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悲的是……无论愿望多么迫切,一直到抵达布里埃城堡,阿尔瓦都没有机会走下马车。
随着车队进入庄园,阿尔瓦只觉得自己死期将至,再没有别的念头,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晃过自己短暂十几年人生的点点滴滴,如果她还能念几句祷词的话,她大概已经开始为自己死后的去处祈祷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她只觉得连自己的心跳也要跟着停止了。
四下里一片寂静,在她的感觉中时间好像忽然过得很慢很慢,她盯着马车那雕花的木门,仿佛那是天堂的审判之门。
在波多伸手去开门的时候,她几乎要叫出来了——不要啊!
可她竟然没有,事实上,她只是傻乎乎地呆看着波多朝那扇门伸出手,门被推开,而后那年轻人利落地跳下去给她放下脚踏,当他的身影移开之后,她终于能从洞开的车门看到外面了。
相较交战的利昂城,布里尼亚的天气显然更凉爽些,车厢外带着些凉意的清风扫过,驱散了车里沉闷的空气。
一群人正黑压压地等在车外,为首的那位是个看上去非常年轻的女人。
她身量娇小,显然是个Omega,乌木色的长发被梳成了妇人的样式,既端庄又雍容。与之相对的,衬得她露出来的皮肤如新雪一样洁白,她穿着一身颇有些隆重的华丽宫裙,对着阿尔瓦充满恭敬地深深低头,“欢迎回来,伯爵大人。”
她的声音也如天使般委婉温柔。
半晌,没能听到回答,她谨慎地抬起眼来。
那是一双幽暗深邃,如水晶一般的紫色眼睛,在看见阿尔瓦的一瞬便滑过一丝讶然的光华。
——她认出来了。
阿尔瓦心道,她就是那位伯爵夫人,而她已经认出我不是了。
我完蛋了。她反倒安然下来,因为紧接着,不过一死罢了。
反正不过是死,想来这几天她吃够了饱饭,穿遍了好衣,睡足了这辈子都没睡过的好觉,自觉已经享足了这辈子的福分,临到头,还见了个美人。死到临头也该想开了,觉得当时利昂城外的险没白冒,就算现在死了,她也是赚了的。
那一刻,她与那位伯爵夫人两相对视,竟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半分钟过去,波多在旁局促起来,怕是自己不够殷勤,又摆了摆脚踏,半跪下来请阿尔瓦下车。阿尔瓦看着那位伯爵夫人,硬着头皮踩上了脚踏。
她心里觉得自己已经想开了,却不防下脚却依然发软,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去,这一下往前,一头就撞上了伯爵夫人。她心里一凉,却感到伯爵夫人反应极快地以自己那纤细的身体稳稳接住了她,那细瘦的手臂扶着她的胳膊,自己都颤了一颤,但终究也没放手。
“请小心,伯爵大人。”温柔的声音一成不变地在耳畔响起,说出了大大出乎阿尔瓦意料的话。
但再抬头时,那双紫水晶中的谨慎小心已然消散,阿尔瓦只觉得感受到了宝石的冰冷。
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伯爵夫人明明已经看出了她是冒牌货却不揭穿,只能六神无主地找着了自己的脚,勉强站起来,万万不敢在人家身上赖着。
旁边的人赶紧来扶,一边一个地将她架起来,伯爵夫人顺势退开,在两步以外打量着她,“……伯爵大人在外征战辛苦了,听闻您受了伤,家里上下都非常担心……”她说着,目光转向一旁候着的波多,波多赶紧上前行礼,“伯爵夫人,小的波多,是侯爵大人赏赐给伯爵大人的,因为伯爵大人的侍从都战死了,怕伯爵大人回来的路上没人照顾。”他紧张地捏着帽子,把之前的说辞又说了一遍,生怕被赶回去。
伯爵夫人点点头,又看回阿尔瓦,目光轻轻一掠,唇边泛起一丝柔软的笑:“伯爵大人劳累了,不如先回房间去休息吧?”
她说的仿佛是问句,阿尔瓦却一点也没听出能叫人还嘴的意思来,旁边人等了一等,见她也没意见,便七手八脚地凑拢过来,将她半扶半架地弄进了城堡里。
阿尔瓦还是第一次进城堡呢,可也没机会让她细看,她很快就被弄到了楼上的一个大房间里。众人将她放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然后全都退了出去。
没两分钟,伯爵夫人走了进来。
她细细关好了门,身影迤逦行来,目光比之前更加冰冷了。
阿尔瓦再也不敢装傻,一骨碌地从床上跳下来,“扑通”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伯爵夫人饶命!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有意要假装伯爵的,我……”
想开个屁!她一张嘴就觉得自己之前的心理建设都喂了狗,那些没骨气的求饶话跟淌水一样连绵不绝地从她嘴里冒出来,她一面怕得眼泪鼻涕一起往外涌,一面为自己的表现而羞愧得把脑袋都扎到地上——可她是真的不想死啊!
