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傍晚亮起的明黄色彩灯缠绕着枝叶繁盛的合欢树，整齐排列在露天广场的石板路面上。旁边的信号塔和会场附带的商业店铺也各自亮起色彩错落的霓虹灯光，在未彻底西沉的太阳底下不太刺眼。步行街的外墙的电子屏幕反复播放着今年中央联盟中出现的精彩画面和当红球星们代言的广告，银色亮面的巨大承重圆柱上贴着日语和好几种外文的指示路标，天花板上还悬挂了今天乐队演出的宣传海报。出现在视线中的来往，很轻易便能分辨是乐队的粉丝还是前来大型商业体游玩的路人。前者们多数步履匆忙地向着会场入口前行，偶尔还会有那么几个身穿印着乐队logo的服装的人。后者则是漫无目的散漫地游走在门店之间，偶尔拿出手机拍下照片。
自己现在看起来也像是一个游客。今井莉莎想，手中举着的迷你防抖摄像机看上去就是这么回事，不过，素材怎么都不嫌多。
约定的地点就在前方不远。今井莉莎抬起头，四处张望友人的身影，没有找到，手表显示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来分钟，提早总比迟到要好，印象中对方不是不准时的人，今井莉莎放下摄像机，巨大的环形广场中央的水池布置的游乐设施按照秩序循环运转着。
“——莉莎亲、”
明亮的声线和放在肩膀上的手同时出现，等待的人首先出现在自己的身后，转过头，眼中映出冰川日菜仿佛偶像营业一般完美无缺的微笑，她也确实做过偶像。
“啊，日菜，你来啦。”
“莉莎亲、等很久了吗？不好意思哦。我在途中买了点吃的，想着等会演唱会结束也是很晚了，这个点也来不及一起吃晚饭呢。”
她递过来在街边小店外带的热狗与纸杯装饮品，冒出的热气在纸盒包装的内壁聚集成纤薄的水雾。
“不清楚莉莎亲的口味，我就买了店里最经典的一款和无糖可乐～虽然是连锁店，但是我很喜欢它们的味道！”
“我没有什么忌口的啦。日菜，谢谢你哦，我都没有想到。”
“哈哈哈，莉莎亲喜欢就很好啦，我们就在这里吃吧！”
冰川日菜径直拆开她的那份食物的包装袋，把食物往嘴里送去。她毫无顾忌看着面前来往的人流，眼神中充满对食物的喜悦与将其吞入腹中的美丽欲望。今井莉莎能听见她牙齿咬合的细微摩擦，碳酸饮料顺着吸管流入喉咙刺啦刺啦破裂的气泡声，这样小小的动作，把今井莉莎赖以生存的社交礼仪打得粉碎，或许这是在国外稀疏平常的现实，否则她也不会如此自然。冰川日菜沉心享受美食带来的体验，露出本真的欲望被满足的欢愉模样，眼前的所有事物反倒成了她肆意进食的陪衬，连西下的晚霞都无法不被她快乐的模样打动，在晴朗的天空中停留了更长的时间。
冰川日菜才一点也不像个日本人，今井莉莎想，对比时常被朋友这样评价的自己。在冰川日菜投来的疑惑的眼神中，今井莉莎把手中的食物放入口中。来自冰川日菜的友好热情向来不容拒绝，热狗撒上小麦或者其他淀粉炸制酥脆的碎粒，点缀切成超薄片的酸黄瓜与腌制橄榄，面上挤着酸度适中的芥末酱和提供甜味的番茄酱，面包像是加了碱水，提供丰富口感的的嚼劲。被说是不像日本人，或者意外的很日本人的评价从初中开始就如影随形在身边。今井莉莎其实不是特别明白人们为何会如此定义，因为比起食物，争论人的标准更加富有主观色彩，哪怕认定前者的好坏也是一件非常主观的事情，但这之中的确是有不一样的什么东西存在。就连和冰川纱夜都有过这样的对话。
