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之后,阿尔瓦离开了那个房间。
因为她什么也做不了。
位于湖泊中心的修道院,布里埃家族设下的禁区,守闭口戒的修女,不用问,她也大概能猜得出这个地方是用来做什么的了。一个贵族之家里多少总会分化出几个Omega,在尚未结婚之前,或是守寡日久之后……Omega们需要一个去处。
一个安全的,不被打扰的,可以独自咬牙忍过发情期,周全自己的体面与尊严的去处。
潮湿的空气会阻碍信息素的传播,方圆四五里地的禁区范围足以保证不会被不相干的外人发觉,阿尔瓦不知道是不是贵族家庭都有这么个地方,但显然就修女们对待她的态度而言,安妮塔应该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可她是个Alpha,她来这里做什么?
阿尔瓦离开那个房间,走出几步,很快发现之前的年轻修女带着烛台正在一个拐角处等她。见她来,修女对她低身行礼,随即转身引她去另一个地方。她不明所以,只能跟着走,好在修道院实在很小,没走多远就到了另一个房间。
同样是石砌的墙,厚重的门板,但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比刚才那个房间还要更小。那间房里好歹还放了一张足够大和舒适的四柱帷幕床,而这间房里则只有一张窄窄小小的木板床,就像是农夫家里睡的那种单人床,上面铺着非常朴素的床单,和填塞着稻草的枕头。
床铺靠墙放着,紧贴着墙壁那一侧的木头已经被水汽侵蚀得开始腐朽了,而离床只有一个过道的距离,就是一个同样简朴的矮柜,一张钉在墙上的书桌,和一张高背木椅。
书桌上还放着笔墨和烛台,看起来是会有人在这里书写的样子。
修女只送她到这儿,就躬身告退,她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打开了唯一可以储物的那个柜子。
柜子里放着一些衣服,她拿出来一看便知,那些是安妮塔的衣服,这些日子她穿过太多类似的了,那么就是说:这里是安妮塔的房间?
可是……她还是弄不明白,安妮塔是个Alpha,她来这儿干什么?
而且看起来,来的次数还不少,以至于这里都备下了她的衣物。还有,安妮塔一个伯爵老爷,为什么她的房间如此简朴,以至于枕头里塞的都是稻草呢?
她翻检了一下,柜子里的衣服都是旧的,样式也非常简单,她想修女引她来这儿大概是想叫她把身上湿透的衣服换下。确实,虽然已经离开了那间屋子,她的身体也还在发热,但是一直穿着湿透的衣服并不舒服,她也很怕自己着凉,要知道,在平民们的生活里,因为着凉而死可不是一件罕见的事。
因此她暂时抛开了那些疑问,三两下脱掉了身上的湿衣服,拣了干的换上,只是这里没有鞋子,她还是只能光着脚。
可是……她环顾四周,又想到,这里有书桌和笔墨,桌面上有浸染的墨渍,墨水看起来用掉了很多,羽毛笔也很旧了。这说明安妮塔经常在这里写东西,可是整个房间里却看不到一片纸。
这不合理。
她想起自己在城堡的书房,据夫人所说,安妮塔和其他的持剑贵族们一样,相比起舞文弄墨,更重视自己的战争技能,所以她在学识上并不出众。但得益于她母亲——那位爱好文学与艺术的阿德莱德公主的教导,她比起其他粗俗无知的骑士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
她虽然是个持剑贵族,但却是个尊重知识的人,她有专门的书记官,却也很习惯于自己动笔写点什么。
阿尔瓦把屋子里所有的蜡烛都点燃了,拉开柜子,把里面的衣服全部拿了出来。她仔细检查着柜子的每一个角落——她并没有搜查的经验,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要把得来不易的钱和食物……或者赃物藏起来的经验倒是积累得不少。
检视完柜子,她又挨着检查了桌子,床铺,连床板的背面也没有放过,然后终于……在床底下,她发现有一块石砖是松动的,它那么松,以至于她可以轻而易举地用手指就把它给抠起来。
石砖被人削薄了一半,剩下的位置刚好足够塞进一个一尺半长的木盒。
木盒显然经过了防水处理,打开之后,里面填着油纸。大约有七八个同样大小和样式的本子被整齐地存放在里面。
阿尔瓦拿起最上面一本,借着烛光随手翻开:
“……出发……在即,没有多少时间了……不知道她是否能管理好领地……但我没有……”
潦草的字迹透露出写作者当时心绪不宁的状态,而那字迹再潦草阿尔瓦也能认出来——那是安妮塔的字迹。是她每天都必须临摹,照着写上无数遍的字迹。
她在床边坐下来,跳过那些不认识的单词和因太潦草而一时辨认不出的部分,磕磕绊绊地读起来:“……盖勒特准备好了……但我不准备让他同行,他已经为我们家做了太多……这是我自己的战争,是为了父亲,母亲和布里埃家而必须进行的战争……唯有胜利……才能带回我急?极?嗯……亟、需,亟需的荣耀与回归维特拉的可能。”
“……或许我会死,如果真是那样……只能说是上帝的旨意,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至少我会作为布里埃家战士,在战场上光荣的死去。而我所无法达成的……不,我不能死,万能的主……我虔诚地祈求您……直到让布里埃家重新回到那荣耀的位置,我都不能死……”
“但假使……希望她能怀孕……时间太少……我已经尽力了……她很抗拒,但我没有办法……倘若我主未能允许我继续自己的使命,没有孩子,她一样无法……安、安?”阿尔瓦放弃了那个读不出来的单词,继续往下看:“……要是能活着回来,要是能给我更多时间……我会试着温柔一点……或许……”
……读着真是太费劲了,阿尔瓦看了半天才勉强读完一小段,她往前翻翻,发现前面还有大半本,顿时感到绝望——她也看过阿德莱德公主写的字,怎么安妮塔就不能好好学学她母亲呢?
