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狄奥多罗和阿克塞尔的准备从两周前就已经开始了。
伯爵夫人亲自清点了窖藏的葡萄酒和香料,又命人采买了近百只鸡,五十只鹅,十只天鹅,十头牛,数十头猪和羊,五百只各式鸟类,一百只兔子,一百条鱼。近来领地中的骑士和猎人们狩猎所得的鹿、狍、野猪、野兔、狐狸、鸟也全都被交到了城堡的厨房里。
除此之外,城堡内和近期可以征收的所有鸡、鸭、禽蛋、羊奶、牛奶、奶酪、啤酒、麦酒也全都被收集了起来。
为了应对这些繁杂的工作,城堡的仆人和到城堡中服役的劳役们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忙碌了。他们整日东奔西走,用推车和驮车拉着东西来来去去,搬运各种食物和家具,纵使已经动员了所有人,夫人还是不得不额外花钱临时雇佣了一些农民来城堡中帮忙。
厨子和帮佣在厨房外辟出一片空地来宰杀、清洗、熏制和腌制各种送来的食物。炉灶一刻不停地熬煮各种果子酱,一篮篮面包接连不断地出炉。强壮的Alpha仆人被派去轮流搅打奶油,后院暂存的活禽和鸟雀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嘶叫。
这场面每天都能叫阿尔瓦这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震惊不已,她简直想不通那么多的食物,那么多面粉、油、肉、蛋和奶,那么多鱼、蔬菜和水果,到底要多少人才能吃完。但伯爵夫人忙得一刻空闲也没有,在马不停蹄地向仆人发布命令的间隙中,还要分神查看厚厚的清单、名录和账簿,“根本不够!”
她难掩焦躁地说:“毕竟说到底是家宴,我已经尽量不去宴请无关的人了,但也不能太寒酸……我弟弟和我父亲倒是会很愿意看到您穷困潦倒的样子,可那不仅会让您大失颜面,传出去恐怕侯爵也不会高兴的。更何况您别忘了您还有一支骑兵队那么多的债主在等着您还钱,要是让他们觉得您就快要破产了,他们会怎么想?他们难道不会争着抢着涌进您的城堡里来叫您还钱吗?”
但这样的焦躁越是临近弟弟抵达就越是被抑制得平静下去,尽管阿尔瓦作为夫人的传声筒,有一些命令必须通过她的同意才能被发布下去,因此她完全知道夫人的筹备工作是如何捉襟见肘。可无论底下的仆人捅出了什么样的篓子,无论预想的计划出了什么样的纰漏,她从来不抱怨,不会像那些寻常妇人一样咒骂,生气,对仆人或是家具撒火。
她越来越冷静,越来越沉着,直到阿克塞尔到达的时候。
这天整个城堡都被打扫一新,堡场中撒着细细的新土,城堡内四处挂着华丽的挂毯,吊灯上插满了全新的无烟蜡烛,仆人们都换上干净衣服,全然没有了前些日子忙得四脚朝天的景象。
一切焦头烂额,都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阿尔瓦敢打赌,就算夫人的父亲亲自来拜访,也绝猜不出她们家的账上现在有多少赤字!
和夫人分别之后,阿尔瓦并没有其他的任务,毕竟筹备宴会,接待客人都是当家夫人的工作,她既插不上手,也不懂该怎么做。她只能照常回到她的书房去读书写字,经过这些时日的练习,她已经能顺畅地阅读大多数东西了,她的字也看起来像样了不少,夫人找了很多安妮塔从前亲笔写下的东西给她当参考,让她照着学,如今也已经初见成效。
夫人预计留弟弟在城堡里住上一周,她按照这个计划来采买食物和用品,也照这个计划给阿尔瓦搭配了十几套适应各种场合的衣服。
夜晚,晚宴开始,阿尔瓦穿着一身新换的华丽礼服再次出现在城堡主厅的尊位上,举杯欢迎从布雷托远道而来的妻弟阿克塞尔和妻弟的丈夫狄奥多罗。
那些花了大价钱采买来的肉在各种香料的滋润下,或炖或烤地被端上餐桌。整只整只的天鹅在烤熟之后又被重新黏上羽毛,摆成优雅曲颈的模样送了上来,百十只各式鸟儿围绕在天鹅的旁边。完整的小鹿、乳猪和小牛肚子里塞着家禽,家禽肚子里又塞着鹌鹑和鹧鸪,被装在需要几人合力才能抬起来的巨大餐盘里呈上。
阿尔瓦实在难以掩饰自己心里的震撼,只好强忍着好奇心不去看那些被整治得花里胡哨的食物,要么埋头喝银杯里的葡萄酒,要么就转头盯着夫人看。
她的举动显然引起了至少两个人的不满——盖勒特似乎觉得她当众盯着自己的妻子看个不停的行为实在有失体面,以举杯为掩饰清了两次嗓子来提醒她。而另一位……阿克塞尔也似乎对那些装饰夸张的菜肴毫无兴趣,他坐在自己姐姐旁边,却目不转睛地看着阿尔瓦。
他的目光简直称得上是炽热了,好不容易等到阿尔瓦讲完了开场白,本地的主教、男爵、骑士队长依次起身举杯欢迎,他像憋了很多话只待跟阿尔瓦讲。
终于等到闲话叙完,趁着大家低头享用第一波美食的时候,他热切地往前倾着身子,问阿尔瓦:“伯爵大人,您之前不是说要给我们讲讲战场上的事吗?您还没说呢。”
阿尔瓦一愣——她什么时候答应过要给他讲战场上的事了?
