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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费南德的职能这件事暂且就这样搁置了，陆续到达的舰队打断了他们之间一切有可能的争论。费南德沉浸在新的工作里，像花丛中的蜜蜂一样在各个花丛中挑拨离间。
“酒吧老板的立场让人感觉奇怪。”在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里，李华梅忍不住评论别人，好压制某种尴尬。
“噢？为什么？”
“他本来是绿角人吧？至少现在住在这里。但是他实际上是在帮助我们这些外来人。但他和本地人抱团才会得到更大的利益吧？”
“这倒也未必。我认为没准酒馆老板是个仗义的人。”
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仗义的人？蒂雅有时候暴露出的天真让人不禁惊讶她是如何有惊无险地活到现在的。
“呃……或许……或许……”察觉到了李华梅不赞同的眼神——这么形容这种眼神好像有点轻微了——蒂雅试图补救，“或许这样他才能获得更多利润。”
蒂雅整理了一下想法，“这里已经是城里离港口最近的酒馆了。但如果大家都不来的话，他的酒馆也没办法开下去。”
李华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蒂雅则尚未意识到刚刚自己被李华梅的态度操控了。
“绿角难道不是一个四通八达的地方吗？这么弄简直太短视太愚蠢了。”
绿角本来是个四通八达的地方，但是随着葡萄牙的衰落和远洋贸易的发展，从摩鹿加群岛归来的各国东印度公司渐渐选择不停靠绿角，而直接回到马德拉或者拉斯帕玛斯，绿角的衰落肉眼可见，或许有人会选择干一票就跑吧。
她们两个的谈话被旁边一阵疯狂大笑打断了，“不会吧！真的堆出来了！！！哈哈哈哈哈！”
蒂雅忙竖起耳朵偷听，原来是又有两支舰队到达了绿角，船上搬下来一箱又一箱的食品——大麦、小麦、橄榄、椰子油、奶酪、香肠还有咸肉——然后它们又堆满了交易所。虽然交易所仓库里到底究竟有多少货物让人无从得知，但就像是不透明的瓶子，水溢出来的时候总是无法隐瞒的。
不过，蒂雅疑心这个谣言又是费南德放出来的，小道消息挺花钱，昨天又从科鲁罗那里要走了五十个铳的“谎话基金”，用于散布各种谣言。
“我听说他要西奈特先生去总督府套话了。”李华梅回答她。这个行动总让人觉得费南德心里对身份并不如他本人形容的那样洒脱。科鲁罗出身威尼斯有名望的商人家族，看起来稳重而和善，擅长与各地的官府打交道，就连泉州布政司都有一两个老相好，可谓左右逢源，有什么事情由他出面再合适不过，远比费南德一个乡野刺儿头要好得多。
“他去忙他的——我感觉我没有什么用。”蒂雅突然低下了头，晃着杯子里的利口酒和柠檬片。
“不、不会，专业的事情当然要专业的人去做了——”
蒂雅猛地抬起头，然而并无什么悲伤寞落的表情，她攥着李华梅的手，拉着她离开了酒馆。“提督、提督！我们去哪？”
“当然是去看热闹！”
多数海岛港市都类似一片坡地，海港在最低的地方，交易所在不远处，当然位置不会很高。后面的房子总会比前面的房子高一些。
多数时间里，蒂雅给李华梅的感觉是娴静的，直到她像是猴子一样敏捷地顺着两座房子之间的空隙爬到房顶上时，李华梅才想起当年蒂雅是怎么从二楼的窗子里一下跳到自己面前的。
“这里。”蒂雅一伸手就把她抱住，半拖半拽地躲在了一个小老虎窗边上。
大概仓库里究竟有没有囤满食物，是全城的人都想知道的秘密，以至于交易所的屋顶也被人看管起来，有人拿着弩箭在附近巡逻盯梢。蒂雅仿佛当做这几个人不存在，只抱着李华梅不断在屋顶、烟囱和老虎窗附近转场，离目标时而近时而远，有好几次，李华梅都觉得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这么不稳妥的做法她自己是不可能采用的，即便是采用，也建立在带着可以七进七出人群的白总镖头的基础上。红虎鲸在做派上看似狂妄大胆，实际上战前就计算过双方的差距，可以说其实是小心翼翼的典范。但蒂雅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安全。
