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一刻。
东京郊区里,有两栋相邻着的灰色建筑,看得出它的年代颇久,墙漆多半已经被岁月的风霜剥落,零零散散堆在地面上,而堆砌其中的砖瓦失去了墙漆的遮掩,就这样在楼身上显露出来,在浅淡的月光下看不清楚本来的颜色。
这里是一座废弃的化工厂,已被荒废多年,可就在今天这样一个不平凡的夜里,它迎来了这些年第一批不速之客。
身着黑色长风衣的男子追赶到化工厂的门口,一只手抬起,阻止身后的同伴继续前行。他对身边身材矮胖的黑衣男人冷笑一声:“你到这里就可以了,我真是对这场战斗期待已久呢。”
矮胖的男人知道自己的头儿一直想与“那个人”一决胜负的心,于是静静地候在门口。
男子打量着眼前耸立着的工厂,有乌鸦的叫声从里面传出来,月色下,还有成群的夜蝙蝠煽动翅膀的声响。他将双手放在上衣的口袋里,静静走进这栋散发着恐怖氛围的化工厂,唇边挑起寒冷的笑意。皮质的鞋底在水泥地面上碰撞出“哒哒”的声音,四周静得让人窒息。
月光从斑驳的窗口洒落,似乎是有意窥视这个男人。他的长发宛如金色的流苏飘动着,黑色的帽檐遮去了那双鬼魅的眼,却遮不掉他面部邪恶的光芒。雪茄的烟雾成螺旋状缓缓弥漫在这个黑夜里。此时此刻,他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而是一头饕餮着觅食的猛兽。
是的,他在寻找他的猎物。
这么多年来,一直想与其一决高下的猎物。
今夜,就能一见分晓了吧。
想到这里,男人的胸膛里迸发出一阵闷闷的笑声,那是他加入组织以来第一次有声息的笑容,那个笑,是遇到许久以来都求之不得的满足感而发出来的,在这个凌晨时分的工厂里,它顿时如炸弹一般开放了。
“Maraschino,我想此时你一定紧张到绝望了吧。”男人忽然放声说道,语气里都带了丝血腥味,“你加入组织这么多年,和我并肩作战完成一次次任务,今天我们却要兵戎相见,血刃彼此。”
他并不急着搜寻他所要找的人,只是在一楼慢慢踱着步,他锐利的眼藏在帽檐下静静搜索着猎物,话却不止:“我一直很好奇,若我们单独来一场,力量的天平究竟会偏向你我哪一方?”
男人的话语里竟隐隐透露着钦佩:“你如此优秀,作为一名女性,竟然可以一步一步爬上组织的高层,成为我的搭档。我曾经为你犀利的身手惊叹不已,甚至还为你作为组织里最出色的狙击手而感到惋惜。”
“每一次我们见面,我就时刻被这个问题困扰。有时我恨不得对你拔出我的枪,来和你进行一场血战,不过我还是以仅存的理智克制住了。”男人继续高声说着,笃定藏匿于某处的人会听见。“今天,我想我的夙愿终于能完成了吧。”
“出来吧。”男人绽放出嗜血的微笑,“Maraschino,你逃不掉的。”
脚步声止住了,男人在一楼的中心位置停住了,他抬眼扫视这栋建筑物的内部构建。一楼四角的宽敞空间里,零零落落地搁置着装着生化药物的木箱,箱子的表皮早已陈旧,荒弃多年。凄苍的月寂然地停驻在窗口,将光柔柔淡淡地洒进来,照在旋转着地通向二层和三层的阶梯,同样地,透过楼层的栏杆,一个一个被人遗忘的木箱凌乱地放置在地上,巧妙地遮挡住来自一楼的目光的搜寻。
Gin向上的视线扫过那一层层的栏杆,冷笑弥漫。
“那个人”,绝对躲在那些木箱中的某一个。
不过,也用不着费心思一个一个查了。
此时,黑暗中的人芒刺在背。Gin寒冷的声线恍若一道道锐利的冰棱,穿破了如帷幕般沉重的夜。她伸出手,紧紧交握住,细密的汗几乎要把两只手黏住,她在心里用绝望却不肯放弃希望的声音喊着:这一次,一定要挺过去!南,我还没有,还没有······
“唔~~哇哇哇哇!!————”
孩子的哭声突然在这栋建筑里响起,隐在暗处的人浑身一凛,指尖如被雷击般剧烈颤抖起来,心脏却瞬间停跳了一拍。
“妈妈······妈妈!————”
孩子稚嫩的哭喊越来越撕心裂肺,唤了几声之后却忽然戛然而止。
小甜······小甜!
