬牙道：“我只是累了，睡一觉就好。”
“睡觉是治不好病的，尤其是这种病。”安吉拉叹气：“你什么时候觉得身体不舒服的？”
少年一阵阵的发颤，安吉拉展开一张薄毯裹住他，将他的上半身抱在自己身上：“别怕，我会治好你的，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你会好起来的。”
她一片好意，但少年毫不领情，扭头从她身上挣扎下去，自己靠着墙坐起来：“我没有怕。”他喘着气道：“我每天，都向普塔神祈祷，他会保佑我的。”
“小子。”站在旁边的女军官忽然开口：“把什么事都推给神明可不是值得称道的做法。你是个大人了，你明白吧？你父亲已经死了，你现在就是唯一能保护这个家的人。”
“法芮尔！”安吉拉抱怨般的叫道。
可是军官没有理会她的埋怨：“负责任的人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这样才能照顾好他的家人。你知道你得的是什么病，如果你也像你父亲那样死了，你准备让你母亲，你的弟弟妹妹怎么办？你弟弟才几岁？”
埃赫摩斯咬着牙不说话，好半天才闷声道：“我不会死。”
“你好好听这医生的话，你就不会死。普塔已经将能帮助你的人送到了你的身边，你还要将她拒之门外吗？”
少年怀疑的看了看安吉拉，用力皱着眉：“可是……她也看过父亲，父亲也死了。”
“你搞清楚，你父亲染病是在那之后。”军官按着刀柄蹲下身，严肃的脸上露出些许柔和的神情来：“你面前的人是孟斐斯最好的医生，听她的话，普塔和塞赫美特都会祝福你的。”
荷泰普安置好了婴儿，拿了水上楼，少年总算松口：“是……两天前，我开始觉得身上没有力气，腿上的疙瘩，我以为是被什么虫子咬了……可是车队，这几天有一批货要送，从城外来的亚麻布和香油，大部分是送给普塔神殿，还有一部分送去给圣洁之屋。我得去，他们得看看我的表现才决定要不要由我来顶替我父亲的位置。”
法芮尔下意识的低头去看安吉拉，却不防医生也正好抬头看她，两人目光一撞，都是一怔。法芮尔下意识的迅速别过脸，然后又为自己的行为而恼怒起来——你躲什么？
“法芮尔。”医生拉了拉她的手：“我得回一趟家，配些药，能借你的马一用吗？”
“你会骑马？”军官惊讶道。
医生起身向荷泰普交代了一番，回头向她露出不满的表情：“你是有多看不起希腊女人？”
“我不是……”法芮尔讪讪跟她下楼，但事实上会骑马的希腊女人确实挺少见的。在对待女人的态度上，希腊人与埃及人大相径庭，在埃及文化中并没有对女人能做和不能做的事做出太多的限制，而希腊人则完全相反，所以即便是行医这件事本身，对于希腊女人而言就已经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了。
可是这个女人身上大概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让她感到太奇怪吧。
法芮尔跟着安吉拉走到门口，解下马缰解释道：“不是我怀疑你的技术，医生。奈赫贝特是战马，脾气很坏，不太喜欢陌生人，所以保险起见，还是让我带你回去吧。”
安吉拉抬眼看她，那神奇的身高差令她抬眼时的角度十分微妙。法芮尔不确定是自己的臆想，还是幻觉，树影稀疏落在她的脸上，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如天空澄澈，又如深海莫测。但也只有一瞬，医生随即一笑低头，垂下眼帘的同时下意识般抬手将颊边散落的金丝撩去耳后：“你说要带我？”
“嗯。”法芮尔点头。
医生又是一笑，再次抬眼，这回是切切实实的露出了笑意——如鹿般狡黠的：“我还以为你怕我，所以一直躲着我呢。”
我……没有。
法芮尔一句话哽在喉头，咽了口唾沫才说出来：“我没有。”
她转身拉过马，整了整鞍布，先自己跳上去，再伸手来拉安吉拉。医生一把手伸给她就被提上马背，她穿着长裙只好侧坐在法芮尔身前，骑士用双臂将她环住，然后踢马前进。
在一位娴熟骑手的带领下她们很快就回到了安吉拉的住所，医生进屋配药，然后她们带着药返回了荷泰普家。她们离开前医生给埃赫摩斯吃了一些应急药，回来时少年的情况已经比刚才好多了，他安静地躺在毯子上，裹着薄被单熟睡而不再发抖了。
在医生照顾这位年纪轻轻就身负重担的小病人的时候，法芮尔自己骑马赶去了另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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