纱夜……笑起来和日菜完全不一样。今井莉莎又回想起高中的一个下午，那个下午和现在一样拥有格外晴朗的天气，在CiRCLE的咖啡店的门前，自己第一次遇见友希那选出的吉他手，友希那说要寻找的可能的那个伟大的吉他手，就在离学校不远处的的另外一所学校中的学生中找到了。很多年前的冰川纱夜的眼中闪耀着和友希那一样为了音乐可以付出生命的坚定色彩，让今井莉莎一时间把她当成彻底的陌生人，一个和同班的学生会长完全无关的陌生人，连学生手册上写的的相同的姓氏都未曾让今井莉莎怀疑过两人之间可能的关系。
直到在那不久后，在冰川日菜向自己问起是否与她的姐姐共同组建了乐队后的某一天，今井莉莎偶然窥见冰川日菜独自坐在雨天的教室里，在她紧靠着窗台的座位上，时值放课后，同学们都离开了教室，去到回家或者参与课后的社团活动的路上，冰川日菜就坐在她的位置上，桌上的作业本翻到新的一页，上面是被划掉的少的可怜的几个平假名，她背部挺得笔直，圆珠笔的笔杆夹在食指、中指和大拇指中间，今井莉莎看不清她在写什么，只能看见她停笔的间隙，扭向左边的头微微抬起。顺着她的目光，今井莉莎看向被雨水彻底占据的玻璃窗，玻璃面和白色的塑料边框在不断加大的狂风下颤抖着，冰川日菜就这样看着窗外的暴雨一遍一遍袭来，而她的侧脸，和冰川纱夜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产物。在那个瞬间，今井莉莎才第一次觉得冰川日菜和冰川纱夜真的是一对双胞胎，而不是印象中怎么也扯不上关系的两人。
在那之后，关于双胞胎那无法逃脱彼此命运的关联就愈发深刻，这种认定中的相像贯穿了整个高中甚至大学，在生活中尚且有冰川们出现的日子里，今井莉莎几乎认为双胞胎从来属于，从来就是彼此。所以当今井莉莎在某个阶段，她自己都不清楚是在什么时候，但是记忆切实存在，原本迥然不同的双胞胎的印记在心中重合，就算她们的留着不一样的头发长度，说话的音调语气不尽相同，那同样青绿色的发丝还是令今井莉莎感到疑惑。那个时候，今井莉莎开始觉得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几乎都要认定把她们两人错放在对方的坟墓中也不会被人发现出入。
在很难分辨双胞胎到底谁是谁的时候，今井莉莎唯一可以信赖的依据便是双胞胎完全不同的笑容——日菜总是携带一种生命里迸发的力量，从和高中生时期的学生会长成为同班同学开始，今井莉莎对她有印象开始，这种生命的跃动就超出了她的身体，变得连新字体出现在的所有地方的她的姓名都拥有超越时空的魔法，这种具有魔力的活力，很难说会把把人带向何方，在今井莉莎认为幸运的是冰川日菜的天赋朝向了世俗认定的好的当面。她无比鲜明地活着，在冰川纱夜的手机屏幕中，现在来到身边观看演唱会的人身上，她手中的食物很快就不见踪影，在途中她笑着说因为要进场不知不觉就吃得有些急，莉莎亲可以慢慢吃，毕竟离开场的时间还有一会。她又说，就算没赶上开场也没有关系，重要的是莉莎亲的邀请，让自己能有机会来到演出的会场，不是故意为了耽误自己进场的时间，今井莉莎清楚，她只是不想自己急于跟上她的节奏，咽下手中的晚餐。
“嗯——好吃！我还是第一次吃这家店的热狗诶，本来以为就是普通连锁店，没想到会这么好吃！”
“是吧？我也这样觉得哦、莉莎亲能喜欢真的太好啦！”
明明纱夜也说过，甚至经常说出类似的话语，但当这些字词组合成日菜口中的句子，却完全是一番不同的感觉。
冰川日菜笑着看着像自己，嘴角的弧度不加克制，上面残留了些许形状可爱的碎屑。今井莉莎下意识从挎包中拿出手帕，用轻柔的力道扶去食物的残渣。冰川日菜的笑容逐渐转化成惊讶，微微扩大的瞳孔揣怀意外的颜色看着自己。