“提督……提督，这太危险了，我建议我们还是回去吧。仓库究竟有没有满根本不重要，反正没人看得见，谎话只要重复一千遍，是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看，那是什么？”
李华梅止住声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竟然真的可以从这个角度看到院中一角。
“是麻袋。”这个袋子见过的，在法罗，卖给批发商的食品几乎都用这种作物的茎秆编织的袋子做成，并不适合长途运输，一些已经有破损了。破损的地方露出谷物，似乎还在往地上漏。
“还有什么？”蒂雅露出头，想看得更清楚，李华梅一把拉住她，“提督，稳妥为上，你就不要出去了。我看到了木桶，应当是腌肉吧？别看了，我们回去吧。”
“可是……”蒂雅似乎跃跃欲试，没准不拉着她她就会下去抓一把证据再上来。
那是弩箭，可不是闹着玩的。李华梅想把蒂雅赶紧骗下去。也不知她到底忽然发了什么神经。
“提督……”她往后看了一眼，没想到拉扯之间两人暴露在了哨兵的警戒中，眼看哨兵举起了弩，她在情急之下拔出蒂雅腰上的短剑，心一横，背向箭来的方向，以身体为轴转了半圈，只听背后“铛”地一声，那箭竟被短剑荡开，掉落在地上。
她装作十分惊讶的样子，好像是剑烫手一样丢在地上，慌乱地看着正朝她们跑过来的哨兵，说：“提督，怎么办啊提督！”
假装的柔弱激发了蒂雅心中的英雄主义，她沉着地捡起房顶的短剑，插回刀鞘里，接着抱着李华梅从房顶上跳下去，稳当当地落地。
两个人到底是两个人的重量，腿部遭受了远大于预期的冲击力，但谁让蒂雅硬要在小美人面前逞强呢？
“提督，你还好吗？”
“当然，当然。”蒂雅的腿还麻着，因为感觉不到腿，所以一步也不敢动，免得在李华梅面前露出破绽。
第七十二章
蒂雅究竟为什么突然要逞能，李华梅实在看不透，但追兵说不定会很快过来。李华梅只好一把搀住蒂雅准备逃跑，跑进港口区才停下来。她把蒂雅推在墙上，佯装生气地质问：“提督，这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做这么鲁莽的事？”
事实上，蒂雅的答案不管是什么都没关系，她不过是用进攻来掩盖刚才忽然施展背后拨流矢的行径罢了。只要不停地质问蒂雅，她就没空管这事了。不然一个舞女有这种绝活，怎么想都太蹊跷了吧？
“呃……我……我就是觉得这件事我得做点贡献。不然的话，费南德难道不会有怨言吗？”
“提督涉险才会让费南德更有怨言吧！”
蒂雅的双手被她压在墙上，眼神一直在乱瞟，小声而弱气地反对着：“玛利亚，我感觉你最近越来越凶了……”
“我这是尽到我的工作职责！提督，你得保证绝没有下次，否则我立刻汇报给西萨副官。”
她对别人的称谓又变得正式了起来，这让蒂雅更加弱气了，嗫嚅地问：“那，那好嘛……玛利亚，你可以放开我了吗？你这样……是不是挺累的？”
李华梅比她矮了大约半个头，举着她的手还要按在墙上是有些困难，幸好先发制人，凭着诘问语气取得了先手，否则光是身高就会极大地削弱她的气势。
然而蒂雅已经注意到了身高带来的优势，再这样僵持下去也无法挽救颓势，于是顺势放开了她。
“回去之后，我会写好合同让提督签字的。关于这件事。”
蒂雅不知为何，听话地表示了同意，这让李华梅甚至找回一些曾经统领东亚海盗呼风唤雨的感觉。
两人这时才回到了酒馆。这里已经热闹了许多，随着航线的恢复，新船队的到来也一并带来了许多东西，商店重新开张，货物的流通也比以前快了。
“听说现在在严查走私？”
“在向风群岛可没法查走私。”
