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奇怪的。
事后艾琳细想,觉得自己那时太过冲动,情绪起伏有些异常。
向导对情绪是很敏锐的,他们天生就容易与人共情,容易受到他人情绪的影响,所以才能反过来用这样的天赋去影响别人。但是这在大部分人眼中就是向导“天生情绪化”“不理性”“感情用事”,所以“向导不适合当领导者。”是“天生的辅助者。”
艾琳很讨厌这样的说辞,可是鉴于这个……这个讨厌的哨兵认识不久就引发了她的结合热……也许……她心里不情愿地承认,她可能真的受到了哨兵的情绪影响,“感情用事”了。
好在,萨曼莎并没有深究,她就一直安静地等到艾琳拾起厚脸皮放开她,而后告诉艾琳,“我跟杰森谈了谈,我觉得,他现在愿意重新跟你聊聊。”
艾琳很惊讶,“你跟他说了什么?”
萨曼莎摇摇头,“没什么。不过他愿意接受补偿……你可能不太清楚,杰森和家里的关系……不是很好,并不是所有家庭都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是个‘怪胎’的。他不喜欢自己的工作,不愿意当哨兵,可是服役期还有很久。他很希望能修复和自己家人的关系,”哨兵很有感触地道:“可是这需要时间,对吧?哨兵,没有什么属于自己的时间。”
不仅是哨兵吧。哨兵和向导有着特殊的天赋,普通家庭难以养育这样的孩子,所以有“哨兵之家”和“向导之家”这样的特殊机构,专门搜寻民间觉醒的小哨兵和小向导。这些孩子被找到之后就会进入专门培育哨向的特殊学校和机构,从此之后,他们的人生就几乎只和塔有关了。
在这一点上,北方和南方的结构大致上是一样的。
南方的永恒之塔和北方的无尽之塔都是凌驾于国家与政府之上的特殊机构。也有人说,它们是没有领土,却势力覆盖整片大陆的王国。哨兵和向导在属于自己的国家之前,首先是属于这两座被称为“中央塔”的机构的。
所有进入哨向体系的孩子都会被注册在案,此后如果足够优秀,他们会被各个地方塔挑走继续学习和训练,拿到资格证以后就要面对至少二十年的强制服役期。在这样的机制下大部分哨兵和向导无法掌握其他的生存技能,即便服役期满以后也会和各个塔签订合同作为雇佣员工继续服务。
他们的一生都受到塔的照顾和支配,更别提有很多哨兵和向导或许根本活不到服役期满。所以在进入塔以后,这些孩子们几乎就和自己的原生家庭切断了联系,那些家庭在得到补偿以后,也将会习惯没有这个孩子的生活。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修复和家人之间的关系,确实是件难以完成的任务。
不过艾琳看上去像是有了点思路。
再次进入乔森的房间时,男哨兵看上去已经冷静了很多。他不再朝着艾琳大吼大叫和扔东西了,只是冷漠地看着窗外,好像自己的房间里根本没有多出一个喘气的活物。
艾琳觉得自己实在不擅长哄人,决定开门见山:“萨曼莎说,你愿意接受我的补偿?”
男哨兵冷哼了一声。
向导尴尬地低下头,用手指扣弄着背后墙壁上的壁纸花纹,“我是真的觉得抱歉的,杰森。你生我气也好,就当是惩罚我吧,让我做点什么。”
他回头来看着艾琳,“萨曼莎说,‘别跟向导生气,因为没有用。’”
艾琳一怔——萨曼莎在她面前可没提过这样的话。她甚至感到诧异,因为她想象不出这样的,对向导含着埋怨的话会是萨曼莎说的。
“我觉得她说得对。”杰森接着道:“我可以不起诉你。但是这次任务结束后,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你。还有……跟上面说清楚这是你的问题。我要我的奖金和休假。”
这是非常宽厚,而卑微的条件。
艾琳赶紧道:“当然。另外,如果你想的话……我听说,你不太喜欢你的工作。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想办法让你调离一线,你可以到离家近一点的地方去工作。”这样他就能有机会回家,可以多和自己的家人相处了。
杰森看上去明显愣了一下,他皱着眉不情愿地沉下脸,“我说得没错,是吧?你是个大小姐,背后有人,能随便决定别人去哪里,做什么。”
艾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站着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杰森气馁道:“好吧。你收买我了,我会当这事没发生过。”
艾琳松了一口气:“对不起。”
杰森信守承诺,没再提这事一个字,也同意让艾琳帮他治疗了,但是直到晚间他依然不愿意离开房间。
第二天,一行北方联盟的特工来他们的房子里接走了一具尸体般的克雷格。得益于联盟的后勤支持,德哈马市中心的那场灾难被以“亲南方党派支持者进行的恐怖袭击”为名定了性,警方的抓捕工作仍在进行,但可以知道的是,无论如何不会查到他们头上了。
又休整了一天后,杰森基本恢复,他们重新进城等待下一步行动。
这是难得的自由活动时间,艾琳接到消息说有上级要见她,于是早早出门。
她离开后,杰森就问萨曼莎,“你知道她是什么背景吗?”
