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
那个男性白人现在已经把自己涨成了粉红色,他暴起的青筋从脖子上一直延伸进毛线帽子里,暴躁的向着法芮尔的方向开了几枪,拎着他的小人质往这边来了。
男人衣服下隐藏的东西很显然的妨碍了他的行动,他走不快,还带着个小人质。
安吉拉紧张得呼吸都屏住,一手接着按住身前那位先生的伤口,一手探入身边的小包里握住了手枪。然而法芮尔没等那个恐怖分子靠近,就再一次从掩体后冲出去,眨眼间窜进了另一间礼品商店里。男人恼火地抬起枪口冲着礼品商店一通扫射,愤怒地叫骂着:“畜生,垃圾,一堆该进垃圾堆的废物!打爆你们!打爆你们!”
“该死的智械!”那位袭击者的状态绝对算不上清醒理智,充血的眼睛狠狠瞪着礼品商店,却不知为何踟蹰着不敢进去。法芮尔从柜台后面露出一双眼睛看出去,心里奇异的镇定——只是有点担心那孩子。
那小男孩挂在男人的手里,哭得人都软了,光咧着嘴却发不出声音。男人提拎着他,大概觉得没有必要,也并不做威胁的举动,他用枪扫了一遍礼品柜台没见把法芮尔逼出来,就地停下换弹夹。
法芮尔趁机抬起头喊:“我不是智械。”她胆大包天地从柜台后高高举起自己人类的左手,露出脸来:“我是人类。”
男人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抬手又是一梭子子弹:“人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一班蠢货!为了那些下贱的破铁皮罐头把同胞赶出来,看见了吗!看见了吗?”他骂骂咧咧,又嘶声笑道:“我说过我会报复的!去死吧!”
一道黑影划出弧线朝着柜台后面落进来,法芮尔想都没想抱着脑袋低头蹿到窗边一个跟头翻了出去。她前脚刚落地,身后的礼品商店里就轰然炸开,玻璃的碎片溅落得一地都是,她前几天刚买的外套被扎得全是玻璃渣子。
血从她脸上,脖子上流下来,疼痛感稀薄,只是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
安吉拉看见那男人丢进去一颗手雷,心跳都差点吓停了,她该就这么冲出去的。她实在该毫无顾忌地冲上去,冲那男人开枪,让那疯子尝尝被子弹穿成个筛子的滋味。可是那一刻她手按在一个陌生人的胸口,源源不断的鲜血带着热气涌出又转瞬冰凉。她看见那个孩子无助地在空中被甩来甩去,顾忌像是凭空生出的绳索,缚住了她的手脚。
那是千分之一秒间的动摇,但是已经足够决定一切了。
下一刻,如影子一样时刻潜伏在她身后的厌恶和恐惧仿佛洪水一样地将她淹没,力气从她手里流失,那爆炸在百米之外,却生生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震得她两眼发黑。
法芮尔……她喘不上气,法芮尔,难道又要再来一次吗?
这样的事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我难道又要这样的,失去你了吗?
明知道自己救不了所有人……却一再贪婪的,想要再多救一个也好。
然后在这样的贪婪里,一次又一次地,放弃你。
“法芮尔——!”恐惧的热泪滚滚而下,落在她仍不肯放松的手上,把那位先生的鲜血也冲洗开。她的外套早已经脱给另一个人了,眼下又匆匆脱掉中间的棉衬衣,折叠起来加在那位先生胸口,用围巾用力地绑紧,嘱咐那位不知道是否还有意识的先生:“按紧,不要松手,救护车就快来了。”
她不能总是这样……天使抓起手枪想要跑出去,然而法芮尔的动作比她更快。那个不知和智械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恐怖分子没有接着搜寻礼品商店,法老之鹰却像是自投罗网似地从礼品商店后面冲出来。她像是已经看好了路线,快速地穿过不实用的小摊,一头钻进了“闪电飞车”下面林立的钢柱之间。
“嘿,神经病,看这里!”她扬声叫道,影子一闪就没入了钢柱后面。
男人见她没死,恼怒极了,紧赶着去追击:“去死!去死,让智械都出来受死!”他手上微冲射程有限,隔得太远准头和杀伤力都不太够,男人自己可能对此不甚了解,安吉拉却是清清楚楚。