这里是一片海岛，不让在绿角停靠，还能在别的小岛停靠，除非总督府有能力把整个岛屿围起来。但现在显然不可能，只可能由船队来回巡逻。
这时候，一个金发男人走了过来。他长着一张可爱而讨巧的脸，甚至不能称为“男人”，身高和蒂雅差不多，说是谁家的孩子跑出来也不过分。他的表情有些小心和拘谨，怯生生地问她们两个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大概一周前，有什么事吗？”
“太好了！”金发青年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可爱笑容，“我今天刚刚到这里，想打听一下这里的情况，但是……”
他用眼睛瞟着周围，小声又腼腆地说：“这里的人都不太友好的样子。”
李华梅笑了笑，常年漂泊的水手多半不会太友好，友好的人也会渐渐变凶的，谦让这种品质在海上是弱点。面前这个文雅的青年，多半只是个新手菜鸟，是被费南德放出的消息骗过来的吧？真是太可怜了。大概蒂雅也这么想，所以她的语气也很柔软，友善地回答：“我们刚靠港的时候，这个酒吧还封着，老板怕别人抢食品。”
见习航海家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是因为什么呢？”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呢？”
“啊，因为我听说这里食品价格很高，想着应该抓紧时间赚一笔……”
“那么现在的价格如何呢？”
“好像也没有很高……是我来得太晚了吗？”
大概是这样吧，供大于求之后，价格很快就会开始暴跌。
“食品缺货可不仅仅是商业买卖的问题。缺货意味着这里的人都吃不上饭，就算有少量货物买卖，价格也会很高。这不单和商人相关，还和所有人相关。”
“听起来像故事一样。”
李华梅直觉上有些不对，但蒂雅没什么戒心，说：“你完全可以问问当地的居民，他们或许会夸张，但绝不会骗你。”
青年在她的注视下慌忙地解释自己不是不相信的意思，只是类似的传闻都出现在故事里，第一次亲自碰到所以难以置信。
真是少有的真诚的年轻人，既没有年轻男人的轻挑，又没有中年人的油滑，真是让人分外有好感。不过李华梅仍然在心里有所疑问：真的有这种人吗？
他离开之后，李华梅问：“我们好像没有问他的名字？”
如果一个人常常躲在暗处，那么他不但会对暴露在阳光下十分敏感，也会对同样躲在暗处的人十分敏感。对于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隐藏自己姓名的人，她总是抱有一种无法控制的敌意。
蒂雅对此一无所觉，回答说：“呀，我也忘记问了。”
李华梅正在思考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刚才的金发小青年就神色匆忙地跑了回来，对她们说：“是你们两个惹麻烦了吗？有人正在找你们，快离开这里吧！”
蒂雅和她对望一眼。李华梅还在想这是不是金发青年的阴谋，蒂雅已经提前把她拉起来朝后门走了。在路上，红虎鲸认命地叹了口气，好像这也是没办法的选择，毕竟刚才是真的惹了麻烦，就算是圈套也要跳下去。
但青年是真的跟了出来。仗着对地形的熟悉，李华梅拉了一把蒂雅，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一栋二层小楼的阳台。
“玛、玛利亚？”
李华梅伸出一只手，“快上来，旁边是个空屋子。”
青年也跟来了，举止间透着一股束手无策，李华梅因此命令到：“你也上来！”
对方听话地自己爬了上来，所有人都进屋之后，红虎鲸下令说：“提督穿我的衣服，你，穿提督的衣服，你的衣服给我。”
“哎？！不太好吧……”
李华梅没好气地说：“你都跟过来了，难道是来做拖累的？”