带着女儿逃亡到这里,她告诉小甜一起玩一个木头逃亡的游戏,躲在木箱里不能动也不能出声,听到任何声音都要在木箱里假扮木头人,直到躲过敌人的搜寻才能出来。孩子天真地按着她的话做,一溜烟跑进了这个工厂,消失在丛丛立起的阴影中。
她并不知道女儿藏在哪里。这样一旦她和Gin正面血战,她可以不必分心。
而连她都不知道在哪里的小甜,竟然被Gin发现了吗?!
她抱着必死的决心闭上了双眼,月光在视线里隐隐重重地化开去。这是无法避免的一战,恐怕撑不到工藤新一来了。
“Maraschino,你太疏忽了。”Gin的声音高高扬起,从一楼传来。“我还以为你会训练她,至少教教她怎么藏身吧。”
顿时,二楼的木箱后,瞬间飞出来一个人影,快如闪电。她越过点点的月光,顿足在栏杆之上,瘦削的身形在黑暗里愈显刚强。
“放开小甜。”银色的光芒被夜分割开,落在女人棱角分明的脸上,浅见游子强压着内心的慌张,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投向站立在一楼的男人。
男人的胳膊下,夹着一个眼睛大大的却充满着泪水的女孩,她不停地挣扎着,用稚嫩的小手用力拍打着Gin的桎梏,尽管是徒劳的。她惶恐地望向站在二楼的母亲,皱着细细的眉头眼泪哗哗地流下来,想要叫出声,却被男人用手捂住了口。
“你生了个这么伶俐的女儿也在我意料之中。”Gin把手臂紧了紧,瞥了瞥试图张开嘴咬自己手腕的浅见甜。“竟在箱子里开启了手机的GPS。我也是听到手机开启的震动声才找到她的。估计工藤新一现在也知道你早已离开,万分火急地朝这边赶了吧。”
他另一只腾空的手往虚空中一抛,扔出了一个老式的翻盖手机。浅见游子记得,那是她为掩人耳目专门联系工藤新一的电话,小甜,小甜她居然在和自己逃亡之前偷偷带上了?!
难道,小甜她早就知道什么了吗?
“你永远都脱离不了组织。”Gin 冷冷哼声,冷漠的脸上满是不屑,“蠢女人,真的以为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你就是普通人了吗?从你的祖父母加入组织那一刻,就将黑暗的印记烙在了你父母和你身上。你永远都无法抹去。”
浅见游子根本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在Gin的话语上,她的担忧一心系在了朦胧着泪眼不停挣扎的浅见甜身上。浅见游子抬起脚步,一级阶梯一级阶梯地走下来,每一步都是那么沉重,一如她默默投向女儿的目光。
“今天你的目标不就是在铲除我之前,和我对决一次吗?”浅见游子的步伐停在了一楼,此时她与Gin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在悲凉的月光下,她倔强的身形燃起了熊熊的杀气。“背叛了组织,我死不足惜。可是,要知道,迫胁我的亲人,是我决不允许看到的。”
“如果不将这个小鬼抓住,作为狙击手的你恐怕要费我一番时间找吧。”Gin一手挟制住恐惧的女孩,一手捻灭了唇边的雪茄,血色的眼眸在渐消的烟雾里隐隐现现,“工藤新一赶往这里的时间,我可等不起。”
“这几年,我都一直在逃。”浅见游子压抑着内心狂怒的波澜,握紧双手,紧锁眉头道,“我本无意背叛组织,可为了保护小甜,我必须同警方合作。”
“你告诉了他们关于APTX4869资料的讯息?”Gin的眸子里有什么闪了闪。
“不,我不知道那个药物的剩余资料在哪里。”浅见游子否认道,“我想资料的藏匿地点也只有Sherry知晓。”
“这个谎是不是编得太轻松了?”Gin忽然手一紧,掐住了浅见甜纤细的颈脖。“若你不说实话,你女儿的命一瞬间就会消失。就像浅见南一样。”
伫立在月光中,女人的身形猛地一震。
“是不是很不甘心?”Gin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唇边的笑容冰冷而残忍,“两年前你不就是以帮助搜寻浅见南为条件参与了东京塔事件。可是之后的一年里一直没有消息吗?于是你才转而寻求警方的帮助。”
“你认为当年你为了那个男人逃离了组织,那位先生会放过你吗?”Gin冷冷地骂了一句,“不过是当时组织被工藤新一和FBI瓦解之后他畏惧警方的力量才不敢贸然直接向你出手,于是就间接地将你的丈夫掠走了。作为————”
听到Gin的话尾诡异地拖长,浅见游子的眼角顿时湿润了起来。
“作为新研发的APTX4869的人体实验者。”
人体试验?!人体···人体试验?!!
