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中并没有那声“砰!”
那大概只是精神受到巨大冲击时产生的幻觉,艾琳觉得。她在第一时间反射性地构筑出了防御屏障,但饶是如此,还是觉得仿佛有一辆坦克刚刚开足了马力全速撞上了自己的脑袋,并且用履带从上面碾了过去。
痛……但也不能说是痛,巨大的冲击力令痛觉也不明显了,她满脑子都是嗡嗡的,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好像脑子里的内容物都已经沸腾了,整颗脑袋像被装在搅拌机里打散了黄的鸡蛋。
因为她看不见也听不见,所以她没办法知道此刻自己身边是多么惨烈的状况。
整个大厅里的人就像是被一把镰刀收割过一般,几乎同时全都倒了下去,室内充满了歇斯底里的尖叫,那种仿佛有人被活着浸入了热油锅里一样恐怖的声音此起彼伏。仍在地上挣扎的人,那些精致的白领们拼命地抓挠着自己的脸,撕扯自己的头发,用脑袋“哐哐”撞击地面。还有更多人像一具尸体一样躺在地上,两眼翻白,或是直愣愣地盯着不知名处,对那些撕裂空气的巨大声响充耳不闻。
杰森就倒在艾琳身边,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青色血管狰狞地从额角脖子上爆出来,他努力地想要爬起来,身体却痉挛发抖不听使唤,鼻血从鼻子里蜿蜒流下。
精神力震爆弹,使用起来的威力远比名字更可怕的一种精神力武器。
艾琳在脑海里搜罗着有生以来听过的所有脏话——骂海蕾,也骂自己。
很好……真是好极了,七年,七年时间就把你变成一个废物了。不过是当了七年治疗师而已,竟然连一颗震爆弹都防不住了?
她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能马上把那个狡猾的海蕾拖出来,活活掐死她——否则,她就要气得掐死自己了!她的精神力疯狂运转,把被震成了一团浆糊的脑子给清理出来,屏障再次被构建,坚不可摧的意志催动她的视力与听力重新恢复运转,与此同时,精神力再一次展开,以更加坚决的气势,瞬息之间就铺展开了数百米远。
海蕾,她肯定就在附近,她必须在附近看着,在杰森回来的时候引爆。为什么……啊,对了,她当然是想一网打尽,可是谁能料到……另外一位哨兵……那位南方首席,竟然放着己方向导被袭击根本没回头呢?
萨曼莎……她在哪里?她被波及到了吗?
等一切结束之后……一定要找她算账……
轮廓朦胧的景物再次出现在眼睛里,但比那更醒目的,是如一颗明亮的星星一样,清晰显现的精神力聚合体——海蕾。
“杰森!”艾琳撑起身体大声命令,“快抓住她!”
那个精神力与模糊视野中的人形相重合了。海蕾,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一身男人的衣服,戴着帽子,正趁着一片混乱之际从休息厅的角落里往外跑。艾琳没有想到她竟然就一直躲在这么近的地方,但随即意识到了原委。
是精神力抑制器。
她一进门,就和哨兵换了衣服,然后开启精神力抑制器,假装自己是个普通人躲在了角落里。杰森没有发现她,但为什么萨曼莎也没有发现?总之……她入侵了一个管理员的大脑,让他送上震爆弹,在引爆前关闭抑制器,提前构筑好了防御屏障。
接着,震爆弹引爆,毫无防备的艾琳和杰森与整个大厅里的普通人一起近距离遭受到了震爆弹的冲击,而她却可以趁这个时候逃出生天——想都别想!
