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春天的夜晚总是带着迟滞的凉意,从高楼的落地窗望下去,空气中缠绵的那一丝寒冷似乎都冻结了这座城傍晚时分缤纷的霓虹。工藤新一拉开办公室里的窗帘,推开窗,晚风拂动着发梢,卷起四下散开的温暖灯光。
遥远的地方,东京塔巍然耸立,塔里无数的光挨个亮起,仿佛这个城市升起的最明亮的星辰。
工藤新一凝望着那座塔,良久之后,闭上双眼。
春天的夜风中,有模模糊糊的笑语,穿越过风霜雨雪,穿越过春秋四季,从东京塔的顶端遥遥飘过来。
“新一,新一,唱首歌送给我吧。”
“要我唱歌可不行哦。”男人微闭眼睛,唇边有恍惚的笑容。
“如果不唱我就不答应你。”女孩子的声音如银铃般清凉,带着温和的狡黠,“塔下面还有很多媒体呢,要是救世主求婚失败,一定会是个大新闻。哈哈。”
回忆中的笑声愈发清晰,工藤新一整个人都沉下去了。此时此刻,窗外的车声,窗边呼啸的风声已经全然消失,他就这样独自低声呓语。
“真会耍赖。”工藤新一无奈地回道。
“哎呀怎么办,虽然有些勉强,但是这个时候却只想听新一你唱歌呢。”女孩子故意用很为难的语气说着,“我的耳朵,也准备好了。”
“那你想听什么?”他哑然失笑。“我也可能不会哦。”
“前阵子,不是很火的那首歌吗?闻雪写的。”女孩笑弯了眉目,“新一不是也很喜欢那首歌吗?”
“《想念》吗?”工藤新一想起那响遍大街小巷的调子,开始不自觉地哼了起来。
“你看,你不是会唱的吗?”女孩撇撇嘴,“但是新一你的音准真的没进步多少哎。”
“我想念着你,在这座城。如夕阳想念着清晨,如朝霞想念着黄昏·······”星空下面,工藤新一仰着脸轻轻哼唱,音调却极为怪异。
“好啦好啦。”脑海中,女孩实在听不下去,急急地打断他,“可以了······”
“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哦。”男人脸上有恶作剧一样的笑。
“哎,果然求婚时候让你唱首歌太难。”女孩失落地说道。“在电影里男主角都是唱着歌求婚的~~”
“其实也没有你说得那么遗憾吧,因为以后的人生,你会是我唯一的歌曲。”
工藤新一喃喃自语,睁开眼,只有洁白的星光落满了窗台,刚刚浮现在脑海中的记忆逐渐散开,所有的色彩似乎都在一瞬间抽干,只剩下了虚无的黑白。那些黑白暗淡的往事早已被两年的时光肢解,却始终扎根在他的灵魂深处,始终会在这样一个面对着东京塔的夜晚剧烈地分割他的理智。
“我无法放开你,我不可能放开你。”男人低声说道,抬手握住了胸口的衬衫,隔着衣料,他能够清晰感觉到贴着心脏的那枚戒指。
而他捂住胸膛的左手上,那枚婚戒却在灯光下冷冷发光,似是嘲笑刚刚他说的话语。两枚戒指就这样隔着一层布料,轻柔地贴合在一起。
驻留在工藤新一手上的戒指,冰冷地宣告着————和他共度一生的人,是宫野志保。
宫野志保。
那个奇怪的全身散发着谜一样气息的女人。
即使已经相识十年,自己却还是无法完全看透的女人。
工藤新一一生中,有三个对他而言独一无二的女人。这三个女人,分别占据了他的亲情,爱情和友情。除却有希子和小兰外,留在他友情世界里的便是这个处事不惊才华横溢的女博士。命运之手翻云覆雨,他们两个本是分别站在光明和黑暗两岸的仇敌,却因宿命而被APTX4869紧紧拴在了一起。
那段属于柯南和灰原的岁月,也许是太过平和美好的缘故,现在每每想起都如同彼岸的火树银花,最后全部消失在梦里,连灰烬都不剩下。
灰原哀稚嫩的还透着些许暖意的脸庞,他都有些忆不分明了。
那时候还是江户川柯南的他或许是太幼稚,不懂命运的奇诡永远会在你措不及防之时刺伤你,他相信自己将会和那个茶发女人一起永久地留在光明中。毛利兰的死亡加速了他们之间深厚情谊的瓦解,命运的齿轮不顾任何人歇斯底里的反抗,残忍无情地向前滚动着,一刻也不肯停歇。以后的以后,他们将会是什么样子无人知晓。
就像如今陷入黑暗的是工藤新一,站在光明的彼端的是宫野志保。
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状况又是怎么回事?标签着正义勇敢的侦探坠入深渊,曾经的犯罪组织成员背后长出翅膀高高在上地俯瞰他的狼狈不堪吗?