“你们,你们······”浅见游子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在微微颤抖,她死死地盯着Gin阴影密布的脸,震惊和愤怒几乎要夺取她仅存的冷静和理智,然而望着在Gin腋下拼命挣扎的小甜,她还是忍住了。
“只可惜在实验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逃走了。其实你也猜得到,FBI安插在组织的卧底帮助的他。”Gin继续说道,“他留在组织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新型APTX4869已经注射进他体内,死亡也只是时间的事。”
“当然,”Gin挑了挑眉,补充道,“如果他运气好,体内有特殊抗体,那么是可以活下来,只不过这个运气的可能性是百分之零点三。简直少得可怜呢,你说呢?”
“够了,Gin。”出乎意料地,浅见游子平静下来,“我不会因为你告诉我这些而失去理智。那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是永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的。”
“我还有女儿要守护。”浅见游子闭了闭眼。
小甜突然停止挣扎,模糊的泪眼中看见母亲伫立在不远处,呆呆地看见游子的脸上的绝望和决意。
“那么你准备好了?”Gin眯了眯狭长黯然的眸子,他从风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微型的黑匣子,用力地贴在了小甜的背后。
浅见游子的心悬在了嗓子眼。她知道那是什么。看到小甜下意识挣扎,她不禁出声制止:“小甜,听妈妈的话,不要乱动!”
“这是微型炸弹。威力并不大,不过足够杀掉一个人的。”Gin冷笑道,他一手挟制住小女孩,一手把玩着引爆器,“十分钟以内,从我手中抢回引爆器,救出你女儿,否则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此时,浅见甜仿佛知道了自己身上戴着多么危险的东西,果然不再试图挣开Gin如铁般的手臂,水灵灵的大眼睛里聚集着泪花,幼小的身体渐渐僵硬,似乎是吓坏了。
“对,小甜,就这样,不要动。”浅见游子焦急地看着之前拼命挣扎的女儿,一直到小甜安静下来她才舒了一口气,“没事的,没事的。不要怕,妈妈会救你出来的。”
Gin一挥手,一颗烟雾弹就落下来,瞬间爆开,烟雾如同水汽一样在夜里弥漫,把惨白地月光都染上不同寻常的颜色。Gin带着浅见甜一个旋身,大步流星地奔上了楼梯,迅捷地消失在二楼林立着的众多的木箱当中。
浅见游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月光下,没有人能看清楚她脸上的神情,带着赴死的决心。
阿南,我相信你一定在某一个角落里等待着我。所以,在我来找你之前,千万要等着我救出出小甜。
一定!
