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瓦被冰冷的湖水冻得浑身发抖,只要一不紧紧咬住牙齿,它们就会不停地上下打架。事实上,从湖岸边到小岛的距离比她预想的要远得多,她差点以为她要游不过来了,有那么一会儿,她在水里没了力气,又冷得要命,满脑子都是“要死了要死了”的念头。
实在游不动了的时候,还仰躺在水面上缓了好一阵子。
游过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这可真不是个好主意。
但令她意外的是,无论是在湖水里又冷又累进退不得的时候,还是终于爬上岸,冻得要死的现在,她都没有觉得后悔。
只是当那位执着烛台的修女对她点了点头的时候,她心里大松了一口气,拧了拧衣服上的水跟了上去。
四下漆黑,除了前面修女手中的一点烛光,她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赤脚踩着的路从湿漉漉的泥土逐渐变成凹凸不平的碎石,修女将她引到了一座小小的石头建筑旁,从屋顶高耸的十字架轮廓来看,或许是座小修道院。
从一个狭窄的小门进去,里面有一个上了些年纪的老修女,屋子又小又低矮,只点着一支蜡烛,因而什么也看不清。年轻修女对阿尔瓦示意,让她跟老修女说,阿尔瓦就老老实实又说了一次:“您好,修女,我是……”她顿了顿,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撩开湿透的头发让自己的脸露出来,“我是安妮塔·布里埃伯爵。我来找我的夫人。”
老修女对她的身份没有丝毫惊奇,只是细细看了看她的脸,接着对她欠身点头,转身又引着她往里去。
这整个修道院好像整个都是用石头砌成的,触手总是冰冷潮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腥气和发霉的味道。走道狭窄得不能容两人并肩,又只有一前一后的修女手里拿着一支蜡烛,她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跟着老修女闷头往前走。
转了两个弯,她带着阿尔瓦来到一扇厚重的木门前,门上挂着一把锁,阿尔瓦似乎隐约闻到了什么味道。湖水的潮湿腥气,腐朽发霉的味道,石头的冰冷,木头的陈旧,所有味道都在那迷人的花香面前悄然褪去。
阿尔瓦说不上来那是什么花,只觉得馥郁美艳,温软甜美,浓郁的味道好似毒药,甜蜜只有三分,苦涩辛辣却有七成。饶是如此,还是令人欲罢不能,明明刺痛感官,还忍不住想去窥探。
修女卸了那把锁,往后退了退,阿尔瓦推开门,荆棘就刺穿了她的心脏。
光线昏暗的屋子里,甜美的毒药填满了每一处空气,她呼吸的每一口都令她脑袋发晕,目眩神迷。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要晕倒了,如坠云端,飘飘然然。好半晌她才找回理智,甩甩脑袋集中精神。
“夫人?”她轻轻试探着叫。
屋里仿佛没有窗户,在石墙之外挂着厚厚的挂毯以稍微隔绝潮湿和寒气,中间放着一张帷幕大床,两旁的矮柜上燃着烛台,只有当阿尔瓦走进去的时候,感受到一丝微弱的空气流动提醒她,可能在某张挂毯后隐藏着隐蔽的通风口。
没有人回答她。
但凝神细听,却能听到清晰而沉重的喘息声,被藏在厚厚的帷幕里,压抑的,克制的,竭尽全力地隐藏自己。
“夫人……”阿尔瓦接过老修女递给她的蜡烛走进屋子,反身关上了门。严格来说,她对Omega会发情这件事并不算很陌生,她小时候曾遇到过类似的事情,但伯爵夫人……不,蕾娜会发情这件事还是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张床,空气似乎在她没注意的时候一直在升温,她刚才还觉得冷得要死,才过了这么一会儿却又觉得热起来了——但愿不是发烧了,她想。但空气确实灼热,那种充满诱惑的迷人味道也因此变得更加令人窒息,它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抚摸、挑逗,玩弄自己的猎物一般轻扼着阿尔瓦的咽喉。
阿尔瓦咽了口唾沫,发现自己的嘴巴干得冒烟,唾沫都不翼而飞了,她徒劳地舔着嘴巴,深深呼吸,却只觉得是把更多毒药吸入了肺里——她一定是中毒了,因为她越来越热了,她的心脏咚咚直跳,脑袋也转不动了。
不时闪烁跳跃的烛光让一切都变得梦幻般不真实起来,她终于走近了那张床,这屋子虽然一副家徒四壁的模样,床上的被褥帷幕却看得出来是最好的,又新又干净,就像是夫人在城堡中所用的那些一样。
阿尔瓦轻轻撩开了帷幕往里看去,黑暗中,烛光照亮了一抹月光般的白。
她的心脏狠狠揪了一下,连呼吸都忘记了。
被褥枕头全都被揉得凌乱不堪,蕾娜就趴伏在那一团乱云似的布料之间,她原先深色的蕾丝睡裙不知缘何被扯落,黑发像梦魔柔软的影子,成片地铺陈在白色的床单上。她赤裸的背,洁白如雪,陷在黑色的长发和深蓝色的裙子之间。
她的脸埋在枕头里,露出来的耳朵尖通红,绯色的彩霞染红了云朵一样白的脖子,一直往背后蔓延去。她用力的呼吸,让身子剧烈地起伏,枕头里传来含糊不清地呜咽,像是在哭,又像是懊恼和痛苦。
“……夫人。”阿尔瓦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在床边轻轻坐了,再没想过这举动是否僭越,是否冒犯。可不知道是她的声音太小,还是夫人此刻无暇顾及,她没有得到回应。她大着胆子伸出手去,颤颤巍巍地落在夫人裸露的背上。
只这样轻轻一碰,夫人就猛地抖了一下,好像她的手是烧红的烙铁似的!
