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瓦从睡梦中惊醒——她似乎做了个什么梦,梦里有人用凉凉的手,温柔地摸她的脸。但还没等她坐起来想想清楚,外面就传来了嘈杂慌乱的声音——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吼,马儿嘶鸣,家具倒地。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就见特万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伯爵大人……!”他瞪圆了眼睛却张口结舌,“夫人……夫人她……”
“夫人怎么了?”阿尔瓦一跃而起,趿拉着鞋子就越过他跑了出去。外面燃着火炬和蜡烛,一个深色的纤细的影子从她白日起居的帐篷里跑出来,径直奔着帐篷外的一匹马跑去。那身影轻盈灵动,纵然穿着一袭长裙,也完全不能阻碍她的动作,她跑到马儿身前,翻身而上,一勒缰绳调过了头,回首时,阿尔瓦才看清她的脸。
“……夫人!”她叫出声抬腿追出去,蕾娜却一扭头,催马而去。
阿尔瓦两条腿自然是追不上马的四条腿的,她跑了几步回头大叫,“来人!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牵马来!”
盖勒特从帐中出来,满脸怒容地揪着狄奥多罗,那白日彬彬有礼的商人此时狼狈不堪。他原本昂贵得体的衣服被盖勒特扯得七零八落,棕色短发也落得凌乱,盖勒特一手就将他揪小鸡似的揪出来,扬手丢在阿尔瓦面前。
一股浓烈的,充满了侵略性的,令人不快的气息扑面而来。
阿尔瓦皱了皱眉,刚想问狄奥多罗怎么那么臭?盖勒特就打断了她。
“伯爵大人。”他上前低声道:“这家伙……这家伙冒犯了夫人。我在外面巡视,忽然听见夫人的叫喊声,我赶来时仆人们正拦着他。”
冒犯?阿尔瓦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本能般问:“那夫人呢?夫人没事吧?”
盖勒特两道浓眉拧成死结一样,带着怒气低声道:“这个我不知道,我进去制服了这家伙,夫人趁着机会忽然就跑了出去。”他面色沉沉地看着阿尔瓦,“我闻到了……夫人的味道。伯爵大人,这会儿谁进帐子里去都能闻到,您……”
夫人的味道?阿尔瓦愣了一下,夫人有什么味道?
她想夫人身上不总是香香的吗?说不清是什么,但总是很好闻,夫人……等等,夫人是个Omega,Omega的味道那自然是……她忽然明白过来,也忽然明白了狄奥多罗身上的味道是什么,翡翠般的眼里顿时喷出怒火,“您是说狄奥多罗他……他……”她一时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天啊,夫人没教过她这些贵族们会用什么词来形容那种下半身的事啊!
盖勒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这事我之后得好好和您谈谈,现在,我该拿他怎么办?”
阿尔瓦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那软倒在地上,语无伦次地向她求饶的“合作伙伴”,“大人!大人请饶恕我,我万分抱歉,我向上帝发誓这真的是个误会,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发誓我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到夫人!大人,求求您相信我!”
此时还能多说什么?
“看好他。”阿尔瓦只说了这么一句。仆人已经将她的马牵到身前,她扯住缰绳纵身跳到马背上,“等我回来处置。”说完,她一马鞭狠抽下去,葡萄从未受过这种苦,当即撒开四蹄狂奔起来。
阿尔瓦骑在马背上,这才想起刚才夫人骑走的应该是盖勒特的马。夫人骑术高超,盖勒特的战马又血统优良,训练有素,她在这儿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夫人早就跑没影了。但她还记得夫人跑出去的方向,便策马埋头朝那边追起来。
她是最近才学会骑马的,还从没有这样极速狂奔过,马背颠簸得好几次差点把她整个人都甩出去,她俯身趴在马背上,双手紧紧抓住马鞍,绷紧腰身和大腿,一边咬牙坚持,一边暗暗懊悔——她刚才为什么没能把夫人拦下来呢?
平日里夫人总是那么从容强势,仿佛无所不能,阿尔瓦不仅是小命捏在她的手里,整个人也早就被夫人训得服服帖帖,平日夫人叫她往东,她连想都不会想一下为什么不能往西,哪里还会记得夫人也是个Omega这事呢?
况且这事夫人平时又不提。
是啊,她当然不提,她是嫁了人的Omega,她当然应该早就被那个正牌伯爵标记过了,她从头到尾都属于那个已经死去的人,生理的特性决定了她从此再不会被别的Alpha影响,不会再为别人发情,也不会再散发出那诱人的Omega信息素来。
可……阿尔瓦在心里痛骂那个和自己长着同一张脸的家伙——可那家伙死了啊!
