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拉醒来的时候恍如隔世,前一天的事记得模模糊糊,每个画面都如梦中一样带着强烈的失真感。
眼前是自己房间的天花板,没有403经年积累的污渍。蒙蒙天光从玻璃透进来,也没有403散不去的潮湿。那么……那间廉价的出租屋,那个有些笨拙的邻居,那小巷子里的不期而遇……难道都是梦吗?
法芮尔估摸着鸡蛋火候正好,关了火拿起锅准备把煎蛋铲进盘子里。卧室门突然打开,安吉拉一脸惊魂未定,光着腿,只穿着一件昨天的衬衫站在门口。
举着铲子的法芮尔张了张嘴,那天使忽然大步跑过来一把抱住她,差点跳到她身上。
“安吉拉!小心锅烫!”法老之鹰紧张地张开双手把手里的平底锅挪远些,安吉拉用力抱了她半分钟,总算舍得稍微松一松手,还摸摸她的脸:“……真的。”
法芮尔:……我当然是真的。
但是医生仿佛因为这样简单的事就高兴得不得了,弯起眼睛笑起来:“真的!”
她又搂了搂法芮尔,仿佛还想要原地跳两下才能表达自己的高兴,法芮尔好笑地用额头碰了碰她的:“真的。我做了早餐,快来吃。”
安吉拉这才如梦初醒似地退了一步:“啊……你怎么不叫我?”
桌上已经摆好了盘子,香气四溢的煎松饼叠在一起,树莓和蓝莓堆在一旁,只差糖浆。法芮尔把蛋单独倒进另一个盘子里,扬了扬右手:“我觉得我做个早餐还是没问题的。”
她说着炫技似地夹着平底锅的把手在手里转了一圈,安吉拉无奈地看着她:“……我去洗个澡。”
她好像这时候才发觉自己衣冠不整,低头看看自己光着的腿,还想了想才跳回了卧室里去,末了露出半边脸来补充道:“……很快的。”
安吉拉总是对她毫无防备……法芮尔猜想,大概以前也经常这样吧,以至于医生一时之间察觉不出什么不对。总是要想起两人已经分手这个“事实”,才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掂了掂手里的锅子,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她们以前到底是有多亲密呢?安吉拉她到底,有多爱那个人呢?
法芮尔手脚俱全,又休息了几天,想想应该销假回去上班了。
安吉拉倒是想到了什么,但法芮尔没问,她也就没说,又跟朋友打了招呼,开车送法芮尔回去。只是临下车前犹犹豫豫地跟身边人商量:“你……可以不住404了吗?”
法芮尔回头看她,那天使就像做错事一样紧张地辩解:“那里……不太适宜人类居住,你看吧……那么潮湿,布丽吉塔给你做的手脚又坏了怎么办……还有,离这儿也挺远的……”她无意识地鼓起嘴巴,还绞着手指,全是从前法芮尔没见过的样子。
非常可爱的样子。
见法老之鹰很认真地想了想,天使又紧跟着补充:“而且,你有身份的,也有自己的账户,你完全没有必要继续住在那里。”
也没有必要在游乐园打工。
她说着低头从随身的包包里翻出一个小包,把里面的东西一一递过来,法芮尔接了一看,第一张就是她的驾照——法芮尔·艾玛莉的驾照。
照片上的人还是那么英姿勃发的样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照片,样貌没什么变化,却特别显出一股青春活力的样子,下面有几张银行卡和信用卡,还有一把钥匙。
她抬头看向安吉拉,后者立马欲盖弥彰地挥了挥手:“……我家的钥匙。”
“嗯……给你一把比较方便,如果你有需要的话……你也给了我你的。”
法芮尔心里仿佛轻轻叹了口气,她把东西收起来塞进上衣口袋里:“谢谢你,我会考虑的。”
话虽如此,下班以后她还是径直回到了404。
去便利店买快餐的时候店员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一边说:“你很久没来了啊。”一边给她拿筷子。她拿起那份中式炒面,点了点头:“嗯……”
因为自从安吉拉来了之后,就再没有让她吃过便利店了。
四层楼也没有那么难爬了,从四楼的走廊走过去,经过那间403的时候顿了顿——里面当然是没人的,她站在404门口抬手去摸钥匙。