工藤新一几乎都要笑出泪来了。
在这个以仇恨为媒的婚姻里,工藤新一压抑着对这个女人所有的不忍,他嘲讽她,他辱骂她,他对她冷冰冰地说话,冷冰冰地笑,一切尺寸,他都拿捏得刚刚好,他自认为这是对宫野志保最好的回报。
可是每一次伤害这个女人过后,总有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心脏,一紧一松,痛楚由模糊逐渐清晰,他意识到:也许,自己始终不愿意真正伤害宫野志保。
可能因为他们的过往太过惊心动魄,可能是因为他心里也像步美一样想念着灰原,可能是因为这个女人曾经熬了无数个夜点亮无数盏灯只为寻找回自己,可能是因为······
因为,由小兰的死而引起的恨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深。
人是如此复杂的生物。工藤新一的指尖轻轻划过无名指上的戒指,一脸茫然地站在办公室里沉思着。因为这个女人与自己的曾经,便冲淡了他本以为会深入骨髓的仇恨,而每一次看到宫野志保忍着心痛忍受如剑刺出的讽刺,自己又恨不得砸碎她脸上冷笑的表情然后破口大骂她一顿。
你只有这副表情吗?除了忍你还会做什么?你不会回击吗?你到底,到底还是不是人——————
服部平次打开工藤新一的办公室门的时候,他所看见的就是工藤新一脸上的一抹愠火,可是工藤新一似乎没有察觉自己的到来,依旧陷在自己的思维世界中。
他从没有看到过工藤新一露出这种表情。
冰冷的,却因为那抹火散发出微微的光。
而工藤新一的右手却是搭在左手上,指尖微微触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我说————”服部平次抬手敲了敲已经敞开的门,视线在工藤新一的手上停了一会然后说道,“在这么重要的晚上,你在办公室里面发呆不太好吧?”
工藤新一这才回过神来,抬眼对门口的人微笑:“来了吗?”
“下午接到你的消息就赶来了。”服部平次挑高眉毛,“妈的,真是太谢谢你,收到你短信的时候正在和和叶逛商场,我真是被漫天的购物袋埋住了啊!”
“你这么说我倒是觉得挺对不起远山的,好像是把你抢走了的情敌。”工藤新一开着玩笑,“不过人命关天我必须要找个帮手。”
“哦?谁的命这么重要呢?能让你如此大惊失色?”黑肤侦探嘻嘻哈哈地调侃着,“不会是宫野吧?”
“胡说什么?”工藤新一脸色暗了暗。
“哦哦,对了,宫野有你保护好像也不会有事。”服部平次赶紧说道,而目光却若有所指地扫过工藤新一的左手,“但是······”
“你不要想多了。”工藤新一心知他在想什么,于是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刚刚只是在想宫野在家会不会安全。”
“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无情的嘛。”服部平次一听,心里为宫野志保放宽慰了不少,“那你说的到底是···”
“是我之前跟你提到的一直在监视的组织成员,已经脱离了组织的那个,”一说到今晚的行动,工藤新一的眼睛立刻锐利起来,“今天中午密探传递了消息,组织打算今晚灭那个人的口。”
“那么现在就出发吗?”服部平次挽起袖子,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不,我们得等等。”工藤新一摇摇手,“这次行动非同小可,我已经联系了目暮警官,今晨就开始寸步不离地监视那个人了。现在我们要等他的信号再出发。”
“信号?”
“在那个人的住所周围狙击手正在待命,这一次是机密行动,我打算秘密转移那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等Gin他们赶到时,那个人早就不在他以为的地方了,”工藤新一面部沉重,“等火力就位我们就赶过去埋伏在一公里处。”
“为什么是机密?不如跟他打一场,我们也有胜算啊!”服部平次心生困惑,又突然间想到了原因,“哦,你刚刚说的‘密探’!”
