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水，好心的夫人老爷，少爷小姐，可怜可怜我吧……
给我点儿水喝，一口也行……求求您，夫人……
“……水……”
雨水也好，排水沟里的也能凑合，哪怕是臭水塘呢……
“给我……水……”
“在这儿！大人，水来了！”晕晕乎乎的，却当真有清凉的水流进了她的喉咙里，不仅不脏不臭，竟然还很清甜！
她仿佛整个人都有了力气，立刻就着那水的来源狂喝痛饮起来。
“大人，您慢点儿！水有的是，您小心呛着……”
那个陌生的声音还没说完，她就被水呛进了喉咙里，顿时疯狂咳嗽起来。
“我的天啊，可怜的布里埃大人，圣母保佑，您轻点儿咳，嗳哟！”
在把肺都给咳出来之前，阿尔瓦转头看见了那个喂自己喝水的人——一个年轻人，大约十八九岁，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圆鼻子，小眼睛，瘦长身材，正一边拍抚自己的背，一边无比关切地看着自己。
“我……咳咳……”她呛得说不出话，那人连忙让她别说了，“您缓一下，缓一下，天啊，伯爵大人，大家都以为您死了。”那人拿一张雪白的，细亚麻织成的毛巾给她擦嘴。阿尔瓦看见那条至少得卖12索尔的布料就这么凑上自己的嘴唇，吓得直往后躲。
可替她擦嘴那人完全无视了她的意愿，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就把毛巾按了上来，边擦还边贴心地喋喋不休，“我们亲眼看见您带人冲锋的时候被城墙上抛下来的石头砸中，一下子就倒下去了，侯爵大人后悔得直跺脚，说不该由着您去。那时候城里的反击太猛，退回来的时候没来得及去给您收尸……哎，呸呸，我说什么呢！”
“我们原本想着今天凌晨时去前面收拾战场来着，结果 谁能想到呢！这一定是天使显灵！医师给您看了，说只是头上破了个口子，看着吓人罢了。您一定是给砸晕过去了，竟生生晕了一整天呢！”
“……怎么？”那人住了嘴，见阿尔瓦瞪圆了眼睛盯着他瞧，顿时以为自己得意忘形，没了尊卑，心里一虚，整个人都矮了下去，“对不起，伯爵大人，我话太多了。您的侍从戈登昨天跟着您冲锋的时候也死了，侯爵大人特地让我来伺候您的。我叫波多，是侯爵底下的跟班儿……您有什么事吩咐我就行。”
他说完，可怜巴巴地握着那昂贵的帕子站在榻边等着阿尔瓦发落，阿尔瓦望着他，一句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是怎么回事呢？她怎么就变成了伯爵呢？
她原本想着，她穿着欧塞尔人的衣服便能通过他们的哨卡了，可没想到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晕了过去。她也不是傻子，眼下怎么也该知道那与自己生着同一张脸的人是个欧塞尔的伯爵了，这些人怕是将自己错当成了她。
可她又怎么解释？
她如果说自己是个扒了那伯爵衣服的利昂城炮灰，怕是立马就会被长枪戳成筛子，再扔回那片尸堆里去。可她若不说……她能瞒得了多久？
波多还眼巴巴地等她指示，她瞪着眼，生怕自己说出一个字就会被揭穿。
这时候，她的肚子不识相地叫了起来。
“噢！”波多眼睛一亮，“您从昨天开始就没吃东西，您一定饿坏了！请允许我去为您准备些食物……我是说，伯爵大人，您愿意的话！”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仿佛还担心不够谄媚，深深地弯下腰去向她鞠了一躬。
阿尔瓦一听到有吃的，一时间什么顾虑担忧都抛到了脑后，她忙不迭地点头，也不知道那脸朝脚尖的跟班儿怎么看到的，一溜烟地跑出了帐篷去。
他走了，阿尔瓦才有机会好好审视一下自己的处境。
她躺在一个帐篷里，帐篷不算很大，却很豪华，至少比她住过的所有地方都豪华。在帐篷的一端放置着这张简便的行军床，床上铺着干净的亚麻床单，放着填满了羽毛的，软蓬蓬的枕头。床脚的地方搁着两口大木箱，箱子上被雕出了两头鹿相对的图案。
床头这边则是一张折叠小几，上面放着一个上过釉的陶瓷水罐和一只木杯。
地上铺着稻草和毛皮，以隔绝泥土的湿气。被撑开的帐篷门边伫立着两支铜烛台，此时因为是白天而没有点燃。在帐篷的一个角落里立着一个盔甲架，上面七零八落地挂着一副不完整的盔甲——正是阿尔瓦昨天从尸体上扒下来的。
她低头，发现自己身上已经被换上了一身柔软的亚麻内衣。她的手脚身体都被擦洗得干干净净，不慎弄伤的地方裹上了细细的布条，她的头发有些湿润，仿佛被人用沾了水的海绵擦过。