“呜……”夫人攥紧了捏在手里的被角,些微侧了侧身,半露出正面被暴露出来的胸乳。阿尔瓦连忙把蜡烛放在一旁,跪在床上倾身过去,“夫人,您怎么样了?您还好吗?您难受吗?要不要喝水?有什么要我为您做的吗……”
她急切地说了一大串,尾音却被夫人转过来的面孔惊讶得断在空气里。
——她可从没见过夫人这个样子。
那如教堂圣像般端庄的神情被绯色的情欲搅得七零八落,紫色的眼睛不再是冰冷华贵的宝石,而是云雾,是温暖湿润的云雾,是含在眸间的瑰丽的海,看起来就很苦涩,苦涩,却又有种丝绒般温柔的甜蜜。她从云端坠落,落在无尽的欲海里,她仿佛诱人溺水的宁芙,仰面困苦而哀伤地看着阿尔瓦。
“啊……”即便是那样简单的音符,也让阿尔瓦有种纵身投海的冲动。
她茫然地微张着嘴,浑然不知一般探出舌头,就像她平日里从来不准阿尔瓦做的那样,充满诱惑的……色情无比地……轻轻舔舐自己的下唇。
阿尔瓦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以此来克制着自己想要咬住别人嘴唇的冲动。
“夫人……”她轻声叫到,一块石头梗在她的喉咙里,让她不停地咽唾沫。她本能地想做点什么,为夫人做点什么,她想,这时候什么都可以,只要夫人开口,她会为夫人做任何事的。
但夫人说不准根本没认出她,因而见她靠近,夫人瑟缩了一下,她往后躲,阿尔瓦便急迫地解释:“是我,夫人,是我啊。”她拿过旁边的蜡烛,照亮了自己的脸。
那一刻,灼热的空气为之降温。
她知道夫人肯定认出她了,但阿尔瓦不知道她所认出的,到底是哪一个她。
因为冰冷的恐惧甚至压倒了旖旎的情欲,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夫人睁大了眼睛,绯色之下瞬间涌出绝望和惊恐,“不……不……伯爵……伯爵大人……”
泪珠从她眼睫中溢出,她惶恐地,卑微地往后退缩,却因身体乏力而被被褥困得动弹不得。她像只被蜘蛛缠住的猎物般徒劳地挣扎,唇齿间吐出颤抖的话:“不……不要了,求您……伯爵大人……求求您……”
“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泪水从她眼中不断地坠落,她发着抖不停地恳求着那个记忆中的幽魂。
阿尔瓦震惊地看着她——她做梦都想象不出来伯爵夫人如此卑微求饶的模样,“夫人……夫人,是我啊!是、是阿尔瓦,不是安妮塔!夫人!”
她连忙凑上去想让夫人看清楚她的脸,拼命解释自己是那个可以任由夫人拿捏的冒牌货,是那个唯夫人之命是从的流浪儿,可是夫人此刻仿佛什么也听不进去,她一靠近,夫人就惊惧地想逃跑。
“不……不要过来!伯爵大人!求您了……不要再……不要……”
阿尔瓦束手无策,她不忍再让夫人惊惶失措,只得紧捏着拳头退出来,“好,我不过去,您别怕,夫人……别怕,我不会伤害您的……我什么也不会做,我是阿尔瓦,您好好看看,我不是她。”
夫人摇着头,她一退出床帏之外,便顿时失去浑身力气般软倒下去。阿尔瓦又听见那难耐的呜咽了,还有那不知道是混杂着恐惧还是渴望的啜泣,这个Omega在绝望中挣扎,而她却只能拿着一支蜡烛,像个白痴一样站在旁边看着。
她甚至不能靠近。
因为夫人怕她。
夫人那么怕她……她不明白,夫人绝不是一个胆小怯懦的人,应该说有着那样的头脑与心智,作为一个Omega而言,等闲事情恐怕都吓不到这位夫人。
可是安妮塔·布里埃,她到底做了什么能让自己的妻子如此恐惧她?
她到底……对蕾娜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