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
阿尔瓦眼睛一亮,哪有人会拒绝礼物呢?
若是真有人给她送礼,她恐怕能高兴到天上去,可此刻她并不是那穷鬼阿尔瓦,而是眼高于顶的伯爵安妮塔,她不仅不能喜形于色,甚至要表现出足够的傲慢和冷淡来。
她沉吟着皱了皱眉,仿佛不愿在这大庭广众之地与他多说什么,只淡淡点了点头,“上来说。”便当先往楼上走去。阿尔瓦带着迪奥多罗一路走到了她的书房,她的书房中有暗道与夫人的房间相连,她暗暗期望夫人能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前来听一听,或是给她一点暗示。
狄奥多罗随身带着一个和自己妻子差不多年纪的小侍童,他的妻子虽然是个男孩,可这人旁的侍从与仆人却是女性居多,这侍童也不例外,是个面貌姣好,长得如同Omega一般娇滴滴的女孩子。
可通常而言Omega都做不了这类抛头露面的工作,是以阿尔瓦猜,那该是个Beta。
她这边暗暗猜测,那边狄奥多罗低头对那Beta女孩嘱咐了几句,那女孩就乖巧地点点头退走了。阿尔瓦也吩咐特万去叫人上些茶点来。
待得侍从们纷纷退下,狄奥多罗才开口道:“大人或许已经从夫人那里知道了,我和阿克塞尔此次既是特地来拜访您与夫人的,也是因为我将要去往埃齐诺行商。我和阿克塞尔不能久留,因此我想,不如提前来为您送上庆贺与祝福。”
阿尔瓦背着手朝他挑了挑眉,“庆贺与祝福?”
夫人说,当你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只需挑挑眉,撇撇嘴,或是重复一下对方刚才的话,他们便会自己替你说下去。
这话果然不假,狄奥多罗连忙解释:“这事或许不该我多嘴,可我想,伯爵大人您是怎样的人物,消息必定比我灵通,我现下与您说,也不算泄露什么——您在利昂的英勇表现如今已经在维特拉宫廷里传开了,人人都知道您是怎样勇敢地作战,冲锋在前,并且俘虏了特鲁瓦的孔特塞勒公爵和沃勒子爵,您的战绩令雷奥塔恩侯爵非常自豪,就连大公也称赞您‘有我年轻时的样子’。您如此年轻,却有如此伟大的战绩,难道不值得庆贺吗?”
——我,不是,安妮塔有这么厉害?
阿尔瓦还没来得及惊讶,狄奥多罗又道:“至于祝福,那自是应当的,您是高贵古老的塔兰德斯家族后裔,您的未来不可限量,必将令您的家族重新辉煌壮大,我……小人的祝福不过是锦上添花……”
他说到这里,书房门被轻轻敲响,他的小侍童带着一个木箱和一个匣子回来了。
狄奥多罗接过那银匣子打开,在里面深蓝色天鹅绒的衬布上,放着一只纯金打造的鹿头别针,能工巧匠的工艺令那只雄鹿威风凛凛,栩栩如生,它威武的鹿角闪烁着贵金属的光泽,两只眼睛更是用两粒浓色艳彩的蓝宝石嵌成。
纵然阿尔瓦没见过世面,也知道这必定不是什么便宜货,应该说……是十分贵重的礼品了。况且还特地铸造成了布里埃家族徽的模样,显然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然而在这之后,狄奥多罗又打开了那口钉了铜钉的桃花心木箱子,里面装得满满的,都是簇新的皮斯托银币。
她实在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得冷着脸抬眼看向狄奥多罗。
狄奥多罗还是堆着满脸的笑,“一点小小的礼物,另外我也为夫人准备了一些上等的皮料和从东方运来的丝绸。”
“太贵重了。”阿尔瓦只是平静地说出事实。
狄奥多罗那如同面具一般刻在脸上的谄媚笑容终于淡了下去,比她年长许多的商人微微直起背,交握着双手道:“是,大人。如果我说这些全都只是恭贺您的礼物,那么以我这等身份确实不免高攀了。但……大人,请恕我直言,布里埃难道不缺钱吗?”
