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阿尔瓦在脑中不断复诵着昨天夫人教的骑马要点,竭力使自己至少不要在一个小孩子面前出糗。而那孩子以比她娴熟放松得多的姿态骑着一匹半长成的年轻小马,规矩地跟在她身侧落后半个马身的位置。
听到她的召唤,孩子催马赶了上来,“伯爵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这孩子之前被夫人吩咐给她削羽毛笔,因此有好几天两人曾朝夕相对。但那时候阿尔瓦不被允许和任何人说话,那孩子也不知道被糊弄了什么说辞,亦不曾向她搭话,因此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对话。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骑马的?”阿尔瓦挺好奇的,看他年纪小小,但骑在马背上却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那匹小马与他默契非常,竟像是心灵相通一般。她不想承认她看着有点羡慕。
威尔回想了一下,如实回答,“回大人,我其实不太记得了,大概四五岁,或者五六岁的时候吧,那时候我二哥还在家,他教我们骑,然后带着我们出去玩。”
“那你二哥呢?”
“二哥嫁人了。”他低下头,语气里颇有些遗憾落寞,“二哥分化成Omega之后,很快就嫁人了,嫁给了奥兰尼的波雷特家的表兄。”
阿尔瓦对奥兰尼这个地方有印象,记忆中离布里尼亚挺远的。
“你二哥什么时候嫁人的?”她又想到了新的问题,威尔也不多嘴,问什么就老老实实回答:“嗯……大约是四年前吧,我记得二哥是12岁分化的,当年谈好了婚约,第二年就嫁过去了。”
阿尔瓦觉得很奇怪,“你们贵族……呃,不是,你们家是等孩子分化了再谈婚约吗?”她想到伯爵夫人告诉她,自己在8岁的时候就定下了婚约——而那个时候伯爵夫人应该还没有分化。
果然威尔摇摇头,“当然不是,大人。二哥之前与另一位表亲有婚约,但他没能如愿分化成Alpha,所以改而选择了波雷特家——还好之前就有约定过,如果是Alpha就入赘到那位表亲家里,如果是Omega就嫁给波雷特表兄。”
原来还能这么搞啊!
平民家的孩子哪有这么多花头,就算谈婚论嫁也至少要等孩子长大,那时候第二性别也早已经定下来,不至于有什么“意料之外”。
她心里想着,默默地由着葡萄沿小路信步乱走,威尔在旁眨巴着眼,好奇地问:“伯爵大人,您果然是伤到了脑袋,记性不好了吗?”
“嗯?”她回头,威尔就道:“这些事您不是早该知道吗?我二哥嫁给波雷特表兄的时候,您不是也有出席吗?”
啊!这……
阿尔瓦尴尬地别过头,心道还好是小孩子,随口糊弄道:“啊……那不是都好几年前的事了吗?我或许把他和别人记混了。”这一点儿也没惹那孩子生疑,他点点头自己替她圆了回去:“我们家兄弟姐妹五个,却只有我和二姐在您身边,您记不清也是当然的。”
等等,阿尔瓦为这话一愣——他二姐在我身边?是谁?
她满脑子问号,但面上还得绷住安妮塔那张冷淡倨傲的脸,装作不经意般问:“你二姐呢?”
威尔道:“她跟盖勒特爵士出去了,算算最迟今晚,或者明天就该回来啦。”
跟着威尔出来还是比跟着夫人轻松,那小孩子从小被规训得贴心懂事,机灵听话,她走得慢,他也就慢慢地跟着,一点儿没有寻常小孩的闹腾劲,还怪会说话的。阿尔瓦有骑得不好,做得不对的地方,他总能细心指出来,但每每不用阿尔瓦解释,自己就先替她找好了原因,绝不会让阿尔瓦显得笨拙,或是下不来台。
这一趟只他们两个,绕着城堡外围悠悠走了一圈就回去了,果然如威尔所说,这天晚上深夜的时候,盖勒特爵士就带着其他骑士们回来了。
那时候阿尔瓦已经睡了,却忽然被仆人叫起来,她匆匆换上仆人递来的衣服,披上斗篷赶到城堡外去接,按照夫人的指示对盖勒特说了好些肉麻感谢的话。高大的骑士一身风尘仆仆,显见是一路疾行赶回来的,却没多话,只简短地说:“事情已经解决了,请伯爵放心。”
而后看着穿得单薄,在夏夜中有些瑟缩的阿尔瓦,皱皱眉推她回去,“伯爵您身体还没恢复,不该下来的,我本来也准备明天一早再跟您报告。哪个笨蛋为这点事也把您叫起来,您先回去睡吧,明天我们再详谈。”
阿尔瓦求之不得,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句,就马上躲回了城堡里。远远的,还能听见夜色中男人压低声音吩咐其他人各自收拾,询问城堡近况,清点巡逻士兵的声音。
