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吉田步美谈话结束后,已经五点半了。宫野志保和步美道过别后,便匆匆拿着包下楼。工藤一定在五点左右就抵达学校了,而她已经迟到了半多小时。
作为工藤太太,她只能尽全力做到最佳。和工藤新一每一天生活在一起,对那个男人的嘲讽她是能避开就避开,避不开就接受,她早已经是飞入迷途的鸟,羽翼已燃烧起来,再也飞不起来。
遥遥望去,黑色的柯尼塞格停泊在学校操场后的停车场里,像一只静静蛰伏的猛兽。
“你迟到了。”工藤新一靠在驾驶座上,慵懒地对从外面打开车门的女人说道。
“有点事情耽误了。”茶发女人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抬眼看到内后视镜里工藤新一平淡沉静的脸,“抱歉。”
“宫野志保你真的很好笑,”工藤新一声音平平的,语气却有一丝讽刺,“明明是和步美谈功课的事,还是我拜托你的,你为什么和我道歉?”
“步美的成绩也是我关心的,就算没有你的拜托我也会去帮她。”宫野志保平静地回答,“不管如何都是我来晚了,我道歉也是合情合理,你还有什么不满?”
“我没有不满,”工藤新一冷冷哼一声,否认道,“那我们回家吧。”
有一团郁火堵在宫野志保的心口,她抬手揉揉发疼的太阳穴,实在是不想搭理身边这个男人。然而忽地,工藤新一将脸靠过来,一刹那两个人只剩下咫尺之距,宫野志保心跳乱了一拍,刚想伸手将他推开,却看到他凑近将自己未系的安全带拉开,于是下意识握住工藤新一的手腕制止他。
触电一般地一碰,宫野志保立刻将手拿开。
“我自己弄。”宫野志保淡淡地将工藤新一的手推开,把安全带绑好,固定。
工藤新一静静凝视她半晌,然后挑起一抹深沉的笑意,他的眼眸湛蓝却透着一股危险的神色,如深不见底的潭水。宫野志保任由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动声色。
对于这种打量猎物的眼神,她早就习惯了。
“你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要说,不如早点回家。”车子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而宫野志保最终打破了沉默,“我还有学生的作业要批。”
工藤新一轻轻笑了一声,抬眼看看后视镜里女人平淡的脸,然后偏过脸去倒车。
工藤太太,真是冰块化成的凉水呢。
工藤新一歪着嘴角这样想着,踩下离合器,刚要发动车子的时候却突然被身边的人出声拦截住了:“工藤,等等。”
他惊讶地望向身旁,宫野志保的目光正凝聚在外面的后视镜上。宫野志保盯着看了几秒,然后开始解开刚刚绑好的安全带,偏过脸对工藤新一说道:“我暂时不搭你的车了,要不你先回家,我待会坐公车回去。”
“哎,你······”工藤新一吃惊地看着自己身边的女人拿起包,打开车门出去,等自己反应过来想伸手去拦她的时候,宫野志保已经走到车后了。
工藤新一歪歪头,看着后视镜里女人孑然的背影越来越小,眼眸里的光愈发深沉。
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帝丹高中的停车场位于后大门的左侧,因为此时已经放晚学很久了,只有留下来踢足球的学生的自行车稀稀疏疏停靠在里面。太阳洒下最后的余晖,将自行车的影子拖得很长,光芒从车辆间隔的罅隙里穿透,带起地面上细微的埃土,撒落下支离破碎的光斑。
而在停放在最后一排的第一辆自行车的前面,站着三个将头发染成亚麻色的男生,他们的对面,有个女孩正低头不语,一脸的惴惴不安。
在后视镜里吸引宫野志保目光并让她决定违抗工藤新一下车的,正是这个与众不同的女生————小岛歆雅。
因为想要人不注意这个女孩子实在是太困难了,她的身体几乎占了整整两辆自行车停靠的面积,肉嘟嘟的身材就像是一个棉茸茸的球,宽大的运动服遮不住她腰部一层一层几欲泻下的脂肪。单看她的五官可以发现这个女孩本身长得很清秀,唯一的外貌缺陷便是过于肥胖。
“宇,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们,我们以前明明很······”小岛歆雅低声喃喃,伸出手去想拉中间的那个高挑的男生。
男生的脸上闪过一丝嫌恶,不动声色地避开小岛歆雅的手。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那个男生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曾经的恋人。“我告诉过你不要再来烦我了吧?”