如果说冰川日菜的一切是靠近生命的奋力奔跑，冰川纱夜则是彻底相反的，给人她把生命无限往死亡靠近而燃烧剩下生命的印象。今井莉莎的心中不知为何冒出了这样的想法。这不意味纱夜更接近死亡——这毕竟离生活太远了，今井莉莎没有考虑这种可能——在纱夜身上，是种好像时间停滞一般的钝感，这种钝感是难以斩断的腿骨，会使一切刀刃变钝。就比如让今井莉莎区分出双胞胎的笑容，冰川纱夜永远带着刻意的克制，她把情绪收起来，至少在今井莉莎能看见的一切面前收得很好，甚至有些过头了。今井莉莎擅长隐匿自己的感受，这种擅长几乎已经变成了她生命中的本能。今井莉莎为自己开脱，说这是性格使然，但是未曾想过生命后天的影响。而冰川纱夜身上，隐约透露出今井莉莎能够理解的情感的克制。这种理解没有友希那理解实践她音乐的吉他手的那一种高级，但是，特别是在很多年之后与冰川纱夜重逢之后，今井莉莎前所未有地明晰地感觉到她身上那股沉重的克制，远比高中时候的冰川纱夜来得困扰人心。印象化成现实的细节，她永远紧蹙的眉头，更难流露的微笑，除了睡觉不管有没有领带或领结或是其他脖子上的装饰物都没有解开过的衬衫最上面的那粒纽扣，丝毫不出差错的、写在冰箱的磁铁吸附的便利贴上的日程；印象也化成诸多与现实相悖的东西，她严重的烟瘾，她听见任何音乐时冷静到麻木的表情，她无所谓甚至擅长的亲密距离……看着面前的冰川日菜，不知何故，今井莉莎最早觉得双胞胎根本毫无联系的陌生时不时在心中溢出。
现在，今井莉莎觉得她和冰川纱夜相似甚至一样的，日菜柔软的发丝，已经留到和纱夜差不多的长度，她高中时用黄色蝴蝶结扎在前面的发束，今天也改成一并整齐扎在脑后的低马尾，这样就阻挡不了她头顶的，印着巨人队队徽的橙色与蓝灰色相间的棒球帽的佩戴。
“想着这是巨人队的主场，我就戴了这个帽子哦～”
先前的惊讶随今井莉莎收回为她擦拭嘴角动作的收回而消失了，冰川日菜又将笑容兑现在她那张高偏差值的脸上。眯起的眼眶中流露的翡翠色瞳孔的光泽，往下挺拔的鼻梁，似有似无的嘴角弧度，方才触碰自己裸露肩膀的炽热的手指，连帽的运动卫衣和与她棒球帽相同配色的高帮篮球鞋，还有好像比不上纱夜，但明显比自己要高的个头，把她的热切且引诱的视线，从上方投映下来。没有无声的催促，今井莉莎在享受这样的目光的同时，一点一点吃完了冰川日菜带来的食物。她掏出包里装着的粉饼，打开自带在开盖上的小镜子，确认自己的妆容没有在进食过程中遭到破坏后，今井莉莎合上镜子，看了看手表，指针指向的罗马数字说明距离演唱会开场已不足半小时，然后她回给冰川日菜早先就堆满脸颊的相同灿烂的笑容。
“日菜，我们现在进去吧。”
*
在台上歌唱的友希那。比记忆中的友希那更加耀眼。乐队具有相当的演奏水平，成员的每一个音符都完美融合进节拍中，许久不弹吉他的天才也不断为舞台上的吉他手歌曲中精彩的演奏而频频点头称赞。今井莉莎能从现场完美的收音，也有可能是自己这个不会因为距离音响太近而听见突兀的电流声，也不会因为距离太远而充斥粉丝们的欢呼声的绝佳位置中，听出乐队和他们在专辑中录制的音轨不同的贝斯旋律。这可能就是友希那所说的现场的魔力。还来不及多想，接连不断的音乐就把今井莉莎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舞台上。友希那在演唱会进行到预计一半的时间节点中出场了，迎着观众风暴般不曾停歇的剧烈掌声，友希那银色的长发在舞台灯光的照耀下甚至闪耀着今井莉莎不敢直视的神性的光辉。她微微点头致意，在乐队主唱的介绍下，拿起早就准备在舞台前方的话筒。在手中没有乐器分心，不是站在舞台上的今井莉莎，从未如此认真地把目光彻底投向过凑友希那。