法芮尔的身影十分矫健,并且明智地拉开了距离,安吉拉稍一放心,理智再次回笼,这次把注意力落在了小广场中间那些躺了一地的“尸体上”。实际上不少人都还活着,安吉拉能看见有的人在抽搐,有的哀嚎着往外爬,男人在场中转悠的时候好像完全注意不到这些人。
她脑子里刚起了个念头,身体就已经自作主张地探出去,眼疾手快地抓住一个往外爬的伤患,一把拖了回来。那人伤得不算很重,安吉拉一眼扫过就判断他至少能活到救护车来,将他塞到掩体之后,又继续趁着恐怖分子被引开注意力爬出去救人。
法芮尔远远地看见了安吉拉的动作,她不知道那平时那么胆小,一惊一乍的邻居是怎么突然之间能在枪声不绝的情况下充耳不闻的。但是安吉拉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不管是枪声还是爆炸声,她快速,准确,压低身子,敏捷果断,一个一个地把所有能碰得到的伤者全都拖去安全的地方。
她身上只剩下一件贴身的T恤,连袖子都给撕了下来,就这样凭着一副貌似柔弱的身体,把那些男人女人,全都从死亡的危险下抢救回去。
法芮尔一开始的行动是全凭本能躲避子弹,然后是听到那男人说话想试试看和他搭话谈判,但现在看来,那男人不是喝了酒磕了药,就是本来脑子不大好,谈判估计是行不通了,但应该还有她能做的事。
那个袭击者手中的微冲配的是最大容量的弹匣,共40发子弹,但射程较短,加上这位完全不讲究精准,一路横扫,纵然有40发子弹也不太够射,时不时就要停下换弹。但这种枪的换弹是需要双手操作的,他每次换弹都不得不把小男孩暂时放下,快速换弹之后再把孩子重新拎起来。
法芮尔稍微盘算了一下,就定了主意。
人影在钢柱间快速跑动,伴随着法芮尔气定神闲的声音:“智械到底哪里得罪你了?”她的身影隐在黑暗里,五彩的灯光照亮了天空和如游龙般穿梭在空中的“闪电飞车”,却唯独将支撑轨道的钢柱留在了黑暗里。
一道黑影从钢柱间飞了出来,就和刚才男人扔的手雷一样,男人抬枪去打却没打中,情急之下扔开了那男孩,翻身滚在地上,怒吼着打了几个滚。
黑影“砰!”地落在地上,随即发出“刺啦”的声音,喷射出水雾,同时弥散开的还有可乐的浓甜。一直藏身在黑暗里的法老之鹰在罐装可乐脱手的瞬间就跑了出来,径直穿过小广场一把提起被那个袭击者挟持的小男孩,拼命跑向广场外。
男人在地上滚了几圈一抬头,就发现自己被愚弄了,刚换好弹匣的微冲枪毫不客气地冲着法芮尔的后背开火,与此同时安吉拉已经非常靠近他了。最初的那个小摊儿后面根本藏不下那么多人,她陆续将后面救到的人拖进附近的建筑物里,在法芮尔转移男人注意力,消耗袭击者弹药的同时,移动到了法芮尔最初藏身的礼品商店旁。
法芮尔跑出来的时候她就拔枪瞄准了男人,此刻见那人开火,立即一枪向着男人的后背打过去。
在这种距离下她完全有信心不被夜色影响,而且她也确实听到了一声惨叫,男人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然而下一刻,他被激怒一般地翻身而起,子弹调转方向朝着安吉拉而来。
“安吉拉——!”法芮尔脚步急停,扬手把那孩子扔到了灌木丛里,回身向着反方向跑过去。那短短的两百米被无限拉长,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叠着不知从哪一年传来的回声。她看到安吉拉在晚上也耀眼的金发,一盏灯在她头顶上,照得如同艳阳一样。她听到了枪声……不间断的,密集如雨的枪声。
炮弹在空中呼啸而过,轻易地将周围的建筑炸成齑粉。房屋倒塌,碎石乱溅,在炮火声中间或夹杂着一两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随即又被轰鸣淹没。
还有……还有那从背后传来的震颤感,火箭推进器的运行噪音,碎玻璃和金属在炽烈的太阳下反射出刺目的光。
还有那远远的,在地面上奔跑的人,背对着她,仿佛穿着白衣,仿佛一头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