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次的梦里，Elsa总会梦见自己离开石楠屋的那条小路。
门口有一块以白色小方石拼成的空地，中间伫立着一个精巧的小喷泉，车道在外围绕一周，穿过那片郁郁葱葱的杉木林，再行驶五六分钟才能开出那鎏金装饰的黑色铁艺大门。
梦里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呢？
还是穿着这身仿佛永远脱不下去的校服？或是如同在王宫中时一样身着隆重的长裙？
不记得了……只知道那是绝不可能的视野，因为她离开的时候都不知道有没有爸爸的膝盖高，她没办法这样从容地自己坐进车里，也不可能在最后回头平视父母的眼睛。
更何况……她根本从来没有在石楠屋住过。
在Anna到首都来上学之前，他们一家都是住在北山行宫的。按理来说，她离开的时候也该是从北山行宫走的。
可她不记得了，她离开的时候太小，她能记得的太少。只是后来曾有寥寥几次去石楠屋拜访过，又在诸多采访或是照片上看到过石楠屋的门庭，于是在她梦里，她最后与父母道别的地方竟变成了那座首都市郊的王室度假别墅。
甚至连离开那天的景象也随着时间变得模糊不清，只知道那是一个阴冷的清晨，初雪刚过，天色黯淡，Anna没有来，因为她还在睡。
夏天才满了3岁的小女孩，不懂得离别的意义，也不知道姐姐即将离开。但是说到底，那时只有5岁的自己也不懂，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忍住不哭，以至于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最后有没有和父母说再见。
再见……是在王宫。
期待已久的再会，阔别一年多的妹妹，费尽心思将自己喜欢的小玩偶藏在了衬裙下面，终于在活动结束后的宴会上得到了一些自由活动的机会。可是那时年幼的女孩早已经累得在爸爸的臂弯中沉沉睡去，她看着她被交给保姆带走，那个被体温捂热的玩偶始终没能送出去。
然后一年又一年，那个女孩眨眼之间就从蹒跚学步抽条成了亭亭玉立。自从他们搬到首都之后，见面的机会还是多了不少。国王毕竟只有那么一个儿子，每每遇到大型国事，王子夫妇都会出席，那时她就有机会见见父母，还有妹妹。
但……父母每次都能见到，妹妹却不是。
有的时候是活动不适合带她，有的时候是生病了在家休养，有的时候是与别的活动冲突，有的时候是随母亲出行不在国内。
总之……再见到的时候，小女孩儿躲在爸爸的身后，怯怯探出头来看她，她努力挤出笑容，却不知道什么样子才是女孩记忆中的姐姐。
“Anna……”她记得自己主动招呼，却换来女孩紧张地低头，生涩地屈膝一礼。
那一刻她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言语与呼吸都不能继续。
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却又在理智中冻结。
那年她第一次对父亲提出请求——“请不要让她忘记我，不要让她忘记我很爱她。”
后来不知道是见得多了，还是爸爸确实履行了承诺，Anna再见她时亲近了许多，只是两人每每碰面都是正式场合，彼此说话的机会也不多。
因此Elsa从不曾知道，Anna与其他同龄人相处的样子。
与她……真正的朋友在一起的样子。
雀跃得像只活泼的小鸟，从台阶上飞身而下，仿佛要就这样投入少年张开的怀抱中一样。踮起脚挥舞着手臂，满满都是兴奋和快乐，她迫不及待地迎向那个陌生的少年，像是迎向自己熟悉的那个自由的世界。
她与少年说话时熟稔随意的样子，未经允许就在摩托车上翻来翻去的举动，大呼小叫毫无阴霾，与在阿塔霍兰的模样截然不同。而那少年……又是如此的习惯于她的亲昵，如此地纵容她的放肆，配合她的指挥，他们说话时默契地向对方靠近，亲密地一个低身，一个抬头，四目相对，双双露出微笑，是Elsa从未见过，从未想象过的，未曾意识到的青春肆意。
她忽然觉得——那才是Anna应有的样子。
是她本来的样子。
是她的妹妹，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来过的样子。
Anna递过来的那杯奶茶，冰得有些刺骨，浓郁的奶香味让她咽不下去。她木然地喝了两口，微笑赞声好喝，于是Anna回头去对那少年神采飞扬地一笑，“谢了，Kris！”
一个毫无缘由的念头忽然钻进她的脑子里——她如此渴望亲近她的妹妹，但或许……她的妹妹，其实并不需要一个姐姐？
这念头像个火星一样灼痛了她的心脏，她看着Anna与那男孩闲谈，聊到那家不知道开在哪里的奶茶店，聊到那所公立学校，聊他们共同的朋友和同学。
是啊，Anna有那么丰富多彩的生活，她有无数朋友，多得她的社交账号上每天都有传不完的照片和短视频。她有无数玩乐的方式，逛街开趴跳舞轮滑，旅行游戏听歌追剧，滑板冲浪海钓浮潜，游乐园演唱会甚至有明星作陪。她可以随意去任何地方，她去登山去沙漠去遍布繁花和美食的国度，去温暖的南太平洋。她可以任意选择她喜欢的生活，她想要的未来，她富有整个世界——她哪里……就非得要一个姐姐？
丑恶的嫉妒像火焰一样从Elsa的心里烧起来，她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她意识到她此刻的想法幼稚又偏激，她想她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丑陋，但在那男孩夸耀到他的摩托车时，她还是终于没忍住插话，“这是您的摩托车吗？很好看。”
她微笑，是她练习过千百遍的微笑，她知道那男孩傻乎乎的，绝不会想到她接下来的话。
“啊……是，谢谢。我自己打工攒钱买的……嘿嘿，虽然不是很贵，但我还是觉得它超棒！”他这样说着挠了挠头，于是Anna又开始讲那男孩如何骑着这辆摩托载她到处乱晃，说他们怎样深夜在海边公路狂飙，说男孩能开得多快，风怎样掀掉她的帽子。
那样多的回忆，那样多的日常，她从未拥有过，他却并不觉得特别。
Elsa突兀地插嘴，“是吗？我也有摩托车驾照，介意把车借给我开开吗？”
男孩一愣，Anna也愣住了。
小公主的眼里迸发出闪耀的光，她用拔高了八度的声音叫道：“你有驾照？！”
Elsa平淡地点了点头，“当然，汽车驾照和摩托车驾照都有，去年在军官团考的。这是必考。”她轻描淡写，于是Anna毫无心机地扭头对男孩叫道：“借一下摩托车吧，Kris！拜托了！”
男孩面露难色，却拒绝不得，他连表示拒绝的话都没来得及出口，就被Anna伸手进他的夹克内兜里掏走了车钥匙。Elsa不由得对妹妹毫无距离感的举动皱了皱眉，但Anna已经向她抛来了头盔。
“快啊，Elsa！快，带我出去兜兜风吧！”她熟练地戴上另一个头盔，爬上了后座。Elsa将头发收拢起来，罩在头盔之下，向少年点了点头，“谢谢您，先生。我会小心驾驶，很快回来的。”
那阴暗的火终于蹿到了心口，血液被点燃，她抑制不住地露出笑意，小心收拢裙摆压在身下，跨上摩托车，身后的女孩等不及般伸出手紧紧环住了她的腰，整个身子都紧紧贴在她的背上。
少年错愕地看着她们。
她笑着，发动摩托车，瞬间提速将车头一压，车身整个斜向倒下又千钧一发般地被扳回来，摇摆之间伴随着Anna快乐的尖叫，迅速消失在古老的街角。
被留下的少年头疼地叹了口气——他怎么觉得大公主殿下不太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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