杰森也许听到了艾琳的命令,也许没有,他连爬起来都困难,血在挣扎中被糊到了眼睛上,把睫毛都黏在了一起。他像一头垂死的老黄牛一样大喘着气,巨大的疼痛让他不停流泪,泪水又在血污的脸上冲出两道清渠。
“杰森!”艾琳咬牙叫他。
没有回应,而海蕾已经踉踉跄跄地扶着墙,走到了门口。
“杰森——!”狂怒的精神力毫不费力地袭击了那个可怜哨兵的脑子,杰森短促地吸了一口气,重重摔倒在地上。
一切,都离他远去了,只有脑海里那个声音,如同烙铁一般将他烫伤:
【起来!】
【给我起来!抓住她!】
抽搐的肌肉,颤抖的身体,呛咳,窒息,眼泪,什么都无法阻止那个命令的驱使。他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看不到,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完全无法思考。手脚不顾弄伤自己强行撑起了健壮的身体,他在那个命令的鞭笞下不得不哭泣着,哀鸣着向着未知的方向奔去。
海蕾一回头,就看见那样可怕的场景。
失去对自己身体控制权的哨兵像是一具行尸一般艰难挣扎着向着她扑来,他连滚带爬,面目扭曲,血泪混合着从脸上往下淌,整个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尽管海蕾提前构筑了防御屏障,但那样近的距离下,她自己也受到了严重创伤,只是求生欲驱使她必须趁着现在逃走罢了。而眼下,她看见的恐怖景象直让她连自己的痛苦都忘记了,腿脚突然灵便起来,一路扑腾着就冲出了大楼。
一辆车恰是时候地冲上了人行道,司机开门将她拖进去,她失声尖叫:“开车!快开车!”
“那个女的——那个向导——快开出她的精神力范围!”
司机一脚油门,车子直接撞飞了路边的垃圾桶,横斜着在人行道上冲刺,到了路的尽头,又猛打方向盘,试图拐上小路,好直接进入高架桥。
就在这个时候,海蕾看见路边站着一个人。
像是等了他们很久,那个高高瘦瘦的哨兵,风吹拂着她浅棕色的短发,她肩上扛着一个人,满脸平静地望着车里。
车子快要开近她身前的瞬间,她不紧不慢地拔枪,车玻璃被子弹打碎,接着那个被扛在她肩上的人就像是一团被揉皱了的废报纸一样撞进了车窗里。下一秒,她也跟着跳了上来。
“吱嘎——咚!”车胎摩擦地面的声音,车喇叭的声音,车门撞到电线杆的声音,和海蕾的尖叫,司机的嘶吼一起响成了一片。
这一片狼籍中,只有那个哨兵,安静地伸出手,一枪打死了司机。随后她拉开车门,将司机的尸体推出去,自己坐进驾驶位,流畅自然,一气呵成。
海蕾整个人都贴到了车门上,两手发抖地试图扣开车门把手,那年纪轻轻的哨兵回头一笑,“坐好。”枪口黑洞洞地对着她。
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单独面对一个哨兵,任何向导都跟普通人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海蕾很清楚,这种级别的哨兵,不可能瞬间攻占她的精神,可是反过来,她却可以眨眼之间捏断自己的脖子。
她不停地大口喘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同时回头看到那个被扔上车的人形物体——“克雷格!”她惊慌地扑上去,男哨兵被她翻过来,他还活着,虽然受到了严重撞击,但至少看上去伤得并不严重。
他是哨兵,这种程度的身体创伤,几个月就又可以活蹦乱跳了。
他的存在,他的存活,令海蕾稍微得到了一点安慰。她此刻看上去也不像是臃肿的中年妇女了,她流着眼泪抱紧哨兵的头,展开精神力探查他的情况。
“克雷格!”情况很糟,哨兵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创伤。“他怎么了?你做了什么?”
海蕾很确定对方只有一个向导,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所以这个哨兵用什么办法如此重创了克雷格的精神?
车子平稳地往前行驶,一点没有要掉头回去与同伴汇合的意思。海蕾又禁不住问:“你要把我们带去哪里?”