伯爵夫人却轻轻抬手,制止了她继续求饶。她分明是个身量不高,纤细得风都吹得走的Omeag,但因为阿尔瓦跪趴在地上,因此竟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下来,“伯爵呢?”
她关心的好像只有这个。
阿尔瓦偷偷抬眼去觑她的表情,小心翼翼道:“伯爵……伯爵……已经……”她咽了口唾沫,“已经死了。”
最后那句,轻得仿佛气音,好像这样就可以让伯爵夫人对她从轻发落似的。
见伯爵夫人面色沉沉,没有反应,她又大着胆子辩解:“不是我杀的!真不是!我去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是被守军的大石头砸死的,那头盔都被砸变形了,我好不容易才把脑袋塞进去……”她前言不搭后语,好半天才把事情讲清楚。
伯爵夫人也不着急,听她絮絮叨叨了半天,只偶尔过问一句细节,阿尔瓦从中窥见了一丝半点的生机,丝毫不敢隐瞒,原原本本把自己如何凑巧碰见了伯爵尸体,如何发现她与自己相像,如何临时起意想借机逃出生天都倒了个干净。
直到口干舌燥,伯爵夫人也没有让她停下的意思,可她却已经说无可说了,只好舔着嘴唇住了嘴,忐忑地等着发落。
“这么说……伯爵大人死透了?”那位妻子用一种很冷漠的语气谈论起了自己的丈夫。阿尔瓦不敢乱猜,只好老实点头,“死得不能再死啦,尸体都硬了。”
“你没有掩埋尸体,又没剥下胸甲,事后去收拾战场的士兵为什么没找到她?”
阿尔瓦就怕她问,闻言又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回答:“我……我是没掩埋她……我……”她豁出去了,“我割花了她的脸……她胸甲我脱不下来,就拿石头把上面的花什么的……都给砸扁了。”
她想她这样亵渎贵族的尸体,还是人家的丈夫,这下该死定了。
但是那位夫人听了却也没有半点反应,她垂眸想了想,又问,“那么,你到营地之后,见过侯爵了吗?他也没有怀疑你?”
阿尔瓦摇摇头,“我没见过什么侯爵……噢!波多说侯爵来看过我,可我当时睡着……然后他们就送我回来……来这里了,别的人我也都没见过。”
她跪在地上等待着伯爵夫人的发落,之前觉得自己死定了,怕得鼻涕眼泪都忍不住,可说了这一阵子话之后,整个人又缓了过来——人只要不是当时就死,总会觉得自己仿佛还可以活。
好一阵子,伯爵夫人好像真的没有要杀她的意思,招招手叫她,“站起来。”
阿尔瓦应声站起来,又被命令,“站直。”
她不得已挺直了身体,好像士兵接受检阅一样被打量了一圈,伯爵夫人又道:“脱衣服。”阿尔瓦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一个Omega口中说出的。但伯爵夫人之前的温柔消散得像早晨的薄雾一样快,这会儿只不悦地皱了皱眉,阿尔瓦就再不敢磨蹭,连忙三下五除二地把身上的衣服剥得精光。
她赤条条地站在伯爵夫人面前,连害羞都不敢,只怯怯地以两手挡住腿间,脑子里完全不敢有什么桃色的想法,只害怕是贵族们有什么可怕的折磨人的花样。
伯爵夫人打量牲口般围着她看了一圈,又隔空点点她的手,“拿开。”
阿尔瓦不敢吱声,乖乖拿开,老实巴巴地夹着腿,低着脑袋任人看,她虽没什么自尊可言,却也知道羞,被看久了,脑袋都要扎进胸口里去。
“是Alpha吗?”伯爵夫人不确定地问,又摇摇头,“还是Beta?”
“是Beta。”阿尔瓦小声道。Alpha和Beta都会有外生殖器发育,但不到某些时候,从外面看来没多大区别。更多的时候,人们会从信息素去判断,但信息素这个东西也很做不得准,尤其是在底层人几个月不洗澡的情况下。
“几岁了?”
这可问到阿尔瓦,她看着伯爵夫人,试探着答道:“二十……不,十九了。”
伯爵夫人那嵌着紫色宝石的双眼皮往上一撩,她就打个抖,“十、十八!快十八了!”
“……”近在耳畔处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阿尔瓦结结巴巴又改口,“十七……对不起!快十八了,真的!”
“到底多少?”
她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无奈道:“……夫人,我自小就没爹妈,实在不知道自己哪年生的……”
夫人终于伸出手,捏了一把她皮包骨头的肩膀,那细细的骨架捏在手里和Omega也没差,半晌她叹了口气,“十七。虽然你肯定没有十七……我猜最多十五,顶天了十六,但是你记着,你十七岁,生在爱德华殿下在位第三年六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