他说完这话,又深深地低下头去,仿佛朝上位者恭敬地低头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但他的眼又成竹在胸般低垂着,他并不忐忑,也不畏惧,他安然等待着阿尔瓦的答复。阿尔瓦无话可说。
短暂的沉默之后,狄奥多罗又如同为她解围一般解释道:“我能体会到夫人的良苦用心,夫人为了招待我等恐怕已经挖空心思了,但大人不操持这等俗物恐怕不知道。钱这种东西,纵然您把它存在地窖里,有和没有,也会从人的脸上透露出来。夫人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介Omega,她为您操持家务的心意和努力诚然可贵,却到底是换不来一个皮斯托的。”
他说了十足冒犯的话,但城堡年轻的主人并没有动怒,那冷淡傲慢的声音也如同刻在了她的骨子里一般,她像传言中那样缄默、克制、冷傲、阴鹜,她并不像以往那些鹿一样的布里埃般宽和温厚,她更像是一只年少却暗自磨砺爪牙的狮子,隐忍磨难,只为等待着有朝一日撕碎敌人的喉咙。
难怪大公会说“有我年轻时的样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阿尔瓦是真的搞不懂,这会儿也没有夫人在,可以让她问一问。
狄奥多罗忽然抚胸单膝向她跪了下去,“我想效忠您,伯爵大人!我自知只是一介商人,我不能为您冲锋陷阵,也无法为布里埃家的荣耀添上任何光彩,但蝼蚁也有志向,上帝让我生为一个Alpha,一定不是为了让我一辈子蹉跎在商铺和账本中,我相信祂必然另有旨意。”
“大人,布里斯梅斯男爵纵然待我亲厚如父亲,可他自己也不过这一代才买来的爵位,我如果真想出人头地,他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但是您不一样!您是高贵的塔兰德斯-布里埃,您的身上流淌着欧塞尔大公的血脉,纵使从前大公将您的父亲从维特拉宫驱逐出来,但如今岂可同日而语!”
什么?阿尔瓦一惊——安妮塔的父亲是被大公从宫廷中驱逐出来的?为什么?
她来不及深想,因为狄奥多罗已经接着说了下去,“大公毕竟是您的曾外祖父,您如今又如此忠诚勇武,为他赢得了胜利与荣誉,他怎么会不重新考虑呢?您回归维特拉是迟早的事,我只想为您做一点微薄的贡献,若您今后觉得小人还算忠心尽力,只望您到那个时候能记得小人——您要在曾外祖父面前开口为小人求个恩赏,不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吗!”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这个狄奥多罗对她如此殷勤,原来也是想效仿他的岳父,先抱上一根说得上话的大腿,再设法给自己捞着个爵位,好从此脱离商人的身份,今后子子孙孙便都是贵族了!
他的岳父布里斯梅斯抱的是雷奥塔恩侯爵的大腿,他便打上了自己的主意,算得可真精啊!
可是这样的事真是“开个口”就可以了吗?阿尔瓦之前见了那些金子和银币,只觉得眼睛都直了,眼下却不由得打从心底里“哼”出一声来——未免太过便宜!
她这一哼,狄奥多罗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找补道:“大人可千万不要误会,小的绝没有用这些东西与您讨价还价的意思,这些真是送给您的礼物,只是礼物而已。小的只盼着您能允许我为您效劳,替您排忧解难,就是上帝给我的恩赐了!”
阿尔瓦可是市井中混大的,什么鬼话没听过,哪会信这个?当下没好气地道:“那你准备怎么为我效劳?”
狄奥多罗一笑,抬起头道:“大人,我是个商人,商人没有别的本事,只会赚钱。”
他余下的话没有讲,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您不就缺这个吗?
缺当然缺啊,怎么不缺呢?仅仅是为了招待弟弟和他,伯爵夫人几乎已经搜刮出了所有能待客的东西,大量的食物,上得了台面的摆设,品相完好,成色足够新的上等家具,无数的细亚麻布、香料、蜡烛,此外还有数不清的仆从,每日无底洞般的消耗。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伯爵夫人忙碌,阿尔瓦从不知道一个伯爵之家每日能花费如此之巨。而布里埃家的贫穷,便是以伯爵之尊,平日的实际消耗不足这规模的十分之一。她们家的钱根本撑不起一个伯爵应有的排场,然而就像是伯爵夫人所说,再穷有些地方也绝不能省,否则若是那些债主上门,破产就是近在眼前的事。
这其间全靠伯爵夫人勉力支撑,盖勒特等人虽然是远近闻名的剑术大师和战无不胜的骑士,在赚钱这件事上却帮不上一个铜板的忙。
可阿尔瓦毕竟不敢随口答应,她怕到时候夫人又怪她“自作主张”,好在狄奥多罗也并没有非要她做个决定的意思。他表完忠心,留下礼物便知情识趣地告退了。
宴会结束得本就极晚,夏日的天又亮得早,等狄奥多罗说完这些,天边已经蒙蒙发白。阿尔瓦知道夫人平日里无论睡得多晚,都一定会早起,她有一整个城堡,一整个布里尼亚的事务在等着她,她比盖勒特,比那些男爵与骑士,比那些Alpha更辛苦操劳,她才是那个撑起了布里埃家的人。
因此只要再等等,或许等她晨训结束,夫人就会起床,她可以第一时间去见她,告诉她今夜发生的事情,求她拿个主意。她想给夫人看看那只漂亮的金鹿,又想向夫人告状,说那狄奥多罗是多么无礼地在背后说夫人的坏话。
要是夫人能不怪她“自作主张”就好了,那么或许她就可以……
她摇摇头——她什么也不可以,她只是一个傀儡,一个替身,一个冒牌货。
她不是,安妮塔·布里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