仿佛连门都变矮了,屋子也变小了似的,不过几天没有回来,再开门进去却感到一种没有来由的陌生。她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忽然和衣柜里的镜子对上。
镜子里一个高挑的女人,深灰色的长大衣将她身形拉得修长优雅,里面半敞口的衬衫被围巾压塌了领子。围巾是安吉拉的,衬衫很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黑色长发柔顺整齐,发尾坠着金饰。小麦色的脸上被养得长了些肉,看上去精神了不少,那道右眼上的疤也淡了,在整个人挺拔锋利的气质下不再那么显眼,反而和纹身融为了一体。
法芮尔对着镜子看了半晌,慢慢抽下围巾挂起来,然后是外衣,然后是衬衫,她一件一件的脱下这些衣服挂好,从衣柜里捡了件薄得透风的工作服衬衫。那还是她在工地时穿的,胸口有一块洗不掉的机油污渍,她在外面套了一件粗劣的男式套头毛衣,然后坐在屋角的桌子边吃炒面。
右手很灵活,拿筷子也不会把面撒到地上去,她三两口吃完,脱鞋倒在床上,拉过被子蒙住头。
万圣节过后,天气渐渐更冷了起来,入夜以后就时常飘着雪花,早晨起来屋外总是积着一层雪白。这廉价的租屋里倒是配了暖气,可早在法芮尔入住之前就已经坏了,屋里的空气冷得透彻骨髓,还有冷风从窗户的缝隙往里钻。
她在床上躺了很久才总算顶着寒冷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然而总也睡不安稳,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从睡梦里听到一阵敲门声。困意裹挟着思绪挣扎了半晌,然后才意识到好像真是有人在敲门。
法芮尔侧身想起床,结果不知是手脚冻僵了,还是睡昏了头,竟然直接从床上滚了下去。恰好这时门自己开了,灯光大亮,一个人影从门口冲进来一言不发就抱住她。
那人虽然从外面来,却比她暖和多了,双手提着她肋下,努力地想要将她抱起来。法芮尔身上僵冷,胡乱推她:“安吉拉……不用,我自己来……”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才看明白为什么安吉拉那么暖和。
大冬天里,那女人只穿了件毛衣,脑袋上冒着白气,额头上全是汗水,脸颊耳朵透着热气腾腾的红,抱在她怀里的时候,还能听到胸腔里激烈的心跳。
“你怎么来了?”她诧异地问。
安吉拉不答,低头喘匀了气才道:“……这两条义肢恐怕不太耐低温,你要是不打算睡在有暖气的地方,得注意给它们防冻,免得机油冻住了。”
她说话的声音带着喘,还带着颤抖,法芮尔问:“你来找我吗?”
天使低着头,蓦然就有水光倏尔从空中落下,打落在地上,她摇了摇脑袋:“不是,不是找你。我就是……过来看看,我回隔壁……然后……”
偷跑出来的哭腔打断了她的话,她说不下去了,头埋得愈低,声音也低了下去,那肩背看上去窄而单薄,整个人都好像一页苍白的纸似的。好一会儿她抹了把脸匆匆转身:“好了,那我回去了,你被子够厚吗,多穿一点睡……”
身后忽然伸出两只长手,一把将她拉了回去,她撞进身后的怀抱里,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叹了口气:“回去吧。”
法芮尔鼻尖冰凉,蹭了蹭安吉拉暖热的脖颈:“我只是来拿点儿东西,我们回去。我可以暂时住在你家吗,医生?打地铺也可以。”
泪痕犹在,安吉拉却噗嗤笑了出来:“不用你打地铺。”
“那你也别睡沙发。”
“……我改天再去买张床吧。”
法芮尔侧头,看见镜子里的人抱着怀里娇软的医生,那金发女人眼角泪珠还没擦干,却也窝在自己怀里,笑意宛然,她忽然就觉得很累,困倦极了,身子更放松地压在矮了一个头的医生身上:“嗯……改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