她在由贝斯开头的曲调中插入声音，她极其富有完整度地演唱了歌曲前段难以把握的低音部分，娴熟的换气技巧与乐队整齐且富有层次进入主歌部分的演奏无比契合，她踩踏着鼓点，在吉他不断激烈的乐音中拔高音调，带着她比往日更佳成熟的标志性的高音把演唱会的气氛瞬间点燃。她的汗水在把场馆照亮得如同白昼一样的灯光下熠熠生辉，插着音响的话筒线是她唯一和地面的连接。凑友希那，友希那，人群呼喊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挥舞着和她发色相同的荧光棒与手机电筒，随着她高举手中的话筒，乐声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观众席顿时陷入短暂的停顿，随后爆发出比之前更加剧烈、更加狂热的嘶吼。在这样的欢呼中，友希那的下一首曲子开始了。下一首，再下一首，挥洒着生命的不止舞台上进行演出的友希那和乐队成员们，还有底下虔诚的观众们。这热情无法阻止，无法停下，呼声几乎要把头上的屋顶掀翻——观众席到舞台的距离，比从前友希那就在身边的距离，更让今井莉莎感受到凑友希那的存在，或许在更早，在家附近的那个公园里，友希那站在更高一层的简陋步台上，今井莉莎的潜意识中就已经埋下对她们之间那堵墙的迷恋——场馆在预告中的最后一首乐曲结束后，陷入只剩下荧光灯的黑暗当中，躁动还未停歇，今井莉莎和身边的冰川日菜也被这激昂的演出感染心神，加入到安可和高呼友希那姓名的浪潮当中……
大脑就像一台具有短暂功能的录像机，在演出结束后至少四个小时——至少够人回到下榻的酒店，把保存起来的影像，音乐、甚至身体的跳动，在打开耳机重新再听一次演出的曲目的时候，重新在身体内释放，把人带到仿佛回到现场一般的迷狂中去。不同于演出者，这是只有观众难感受到的力量，今井莉莎有过很多次这样的体验，在以往看过的演唱会后出现，但是没有一次，能像刚刚友希那的舞台那样震慑人心。连宽敞又冰冷的等待室，也无法阻止今井莉莎觉得演出还在自己的大脑皮层上鼓动的脉搏。
“真的是超级超级噜——的演出！”
日菜使用口癖的频率已经很低了，现在的她并不那么需要用一个需要别人努力参透其中意义的词来描述一切，今井莉莎甚至微妙地有些失落，而这场演唱会，无疑是她打心底觉得不能用普通词语来形容的经历。
“我也觉得非常非常的精彩哦。”
“嗯哼哼～谢谢你哦，莉莎亲，请我看这场演出！我都想买他们乐队的唱片了呢！”
“是吧？我也有这种感觉，但是友希那好像是特别嘉宾，不是乐队常规的主唱什么的，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不过这一场会发行蓝光光碟也说不定。”
“那样听起来也不错！”
“哈哈哈，我也只是猜测啦。”
“说到这个，莉莎亲，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
“哈哈哈，就是因为好久没见了呀～我想想……得有一个月了吧？还是纱夜接你回来那天见到过呢。”
“诶～这样说起来的确是，”她露出思考的模样：“新学期到了，我也多了好多工作，都没怎么和姐姐联系。莉莎亲呢？毕竟你们住在一起。”
“是这样没错啦……但是纱夜最近好像都睡在公司来着，偶尔回家都是很晚的事情了，我是白天在家比较多，反而和她错开了时间……原来日菜也没有怎么和她联系吗？”
“
嗯……姐姐忙工作的时候不太愿意被人打扰。”
“也是，毕竟是纱夜嘛。”
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盘旋在头顶，今井莉莎把这异样归结于观看这样一场过于成功的演唱会的后遗症之一。冰川日菜的明明眼神温和又无害，今井莉莎却总觉得她的眼底充满危险的信号，只好移开眼神。