“可是,可是为什么啊······”小岛歆雅咬住了下嘴唇,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了,“我请长假前,我们还那么要好,怎么说分开就分开了啊!”
“我不是说了那是以前,不要和现在混为一谈。”男生明显不耐烦了,“我都已经说了不要再找我,你今天把我堵在这里是干什么。”
“我就是,就是不明白啊······”被他的态度刺伤了,小岛歆雅用手背抹去了脸上流淌下来的泪水,“为什么······”
“哎,竹内,人家姑娘对你一往情深,你怎么这么冷血啊。”竹内宇身边的两个男生一同笑了起来,对着他挤眉弄眼。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竹内宇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胖女生,抓了抓后脑勺,语气开始变得恼怒,“哎,我说你能不能别哭了?!明明是你堵着我,怎么搞得像我欺负了你一样啊?!”
“······”小岛歆雅立刻止住了哭声,泪眼朦胧地望着对面的竹内宇,却还不断地哽咽着。
“你是想知道我和你分手的原因是吧,好,我告诉你。”竹内宇不再掩饰自己真正的感觉,面带厌恶地打量小岛歆雅,“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不知道有多恶心。”
小岛歆雅的眼神立刻灰暗了下去。她还带着泪痕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曾经的男友绝情的话语。
“以前你虽然称不上有多漂亮,但也算是干干净净,可是现在你变这么肥,哪个男的会喜欢你?”竹内宇的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
“你怎么能这样说,宇,你明明知道我是因为药物的原因才会变成这样!”小岛歆雅悲愤交加,哭着控诉道。
“我知道,可是没办法。”竹内宇斜睨着她圆滚滚的身材,“我不喜欢你了,听清楚了吗?”
“竹内,我想,在谈喜不喜欢的问题前,先把你欠我的五十遍化学题解析交给我比较好吧。”清冷的女声从车场的门口传过来,让四个人都着实惊了惊。而竹内宇和其他两个男生看到提包走过来的茶发女人时,他们顿时浑身战栗了起来。
该死的,这个女人每天都会坐放学后第一班公车离开,所以特地避开了放学的高峰期,现在又是什么情况?!竹内宇看着宫野志保脸上淡然如水的表情,觉得背部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一个星期不见,竹内同学变了不少啊。”宫野志保走上前,站在竹内宇和小岛歆雅中间,将两人隔开,一副将小岛护在身后的姿态,她冷冷的目光扫过竹内宇亚麻色的头发,“你是变色龙吗?”
这个毫无温度的笑话让面前三个男孩有种瞬间跌到冰窖里的感觉。要知道,这是他们认识这个女教师以来听过她说的第一句诙谐之语。
“老师,你不会和班主任打报告吧?”竹内宇脸色发白地问。
“只要你把你不及格的惩罚交给我,你喜欢谁自是不用我管的,”宫野志保眼光如冰山,连说话的语气都隐隐冒着寒气,“我对你的私事一点都不感兴趣。可是如果你今天交不出来,明天关于你的早恋,你这个星期旷掉的六节课,还有·······”
宫野志保停顿了一下,对竹内宇摇摇手里的手机,“还有刚刚你对小岛出言不逊恶毒中伤的视频都会一件不落地通知到北川老师那里。”
“你······”竹内宇瞪大了眼睛,面色都快发绿了。
“不过就这周你躲着我旷了所有化学课的情况来看,你也交不出来吧?”宫野志保歪了歪唇角,冷冷地笑着,“那么,对不住了。”
“宫野老师······”小岛歆雅在她身后低低出声。宫野志保知道她是想帮竹内宇说话,于是抬起食指摇了摇,示意她别出声。
“老,老师,您别这样!”竹内宇赶紧说道,“旷了您的课我也没办法,我,我家里有急事就······”
“我看上去就这么好骗吗?你旷课的理由能换一个好吗?”宫野志保双手抱臂,丝毫不留情面,“上学期你已经用姑姑去世的借口缺课一个月,北川老师相信但你认为我会信吗?别跟我玩花样,我不吃这一套。”
“宫野老师······”刚刚一副强硬模样的竹内宇此时立刻缩了下去,如果这些事情被面前这个女人捅出去,他都想象不到自己那个魔鬼一样的班主任会怎么整自己!
