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赫特的家就在城门边，靠近集市的那一面，他是个好铁匠，不过还没来得及把他的手艺传给儿子。”医生轻车熟路的在狭小泥泞的路上穿行，她穿着希腊式凉鞋的脚轻盈地跳过被车辙压出的沟壑，落在深绿色的草地上。
法芮尔发觉的时候已经无意识的盯着她的脚看了很久，以至于医生停下她的介绍无奈道：“只是一个小小的划伤而已，我不会变成瘸子的。”
“啊？不……”军官再次意识到自己的走神，懊恼地摆了摆手，牵起马越过她走到了前面：“所以你跟他挺熟？”
不……她刚才脑子里的想法是——她的脚踝竟然比亚麻布还白，不仅白而且光滑，看上去就像是牛奶与油脂。刚才从自己手里递过去的亚麻布工整的包裹着她脚后跟的伤口，不过凉鞋无法阻挡地面的脏污，她想那包裹伤口的布应该很快就会被弄脏。
应该让她骑马的。
但医生本人毫无这样的顾虑，她连路都不看，回头对军官笑道：“那铁匠不小心割掉了自己的一根手指，你是没见到他跑来的样子——血流如注！他之前还挺不喜欢我的，不过当时可就顾不得了，毕竟我是这附近能找到的最好的医生。”
她在说这样的话的时候毫不脸红，只是骄傲的扬着脑袋，法芮尔没忍住唇角一弯，就被她看到：“好吧，你们总是不相信我的话，但愿你不会有需要我的时候。总之……我说到哪儿了？”
“耐赫特。”法芮尔提醒她。
“噢，对，铁匠的儿子才八岁大，我把他治好了，手指的伤口愈合得很好，九根指头也不妨碍他工作，可是没过多久……大概十来天吧，他儿子跑来说爸爸生病了。他来得太晚，我去的时候他家里人已经把人收拾好了正往圣洁之屋送，我只来得及瞥到一眼。”
医生回过头来，严肃地看着法芮尔：“他身上的皮肤有多处溃烂，不是被挠破或是外伤造成的。我想查看尸体，不过他的家人不让。”医生撇了撇嘴角，法芮尔觉得她还有什么没说。
但铁匠的家并不难找，没多久他们就到了，法芮尔马上就知道了她所隐瞒的。
“你！又是你！你还敢来！”一个与她们年纪相当的年轻妇人一眼看见了在满街深色皮肤黑头发的埃及人里显眼得像黑夜明灯似的安吉拉。后者被那呵斥吓得一抖，下意识地躲进了法芮尔的背后。
妇人随手提起一根碾面粉的木棒追过来：“诸神在上！看啊，就是这个女人！这个恶毒的希腊人！她害死了我的丈夫，我的耐赫特！”
“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我没有！”安吉拉一个闪身躲过女人挥来的木棒，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藏在高大的埃及军官身后：“我跟你解释过了，耐赫特只找我处理过他的断指，那至少是半个月前的事了，他的手指难道不是愈合得很好吗？他之后还专门来谢过我，只是这样。”
“那是什么让他无缘无故的突然死去，抛下我们？”妇人想绕过法芮尔，但是安吉拉比她灵巧多了，她把法芮尔当成一面高大的盾牌似的绕着她躲闪：“我也想知道，可是你不让我查看他的尸体！”
“就是你诅咒了他！你趁着为他治伤的时候诅咒了他！”
“我……”医生气恼地从法芮尔身侧探出头来：“我到底为什么要诅咒他？”
“你们不是希望埃及人全都死光吗？好给你们腾出地方！把整座城市都让给你们，耐赫特是这样的健康，强壮，所以希腊人派出了他们的妖妇来诅咒他！”
妇人趁着她探头扬手将木棒掷过来，法芮尔及时出手，稳稳接住了它：“恕我直言，夫人，您后面这个就是无稽之谈了。”
这些人真是太看得起希腊人的诅咒技术了。况且，她心道，希腊人才不会希望埃及人死光呢，不然他们的税收，粮食，劳工从哪里来？从哪里搜刮那么多的钱财来供养他们？他们只会希望埃及人像是蚂蚁一样多，健壮，还任劳任怨。
