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葵姐,你吃了晚饭吗?”回到住处的尹婴宁进屋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暖暖身子,转身换了身家居服出来做饭。
“还没,等你回来一起吃。”赖秋葵看了一眼腕表,“时间不晚。”
闲着没事的女人打着哈欠,靠在厨房门口看尹婴宁开灶火,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她压根不会做饭。尹婴宁是她雇来的保姆,职责就是做饭。
晚餐够简单的,番茄汤面配小菜,一闻,哎呦,那个香。
两大碗红红绿绿的面端上桌。赖秋葵坐下先捧起碗喝了一口汤,茄汁酸中带甜,口感浓郁。再夹一块面汤里的肉,鸡丁多汁软嫩,黑的白的应该是什么菌子,味够鲜又不抢番茄的浓郁香味。面很简单,就是纸包装的挂面。
“呜呜呜……”坐在对面的尹婴宁腮帮子里全是面条。
赖秋葵低头安心吃面,吸溜一口。浓汤里还有小青菜,赖秋葵对此非常满意。她又吃了几口面条,发觉自己吃饭实在太快,便开始搭话:“外面雨挺大的,衣服湿了吗?”
这时候才问这个,似乎有点蠢。赖秋葵想。
“坐车的时候还没下雨,司机开车送到楼下。所以没太湿,吃完饭我就去洗衣服。”尹婴宁的小嘴直呼气——菌子太热,直烫舌头。
“你忙了一天,洗完衣服早些休息。今晚就不用擦地了。”
“那我待会儿去天台看看菜地。”
赖秋葵点点头,没再说些什么。
她也不知道该和这个小保姆说什么。赖秋葵的每天本应该只有公司和家两点一线。和这座城市格格不入的她也没什么朋友和社交。沉默得像块石头。
话又说回来,像她这样住在贫民窟的人,本应该请不起保姆的。
尹婴宁成为她的驻家保姆,纯属意外。
与尹婴宁的相遇,大约是小半个月前的事。
那一天,赖秋葵一如既往地站在主编面前挨骂。
她写的采访又被pass掉了。主编还狠狠斥责她一番,说你不要整天盯着鸡毛蒜皮的事写。你看南希写的就比你写的好看多露。
“我这篇关于车祸的文章就是模仿南希写的。”赖秋葵双手背在后面,腰身挺拔。好似训斥她的不是什么三流新闻网站的无良主编,而是军队教官。
“你看看你写的标题,《大货车司机酒驾将面包车撞出三十米远》,这啥啊?有意思吗?按照南希写的格式,那应该是《女司机挡路被大货车撞飞,惨不忍睹!》,你看这就很恐怖很吸引人一看,对不对?”
“主编,受害者司机红灯停车做错了什么?干嘛要把她放在题头?”
“哎呀,吸人眼球嘛,咱们又没乱写,可比别的报社啊、网站啊,良心多了。”
说到底大家都是流量至上吃人血馒头的网站,没事只会博人眼球。只是标题党竟然可以自称良心了。
“我说小葵呀,当记者的嘛,得有一颗要干大事情的心,你有这种雄心吗?”
“我觉得当个战地记者去国外看看不错。”
“很好,这就是雄心。但是当战地记者很费钱的,你有钱吗?你摄影行吗?你会几门外语啊?你能在炮火连天里活下来吗?”
我没钱,我只会用手机乱拍,语言不会的我可以学,不过我觉得我在炮火连天里保命还是不成问题的。别的都有办法解决,但没钱就真的不要做战地记者了,赖秋葵悲痛地想。
“那潜伏在黑心企业或者传销组织里如何?”年轻的记者编辑小心翼翼地询问。
“这个思路不错。你看朱森、东寰这种大企业,这都可以查查嘛!龙头企业爆出来的东西很有看头。”
“朱森是那个收购德国奥托的朱氏生物科技?一个不偷税漏税、员工福利好的大企业有什么可查的?”
“有啊!老板朱森在收购德国奥托后和奥托董事长的女儿结婚,这个听着就很有内幕对不对?听说夫妻俩有个女儿,但谁也没见过,你就去扒一下这个小公主吧。大家喜欢看神秘富婆的生活。”
“我有病吧?我扒一个小姑娘的隐私。那东寰呢?东寰重工的老板是个女的,单身,全市道德模范代表,没听说有什么污点啊?”
“东寰老板陈阿华有个弟弟,那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听说那位少爷才十八岁,开了家娱乐公司专门捧十八线女艺人。这种公司嘛,跟皇帝的后宫差不多。所以你就扒东寰老板的弟弟,看他跟哪个女人绯闻。”
“我们故意扒人家十八岁少年……”
“等事发再报道那还有什么意思?爆料爆料,什么叫爆啊?爆你懂不懂?正人君子家出现道德败坏的亲戚,大家喜闻乐见,骂死他!有骂就有热度,懂不懂?”
赖秋葵点点头,心里说没人比我更懂什么是爆了。我之前的工作对象的车被人爆过不下十次!
“思路我懂了。我会努力写出一份能入眼的爆料。”
“加油,只要你放下以前的想法,一定能行的。”
训话结束,赖秋葵回到电脑桌前,规规矩矩地坐在电脑椅上。
她不想写娱乐至上的东西,更不愿意向主编妥协。无论是朱森的女儿、还是陈阿华的弟弟,人家少年们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何苦被他们这群无良记者、没妈小编揪着不放呢?