“一旦Gin知道今晚的转移行动,那就完蛋了。”工藤新一点点头,“这次行动会失败,密探也会有危险。”
“为什么要等到今天才下手?”服部平次不解。
“黑衣组织两次受到重创,元气打伤,最近才聚集齐了世界各地的残余成员。”工藤新一解释说,“现在他们以为我们放松了警惕,打算把叛徒一个一个除掉,毕竟那个人以前在组织内部也算是重要的干部。”
服部平次的面色沉重,点点头:“所以你急急忙忙通知我过来就是为了保护这个人?”
“要知道,这个人当年可是Gin的得力助手啊,一定掌握着不少组织的线索。这段时间我不敢轻举妄动,就是想利用这个人引出组织的残余势力。现在终于到时间了。”工藤新一的眸光如鹰一般尖利,“这两年我一刻都没有放松过警惕,说不定今天晚上就能得到当年东京塔上的————”
“你还是没有放弃吗?”服部平次打断对方的话,满脸无奈,“工藤,我说你也真是够了吧,当年发生的你都知道了不是吗?就算你再怎么怀疑,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为什么不往前看呢?”
“往前看?”冰冷的阴影蒙上工藤新一的脸,“兰死了,我还有什么往前看的理由吗?你别跟我说宫野那个女人。”
“工藤新一,我知道你待宫野并不怎么样。”服部平次冷冷哼一声,“可是她为你牺牲了太多了,有时候我真的看不下去······”
“这是我的家事,还不用你插手。”工藤新一皱起眉毛,“你那么关心她当初怎么不劝阻我们的婚姻?明明知道我会怎样对她。”
“我只是为了保全你们两个。”服部平次语调高了起来,“要不是宫野志保悔了和夏川的婚约嫁给了你,估计工藤新一回不来了吧。”
火药味在两人之间迅速蔓延开来。办公室明朗的灯光下面,工藤新一的眼睛亮了亮,望着压着怒火的黑肤侦探,脸上有一种奇异的神情涌现出来。
“宫野那个女人,倒是挺有魅力的。”工藤新一挑起眉眼,不冷不热地说道,“在学校受人爱戴,又能有夏川隽源这么好的恋人,还有你如此坦诚相待的朋友,我还是小瞧了她。”
“她值得的。”服部平次顺着他说下去,“这样的傻女人,估计也只有你看不穿。”
“只有我吗?”工藤新一无意识地触碰着左手上的戒指。
“对,也只有你。”服部平次维护宫野志保的心思愈发强烈,他真是打心眼里为她鸣不平,“你这个笨蛋,宫野她默默忍受了两年的原因,到现在你还看不出来吗?她明明————”
话语戛然而止。工藤新一沉静地望着止住言语一脸错愕的服部,揣测着他没说出口的下半句话。
“明明?明明什么”心思转了大半圈,工藤新一紧盯他的双眼,追问道。
“我没说出来的话,你应该自己猜猜。”服部平次庆幸自己及时顿住了,如果要是被宫野知道他说出了那个秘密,后果可真就是不堪设想了。“她嫁给你的真正原因,我想你是不能借由别人的口得知的。”
“说得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工藤新一看上去颇有兴趣,“我倒是想一探究竟。”
“工藤,你别以为我真的什么都看不出来。”服部平次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直接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是知道的,你对宫野并不是恨之入骨,你还是像以前那样保护着她。这两年来你时时刻刻都在留意她四周是否有可疑人物,平时你上班时她在家里你也注意着,现在组织准备东山再起之时,你就加强了戒备。她上下班全由你接送,你拜托帝丹高中的校长和教研室主任随时给你她的动态,你······”
“你也真是够了。”工藤新一摆摆手,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不是说我的家事你别管吗?”