妇人终于抬头看向这个高得异乎寻常的埃及女人：“你又是谁？这个希腊人的保护者？”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还真是希腊人的保护者，不过现在不了，我已经离开军队了，她想。随后将那木棒扔回给妇人：“只是个埃及人而已。我能理解您的悲伤和愤怒，但是也有些事我想您会希望知道。耐赫特到现在都还躺在圣洁之屋外的棚子里，对吧？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让他安息。”
“只要防腐官能快些处理，他就能安息了。”
“但事情就是有些不对劲。”法芮尔摊开手向她走过去，有时候她确实占有这样的便利，她是个埃及人，并且是个女人，哪怕她比男人还要高大，但是妇人没怎么防备就让她靠近了：“你是说什么？”
“我奉我的母亲——指挥官安娜的命令来调查这件事。城里的人死得越来越多，这很不寻常，我希望能向您了解一下详细的情况，也许会有助于我找到真相。”
妇人没好气的看着仍旧躲在远处的安吉拉：“真相就是我们被这些该死的希腊人诅咒了！”
“夫人。”法芮尔按住妇人的肩，她谦卑地低下身子，以最真诚的语气道：“找出真相是我的职责，荷鲁斯予我这样的权利与义务，如果真有人以这样卑劣的方式让埃及的土地蒙上阴影，我会以复仇之翼向他索命。请您相信我。”
妇人沉默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幽怨地叹出一口气：“不论真相怎么样，对耐赫特来说，都已经太迟了。来吧，进屋里来，你想知道什么？”
半晌之后，法芮尔和安吉拉从铁匠家出来，安吉拉心有余悸的快步远离了那栋房子，用一根碳棒在莎草纸上简单的记录着笔记：“突然发热，寒颤，呕吐……哼，看来你的脸很好用嘛，长官。”她语气微妙地侧脸看过来，眼神像猫爪子一样虚虚在法芮尔身上打了个转，挠得埃及人无端觉得心痒。
“什么？”她装作不知。
“噢，正直俊美军官大人，正义的使者，一看就是值得信任的人？”
“胡说什么……”法芮尔忽然低身，她比安吉拉高了太多，她一把将医生拉住，皮革与金属的气息如猛兽般扑来，安吉拉一瞬间有些瑟缩，呆呆的仰头任由军官将自己笼罩。埃及人有着一张非常年轻的，端正而俊秀的面孔，她英气的眉毛，妩媚的眼睛，嫣红柔软的唇，无一不吸引人的目光。
安吉拉觉得有那么一会儿，她连呼吸都忘了，热度轰然而至，她一时间仿佛被利箭瞄准的猎物。
“是这个。”法芮尔指了指自己的右眼，那美丽的，琥珀一样的眼睛，周围描画着神秘的黑色眼线，还有荷鲁斯的纹饰。
“嗯？”安吉拉忽然有点清醒，抬手摸了摸那光滑的纹身。
“荷鲁斯，认识吗？”
安吉拉点头：“我不至于无知到这个地步……”荷鲁斯？鹰神，天空之神，复仇之神……法老的守护神。她忽然讶异的挑眉：“你为什么……会纹这个？你们埃及人是想纹什么就纹什么的吗？”
法芮尔不想跟她计较，直起身避开那女人的指尖：“是我家传的纹饰。”她不愿说得太清楚：“虽然已经……没什么用了，不过有些时候，有些埃及人，还是愿意给几分薄面，就是这样。”
“喂！”希腊人忽然站在身后叫她：“我们都还没有正式的认识过吧？我叫……”
“安吉拉。”埃及人忽然恼怒地丢下她，用力拽过自己的马，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咕哝道：“我告诉过你的……”
她不情愿的说：“法芮尔。”
li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