她大致能猜到交易所的保镖是如何寻找她们的：一个金发的女人和一个很白的小跟班。这是因为蒂雅的着装约莫能看出女性的特征。但如果这样打乱着装，就会出现衣服、发色以及肤色对不上的情况，这是她刚刚想出来的：金发的男人、黑皮肤的小跟班和东方人提督。
就在她要拔剑的时候，青年举起双手表示让步，接着拘谨地扭过头，“你们好了叫我。”
还算绅士吧，否则改天做掉他。船舱侍者这么想。
第七十三章
李华梅的衣服对于蒂雅来说稍显点短，但她穿蒂雅的衣服又似乎很合适。长期海面和海中作业使得李华梅的肩膀比常人稍宽，胸前和背部的肌肉服帖地长在背上，使她看起来比一般的女孩子要瘦弱一些。不过在穿这种海盗外套的时候，就看出了优势。即便是男装，她穿着也很合身的样子。
“呃……”这里只有青年最显尴尬，倒不是衣服不合身什么的——就是太合身了，才怪怪的。
“穿女孩子的衣服挺合适的，你不会是女孩子吧？”女式的衣服和男式的当然有所区别，即便是同样的样式，女式上装的肩膀都要更窄一些，相对地，前胸的布幅则要比后背多一些，腰身则会稍稍收紧，以使衣襟更加地妥帖。
青年赶紧摇头：“不不不、不是的……我只是没有那么高壮，我是男性！”
现在不是纠结这种事情的时候，李华梅对蒂雅说：“提督，请下令吧，现在我们应该回庄园去。”
青年稍感意外，问：“诶？不是一直你在下令吗……”在李华梅眼神的威胁下闭住了嘴巴。
“好的，把他也带回去。”
那是自然的，带着他的目的就在于迷惑对方。离开这个空屋，三人迂回地走在小巷子里，安全地走了一段，李华梅对蒂雅说：“提督，我感觉到附近有些人很可疑，我们分开走，你和他去庄园，而我……”
蒂雅打断她：“不行，我不能和你分开，就算是要分开，也应该是他一个人走。”
“现在的情况下，我们两个走在一起会更加不安全。我们在庄园门口见，如果你先回去而我没有到，就让白木先生和海盗小姐来增援我。”说着她就强行把蒂雅给了刚认识的小青年。
没有了李华梅，青年说话都变得拘谨起来了。他刚要开口，又犹豫了一下，才问：“你瞧我……我竟然忘了自我介绍，而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拉斐尔，你呢？”
是呢，完全地把这件事忘了，蒂雅便向拉斐尔告知了自己和玛利亚的姓名。沉默了片刻，拉斐尔问：“玛利亚小姐是你的……保镖吗？看起来十分干练。”
蒂雅很意外玛利亚会被当成自己的保镖，解释说：“玛利亚是很干练的人，不过并不是我的保镖，只是我的船舱侍者。她的武艺或许会比我好一点，不过只是一点点罢了……”
“噢，这样啊……那一定是我误会了。”
进行着这样不咸不淡的谈话，蒂雅却一下子想到了刚才在屋顶上玛利亚一下拔出自己的短剑并不知怎么回事击落流矢的事情，这一幕匪夷所思，玛利亚的表现也似乎说明这一切完全是靠运气。
但拉斐尔想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这个舰队里连船舱侍者都具有这样的水平，那应该是很厉害的舰队吧。
“你不奇怪我是个女提督吗？”
“啊，坦白说，是有一些惊讶的，毕竟不常见到。不过，最近女性提督越来越多了，因此我肃然起敬。”
“你还见过谁？”
拉斐尔想了想说：“我见过阿姆斯特丹的阿歌特提督，是个很精明的女商人。还有……”
“嗯？”
“几个月前死在英吉利海峡的东方女海盗，我记得她姓李……”
蒂雅的眼里闪着辉光：“你见过她吗？她是什么样子的？”
拉斐尔腼腆地笑了笑，“只是远远地见过一眼，没有正面打过交道。看上去是气场很凌厉的人。听说她到欧洲来，我本想去拜见一下，只是没来得及。”
蒂雅失望地低下头，“我也希望能赶得及见她一面。”
“恕我冒昧……你的船舱侍者难道不是来自李家舰队吗？看她的相貌，似乎是个东亚人。”
蒂雅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撒谎说：“不，不是，她很小的时候就被人带到英国了。”
如果坦承玛利亚来自红虎鲸的舰队，势必要解释她究竟是什么身份。蒂雅自己并不歧视舞女，但曾经的舞女身份却很有可能被别人轻视。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倒不如直白地撒谎好了。