她穿着细亚麻衣服呢！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身上的衣服，那柔软而光滑的质感简直让人爱不释手，她翻看自己干净的手掌——往日里脏污太厚，她竟不知道自己的肤色原来是这样白的。
没等她感慨完，波多就大呼小叫地从外面进来了，“伯爵大人！我给您拿了些肉粥和面包，医师说您受了伤，又几顿没吃了，先吃点儿容易下咽的。”
可阿尔瓦对他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的耳朵，她的鼻子，她的眼睛，她的心里都被那香喷喷的肉粥给占满了——肉粥！天啊，肉粥！
她的口水快要把她给淹死了，波多原本可能想喂她，但这位伯爵大人一把便夺过了勺子，呼哧呼哧，一眨眼就干掉了一半。波多愣在了原地，他眨巴了下眼睛，想了想，“……我……再去给您舀一碗。”
阿尔瓦一直吃到几乎把自己的肚皮给撑破才停下，这时候波多的眼睛都已经快要瞪出眼眶了，他就像是下巴脱臼一样合不拢嘴。可是阿尔瓦才顾不上他呢，就算死她也要做个饱死鬼。等她吃饱了，发现波多也并不敢说什么，他老实地把那一叠碗盘和粥罐子给收拾掉，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阿尔瓦是否还想吃点什么？
阿尔瓦疲惫不堪地摆摆手，连着打了三个嗝——她这辈子都没吃这么饱过。她躺下去，脑袋枕着软乎乎的羽毛枕，波多轻手轻脚地过来替她盖上柔软的羊毛毯子。她既疲惫，又满足，眼皮发沉，脑袋晕乎乎的——真好啊。
当伯爵，真好啊。
她实在不知道她睡了多久，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床像是在海上一样摇摇晃晃的。波多凑过脑袋来，满脸笑容地告诉她，在她睡着的时候侯爵已经与利昂城签好了投降书，他们胜利了。侯爵去看望过她，但是发现她一直昏睡不醒，便让人不要打扰，因为战事已经差不多结束，那尸横遍野的地方也确实不适合伤员，因此已经允许她提前返回了。
“返回哪里？”阿尔瓦忘了自己担心露馅儿的事，一时嘴快便问了出来。
波多笑着说：“当然是回到您的封地去啊，伯爵大人！回布里埃！”
阿尔瓦目瞪口呆，他接着说：“侯爵大人把我派给您了，让我跟着您去布里埃，不用回去了……您的几个侍从都阵亡了，您一路总得有人照顾。”他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伺候侯爵很多年了，我能认字写字，也会骑马射箭……我特别荣幸能伺候您，我是没爹妈的孤儿，没有什么要挂念的，伯爵大人，请您发发慈悲别把我赶回去！”
他恳切地看着阿尔瓦，叫人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何况……阿尔瓦想，她哪有那个发落他的资格呢？
至于布里埃，阿尔瓦根本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也不知道那是在哪里，但是……总而言之……她得赶快逃跑才行！
发现她急切地想要张望马车外的情况，波多连忙殷勤地替她开了窗，“您的部队就在后面，不幸阵亡的几位骑士的尸身也找了回来，由他们的侍从带着，您不用担心。您现在最好就是好好养养精神，等过些时候我们到了布里埃，才好叫伯爵夫人放心呀！”
阿尔瓦一听，忽的就扭过头去，“你说什么？！”
她也顾不得暴露不暴露了，波多笑着说：“侯爵大人特地吩咐过我，您新婚燕尔就替大公出征，伯爵夫人不知道多么担心您，叫我路上好好照顾您，务必得要活蹦乱跳地交还给您的新娘子。这下好了，您平安无事，侯爵大人也能够向伯爵夫人和大公交代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阿尔瓦脑瓜子嗡嗡的，尽是“新娘子”和“伯爵夫人”在脑袋里回响：“伯爵夫人是……？”
波多瞪大眼睛理所当然道：“您的夫人啊。”
“我……夫人……”阿尔瓦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我有夫人？！”
“呃……”波多挠挠头，“您被砸到了脑袋，连自己结婚了都不记得了吗？”
阿尔瓦两眼一黑往后倒去——完蛋了！这下铁定完蛋了！一定会被揭穿的！
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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