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密布,雷雨将至。
蒙在男子眼睛上的黑布被人粗暴地扯掉。此时天空骤地划过一道闪电照亮废墟工厂,同时晃得男子眼睛流出了眼泪。
眼泪越流越多,也不光是因为被闪电晃的,更多的是出于害怕。
所见之处,布满铁锈的穹顶下站着二十来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女人,清一色的黑色套装、白衬衫黑领带,仿佛在参加什么人的葬礼,其中不少人手臂下夹着公文包、戴眼镜,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做推销、搞房地产或者卖保险的。
每个人胸前都戴着比指甲大不了多少的胸章,胸章或金或银或黑铁,上面镶着三条见首不见尾的玉龙,活脱脱一个2008年奥运会奖牌的迷你版。
为首的那个梳着背头,嘴唇下巴附近蓄着青色胡茬,胸前佩戴的金玉龙的胸章比别人要大上一圈,这人大黑天的戴着墨镜。不是瞎子就是黑社会。
躺在破烂机床上的男子屎尿横流,嘴里喊着“大哥饶命。”
廖兵摘掉墨镜,他很讨厌别人叫他大哥或者大爷。他在家中排老二,被三龙会会长收养时,上面也有一个大哥大姐——大哥大姐是老爷子的亲儿子亲闺女。在帮会里廖兵和其他副会长、分会长平起平坐、头上只有一个身为总会长的老爷子。无论如何都排在老二的廖兵,帮会内的人都会尊敬地称呼他为二哥,道上给他面子的人都会叫他一声二爷。
原本廖兵是不喜欢这个称呼的,有点低人一等的感觉。
就在他郁闷时,老爷子的孙女、尹大小姐问他:廖叔,你看梁山好汉武松家里排行第几啊?廖兵说第二。大小姐又说帮会拜的关帝关羽在桃园三结义中排第几啊?廖兵眼前一亮,说也是第二。大小姐最后问武松和关羽是不是英雄啊?廖兵乐得开花拍大腿:那必须的。
如此以至于后来有谁叫他大哥,他会觉得很不爽,甚至想化身潘金莲毒死对方。
叫谁大哥呢?你他妈才是武大郎!
“你喊我好汉我也饶不了你。”
“哥我错了!我再也不虐猫了!我是王八蛋,我不是人,我比猫贱……啊不,猫是主子,我最贱!”
被捆在机床上的青年男子挣扎着,他被电击得大小便失禁,眼皮被这群黑帮粘起来,合不上眼,此时此刻他一滴泪水也没有,他多希望外面的雨能滋润滋润他干涩的眼球啊。
可那神经病黑帮二哥只顾着翻手机的彩图。只听那魔头嘀嘀咕咕:“这年头也就只有大小姐那种和时代脱节的人还在发彩信,这图一张张糊得跟屎一样。”
大小姐?大小姐是谁?虐猫男子的男子脑子转的飞快。他依稀想起今早有两个衣着土鳖的女孩来找他,其中一位是小猫的主人,另一位是陪女孩说理来的……似乎是个洋妞。
虐猫狂想起自己对那两个女孩说了不干净的话……而那两个女孩中有一位是“大小姐”。
妈的,那两个人里有一位是“大小姐”?黑帮的“大小姐”?
虐猫男鬼哭狼嚎地向廖兵求情,等彩信加载的廖兵一阵烦躁,一脚踹在这变态脸上。对方顿时消停了。
按理说,作为九岛最大的黑帮组织,三龙会做的都是一天几个亿在账里滚的生意。什么打打杀杀啊……那都是不入流的过时黑帮才干的事儿,更别提和个变态混混似的在这儿处理虐猫这种小事。
说来说去全都是因为老爷子的孙女、大小姐她最近在帮着委托人找丢失的猫猫,找着找着,可怜的猫找到了,已经变成风干的刺球木乃伊,接着就摸到了这个虐猫狂魔,发现这变态干了不少肮脏事。
委托人是大小姐的同学,那个失去爱猫的女孩捧着小猫的骨灰随口说了一句:“让我逮到虐猫的非得让他尝尝小猫被虐待的滋味。”恰好被大小姐听到了。于是大小姐打电话给廖兵。
作为会长的头马,廖兵很善于揣测人的心思,不等大小姐说完,他已了然,说这种事就别脏了小姐的手,还是我来吧。大小姐说自己都被爷爷踢出家门了,她不好意思麻烦二叔和三龙会的大家。廖兵哈哈大笑,说咱俩叔侄关系谁跟谁啊!大小姐客客气气道谢,说教训教训他让他长记性就好,如果能拍点可怕照片扔到那种变态聚集群里吓唬吓唬虐待小动物的人更好了。
于是廖兵带了三四十个……帮会里的猫奴。
大小姐发过来的彩信,第一张照片是被电击死的小猫。廖兵按着照片给这个死变态行刑、还不能让他死球。他翻下一张,仔细分辨上面的画面,看见被牙签戳穿四肢的橘色小奶猫,一阵心疼,他家两个活驴也养了一只田园橘猫,丑了吧唧的,掉毛。奶猫刚来他家时,廖兵看着满屋子的蒲公英都烦死了,谁知那小玩意还挺粘廖兵,冬天还给他暖脚。现在廖兵成了肥橘的头号铲屎官。
“牙签太费劲了,上钉子枪吧。”旁边一二十来岁戴金丝框眼镜盘发的姑娘说,她是三龙会直属公司下的会计。
脑子被踹迷糊的虐猫男突然一激灵,他张口大骂:“你个娘们儿真是好歹毒!等老子出去,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然而会计并不为所动,她用中指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在朝那变态竖中指。
“行,不过钉子太短了,再穿两根钢筋意思意思。”廖兵说。
部下很识趣地用破抹布塞进小青年嘴里,生怕他疼得咬舌自尽。然后和兄弟姐妹兴冲冲地找来生锈的钢筋和钉子枪,把人的手脚打得稀巴烂,鲜血飞溅,雪白的衬衫上绽放梅花也全然不顾。
“下一个……啧,医生呢,给他打针,别让他死了啊!然后把他眼睛挖了!”
