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之地的冰宫极其巨大,极其宏伟,Elsa对它了如指掌,她知道那些房间是一模一样的冰冷空旷,知道每一个阳台与窗都紧闭多年。纵然她可能从来没有走出过她的殿堂一步,但是整个城堡,整个风雪肆虐的世界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只要她想,她就能知道每一个角落正在发生的事。
只要她想,她也能知道每一个冬天,每一片雪落下的世界。
多少年来,她就这样坐在寒冰铸成的王座上,虽不出宫殿一步,却看着这个世界上降临的每一个冬天。
她‘看到’那些世世代代信仰着她,采冰为生的萨米人驾着驯鹿在冰原上飞驰。她‘看到’人们在屋子里靠着壁炉围坐,暖光从窗户透出来。她‘看到’集市上的熙熙攘攘,踩着积雪奔跑打闹的孩子。她‘看到’有人脱下手套,把另一个人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她能‘看到’世间万象,尘世缤纷。
她知道这世上有妻子有丈夫,有孩子有友人。
她知道人与人之间有信任有关心有仇恨有纷争。
她知道许多许多的东西,初雪里有盛开的花,融雪边有潺潺的水,人们会用冰做成冰砖,雪堆成人的模样,她知道人有生老病死,她知道人的生命短暂。
她知道许多许多,却从不曾知道春夏秋季,不知道炎热的空气与炽烫的阳光。
她拥有整个的冬天,却也只有那整个的冬天。
Elsa,我该怎么办呢?
女孩用唇瓣描摹着那个名字,却不敢出声。她躺在被子里,手探进自己的衣服摸到一点冰凉——很难相信如今竟还有什么比她自己更凉的东西了。但她摸着那始终带着比自己略低一点温度的挂坠,却感到无比的安心。
她也许并不是想向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人求一个答案。
和那时惴惴不安的问她自己是否能胜任女皇之职时一样,也许她其实就只是想看那霜花结出一个不咸不淡的‘Fine。’仿佛能听到她清冷平淡,令人心安的声音。
“哇喔,你终于醒了,你睡了好久啊!”
忽然冒出来的声音吓得Anna差点心跳停滞,忽然而来的心悸和头晕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按着心口勉力笑了笑,好几秒以后才吐出一口气:“Olaf……”她忘了这雪人也在马车上了。
帝国女皇乘坐的豪华马车在亲卫的层层护卫之下缓慢的前进,忽而有马蹄声靠近,Anna将Olaf藏在身后,就听有人轻轻敲了敲车窗玻璃,女军官与她主人一样冷淡的声音在窗外响起:“陛下,您醒了吗?”
“呃……是,Garnet,我们走到哪儿了?”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刚醒还迷糊着,或者是因为那位女军官已经见过她太多的糗样了,Anna悲哀的发现自己没法在Garnet的面前保持和对待别人一样的威势。
出口就弱气了起来……
果然,那位军官也并没有因为她的地位发生变化而变得有更加尊敬她一点,Garnet让自己的马并行在马车外,隔着车窗和窗帘回答:“我还以为您是在说梦话,原来只是自言自语吗?我们到了Tulsa 省的南部,预计还有十天的路程。”
“哦。”
安静了好一会儿,马蹄声还是不急不慢的跟在马车旁,Anna按耐不住又问:“Garnet,有新的信报来吗?”
“没有,陛下。如果有我会第一时间交给您的。无论来自前线还是城堡。”
“哦。”
又是一阵子,背后的雪人打起了瞌睡,Anna靠着身后的软枕抱住膝盖,倾身靠近车窗:“Garnet……”
而这次不容她将话说完,侍卫长直接从外面打开了车窗,撩开窗帘:“什么事,陛下?”
女军官拧着眉不解的盯着她。
Anna一时怔忪无语:“不……没什么……”
“你是不是,并不愿意追随我?”