“啧啧,这个地方还真适合干架啊······”
约莫八分钟之后,服部平次出现在了工厂的门外。躲在树丛后面,他撇撇嘴,打量着这栋破旧的建筑,被它阴森森的外表弄得心里寒意泛生。身边的工藤新一在二十分钟前得到了不知名的定位讯息,脸色大变才得知浅见游子被Gin追击,于是迅速地率着众多刑警赶到这里,静悄悄地包围了这个化工厂,想要趁敌人松懈之时一举抓获Gin。
“看来不能轻举妄动,这里是化学工厂,可能是禁火的。”工藤新一压低声音,偏头对伏在地上的目暮警官说道。“我和服部先潜伏进去看看敌人的数量,目暮警官,你就稍微等等。”
“拜托了,工藤。自己小心点。”目暮警官举手向后做了一个停止向前的手势,所有的警察便停止了匍匐向前的动作,等待进攻的指令。
工藤新一和服部平次互相使了个眼色。就只一次的目光交流,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彼此都心知肚明。
黑肤侦探伏在暗影处,对工藤新一使了个眼色,点了点头。工藤新一立刻出发,他抽出腰间的手枪,向面前的草地上一滚,然后贴着建筑一角的墙壁小心翼翼地前进。这一系列动作,快得让人几乎花了眼。紧接着,服部平次也紧随其后,他双手紧握枪支,保护着工藤新一的背后。
就着惨淡的月光,两个侦探如同行动敏捷的猎豹,消失在目暮警官的视线里。
他们在一个拐角处,猛然退了一步,因为看到了工厂大门口守着的Vodka,于是两个人便又围着建筑绕了一大圈,从一楼的窗户翻身进去。一切都是悄然无声地进行。
“走,看起来,里面的敌人很少。”窗口的月光下,服部平次看见工藤新一用口型说了一句。
里面会是谁?
Vodka守在门口,那么Gin是毋庸置疑地在,Vermouth呢?
两年前,本可以在东京塔上逮捕Gin,可是在最后关头,Vermouth驾驶着直升飞机,在警方冲上塔顶前一刻,用最快的速度接走了那个代表着整个黑衣组织的金发男人。
若不是Gin没有被逮捕,宫野也不会有借口瞒着工藤新一,而这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可是若所有人不瞒着工藤,现在站在这里拿着枪准备战斗的人也只有他自己了吧。
真是个荒谬的悖论。服部平次看着工藤新一的背影已经跃上了通向二楼的阶梯,悲哀地想着。在这场闹剧里,似乎必须有人要牺牲,只有牺牲掉一些人的希望,才可以保全所有人的希望。
“妈妈!————”
一声稚嫩的惊呼从工厂的楼顶传来。工藤新一顿在了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上,回头与紧随其后的服部对了一个眼神。
“是浅见的女儿。”服部平次看见工藤新一无声地说着。
真是不妙,敌人手里有两个人质。
两个人迅捷地登上了楼顶,在通往天台的门后停住了。透着洒落的月光,关东和关西的两个侦探都抬着手臂举着枪,脸上全是从容和冷静,可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内心是如何地波澜壮阔。
工藤新一一手举着枪,一手向怀里摸去。身边的人诧异地看着他从警服内侧拿出了一面镜子。
这小子,什么时候准备的?
服部平次从讶异马上转变成理解。他知道对方的用意,于是在心里微微一笑。这样Gin就不容易发现门口有两个处于警戒状态窥探的警察了。
工藤新一轻轻往外面看了看,迅速找好角度,将月光反射出的光斑投到不易察觉的角落里。
溶溶月色缓缓在镜面上流淌开去。隐匿在门后的两个警察屏住呼吸盯着手里的镜子,每一个瞬间都像是有铁锤敲击着自己的胸膛,碰撞出震聋欲耳的锤音。可是他们都知道,那是因警惕和紧张所导致的心跳。
镜子里,一个黑衣女子怀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临天台边缘站立,夜风肆虐,鼓起她暗色的衣角。女人面色镇定,一边抬眼警惕地盯着离自己约莫五米的Gin,一边不停低头在怀里孩子的背上摸索着什么。
金色长发的男子背对着天台的门,似乎并未发现门后面藏匿着两个久未谋面的宿敌。他的身影在黑夜里模糊不清,脚下横躺着一把手枪,似乎是刚被人从手中打下的。
“就这样杀了你,太可惜了。”Gin挑眉看向被逼上绝路的浅见游子,冷漠地说道,“可我不得不可惜一次。”
“废话真是多。”浅见游子抱紧女儿,皱着眉头回骂道,“Gin,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你这么会说没用的话呢?”