况且这也不算撒谎，玛利亚现在年纪就不大，确实是小小年纪就被人带到英国去了。
“呃……”
“你欲言又止，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拉斐尔犹犹豫豫，说：“玛利亚这个名字，是为了好记而随便起的吧？”
“啊……这个，可能是的，但我从没想过……为什么这么问？”
玛利亚实在是个再普通也没有的教名，蒂雅自己就认识七八个玛利，玛利亚或者玛丽莎。
拉斐尔笑着说：“李家的当家好像也叫玛利亚。我想也许东亚人特别偏爱这个名字，但是也太没有辨识度了，反倒不如‘李’好记。‘李’家的头目叫‘李’，这反而更加顺理成章。”
“玛利亚·李吗……”蒂雅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带着一点隐藏的雀跃，甚至想找个地方把它记下来。但想到有可能被人看见，特别是被玛利亚本人看见，又觉得十分地羞耻。
“好象是的！但我的记忆并不是很清晰。啊，我觉得我们应该走快点了。”
言下之意，就是应该蒂雅带路了。好在她对这里比较熟悉，拐了三四次之后，发现后面果然有人在跟踪，拐过两个路口后，人却被甩掉了。
拉斐尔回头往后看，嘀咕道：“咦，没有跟上来吗？”
“好像过于容易了，会不会抄到前面了？”说着，蒂雅换了个方向往前走，绕了一点点远路，路上甚至碰到了阿芝莎。
阿芝莎的眼睛好几次从拉斐尔脸上扫过，见蒂雅神色如常，才把刀收到鞘里，笑着对他们说：“玛利亚让我来找提督，怕你遇到危险。”
“她已经先到了吗？”
阿芝莎轻描淡写地说：“对。”
然而实际上，李华梅先行回来之后，对他们可不是这么说的。她回来的时候，手稍微受了点伤，使用了行久那里储备的跌打药。
“想把人敲晕，但打的时候太用力了，不小心伤到了手。”玛利亚本人是这样说的。
第七十四章
一向沉默的剑客行久没吭声。但李华梅无法控制地怀疑他正在寻找什么乍一听纯粹胡扯的成语，因此心里十分忐忑地想要不要趁他还没开口的时候就下令让他闭嘴。
行久托着下巴沉思良久，忽然说：“这大概就是……”
还没等李华梅阻止他，他便说：“……恶来舍身救主吧？”边说边假托手持双戟，比划起来。
李华梅倒抽一口凉气，说：“典韦双戟那时已叫胡车儿偷了，没有这一段。”心想：典韦到处拼命，那主公可没干正经事……便接着说：“一定要说点啥，那还是周泰吧。”
在海上无聊的日子里熟读三国的行久一本正经地跟她讨论：“后来孙仲谋叫周泰幼平当众脱衣，我想你一定不喜欢吧？当家，你就将就一下吧。”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请你闭嘴。”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阿芝莎带着蒂雅和半路被卷进来的拉斐尔出现在视线中，蒂雅快乐地招招手，行久见李华梅无甚表示，催促道：“当家，你也快招手啊！须热情些。”
李华梅深深吸了口气，然而无力反驳，心中深知他说得没错，于是也举起手做她以前万分不屑的小孩招手。
蒂雅更高兴了，走路都有些蹦跳。行久这时候靠过来，说：“还是更恶来一些啊，当家，你可得看紧提督，别让别人捷足先登。”他努嘴示意那边的拉斐尔。
恶来拼命的时候，曹玄德正和张绣的婶婶不清不楚，倒枉让恶来送了性命，再抬头看那主公和拉斐尔，不由得让人觉得有些刺眼——李华梅瞪了他一眼，可惜她大权旁落，实在无法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行久瞪大了眼睛，显出极大的不赞同：“当家！你怎么！你怎么能没有一点警惕之心呢！”接着大谈特谈大名们的后宫们是如何像间谍一样争宠的，夹杂着很多她根本听不懂的生僻日语单词。