一个帮会所属的猫奴黑医拎着医药箱冲出来,麻溜地给虐猫狂魔做静脉注射,然后不等其他帮会成员过来,直接用自己双指插爆小青年双眼。
有人大骂:“操!以后你别用插人眼的手指给我治痔疮!”
“安心啦!给你治痔疮我要戴手套的啦!否则抠完你的屁眼我再吃饭很恶心的哎。”
行刑持续了两个小时,结束后一群黑帮成员对着机床上不成人形的东西又是拍照又是录像,无比兴奋。还有人嚷嚷:“看这杂碎还没死呢!”
“南湾刚好在建码头啊,把他打水泥桩里就好啦。”廖兵吩咐。
一大群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老爷们,呜嗷呜嗷扛着机床和烂泥一样的人形,或是销毁机床或是清扫去了。
余下的女人们也想冲上去顺便给那变态一脚,可惜她们还有别的任务。大家伙捧着智能手机,眼睛闪闪发光。
“等眼镜仔把视频剪辑好了,你们就拿着虐猫的照片做通行证,去虐待宠物的网站或是聊天群里。然后把剪辑的视频和你们拍的照片发出去,告诉他们这是虐待小动物和喜欢观看虐待小动物的人的下场。操他娘的,省得这帮人渣以后让大小姐费心。”
“是!”黑帮成员们齐声说。
廖兵抖落抖落手腕,妈的,偶尔做件好事,全身都舒爽啊。
廖兵回到自己那辆凯迪拉克轿车上,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按理说后排尊贵的位置才属于他这位帮会二把手。
人坐在廖兵的专座上的,是个大学生模样、有着浅浅亚麻色微卷长发的姑娘。姑娘高眉深目,湖蓝色的眼眸温润得像是小兽,婴儿肥让她的脸蛋看起来软软的,很好捏的样子。
这个怎么看都是一副外国人模样的女孩,正是三龙会会长的孙女尹婴宁。
“大小姐,照片你还看一下吗?”廖兵扭头询问。
“不用了,二叔办事比我利落。”尹婴宁笑笑,她的小兔牙露出来,显得她更加温润可爱了。她穿着米白色的蕾丝荷叶领衬衫配艾绿色森林系长裙。整个人乖巧里多了几分端庄。
“行,省得你看了做噩梦。”廖兵说。
误解了什么的司机涛子嘴角微动,想着能想出这等法子治人的大小姐还能做噩梦?好在上面那两位没看见他的小表情。
“涛子你发啥呆做梦呢?赶紧开车送大小姐回家啊?”
“哦哦!”涛子如梦初醒,一脚油门踩下去。
三十五分钟后,坐在后排的尹婴宁看着方向不对,连忙道:“涛哥,我不回家,我住欢乐街来着。”
“哦哦!骚瑞骚瑞,我给忘了。”涛子拍拍脑门,不顾路口停着一辆抓拍的警车,直接压黄线掉头,顺着原路逆行。
“操你妈的涛子,你开着我的车逆行!”廖兵一巴掌抽小弟脑瓜子上。
“哦哦!我忘了!”涛子抓脸,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惊叫。
“叫什么?压死人了?”廖兵挑眉?
“我突然想起来我驾照分扣没了。”
“天天酒驾拘留……你有分才怪了!”
廖兵一连抽了涛子脑袋十三下,还是觉得不解气。
廖二哥思来想去。三龙会,九岛市最大的黑帮。尹嘉佑,三龙会总会长,隐形富豪。尹婴宁,作为尹老爷子的唯一孙儿、黑道千金,却住在贫民窟一样的八石寨。
廖兵瞅着自己这大侄女,突然一阵胃疼。
十八岁,正是青春期叛逆的时候,可和小白兔一样大小姐平时和叛逆八竿子打不着啊?