“你们还真是有够奇葩。”服部平次长长叹一口气,“一个是明知道是虎穴还硬是往里面闯的女人,一个是明明担心得要死却抵死都不认的男人。我还真是倒霉哎······”
真是倒霉,我干嘛要为这两家伙保守秘密啊······夹在中间好辛苦······
“当初我失去了兰,只想着怎么报复宫野志保。”工藤新一听完服部平次的话,喃喃开口,“我不想让她幸福,我要绑她在她不爱的人的身边,可是如今回想起来,报复完之后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反而更加迷茫。”
服部平次静静听着。
“你知道吗?我对她真的是坏到了极点,”工藤新一闭了闭眼,语气暗下来,“可是她居然有那么强大的耐性陪我耗着,无论我怎么讽刺她,怎么侮辱她,她永远都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但我知道,宫野那个性子,表面上越不在乎,内心就越痛。”
“所以?”服部拔高了声调问。
“时间越久,我心里竟对她有了愧疚。”工藤新一嘲弄地笑了一声,脸上是荒唐和讽刺的表情,“愧疚?我都没法相信我自己,被她夺去了兰的我竟然会因此愧疚?!”
“既然愧疚就对她好一点。兰已经走了,别再固执了。”服部放低声音劝道。
“每当我想对她好,可是这枚戒指都在提醒着我她是杀了兰的凶手。”工藤新一捂住心口,感受着胸前那颗钻石的温度,“我无法对她温柔,可是每次她被我伤害了之后的那副表情,我真是······”
“你和宫野结婚那天我就说过了,请你好好对她。”服部平次无奈地说道,“可是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你们是夫妇,不能好好生活吗?”
“你很清楚我们结婚并不是因为相爱。”工藤新一苦笑着摇摇头,“我这样对她已经超越了感情的极限,其他的我给不了,这两年,我们只有夫妻的名分。因为我知道我的底线。”
“给不了?”服部平次顿时一惊,“工藤,莫非你从没······”
“你说呢?”他挑起一抹淡笑,“她没有资格做我的妻子,我更没有资格碰她。我想要如过往一般保护她的想法甚至也不能露出分毫。”
“你既不恨宫野,就放开吧。”服部拍拍他的肩,满脸担忧,“把痛握在手心,最后被束缚的绝非是宫野志保,而是你自己。”
“我不会放开的。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得到,兰,她就在这里。”工藤新一指指胸口,“自兰走了的那天开始,我就发誓我会守住对她的爱情,直到她回来的那天。”
“小心到最后你会发现你其实是作茧自缚。”服部平次驳回他坚定的话语,“小兰她明明永远都不可能回来,而这世界上哪有永不腐朽的爱情?你是个深知现实的侦探,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兰。”工藤新一不理睬对方的劝告,继续说着,“我不可能放开她。”
“倘若有一天,你发现你淡忘了对小兰的爱情,你的感觉,不再浓烈。”服部平次无可奈何,工藤新一此时此刻正徘徊在黑暗的边缘,他却没有多余的力量和勇气拉他回来。他大胆地做出一个假设,“而你突然发觉,不知何时宫野她已停驻在你的内心,你还会这样待她吗?若有一个时刻,你发现了你爱上了宫————”
服部平次的话刹那间顿住了,他看到了工藤新一脸上又浮现出那抹微微发亮的愠色。可是他却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那一个时刻,你爱上了宫野,你————”三秒之后,服部打量着工藤新一黯然的面色,还是说出了口,却被对方打断。
“你认为会有那么一天?”冰冷冷的语气,工藤新一微微侧脸,嘲讽地笑了笑。“你是在写剧本吗?”
“我并不是没依据。之前我说过,宫野这个女人值得被人所信赖,更值得被人爱。包括她的法定丈夫。”服部平次斩钉截铁地反驳。
“就算有一瞬间,我觉得我重获了爱情。”工藤新一微微苦笑,转过身,声音低沉,“那也绝不会来自于那个女人。”
“我只是做一个······”
“无谓的假设以后别想了。这种话我不想再听到。”工藤新一轻声说道,有一抹茶色却在脑海里若隐若现,姿态恍若跳跃的烟火。他开始隐隐地感到头疼。“这不可能。”
服部平次站在灯光下,面对工藤新一的心情是如此地悲哀而无奈。他是一个局外人,站在彼岸看着工藤新一和宫野志保的闹剧,明知荒谬无比,却只能让他们演下去。这就是所谓的戏如人生吗?
没有了那个天使与其并肩,工藤新一的背影被光芒拉得孤独又寂寥。
“我失去的,都与她脱不了关系。”
“我,不能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