“那是面对你,Maraschino。”Gin摇摇头,“和你对决的想法只是出于棋逢对手想一分高下而已,我明白若你能忠于组织,对你我而言都是有利的。你也清楚我心里是多么赞赏你。刚刚我也是没料到你居然用以柔克刚的办法夺下了我的枪。”
“难不成你还指望我回归组织吗?”浅见戏谑一句,手上却摸到了孩子背上的微型炸弹,于是迅速解开将炸弹猛力扔向Gin,然后拍拍怀里满眼泪花的小甜。“做梦。”
“我对叛徒是没有恻隐之心的。即使对方再优秀。”Gin望着从天台方向滚过来的炸弹,瞳孔里充满着血的颜色,“就连Sherry我也不会让她好过,更何况你。”
浅见游子盯着眼前的男人大概两秒钟,然后低头吻了吻怀里女儿的脸蛋,又和她蹭了蹭鼻头,亲昵得仿佛此时此刻并没有处于危机状况之下。
“那么,就决一死战吧。”浅见游子宠溺地摸摸小甜的头发,抬起头来时眼神瞬间变得刚毅无比,杀气凛冽,“你无意放我生路,我也无意回归组织。这一战始终是无法避免的。可是,放过孩子。”
Gin缩紧了瞳孔,扬起下颔,血色的瞳眸蛊惑人心,他脚尖一动,将掉落在地上的手枪挑了上来。
浅见游子抱着女儿不动声色地围绕着Gin挪动脚步。被月光笼罩的天台上,一场血战一触即发。
就在两人都侧对着天台的门的那一刻,浅见游子却出乎意料地松开手,女孩子飞快地从妈妈的怀里跳下来,动作极为敏捷。她没有一丝犹豫,直接抹着布满眼泪的脸向门口跑去。
Gin没有想到浅见游子会放开自己的女儿,倒是愣了一秒,可惜碍于对手实在是不好对付,也无法分心于这个小孩。反正Vodka正在楼下守着,这个小鬼不会轻易溜走。对他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铲除浅见这根刺。
然而接下来就变了脸色。
他听到女孩飞扑到某个人怀里的瞬间低低的啜泣声。
于是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指向浅见游子的手枪。
“砰——————”
已经过了将近两个小时,然而外面的刑警们依然不敢有一丝松懈,每一个带着樱花标志的男人都静静匍匐在草丛中,仿佛已经凝成了磐石。这里久未经人打理,草木已经长得又高又大,月光清浅地从植物的缝隙里渗漏下来,掠过了目暮警官盯着工厂大门炯炯的眼睛。
其实大约在一个小时前,所有人都已经听到工厂里隐约的枪声。而目暮却提前接到了工藤新一发来的短信:两个人,静观其变。
敌方只有两个人吗?
目暮抬眼看了看零零碎碎的月光,暗自舒了一口气。本想进去支援,可是这样的化工厂里面必定有禁火的化学药物,一旦开火,必定死伤无数。若是只为了抓捕两个黑衣组织的人,弄得警方元气大伤,也就太不划算了。更何况工藤这些年来对黑衣组织的搜捕已经接近尾声,警方还需留下决战时候的力量,否则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这一场战争,牺牲了太多不必要的人了。目暮十三永远都记得两年前被阴霾笼罩住的东京塔,被鲜血染红的婚纱,女子失去生气的苍白脸庞,救世主悲痛的嘶吼和泪水。那一天他回家,凝视在厨房里忙碌很久的妻子,心里顿时有千言万语即将涌上来,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是想问的,若世界上再无他这个人,剩下的人生阿绿会如何走过?