开车的哨兵回头笑了笑,“坐好,夫人。”
并没有等很久,那个女哨兵开车很快,大概只花了十分钟,周围的场景就变得越来越熟悉了,他们又回到了那个废弃工厂。
从离开这里到回来,一共没有超过一个小时,收拾善后的人还没来得及得到消息,这里仍旧是刚才他们离开时的样子。
德雷尔的血染红了好大一片地面。那些代表着生命的液体顺着地面的倾斜像是废水一样流进了下水口,只在某些低凹处聚起浅浅一滩。另一个人被扭断了脖子,脑袋转向诡异的方向,眼珠暴突,瞪着去而复返的三个人。
海蕾背后顶着手枪,萨曼莎体贴地替她搀住克雷格往里走,路上海蕾一直在替他治疗,现在那个哨兵已经恢复了清醒,至少可以自己行走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海蕾的手在轻微发抖,可是十几分钟的车程,已经足够她重新恢复冷静,“你之前说过,你是永恒之塔的人,是吧?”
“我曾经是。”身后的哨兵轻轻更正。
海蕾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你跟那个向导不是一起的。那么我想,你也不是来抓我的,为什么不坐下来谈谈呢?”
女哨兵勾了勾嘴角,收起了枪。
她拉过椅子,让海蕾和克雷格在椅子上坐下,“我确实跟她不是一起的,不过我并不介意顺手帮忙。”
“你看上去不像是那么热心助人的人。”海蕾讥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问您一个问题,夫人。”萨曼莎把玩着手里的枪,那把枪还是从德雷尔身上顺来的,“您知道在西里亚有什么向导符合这样的要求吗?女性,金发碧眼,年纪二十多岁,有很好的作为向导的天赋。”
海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身边那位不就是吗?”
“除了她呢?”萨曼莎摇摇头,“还有别的人符合这样的特征吗?做您这行的,消息不灵通可不行,是吧?您能为我解惑吗?”
海蕾想了想,“有一位。”
“国务秘书马丁·霍利的女儿。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马丁·霍利患有不育症。他的宝贝女儿奥莉薇娅是妻子从外海西北面的塞德兰共和国带来的,母女俩都是塞德兰人。他对外宣称奥莉薇娅是他的亲生女儿,只是从小养在国外,但其实,奥莉薇娅根本就是在塞德兰长大的,她是个向导,还曾经在塞德兰的塔注册过。只不过后来马丁·霍利通过自己的人脉运作将母女带回西里亚,并且帮继女在塞德兰注销了登记,免除了服役而已。”
女向导一哂:“塞德兰是彻彻底底的北方国家。在西里亚宣布保持中立这种风口浪尖,这件事如果被挖出来,他难免会被质疑政治立场,所以一家老小严守秘密,咬死奥莉薇娅是他的亲生女儿,甚至还伪造过一份亲子鉴定书。”
萨曼莎点点头,“感谢您。”
“那么你能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吗?”
女哨兵歪了歪头,“还有别的要求吗?”
海蕾不客气道:“不介意的话,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找上我们?你和那个向导不是一伙的,那么你是南方人吗?是永恒之塔派你来的?”
女哨兵无奈地摇头,“您的问题可真多。我叫萨曼莎·卡塞尔,是个哨兵。就像我之前说的,我只是在调查你们的上级——那个帮南方转运间谍的幕后主谋而已。这是无尽之塔给我的任务。是的,我曾经是南方人,我说过很多次了,但是我叛逃了。所以……不,不是永恒之塔派我来的。”
她叹了口气,“永恒之塔正在到处追杀我呢。好了,您的问题我都已经回答了,顺便,再请您告诉我,谁是您的上级吧?”
海蕾摇头,“不可能,如果我告诉你,我们还是会死。不仅是我们,还有尼尔,还有米娅。”她咧了咧嘴,眼里涌出水光,“……德雷尔,我跟他虽然没有感情,纯粹是为了任务而结婚,但尼尔和米娅确实是我的孩子。我曾经很抗拒他们……只有那件事,我告诉艾琳的那件事,是真的。”
“我不想要孩子,因为我爱的人是克雷格。可是德雷尔做了手脚……”她抹了抹眼睛,水痕在脸上被灯光照亮,“可是我的孩子们是无辜的。如果我告诉了你,那么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长大了。斯威夫特小姐……还是请你,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