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跋涉了多久,前路漫漫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她行走在雪上,眼前是一片单调的黑白。黑的夜,白的雪,影影绰绰的老树枯丫,就像是身后的世界里的一切,都已经放弃了她。
没有谁,留恋她。
所以她只能向前,不断的向前。
因为除了前路她已一无所有。
她的整个世界都在身后坍塌,随着她的脚步一片片的羽化,那个充满了生气的世界就在身后,而她连一点点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什么值得她停留,那该是多么好的事。
如果她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那又该是多么好的事?
她没有方向的走着,眼中只有越来越近的群山和白雪皑皑的峰峦,那些峰峦静默温柔戴着一头雪白等她归来。
……归来?
一个小小的惊讶在她心里发芽,被尘封的庞大记忆从她心里渐渐的露出轮廓。这些冰冷的记忆就要挤占她的思绪。她熟悉那种冷,熟悉那种寂寞,熟悉那种强大得随心所欲的力量,熟悉得那些记忆就要破土而出。然而心里却还有一个名字倔强的不肯离去,她仍将它含在舌尖,放在心上。
为什么呢?即使那个人已经对她吐出那样的话语。
“Then leave。”
这是被……驱逐了吧?
一直以为自己能够留下的唯一机会,那个自欺欺人,荒诞可笑的借口。
还敢说只要她还需要自己……
那一瞬间曾经涌起的热血仿佛还激荡在心头,那一刻滚烫的心情仿佛还能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
为了一个人如此激烈,蓬勃的跳动。
而那个人……终究驱逐了她。
Anna……
被寒风冻僵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她怔怔的望着面前的积雪,这个词根本就不用出口。当她的脑海中清晰的响起这个名字,就好像听见女孩爽朗清亮的笑声。
Anna……完全无法阻止那些陌生的情感从她心里汹涌而出,到底是谁悄悄的将这些藏在她心中的呢?
那么痛苦的、悲伤的、绝望的、温暖的。
填满了鲜艳色彩的,弥漫着甜蜜香气的、描绘着梦幻模样的。
是谁把这些塞进她的心里,是谁教会她哭泣?
眼泪从她的眼里径直滴落,在雪地上融出一个微小的坑,那一瞬间滑过脸颊的热气在寒冷中又瞬间弥散。
她想起不久之前她还曾与女孩肩并肩的从城堡的走廊上走过,她们在郊外骑马,她们在书房闲话,她们之间近得只有咫尺,她们躺在同一张床上,彼此呼吸交融,女孩冰冷干燥的唇带着颤抖贴上她的。
那难道是她的错觉吗?
那难道是她不知羞耻的大脑幻想出的假象,是她一厢情愿愚蠢的幻觉?
白雪覆盖的群山之中,终于露出冰宫孤高的身影,仿佛等待多时一般仍旧温柔的接纳她的逃避。
那尘世中的一切本就不属于她,她本就该安然隐避在这冰宫里,静静的看时间流逝,俗世无常。
唯有她的世界,才是永恒。
雪花不再是从天上落下的,它们也从她的身体里飞出来,它们一片片的像是从她身上散出的冰羽,在这纯白的幻象中还有记忆里久远的布偶、失去了颜色的红枫、悲鸣着被吹散的骏马、雪地中茫然的雪人。
一切悲喜执念,本都不属于她。
一切爱欲奢望,本都不该留下。
她是冰雪的王者,无名的神祇,她没有欲望,也不该懂得感情。
粲然的光芒从她的脚下升起,冰雪之力漫过她的脚踝、小腿、身躯、手臂。冰霜覆在她身上,将那些平凡的衣衫取代。她露出光裸的肩头,修长的脖颈,风雪是她的仆从,寒冷对她俯首,她往什么都没有的空中挥了挥手,身后一片荆棘般的冰剑拔地而起,彼此交织成一幕可见而不可逾越之墙。
脚步驻留的地方,一座冰宫赫然立在远处的断崖上,与俗世之间隔着一道天堑般的深渊。
一座冰桥跨过深渊,晶莹剔透、巍峨壮美的城堡为她打开大门。
Elsa离去的那一晚,Arendelle下了一整夜的雪,然而随着她的离开,天气竟渐渐好转。过了没有几日,天上阴云散尽,居然露出太阳来。
Arendelle的人民们已经多日没有见过这样的好天气了,一时间人人欢喜,街上人潮涌动,一片和平安乐的景象。
然而征兵令却源源不断的被签发出去,前线的战报不断传回来,在战斗这样紧张的时刻,竟然接连爆发了两次士兵哗变,其中一次还造成了上百人的死伤。报告一传回来所有臣子都被召集入宫,议政厅的大门关上,一连十几个小时都没有被打开过。
高高的王座上垂下一道帘子隔开了据说近来身体不好的女皇和底下的众人,不时有轻微的咳嗽声从帘后传出来,接着皇宫总管就会不动声色的揭开帘子一角递进一杯热茶,待女皇喝了又将帘子放下。
历经几十载沉浮的皇宫总管总有一张波澜不兴的胖脸,当他立在角落里时根本不叫人知道他的存在,而却又会在最需要他的时候,无须任何指示便来到他的君主面前。
底下的一干重臣已经被关在这里一整天了,饮食都在那张椅子上,简直坐的人头昏脑涨,屁股发疼,然而那位女皇仍旧没有放他们离开的意思。
熬不住的不得不绞尽脑汁思考,如何才能得出令女皇满意的答案?