“没有那样的事,陛下。”
Garnet如同打开窗子那样,未经她同意又再次替她把窗户关上了,因而她的声音又再次被隔在外面,带着一点朦胧:“我会保护您的,无论如何。”
而后,女军官凶巴巴的说:“现在,请您躺下继续睡觉吧。”
风里带来了血腥的味道,Garnet不希望她闻到。
车里的小女皇看不见此刻乌压压黑沉沉的天色,也看不到道路两旁散落无数的细软行李。
他们越来越靠近前线,再往前的城池,已经是被无数次拉锯的战斗所焚烧肆虐过的。所有能够逃走的人,当然都早已经逃离了那里,所有不能逃走的人,或者就变成了这战争的一部分,或者就已经化为了尸首。
应该感到庆幸的是,路边有烧毁的车架,有零散的大件行李物品,有扔弃的笨重家具,但好在没有看到尸体,也许尸体在更远的地方,也许已经被野兽吃掉了。
偶尔有瘦得露骨的野狗在泥泞里翻找着,野草在道旁疯长,他们绕过的城市在地平线的尽头远远显露着模糊的黑色影子。
Garnet打了个手势,让人走上了另一条荒僻的小径。马车夫小心翼翼的避开路上运送辎重的军车压出的深深辙痕,他们一行浩浩荡荡,除了Garnet所率领的百名前元帅亲卫以外,还有相当数量的女皇亲卫、仆人、侍女、内官等等。
几十辆马车组成了相当引人注目的车队,在女皇的命令下他们收敛旗帜,绕开大城市日夜赶路。毕竟举国兵力都在前线,这个时候女皇离开王都并不能算作是能振奋人心的事件,况且空虚的王都也许会成为某些人的野望,为此考虑皇宫内外都早已经封锁消息。
相比起官员和贵族,女皇似乎更信任前线的士兵。
Garnet对此并没有做任何的评价,事实上她一路上和女皇的交流少的可怜,但此刻她不知为何竟主动靠近女皇,一直守在马车旁。这样的情况让一名士兵感到奇怪,疑惑的对她打了个手势。
Garnet摇了摇头,忽然前方一名士兵远远策马返回,冲到Garnet面前急道:“报告长官!”马儿嘶鸣着急停下来,泥溅了Garnet一裤腿,她急忙抬起手示意对方噤声。
回头一看,那位好奇心旺盛的小女皇果然又打开了窗。侍卫长叹口气再次返回去劝说她躺下睡觉,好几分钟的拉锯以后才能抽身返回。
那个侦察兵已经急得挠自己裤子了。
“什么事?”
“长官!前方发现千人以上队伍,看上去是边境防卫省的,正沿西北方向溃逃。”
他见Garnet挑挑眉,又着急补道:“这样下去会和咱们的队伍撞上。”
Garnet看看身后女皇座驾,摇头低声道:“不能让他们撞上,不管对方是溃败的逃兵还是什么,陛下在此,务必以安全为第一!你再回去,看看是哪个防卫省的混蛋们。”
扭头又问副官道:“Tulsa省情况如何,叫人去打探一下。我记得附近有一座城堡,可以暂避。”
手下人纷纷领命而去,而天色愈发的阴暗了起来。
Garnet深感奇怪,以往元帅还在的时候,虽然每逢出战也是阴云密布,没见过阳光明媚的,但是似乎也从未有过这样暗沉逼人的感觉。
不久部下又来回报,溃退的确是边防省防卫部队逃兵,就在不久之前William将军带领两个防卫省的联军与敌联军对决于Stirling 郊外,而后大败。士兵溃逃,并且在路上挟持了大量的难民,此刻逼近Tulsa省香河堡叫门。
作为一名老兵痞,Garnet只用了一瞬间就判断出这群逃兵想干什么,也判断出了前线目前的局势。
“William将军大败,那么Hans将军呢?”真不愿意叫那家伙将军。
“敌军前夜偷袭边城,Hans将军率众死守两天一夜。”
糟……这是被切割了。
对方夜袭Hans部迫他死守,同时切断通讯,趁此攻击相对薄弱的William,William本来就不算个出色的将领,求援不得的情况下军心溃散自然大败。
然而他这一败,Stirling 岂不是空门大开?
那士兵眼见着Garnet平日里就凶神恶煞的脸上浮起一层青霜,当即就打了个寒战。果然下一秒她就叫过副官:“将队伍拆成两部分,你现在就带人去Tulsa,找最近的城堡,亮出女皇身份也没关系,立刻叫他们开门让我们避进去。”
逃兵挟持难民是想要挟香河堡开城门让他们进去,他们之所以要用这种方法叫门是因为Stirling城破,敌军很快就会跨过边防省打到Tulsa来。假如他们不能躲进香河堡,他们就会成为敌军与香河堡之间的缓冲带,香河堡地势居高而香河断绝两岸,到时候跑都没地方跑,只会成为敌军与守军之间的箭下亡魂。
而挟持难民让香河堡面临压力——假设不开门的话平民也会因他们的拒绝而死,这对地方官来说是有舆论压力的。
然而这就意味着敌军不久就会到,不然逃兵们不会这样惶恐。也意味着那些人已成亡命之徒,假设让他们发现这里还有更有价值的挟持对象,说不定他们会不惧与皇家近卫队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