演唱会开始前，友希那就让自己在结束后等着她，她让工作人员给自己送来能自由通行后台的证件。今井莉莎没有四处走动，冰川日菜也赞同这个选择，一起来到眼下这间休息室。休息室看上去是备用的，因为除了长桌和椅子等大件家具外空无一物，没有演出服和各种乱七八糟的文件，没有来往的工作人员，比起刚刚喧闹的会场，这里更像是不属于场地的另外的空间。棕色皮革的沙发坐上去倒是格外柔软，空气中弥漫着和冷色灯光相似的冰块般的味道，驱散了两人身上刚刚在演唱会中流下的汗水。
“啊，对了，日菜，这个给你——”
突然想到包里放着的礼物，今井莉莎原本打算在开场前就送给冰川日菜，可是却被后者递来的食物转移了注意力。
造型简洁的银色项链静静地躺在深蓝色的礼物盒中。指头大小的项坠由两个圆盘盖和而成，顶上的银饰雕刻成镂空的月亮造型，缀着同样是新月形状的透明水晶；底下银色边缘包裹着圆盘形的青金石。矿石只加打磨抛光，便露出仿佛是夜幕降临的天空一样深沉的蓝色，原石本身带有的金色与白色交错的斑纹似连缀的星云——当两个部分重叠在一起时，吊坠便仿若皎月正当升起的星空。
“诶？这是？”
今井莉莎感受到冰川日菜正在打量着自己，这种注视和自己时常经历着的带有侵略和评判的注视不同，更接近一种耐人寻味的目的。何种目的？今井莉莎自己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这并不是今天第一次，或者说，从刚开始见面的时候就隐约浮现了异样。基于对友人的信任，今井莉莎自然把这当作冰川日菜脑海中时刻跳跃的某种奇思。
“日菜生日的时候在国外吧？当时我和纱夜呆在一块，想着送你们什么礼物比较好——纱夜在身边就还好，我也不知道日菜在那边的地址，就想着见面了再给你，结果你回国的那天也没找到机会……”
“哇！谢谢你，莉莎亲！我没有想到你还会为我准备生日礼物！”
“嗯……说是生日礼物也有点太迟啦，就当作是我们很久不见的见面礼？”
“好狡猾，莉莎亲，我什么都没准备——”
“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我不是为了日菜的回礼才送的啦。只是在商场逛街的时候，看见这个项链就想起了你，所以就买下来了……什么的。毕竟是星星嘛。”
冰川日菜还想问些什么，休息室被推开的门却打断了她即将出口的话语。门后出现的是使得演唱会获得成功的最大功臣，至少今井莉莎心中从来这样认定，就像今井莉莎从来都认定，直视踏上舞台的友希那的眼睛，无异于直视高悬于天空的太阳，冒有受灼伤的风险，稍有不慎，便会被她瞳孔充盈的永恒燃烧的金光吞噬。金色的火焰剧烈震荡着，传递的热量足以沸腾鲜血和心脏，那是比舞台璀璨的射灯还要锋利的刀刃，许人划破夜空的力量。在无数个更替的日夜里，今井莉莎都只能偷她眨眼的间隙、无形的墙外，或是从她身旁侧目。她宛如流光的长发，是做她眼眸的银河，哪怕多少年没有见面，再过多少年都见不了面，也无碍于友希那散放的跨越遥远距离的光芒。
“……友希那？”今井莉莎庆幸从喉咙中挤出的青梅竹马的名字没有异样。舞台外的友希那换上了常服，额上贴着干涸的汗痕。体力消耗带给她白皙的皮肤些许红润。
“莉莎。”她先是叫出自己的名字，用今井莉莎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头部再转动几乎察觉不到的细小幅度看向自己身边的人：“……啊，原来是日菜吗。好久不见。”