她完全将自己更加难看,比安妮塔还不如的字抛之脑后,充满愤怒地抱怨和咒骂着那位死去的正牌伯爵,而且从她写下的内容来看,阿尔瓦或许大概能猜得出来她到底做了什么了。
——真想回利昂城外去把她找出来再踹上两脚!
她抓抓脑袋,揉揉看得酸痛的眼睛,觉得现在不是在这里提升文化水平的好时候。于是将那本本子卷起来插在腰带里,把其他的东西原样放回去,准备之后再来取——正主已经死了,现在她才是布里埃伯爵,既然安妮塔来得这里,那她也来得,之后还有的是机会。
走出房间的时候,时间已经走到了凌晨,她知道Omega发情通常需要两三天,长的甚至能到五天,而她既然帮不上忙,也不能在这里干耗着。她去找到修女,把夫人托付给她们照顾,表示自己想先回去。
修女带她到了小岛正经设置的码头那儿——果然有一艘小船停在那里,船的两侧系着绳索,一头链接着码头上的绞盘,一头隐没在水中——看来是可以通过绳索拉动小船在水面上移动的。
她就说,那些贵族Omega夫人们哪里划得动船?
……或许夫人划得动?夫人都能拉弓呢!
等她把船划回湖岸边,却见凌晨的雾气里,隐约立着一个人影。
见她靠岸,人影转动岸边的绞盘,帮了她一把。
“伯爵。”盖勒特伸手扶了她一把,见她光着脚,又低身下去把被她脱掉的鞋子摆在她脚边。阿尔瓦一边穿鞋子,一边问:“那边怎么样了?”
她的声音低冷下去,一想到那个狄奥多罗就怒气上涌:“混账东西,亏我那么信任他,夫人还……”她差点说溜嘴把夫人吩咐她好好招待狄奥多罗的话给说出来,临时改口差点咬了舌头,“夫人还请求我把他当做家人和合作伙伴。”
“那畜生,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家人的吗?!”
她的愤怒完全在盖勒特的预料之中,但盖勒特想问的另有其事:“我记得出征之前,您说已经标记了夫人,并且努力让她怀孕?”
阿尔瓦一怔,她没想到安妮塔连这也会告诉盖勒特。
她一时没掩饰住的惊愕表情似乎让盖勒特感到很尴尬,他清了清嗓子,偏头看向远处,“我当时告诉过您不用操之过急,对吧?”他说完,又低声道:“……可您好像太不急了一点?”
我没有!阿尔瓦百口难辩,而且她知道安妮塔也没有!那家伙……她把夫人都逼成什么样了?
可没办法,现在天大的锅她也只能替安妮塔背了,“……我没有。”她忍气吞声地复述着本子上的话:“我已经……尽力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标记失效得那么快。”这是真的,安妮塔才死了多久啊?标记这么快就失效了?
盖勒特牵来两人的马,他虽然没结过婚,但毕竟年长些,琢磨了片刻提出了一个似乎是早就想到了的可能,“我听说……嗯,您知道,下等人没那么多讲究,说不上什么门当户对,也有许多纯粹是两个人看对眼了就结婚的例子。我听说……如果夫妻感情好,关系亲密,标记就会更牢固一些,如果……”他顿了顿,没说出后面的话,改而道:“我知道您之前因为受伤的缘故,可能……但不知道……”
他吞吞吐吐问得阿尔瓦难受,她黑着脸回头对自己的老师道:“之前是因为受伤,医生不建议行房。我没问题。”她用力申明了后面几个字——有问题也是她安妮塔有问题,关我什么事!
我只是一个无辜的Beta!
至于夫妻感情?哈,那能好就见鬼了!
谁他妈会喜欢一个强奸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