若说她有什么想查的企业,之前她有留意金禾证券与收购古玩的吉轩文化有几笔资金来往。可主编说金禾与吉轩都是三龙集团旗下的公司,有资金来往实属正常,告诫她不要管。
可是……那个三龙集团,是黑帮背景啊。黑帮不值得调查么?赖秋葵想。
她当然想做关于三龙会的报道,不过她最终还是按下跃跃欲动的心。无他,一个小记者想和九岛最大的黑恶势力作对,纯属痴人说梦。再有就是,她一个从小生活在阳光下、从外地回来的年轻人,只听说了三龙会的名头、并没深度了解过。据欢乐街的混混邻居所说,这个三龙会如今做着正经的买卖,没什么污点。想抓对方的小尾巴很难。
愁苦了一上午,键盘只字未敲的赖秋葵中午准时离开公司去吃饭。
按理说,作为网站编辑、小报记者,赖秋葵每个月应当有四千五百块的薪水。可惜因为她上班几个月都没敲出来能入主编法眼的稿子,她的薪水已经降到了三千。外地人靠三千块在九岛这样的大都市生活有点艰难。
好在赖秋葵买了房——虽然很破,也不用交保险,甚至还有一份不薄的政府补助。
还是走两站地去吃十元自助吧。赖秋葵摸摸牛仔裤里的零钱想。就算没有穷得叮咣响,为了以后的生活节省一些开支总是好的。
十元自助,免费续米饭。来这种小馆子吃饭的人不是饭量大、就是薪水不丰厚的底层打工仔,又或者二者兼而有之。而餐馆老板兼顾大厨,每天赚些微薄的利润,可见也不是大富大贵。
可以说,除了那个衣着朴素的洋妞模样的小服务员,馆子里到处透着穷酸的气息。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那个“洋妞”正是她所好奇的三龙会的千金,尹婴宁。
赖秋葵第一眼看见尹婴宁时,还以为对方是中文系的留学生。除去相貌因素,赖秋葵忍不住多瞧女孩几眼——尹婴宁是个爱笑的,她一张小脸肉肉的,配上小虎牙更显娇憨可爱,让人心生怜爱。她甜美、对客人文明礼貌,衣着干净妥帖,与这小小的苍蝇餐馆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就是那双眼睛看着有点像熊猫。
说是在擦桌子,其实是在东张西望的尹婴宁与女人四目相对,脸上挂着些许仙气的女孩又露出自己可爱的虎牙向她微笑。出于礼貌,赖秋葵向女孩招招手。
女孩似乎误解了赖秋葵的意思,她小跑过来问有何吩咐。
赖秋葵一时尴尬,只好解释她不过是和女孩打个招呼罢了。
“这样哦……姐姐你有事可以喊我!”女孩像是快乐的小狗,蹦蹦跳跳从赖秋葵视野中消失了。
赖秋葵却受了不小的震惊。这洋妞的井江话竟然比她地道。
尹婴宁没道理不快乐。打工能赚钱养活自己不说,她还遇见了一位漂亮姐姐。
打赖秋葵一进门,尹婴宁就注意到了对方。只见客人是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女性,她穿着休闲衬衫、牛仔裤与墨蓝色帆布鞋,扮相普通低调。女人朗目疏眉,唇红齿白的,虽不是超级大美女但气质脱俗、长在尹婴宁审美上。
少女顶着黑眼圈望着漂亮姐姐,不自觉地张开嘴,露出憨憨的笑容。握着抹布的手使劲儿在餐桌上擦拭,仿佛要把那张被油渍浸得发亮的恶心桌子擦出本色。
“我说丫头,你快去把那边的桌子擦一擦啊!淌啥哈喇子?饿了?”老板兼大厨对着女孩的耳朵嚷嚷。
“是、是!”尹婴宁用手背抹了一下唇角,摇摇晃晃地拿着发黄的湿抹布去给准备落座的客人擦桌子。
老板一边颠勺一边看着尹婴宁离去的背影,想着这女孩一脸仙气,可别干活的时候猝死了。
尹婴宁晃着昏沉的脑子。为了赚下一个学年的学费住宿费、以及一整个假期的房租,她得在这个暑假每天打四份工。如此以至于她每天休息的时间很少、有些精神恍惚。女孩端着一摞洗涮好的瓷盘从赖秋葵身边路过,原本沉重的步伐在看见漂亮姐姐后变得欢快起来。
正在嗦排骨的赖秋葵猛地抬头看向背对自己的尹婴宁,她抬左腿一脚踹在女孩的屁股上,同时右脚蹬地、坐着塑料板凳后划。
“哎呀呀!”
毫无防备的尹婴宁竟然划过一道抛物线飞出去,可怜的娃一头撞在碗筷消毒柜上。
就在她飞出去的瞬间,快餐店的其他食客看向门口、慌忙起身逃窜。下一秒,一个骑着哈雷摩托的嬉皮士黄毛以时速二百公里连车带人冲进小店、摩托车在尹婴宁站过的位置留下一行轮胎印记后撞破红砖堆砌的隔墙、在粉尘之中一头栽进厨房正在炸带鱼的油锅里。
“死人啦!”老板拿着漏勺从厨房里跑出来、使劲儿拍打着火的围裙,完全顾不得扑灭油锅烧起的火苗。
至于摔倒在地上的尹婴宁,她听见混乱的吵闹声后,扶着消毒柜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人还没站稳,消毒柜上的电饭锅内胆掉下来,不偏不倚地扣在尹婴宁头上。
这一砸,女孩又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