然而他始终不忍心问出这个问题,每每看到妻子洁白的额头上一道略显可怖的伤疤,心就隐隐作痛。尽管很多年过去了,这道岁月所留下的印记却时时刻刻警示着自己:阿绿,是要守护一生的人,这辈子,不会让她再受这样的伤害。
阿绿心里的答案,他害怕知道。
目暮十三从毛利兰入土的那一天起就下定决心,黑衣组织,一定要彻底剿灭。否则还会有更多的人无辜受牵连。
他想他是幸运的。他只有一个阿绿。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爱情。他要守护住。
“目暮警官,你看!”一边的高木眯紧了眼睛,视线落在工厂门口,低声提醒着有些走神的目暮十三。
目暮听到下属诧异的低声呼唤,于是向高木发出低呼的方向望去,门口,一个矫健的身影怀抱着什么冲了出来,躲避着从背后呼啸着的子弹。瞬间,枪声此起彼伏,而工厂内因为枪战而燃起了大火,殷红的火光染成一片。
那个冲出的人一身血气,黝黑的肤色因为在火中的缘故而变得更暗,他一手抱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女孩,一手不时举枪向工厂内的敌人射击。目暮十三吃惊地看着眼前不远的服部平次,举手用力做出一个出发行动的手势,准备全力进攻。
“服部!工藤呢?”所有的警察不久后便包围住在月光下逐渐燃烧的工厂,工厂内枪声渐弱,而依旧不见工藤新一的身影。目暮警官问从工厂里刚刚逃出来的关西侦探,语气焦急。
“他让我先带着这个小姑娘出来。也好对付门口守着的Vodka。”服部平次呼呼地喘气,低头望向伏在自己怀里似乎是吓蒙了的小女孩,眼角瞥了一眼被刑警们抓住的Vodka。“你们也在外面守着,也可以俘获Vodka这个人质,工藤嘱咐说要活的,还有别轻易开枪,Gin那家伙手上有炸弹。”
“炸弹?”目暮警官大惊。
“对,微型炸弹。本来是想对付浅见游子的,可惜被她躲过去了,Gin就用这个威胁。虽然是微型炸弹,可是一旦投到那些废弃的生化药物上就惨了。”服部平次解释道。
“不需要我们支援吗?”目暮十三还是担忧。
“不用,里面有浅见游子和工藤新一就足够抓Gin了,其他人进去也就只是送命而已。”服部用低沉的语调说道,他拍拍浅见甜的后背,以平复她的心情。“不过我马上还要进去一趟,毕竟——————”
话还没说完,火光肆虐的工厂里有女人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在嘶吼:“躲开啊—————”
可能因为这种场面司空见惯,外面包围的警察们都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
“轰——————”
这是一个小时前绑在浅见甜身上的炸弹爆发的声音。
所有人都没有在那一瞬间反应过来,一切就已经发生了。几乎是一片空白后,躲在服部怀里面的浅见甜小心翼翼地睁开眼,随之不敢相信地瞪圆了双眸。
“妈,妈妈······”浅见甜愣愣地望着从门口跌跌撞撞冲出来的两个人。黑衣女人从背后抱住了穿着警服的男人,她的后背已经燃起了火,他们的背后,Gin冷酷的眸子和疯狂的面容扭曲在了火海里,他将炸弹投出去的那一瞬,浅见游子尖叫着向身边的人飞扑上去,下意识用身体护住了还没来得及反应的工藤新一。
“浅见!浅见!”工藤新一转身,而女人的身体却如同瞬间枯萎的花朵一般坠落在地,方才对抗Gin的强悍一下子消失殆尽。
“你······”工藤新一蹲下去抱住奄奄一息的浅见游子,心里波澜壮阔,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那一刹那的生与死已经足以让他震撼。
“妈妈!妈妈!”浅见甜推开抱着自己的胳膊,从服部怀里挣脱出来。飞快地跑到母亲身边,眼泪俱下,摇着游子的手臂,又摸摸她苍白如同死灰的脸,“妈妈!”