死了Alpha的Omega身上的标记会随着时间渐渐失效,所以Omega守寡才是一件那么困难的事,所以Omega们总是不得不寻求各种方法来保护自己的安全,所以即便进入修道院,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世人也从不相信这些Omega能安分守己,恪守贞洁。
因为Omega本性淫荡。因为Omega没有理智,只能受繁殖本能的支配。因为Omega就是会勾引所有人。
——鬼扯!全他妈是鬼扯!
夫人是阿尔瓦这辈子见过的最聪明最理智的人,她如此端庄自重,她根本一点也不像那些人所说的Omega,以至于阿尔瓦根本忘记了——她是Omega。
该死!不知道是那死伯爵和她结婚的日子太短,还是她真如旁人所说对夫人不屑一顾,以至于她才死了这么短的一段日子,夫人的标记竟然就已经失效了!阿尔瓦一面乱七八糟地咒骂着那个死去的布里埃伯爵,一面在黑暗中努力分辨方向。
今夜本就天色阴沉,低矮的云层挡住了月亮,好在葡萄聪明,眼神儿应该也比她好,一路平平稳稳,也没磕着绊着,直到跑到了一片空旷的草地上,阿尔瓦抬头一看,远处高耸在一个山坡之上不就是布里埃城堡吗?
她回头往前面望去,一片漆黑之中,随风送来了湿润冰凉的水汽,她想了想,记得城堡西面四五里的地方,好像确实是有一片湖的。夫人只告诉过她,那里是布里埃城堡的禁地,通常除了巡逻的士兵以外,是从不准人进入的。
她那时不敢问为什么,只能点头记下了,这会儿记起,忽然想到——夫人会不会就是去了那禁地?
她一边策马往湖边去,一边想到:狄奥多罗被扔出来的时候身上的味道大概应该是Alpha的信息素味儿,而盖勒特又说帐篷里全是夫人的信息素味道,阿尔瓦虽没结过婚,却不是未经人事的小鬼,不消说也知道夫人肯定是因为标记失效,又碰上狄奥多罗那好色的畜生散发出的信息素味道被动发情了!
既然这样,夫人一定是为了避免被更多人闻到自己的信息素味道,所以不得不逃出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否则肯定会有更多人生出和盖勒特一样的疑问的——既然她已经结婚,理当被伯爵标记,为什么还会对着别的Alpha发情?
阿尔瓦想到狄奥多罗,想到盖勒特,又是生气又是觉得头大,直到葡萄降低速度,渐渐停下,面前一片漆黑的湖水拦住了去路。她从马上跳下来,沿着湖边往远处极目远眺,似乎隐约能从黑暗中看到很远的地方亮着一点灯火。
从湖的面积来看,不像是对岸,倒像是湖中的小岛。沿湖走了一段儿,又发现一个建在湖边的木质码头,码头上有栓船的木桩,但此刻没有栓船,而是拴着盖勒特的马。
眼下的情况再明显不过了。
她抬头望着那极远处若有似无的灯火,探手入水摸了摸。
已经九月初了,天气逐渐转凉,夜里更甚,而湖水则比夜风还冷。
“呼……”阿尔瓦把葡萄牵来也拴在小码头边,站在一旁脱掉了鞋子,“要是我淹死在里面,盖勒特看见你应该也能知道我去哪儿了,他或许还能来捞我……”她喃喃到一半,忽然觉得这不吉利,连忙摇摇脑袋改口:“不不不,我水性还不错,应该不会淹死……只是有点儿冷……但愿不会感冒……”
她脱了外套,解下腰带,直到身上只剩下一条睡觉时穿的薄裤和衬衣,这才光脚走上木质栈桥,活动了一下手脚。
但愿这些日子每日跟着盖勒特锻炼是有用的,她想。
随即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了冰冷的湖水里。
阿米莉亚隔着石墙听到了水声,但因为戒律而不可开口,她只能走上前去碰了碰那位管理修道院的年长修女的肩,示意她外面的情况。那位老修女皱着眉听了半晌,摆手扬头遣她去看,她无法,只得拿了一支燃着蜡烛的烛台走出去。
她一面默念着经文,一面往那漆黑的夜色里看去,却忽然听见“哗啦啦”的一片水声,一个黑影猛然从湖水里钻出来,吓得她“啊!”的大叫一声破了戒。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水里钻出的黑影发出了少女温柔清澈的声音,她浑身淌着水往岸上走来,声音因寒冷而发抖,“我就是想问一下……夫人,伯爵夫人是不是来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