虽然是帮会的二把手,但说白了廖兵就一没文化的混混,要说大小姐怎么个优秀法,他只能说咱家大小姐那是非常贤妻良母孝顺贤淑勤劳的好女人,一般人二般人配不上——啊呸,咱们大小姐还没未婚未育呢,母什么母。
他深以为,大哥大姐有这么乖巧懂事的闺女,老爷子有这么孝顺的孙女,那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就是这么个,做饭好吃勤俭持家为人和气体贴的大小姐,在大学一年级的暑假离家出走了。
而一直疼爱孙女的老头,他娘的,竟然没说把大小姐绑回来、还信誓旦旦说要断绝爷孙关系。
正当廖兵寻思怎么劝说大小姐回家和老头说点好话、好好享福时,尹婴宁从小挎包里摸出一盒巧克力棒,拆包,跟仓鼠似的咯吱咯吱地啃着热量满满的零食:“二叔,你和涛哥吃巧克力棒吗?可好吃啦!”
哦,这个没心没肺的吃货。廖兵刚想说我这么大老爷们不吃小孩的玩意,牙疼。不想肚子和打雷似的响——也是,他中午饭都没吃,本想晚上下班后回家吃老婆做的藤椒鱼,结果处理虐猫变态忙碌到现在。
场面一度尴尬,他吭哧吭哧应声接过巧克力棒,分给司机涛子几根。
“哥我开车呢,不吃。”开车的涛子回绝。
“让你吃你就吃!”廖兵拿着巧克力棒往涛子脸上怼。
于是两个黑帮成员和抽烟似的叼着……巧克力棒。
廖兵把尹婴宁送回贫民窟似的破烂住宅区。因为担心,他执意要把姑娘送到住处门口。
楼破得直掉墙皮,一抬头,天空中到处都是私拉的电线。晾衣杆挑着裤衩子在脑袋上飘。狭窄的巷子里忽明忽暗,显然那些个霓虹灯供电不足,下一秒黑掉都不意外。
廖兵一脚踩水坑里,擦得锃亮的皮鞋上全是周围小馆子泼的泔水。
天下着暴雨也阻止不了这儿的居民搬到外走廊上抽烟喝酒打麻将。偶尔屋檐下出现一两个眼窝深陷、皮包骨的瘾君子,让廖兵难免担忧起大小姐的人身安全。
男人心里说大小姐你是何苦呢,离家出走……也不能住这儿地方啊?
不过他嘴不过大小姐。以大小姐的目光看,雇佣她的户主包吃住,挺好。
“大小姐,我就在这儿目送你上去。”廖兵站在七楼半,压低声音和女孩说。
“二叔你不上去坐坐吃个饭吗?”尹婴宁指着八楼的大铁门说。
一想到那个女人,廖兵嘴角抽抽,最后露出长辈的微笑,心里想着我还是回家和老婆孩子炕头热吃藤椒鱼去,一张嘴却是:“坐啥啊?万一那警犬在家呢?”
操!想的和说的反了!廖兵给自己一耳刮子。
“二叔,楼道里有蚊子吗?”女孩歪头。“还有小葵姐没有养狗哦。我没想到二叔和我一样是怕狗的猫派。”
“那可不,这地方垃圾多蚊虫多,注意点。”廖兵打着哈哈,心里想着你那个小葵姐不就是个人形警犬吗?我他娘的一靠近,她耳朵都竖起来了,还狂吠不止。
“大小姐你回去吧。有什么事call我,二叔随叫随到啊!”临走前,廖兵再三嘱咐。
老爷子和大小姐现在是断绝了关系,那也不是对孙女不管不顾了。按老头的话说,现在让大小姐吃点亏,以后她会乖乖回家的。
“嗯,谢谢二叔,二叔对我真好。”女孩拥抱了一下男子又分开,“二叔再见!”
“拜拜!”廖兵挥挥手,眼看着尹婴宁站在铁门前摸钥匙……门却自己开了!
廖兵吓得赶紧后退半步,躲到七楼的楼梯上,屏息凝神,努力听辨八楼的动静。
“小葵姐!”女孩欢呼雀跃,声音轻快得和灵动的小鸟似的。
“我在屋里打盹,听着像是你在摸钥匙。”年轻的女声似乎在踢拖鞋,“事儿都办完了?”
打盹都能听见外面的声音?这耳朵这么好使?果然是警犬,还是说你这破房子隔音真差啊!廖兵内心疯狂吐槽。
“嗯!同学家的小猫已经被埋葬了。”尹婴宁脱了鞋,关上吱呀吱呀响的破铁门。
躲在七楼的廖兵抓耳挠腮,最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啊,大小姐,要不是你和警犬住一起,我非得把这破铁门给你换了!万一有变态砸门进屋子里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