她明显感觉到盖勒特都转过头来看她了!
这时候狄奥多罗接口了:“噢……伯爵大人,您不知道,我妻子对您的勇武非常崇拜,他常常跟我称赞您是一位多么令人印象深刻的战士,布里斯梅斯男爵也跟我夸耀过,能与布里埃家族结亲是何等的荣耀啊!您与夫人真是天作之合!”他起身举起酒杯,“让我们为您和夫人完美的结合干杯!”
阿尔瓦木然举杯浅啜了一口,照着夫人所授意的,用那种毫无波澜的声音不以为然道:“能娶到布里斯梅斯男爵的掌上明珠也是我的荣幸。”
阿克塞尔看上去想插话,她便又对狄奥多罗接了一句,“现在您也有这种荣幸了。”
狄奥多罗被她说得一噎,讪讪笑着说了些干巴的场面话,而后阿克塞尔便又迫不及待道:“是啦,我可崇拜伯爵大人了,我现在都还记得您来我们家提亲的时候,您进门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我呢。”他满脸期待地看着阿尔瓦,仿佛真的陷在那惊鸿一面的回忆里。
阿尔瓦哪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便淡淡点了点头,“喔?我不记得了。”
她说完又低头饮酒,这回阿克塞尔终于调转了矛头,向着他姐姐道:“姐姐,不是说伯爵大人在战场上受伤了吗?你怎么也不让伯爵少喝些呢?我听说过度饮酒对伤势可不好……”他那灵活的眼珠子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姐姐,“你还没有怀孕吧?”
这话一出,阿尔瓦明显看到底下坐得近些的骑士耳朵都竖了起来,盖勒特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其他如主教男爵之流低下头该吃吃该喝喝,彼此聊得热络,把脑袋都别到了反方向。
可阿克塞尔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似乎也不懂当众聊这话题会不会失礼,大刺刺地接着道:“姐姐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不快点怀孕可不行,伯爵也肯定等着要继承人呢!说起来,你是Omega,又是女人,生孩子该是顶容易的事啦。”
他瞄瞄伯爵夫人,又瞄瞄伯爵,笑着道:“父亲可等着听你的好消息呢!”
阿尔瓦不知道真正的安妮塔会如何反应,但她来之前夫人曾经千叮万嘱,不许她再做什么“临场发挥”,尤其是……无论是谁,把什么话题扯到了夫人身上,她都不准理会,绝不可以再像上次那样自以为是地起来替她辩驳。
“自以为是”这个词阿尔瓦还是听得懂的,她不敢觉得委屈,只能低着头答应了,因此这时候不论阿克塞尔说什么,她也只能垂眸盯着自己的酒杯。
啊,银的,上面还雕着人和花儿,真好看。
真他妈好看。
好不容易熬到了宴会结束,勉强也算是宾主尽欢,夫人顺势邀请了主教和男爵们参加之后的狩猎活动,也不知道是出于相处多年的默契,还是对布里埃城堡的拮据心知肚明,主教和男爵都婉拒了夫人的邀请,只请客人尽情享受,若是得空尽管去他们的领地上游览,必定会好好招待等等。
直到凌晨,宴会才散去。
贵人们陆续离开主厅,留下一室杯盘狼籍和被剩下的残羹冷炙——其中有一些甚至根本没被动过。
阿尔瓦心里惦念着那些没吃完的菜,心疼得要跳脚。
她一时想到自己当初浪迹街头的时候哪里见过这么丰盛的剩菜啊,便是有剩下的也是这些城堡的仆人们瓜分了,再不济被偷偷打包卖到街头也不是她这等一穷二白的流浪儿可以肖想的。
一时又想到城堡的债务和经济情况,觉得根本就不必破费这么许多办这劳什子的宴会,采买了那么多食物啊,又根本吃不完,这些不全都白白浪费了吗?
她因为那些被浪费的食物而唉声叹气,随侍在旁的特万也不敢催,就这么在楼梯上踱了半天,忽然一个声音惊喜万分地叫住了她:“哎呀,这不是伯爵大人吗!我正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打搅您才好呢。”
那布雷托来的商人满脸笑容,似乎真是专程来这楼梯拐角跟她偶遇的,他搓着手赶来,先还是夸张地挥舞着手臂深深鞠了一躬,而后才道:“我的大人,这次能来拜访您的城堡可真是让我激动万分,小的何德何能能得到您与夫人这般款待?我想着我一介商人,身份低微,也没什么旁的法子好表达我对您的仰慕与感激,我从家里带了一些微薄的礼物想要赠给您聊表心意,还请您看在夫人和布里斯梅斯男爵的面子上,千万准允我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