萨曼莎坐在沙发上翻看西里亚的电视节目,闻言摇了摇头,“不太清楚。”
杰森表情怪异,“虽然说我们几个是临时组队,但是也没有指定那个向导当队长吧?为什么好像所有联络都是通过她?你和她不是搭档吗?你们之间也是她说了算?”
萨曼莎笑了笑,“其实我跟她也才认识不久。但是,艾琳说了算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杰森不太赞同,“通常都是哨兵领队,不是吗?向导……哼,你也看到了,自以为是,一意孤行。”
“嗯……”萨曼莎无奈道:“我想,不是所有向导都这样的。”她不得不承认,“应该只有她一个。”
“但是……”杰森还想说什么,萨曼莎忽然站起身来,“我也出去逛逛。”她看看从一早开始就沉迷于掌机游戏的乔伊斯,“你们呢?”
“我是死宅。”后者挥挥手,“慢走。”
艾琳打车到了一间酒店,这间酒店从门外开始就布置了重重安保,她一下车,一个黑西装黑墨镜的保镖就走过来拦住了她,“您好,女士,这间酒店已经被包下了。”
她目不斜视径直绕开保镖,“我找亨利。”
“等等,女士……”
一个安保主管模样的人从大厅里面为她拉开了门,同时朝保镖摆手让他回到原位去,“艾琳小姐,好久不见。”
那年轻的金发女人朝他扬起笑意,“好久不见了,弗朗茨,亨利呢?”
“克劳利先生在餐厅等您。”主管年约四十来岁,生得异常高大健硕,身高快要接近两米,皮肤黝黑,脸上带着一条长疤,却对她笑得温和,“您好多年没出过任务了吧?他天天都在担心您呢,这不是好不容易有个出访西里亚的机会么?抢来的,就为了来看看您。”
艾琳对他露出一个皱起鼻子的可爱笑容,娇声道:“得了,弗朗茨,你别替他说好话了,我在阿卡沃兰那么多年也没见他来看看我,每年都要我回去看他。”
弗朗茨打着圆场开玩笑,“克劳利先生太忙了。夫人经常抱怨他忙得连生孩子的时候都没有。”
“他那可不是忙的……”
说话间,他们乘电梯到了顶层餐厅,绕出长长的走廊,一走出门就见迎面的圆弧形大落地窗边坐着一个男人。
整个餐厅空无一人,连服务员的身影都不见,只有他一个人临窗而坐,外面明媚的光线勾勒出他如古代雕像一般儒雅俊美的侧脸。他回过头来,带着端庄的笑意对来人说着抱怨嗔怪的话,“小没良心,还不都是你的错?试问有几个男人能在19岁的时候就养过了一个小怪兽之后还有勇气接着养第二个?”
艾琳嬉笑着扑过去抱他,“亨利!”她踮起脚尖亲他的脸,“我好久没见到你了,去年新年我回塔里的时候你都没有来。”
“去年大选,你知道我那时候正在满天飞呢。差点没累死在演讲台上,结果还竞选失败。”他低身回吻她,顺便把人拉开来打量了一下,“我觉得你在阿卡沃兰也过得挺好的,容光焕发。”
“才没有呢,我要被斯帕兰德南部的太阳晒死了。”
他们说笑着落座,今天艾琳穿了一身相对正式的浅蓝色套装,绾着一头金发,她坐在窗边的样子纯洁又美好,让亨利禁不住微笑,“我们的小姑娘长大了。”
艾琳握着他的手,“别说得你好像很老,你才……”她算了一下,“如果这次任务顺利的话,也许我还来得及回弗兰萨为你庆祝44岁生日?”
“噢。”亨利重重地“啧”了一声,“别把那个数字说出来,小姑娘。话说回来,你还好吗?我听说你又干坏事了?”
说到这个……艾琳吐了吐舌头,“我没有……我是说,我尽量没有。但是不管怎么样,反正……你觉得如何,这个任务算完成了吗?”
“显然不太算。”亨利道:“只有一个模棱两可的名字,这可不够,小姑娘。今年确实不是选举年,但是我很乐意提前把小威尔梅林给干掉,最好能让他四年后也不能再跟我竞争,趁着高级议会的议长还是我们的人。”
“你查过那个名字了吗?还有那个半死不活的哨兵?”艾琳问。
“嗯。不过,你还可以再进一步地帮我去确认一下。”
“你说马丁·霍利?”
“是。”亨利点头,“我会在西里亚停留一个多星期,这段时间正好给你提供一些掩护。你需要去接近马丁·霍利,我要证据……你做得到吗?”
艾琳一口答应,“你当我是谁?我可是要重回无尽之塔的。”
亨利笑了,“这次任务如果顺利,我想没问题。现任的高级议长哈尔斯坦是永昼塔出身的,我们老师的师弟的学生……这个关系该怎么算?总之,别担心。宝贝,你已经为你的过错付出过代价了,现在轮到威尔梅林家了。”
“不过。”他补充道:“答应我,这次尽量低调一点好吗?老爷子年纪大了,你要是毫无预警地给他送个‘被西里亚警方抓进监狱’的惊喜,他受不住的。”
艾琳笑道:“我看他身体挺好,没什么受不住的。好了嘛,低调,低调,我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