宫野志保向外看了看将晚的天色,于是不想再在这里和他纠缠,于是转身对一脸愕然的小岛歆雅微微一笑,说道:“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与其等着北川老师被我告知,还不如自己去向他坦白一切。”宫野志保拽着小岛准备离开的时候,回头对愣在原地的竹内宇说道,“这是我留给你最后的机会。”
小岛歆雅被拉得趔趔趄趄跟在宫野志保身后,满眼的迷茫,好像还是没从宫野志保插到刚刚自己尴尬无比的情境中挣脱出来,只能是毫无意识地被宫野志保拽着走出了停车场。
而停车场的门口,有个眉骨清朗的黑发男人迎着晚霞倚在墙边,微弱的天光中,他的侧影骄傲俊挺却隐隐透着刻骨的孤独。面对着车棚的门,男人的目光撞上了从里面走出来的茶发女人的眼神,这一撞并未撞出传说中的火花,男人的神情颇有一股一探究竟的味道,宫野志保倒是惊愕了几秒钟,喃喃开口:“你没走吗?”
“哪有男人把老婆一个人丢下来自己跑掉的?”工藤新一眯了眯眼,挺直了身,随即看到了跟在宫野志保后面的身材胖胖的女孩子,“走吧,我顺便载她回家。”
“你都听到了?”宫野志保回头看了看红着脸的女学生,“真是不礼貌。”
“没办法,你们声音太大了。把耳朵遮起来都没用。”工藤新一摊摊手,表示无奈,“不过工藤太太为人挺身而出还是挺新鲜的。”
“拿了学校的薪水就得负责到底。”宫野志保答道。她偏首对身边的女孩说,“小岛,老师送你回去吧,不要拒绝了,马上天黑了我实在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家。”
其实宫野志保是不放心小岛歆雅的精神状态,到现在她都是一脸迷迷惘惘的神态,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受到自己心爱之人如此的羞辱,心地单纯的小岛又如何挺得过来。
她知道小岛歆雅和竹内宇的事,他们是同班同学,已经交往了整整一年。去年冬天的时候,小岛歆雅因为生病请了长假住院,据说她所服的药物中含有大量激素,才导致她的体型严重走样。今年返校上课时有不少人都议论纷纷,甚至有教师都在办公室里聊起表示难以置信。
竹内宇是学校很有名的足球队副队长,长相英俊很有女人缘,他天天和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身上带着很浓的痞味,许多老师都很头疼他。旷课,打架,挂红灯对他而言实在是家常便饭。竹内宇最怕的就是他的班主任北川源海,甚至对宫野志保也只是稍有敬畏,其余的人他从不放在眼里,狂妄自大飞扬跋扈,就是宫野志保对这个学生唯有的印象。
真想不到,那张迷人的面皮下,竟是如此的狠心绝情。
宫野志保忧心忡忡地牵着小岛歆雅,打开后座的车门,却见她还是云里雾里的状态,于是拍拍她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她上车。宫野志保站在车门边,看着面色苍白的女孩安静坐在后座,感到疲倦已极,抬起手腕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
“累吗?”工藤新一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还好。”宫野志保摇摇头,“不过你真的不用在这等我的。为什么不走?”
“看上去你好像误会了什么。”工藤新一扬起眉眼,“我不是为你想。”
“我没有误会,如果我误会了是不会问你这样的问题。”宫野志保驳道,“别以为你的臆测都是正确的。”
“伶牙利嘴。”工藤新一歪着嘴唇笑了一下,“上车吧,天晚了。”
夕阳徘徊在天边,留下最后一抹余晖,静静窥视着这一场闹剧。
宫野志保坐在前排,抬眼看到内后视镜里,交错的光影里,小岛歆雅止不住流泪的脸苍白无助,脆薄得像一张白纸,她不由得在心里常常叹息一声。
这些孩子,果真还是太年轻了。
品尝过爱情的甜蜜,就以为它会永不腐朽。其实这个世界上哪有永不腐朽的东西?时间编造出的故事在所有角落里,每时每刻都在上演。关于梦想,关于爱情,不过是人世间的嬉笑怒骂,最终被丑陋的人心写在了风里,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