他的声音因疲惫而有些沙哑,却中气十足,赶她快点回去睡,自己却好像还不打算歇息似的。
阿尔瓦站在窗边往漆黑一片的堡场中望去——他对安妮塔可真好啊。
次日一早,特万就禀告说盖勒特爵士在等她,她连忙起床梳洗,还没等她换好衣服,仆人就高声宣布盖勒特爵士来了。
她正坐在软凳上等人给穿鞋,一看见骑士的身影出现在门边,立时慌得等不及仆人动手,自己弯腰把鞋套上,三两下抓起衣服往身上裹。盖勒特却一点不见外,径直走进了她的卧室,抬手制止了她把那些精致的纽扣胡乱缠在一起的愚蠢行为,“不着急,伯爵大人,您慢慢来。”
他立在阿尔瓦身前,微微低着头,以一种严肃而专注的神情用沉稳双手接过那些繁复的纽扣,灵巧地将它们一一对应。那双手带着厚厚的茧子与数不清的细小伤痕,却又打理得十分干净,指甲圆润规整,连指缝里也不见一点污泥。
他站在那里,就如一座孤塔,一面绝壁,一座山一样,仿佛无论疾风骤雨,洪水滔天,都不动不摇,给人一种绝对安稳可以信赖的安心感。而当他这样细致地为阿尔瓦捋平衣褶,调试腰带的时候,她觉得他与那些仆人,与这些日子以来照顾她的人,或者与她有生以来任何一个曾给予过她关照,曾与她靠得这么近的人都不同。
他看她的眼神,并不像是一个臣子,他的眼里毫无疑问满含忠诚,却更多地充满了温馨的怜爱,“好了。”他简短地说,退后一步打量着阿尔瓦,阿尔瓦立刻将自己挺得笔直笔直的,生怕他眉头一皱说你怎么变矮了之类的话。
但他没有,他看了阿尔瓦半晌,浅浅地笑了笑,“精精神神的,真好。”
见阿尔瓦没答话,他又抬手捏了一把她的肩膀,“瘦了不少。”
他垂眸,拍拍阿尔瓦的肩,“好在您平安回来了。”
阿尔瓦无措地舔了舔自己的唇,又想到夫人曾警告过她不要这么干,她立在那里像个白痴,喉咙中仿佛被人塞进了一团烂棉絮,她忽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连谄媚糊弄的话都说不出来。
“嗯……”她最后只是点了点头,但这似乎已经足够了。盖勒特很快就将那一丁点儿的柔情抛开,向她汇报起这次出行的情况。盖勒特为布里埃家效忠多年,很得两任伯爵的信任,城堡中事无巨细他都一清二楚。他的备受尊敬也和他个人的声名一起远扬附近的领地,因此这一趟去到萨提亚很快就把事情解决了。
但萨提亚的领主还是将他留下来款待了一番,直到次日才放人,所以才回来晚了。
“那么说农民的土地已经还回来了?”阿尔瓦只关心这个。
“当然。”但盖勒特的表情看起来仍旧忧心忡忡,“但兰斯伯爵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死心,最近……伯爵夫人都在做些什么?”
阿尔瓦一愣——她哪知道伯爵夫人在做些什么?但这个问题夫人却是教过答案的,于是她照本宣科道:“夫人只是一个Omega,能做什么呢?无非是料理一下家里的事务,闲暇时候看书喝茶,打发时间罢了。”
她话音刚落,盖勒特就唇角一抽,“夫人教您这样说的?”
“呃?”阿尔瓦难以置信——他怎么知道?
男人眼里漾出笑意来,“我就知道您不是个能冷落下妻子的人。之前待人那么冷硬,现下也被捂热了?”他说完,又敛起笑意,正色道:“不过,大人。不要被Omega哄得昏了头了,您要知道您妻子的家族可是兰斯伯爵的属臣,她如果私下向娘家人泄露您的情况……”
“可是她会泄露什么情况呢?”阿尔瓦问:“我的情况不是大家都知道吗?我受伤了回来,还在静养……”
“现在外面对您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可是众说纷纭!”盖勒特忽然加重了语气,“您被碎石砸破了脑袋,可您也很久没有在人前露面了!有人说您是被砸成了个傻子,也有人说您命不久矣,像兰斯伯爵之流……她恐怕巴不得您英年早逝。您还没有继承人,也没有其他的亲属,届时您守寡的妻子和无主的城堡还不是任由他们摆布?侯爵大人和公爵大人……”他看着阿尔瓦长叹了一口气,“他们到时候会为谁做主呢?”
他的疾言厉色和语气中的忧愁让阿尔瓦隐约觉得这个事情似乎很严峻,但是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贵族间的继承规则她可真是一窍不通。她也不敢问,生怕漏了怯,只得也跟着一脸凝重的点头表示受教,心里盼着一会儿能去问问夫人。
但盖勒特却警告她,“您与夫人关系和睦是好事,但您得时刻记着,您才是布里尼亚的主人,别傻乎乎地听Omega的摆弄。另外……您如果身体无恙了,尽快生下继承人才是最要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