女皇的问题问的很明确——如何才能赢得这场战争?
然而在座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答的上来。
“眼下哪里是谈输赢的时候呢?对方联军来势汹汹,筹备周全,再看我们?”不是这位先生想说丧气话,实在是这情况大家都知道,没有避而不谈的必要——Arendelle是因侵略和占领别的国家得来这样广阔的领地和富强的地位的,然而快速扩张带给Arendelle的隐患便在这时显现。
“我认为,当务之急应该是和对方谈判,硬要打下去的话,势必会引起更大的动乱,到时候不止是士兵哗变,恐怕国体都堪忧啊!”
“公爵说的对!”座下纷纷附和:“要什么便给他们就是了,无外乎是钱财土地罢了,我们贵为大国也不差这一点半点的,还能显出我们宽宏大量来!”
却也有人不服:“我国在对外政治上一向态度强硬,如果这次示弱就会让人知道Arendelle是个虚有其表的纸老虎,往后谁还会对我们有敬畏之心?开了这先河,恐怕以后更是不胜其扰!”
一个将军拍着桌子大叫:“都是那个小白脸没用让士兵哗变!不趁现在狠狠镇压下去难道等着他们造反吗!若是我在,定然叫他们夹紧尾巴乖乖听话!”
“那你倒是去啊,将军。打仗可不是用嘴打的,你看元帅百战百胜就从来不多话!”
“那是元帅……我等能跟元帅比吗?若是元帅还在哪里能等到……”
“够了。”
这淡淡的一句并没有多大的威势,也仿佛声音的主人只是强弩之末,硬撑着挤出这句话来,然而却一瞬间让底下众人不敢吭声。
似乎是打从决定独自支撑起这个国家的那一刻就明白,再也不会有人在自己孤立无援的时候仗剑而来,替自己坐镇江山了。
再也不会有人施施然将权柄荣耀都一并交付,守护着幼稚软弱的自己了。
现在只有自己了,所有没有丝毫的余地让自己心软,没有丝毫的余地让自己示弱。
她必须比以前的自己,比父皇,比Elsa还要更强势,才能压得住这风雨飘摇的场面。因此小女皇的作风日渐凌厉迅疾,尤其在这战争时刻,更是不顾贵族们的反对和叫苦连天,强硬的收回了本就不多的贵族权力,将帝国的命运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底下静默片刻,又有不甘寂寞的声音唯唯诺诺的响起:“只是吾皇、陛下,Hans将军背景复杂,何德何能蒙陛下如此信任厚爱。我军征战多年,从未听闻过这等接连哗变之事,臣有不好的猜想,恐怕这事并不简单。”
“爵士是说,Hans故意挑起哗变?”
“不不不,臣不敢妄断,只是……”
“陛下,爵士说的也不无道理,毕竟……况且如今这情况这样紧张,却发生这样的事,真是叫人不安呐!”
“而且督战队里都是Hans的旧部,哪里监督得了他,我看还是得再派一位德高望重的大人前去监督才对!”
“就是就是……”
致胜之道并没有找到,但是底下人却已经陷入了热烈的讨论中,仔细斟酌着该选几位,哪几位值得信任的官员去监督Hans。不多久,又因为党派之间推举的人选不一致,热火朝天的打起了嘴仗,仿佛坐了一天的疲惫都一扫而空,竟兴致勃勃起来。
Anna恍惚间仿佛陷入了一阵昏睡,她知道自己并没有昏倒,只是她的意识暂时的远离了。周围的一切声音与景象都渐渐淡去,她能感受到自己轻飘飘的灵魂,就像是被一片冰冷而澄澈的湖水包裹,彻底抛弃了沉重的身体枷锁,忘记了一切忧愁烦恼。
如果这就是死后的情况,那么也不算坏嘛。
她这样想着,又叹息——她还不能死呢。纷纷扰扰袭上心头,凡俗事务都将她的灵魂压回了身体里似的,视力和听力重新恢复,她运了口气张嘴:“我去。”
热闹的议政厅里一时间竟没人听见,不知谁第一个反应过来惊诧的住了嘴,大臣们从沸腾状态瞬间平息,只静了一秒,又哗然炸开。
“不行啊陛下!”
“不可以啊!”
“陛下贵体欠安,怎么能御驾亲征!”
“绝对不行,战场危险,请陛下多为自己考虑!”
吵吵嚷嚷好一阵子,才听到帘子后面传来有气无力的回答:“我已经决定了,诸位可以回去了。”
“既然坐在这里想不出挽救国家的办法,那么我就到前线去,亲自寻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