“工藤,工藤先生······”浅见游子微微睁开眼睛,先看看自己伤心欲绝的女儿,再望向眼前已经渐渐模糊不清的男人的脸,翕动着唇轻声说,“我,我是对不起你的,两年前,若不是我利用职务便利来监视兰小姐,向组织通风报信,她也不会,不会······咳咳咳————”
在弥留之际,浅见游子静静地忏悔着,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大滩的血从她的口中迸发出来,染红了工藤新一的白色衬衫。
“谢谢你。”工藤新一用手抹了抹浅见游子唇边的血迹,然后微微一笑说道,“你已经不亏欠我了,早就不亏欠了。”
“我知道你想知道两年前东京塔上的真相,原谅······”浅见游子闭了闭眼,嘴唇颤抖,话语渐渐低落。“原谅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我需要守护一些人······来偿还我这一生所犯下的罪。”
越说越急,浅见游子吐血的迹象愈发严重。
“是守护宫野吗?”工藤新一知道她口中的“一些人”指的是谁,他只是不停地用手抹去浅见下巴处的鲜血,可是似乎是越抹越多。他不禁湿了眼眶,此时此刻,他不忍再去逼问这个女人。“好了,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别说话,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不···我知道我要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浅见游子虚弱地抓住工藤新一的手臂,另一只手抚摸着伏在自己胳膊上啜泣的浅见甜,“我想,我想请工藤先生答应我两件事,拜托······”
“妈妈,你不要死!”年幼的女孩的眼睛就像关不住的水闸一样,泪水哗哗地落下来,“我不要,我不要你离开!”
“你说。”工藤新一凝视着浅见游子逐渐支撑不住的眼皮,而她的侧脸被火光照亮,看上去还是有着生气。
“请你,请你找到我的丈夫,浅见南。”浅见游子皱着眉,嘴唇泛白,而又马上被喷涌而出的血染红。“Gin说他被抓去做人体试验,可是逃出来了。只是一直没有来找我。”
“他还活着吗?”工藤新一吃了一惊。
“几率很小。可是不是说一点活着的可能都没有······”女人断断续续地咳着,“若他还活着,让他好好抚养小甜,小甜她,她一直想有个爸爸······”
“若是浅见先生遭遇不测了呢?”工藤新一抱紧女人颤抖着的身体。
“这是我拜托你的第二件事情。”浅见游子一手轻轻揽住身边的小甜,朦胧中看着女儿纯真而伤心的脸,“若是南死了,那么小甜就拜托你了······”
工藤新一愣了一下,看了看伏在游子身边年幼的孩子。
“你和Sherry,一定可以做好小甜的父母······”游子虚弱地说,“小甜,她,她一定要快乐地长大。工藤先生,你要答应我·····”
“这······”工藤新一的眼前闪过茶发女人清冷如霜的脸,一时间竟踌躇不决。
“······”一滴泪从游子的眼角落下来,月光下格外凄凉。而生命体征渐渐消失的女人硬是拖住死神要将自己带走的脚步,固执地睁着眼等工藤新一的回答。
“好,我答应你。会好好抚育你的女儿。”工藤新一看见那滴消失在月光下的眼泪,心里一痛,一咬牙答应了。“你放心,我和宫野会对她视如己出。”
“···谢谢你···”浅见游子哀求的眼神传化为感激,“这个世界上,只有工藤新一能让我放心地摆脱了······”
月光里,视线愈发模糊。浅见游子对着工藤新一微笑着,偏首抚着旁边正在流泪的女儿,苍白的面孔尽是不舍,似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望着小甜说道:“别哭,小甜,你看,马上,你就要有爸爸妈妈了。以后这个叔叔就是,就是你的爸爸,你还会有第二个妈妈······一定,一定要听话······”
“妈妈······”浅见甜哭着,双手捧住母亲失去血色的脸颊,轻轻地吻了一下,眼泪滴在了浅见游子的眼角。
意识永远失去的最后一瞬,她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浅见南的场景,咖啡馆里,坐在窗边的英俊男子脸上似乎会发光,他对着她笑,而她就瞬间失了魂。
浅见游子仿佛看见月光中一个淡淡的身影,光芒万丈,踏云而来。他微笑着向自己伸出手,等待着自己将手放进他的掌心,然后一起驰骋飞翔。
我爱你,所以,愿意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