“诶诶～小友希那，好久不见！很噜的演出哦！“
“谢谢。”
“……友希那，不去休息吗？今天肯定很耗费体力吧？那么完美的演出。”
今井莉莎也庆幸现场有第三个人在。
“没关系，只有一天，我也只是助演。”
“……要注意身体哦。”
“我知道。这个给你们。”
“……这是？”
友希那递过来的手提袋中装有演出乐队的唱片与一些零散的纪念品，
“是我的版本。我想亲自拿来会比较好。接下来要去机场，我就先走了，莉莎，日菜，麻烦你们等我了，有空联系。”
“哦哦，我刚刚还在和莉莎亲讨论怎么才能买到唱片，谢谢你哦，小友希那！”
“不用。”
“……注意安全。”
她点点头，没有再回话。只留给自己曾无数次看见过的银色的背影。直到休息室的门被她彻底关上，实在的墙结束照面，横在两人之间后，今井莉莎才松下最后一口气。
“……”
“……”
“莉莎亲，我们现在回去吗？”
来自冰川日菜的询问打破了重新回归沉默的空气。今井莉莎伸手揉了揉笑得僵硬的脸部肌肉，看向对方。她的眼睛洋溢大海深处的深绿，呈着依稀天真的疑问。
“嗯……要去喝一杯吗？”
“诶，现在吗？”
“不去也没有关系啦。演唱会后的酒会感觉都是定番了，我就问问～日菜跟着自己的行程来就好，毕竟我没有提前约你嘛。”
“嗯嗯～莉莎亲，谢谢你哦。喝酒我就不去啦，明天还有早课，我要赶回学校去呢。”
“哦哦，那就不打扰你了，有机会要出来玩哦。”
“好哦！下次出来的话也叫上姐姐吧，如果她有空的话。”
“好～”看了眼手表，离末班车的发车时间还早，“我坐电车回去，日菜呢？”
“我也是，但是我好像和莉莎亲是反方向。一起去车站吧？”
“嗯嗯。”
*
经由站外沿街的道路阵阵灌进站台初夏夜晚的柔风，还未褪去被太阳烘烤过的温度，交织今井莉莎说不清姓名的植物与铁轨的气味。月台边缘贴着指示车厢的编号，与安全距离的盲道相隔一步。来时路过的站内店铺多数都已经打烊，夜晚寂寞且惨白的日光灯没有了拥挤人群的扭曲，恢复了沿站台规律排列的笔直身型。
“……”
“有什么事情吗？日菜？”对方欲言又止的模样太明显了，今井莉莎忍不住先开口。”
“…….”
“不要那样看着我啦。日菜今天一整天都奇奇怪怪的。”
“——莉莎亲。”
“嗯？”
“我看见你的社交媒体了。”
“然后呢？”
“前一阵子和姐姐一起出去了吧？”
“嗯，去了大阪哦。”
“感觉怎么样？”
“是问旅行吗？嗯……还不错吧？啊，发出来的照片有经过纱夜的同意哦。”
“那个我没有在意啦。”
“那就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日菜，有什么其他事情吗？”
“……”
“……？日菜不说话的时候、不笑的时候，有点像纱夜呢。”
“姐姐和我是双胞胎嘛。”
“是这样，哈哈哈。”
冰川日菜叹了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叹气的样子也很像纱夜。
“莉莎亲，我之前就想问了。”
“？”
“莉莎亲——”句子稍加停顿，“是姐姐新的女朋友吗？”
列车进站的剧烈风声短暂带走了声音，今井莉莎怎么也没有想到，从来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面对这样一个问题。今井莉莎恍然大悟，冰川日菜从今天见面伊始的奇怪眼神，到底蕴藏何种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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