李华梅把他晾在一边，朝蒂雅迎上去。蒂雅跑过来扑在她身上，然后抱着她转了一圈，看起来十分喜悦，以至于似乎忘了还有客人在场。
行久暗中别过头，阿芝莎则饶有兴致地问他：“有点看不下去，嗯？”
那倒也没有。
这里面最冷静的应该还要属船舱侍者（兼职）本人了，她还在蒂雅怀里的时候就得体而不失冷静地邀请他留下用餐。但拉斐尔拒绝了，“拒绝女士的邀请实在是太不礼貌了，但今晚有很重要的会议要参加，我可不敢缺席，毕竟我也是给人打工的。”
年轻人在工作上小心翼翼也没有什么错，他执意要拒绝，李华梅当然也不会强求，只是找了几个人把他安全地送回去。蒂雅心不在焉地对拉斐尔说了再见，就拽着船舱侍者回去了。
李华梅一路上一直试图抵抗，不过因为不是十分激烈，也当然就无法挣脱，蒂雅托着她的腰，架着她回到了房间，不由分说地就要脱她的衣服。
李华梅罕见地慌乱，责问:“提督！！！你你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蒂雅叉着腰说：“快脱掉让我看看有没有别的伤。”似乎不打算让她逃过。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蒂雅上手就剥，李华梅又不敢真的施展出擒拿术，最终一个跑一个追，还是被她剥得衣不蔽体，瑟缩在墙角。
“受伤说明距离太近了，距离近是很难跑掉的！所以我没有受伤。”
李华梅虽然无法使用任何关节技术，但蒂雅却可以。纵使不是很精通，但牢牢地把李华梅压制住，比起惊恐而无助的红虎鲸，她的淡定让人满腹狐疑。
“为了跑掉就会挣扎，为了挣扎难免会受伤，好了不要动，我已经看见了。”
李华梅满心以为是诈降的，不料肩膀被人拿住，接着一阵刺痛。
“被人抓伤了？”蒂雅问了一句，接着差人去拿了一堆不知干什么的东西。
没等她问，蒂雅就解释说：“是Hero刚刚给我的，水兵室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唔，应该怎么用？”
李华梅无力地叹了口气，衣冠不整地趴在床上，指着桌子说：“先烧水。”
人的指甲是很脏的，如果被指甲抓破了伤口，最好还是清洗一下。但水中或许含有毒瘴，因此必须烧开才能使用，不仅如此，容器和接触器也应该一并煮开或者火烧。
她紧张而羞耻地趴在床上，最后妥协地觉得没有看到正面就当没有露出来。
“真不明白，我们不是每天晚上都互相看吗？你有哪里是我没见过的？”蒂雅也妥协地替她把被子盖到腰间。
那当然不一样！被人看清楚身体实在是过于色情了。李华梅处处小心，尽量不暴露身体，如果实在没办法，只好把背和腿之类的地方露出来，就像是蚌壳碰到危险，为了保命不得不吐出内脏这样的思路。
不过为了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李华梅岔开了话题：“提督，你是不是又忘记问拉斐尔的姓了？”
“什么？不对，我问了……啊……”蒂雅捂住嘴巴，惊疑地掠过她。李华梅则选择把脸埋在蒂雅看不到的地方。
“提督，你不能这样，这样是很失礼的。他帮了我们的忙，如果事后要表示感谢，至少得知道对方的名字和舰队吧？”
“呃……我可以试着让人去打听一下。”
“那么费南德最近都不怎么在庄园里出现，又是怎么回事呢？”
蒂雅露出疑惑的神情：“他有事情要忙，不回来不是很正常吗？”
李华梅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短促笑声，说：“他不是一直觉得我来历不明吗？如果有机会，他应该会寸步不离地监视我才对，但是他这次好像有意躲着我们。提督，我认为你身为提督，至少应该掌握费南德的想法才行。”
蒂雅抿了抿嘴，说：“如果他非要我在你和他之间选一个呢？这太荒谬了，我不想做这种选择。”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不是很对劲，因为听起来就很荒谬。虽然行久总把它比作一个后宫争宠的故事，但实际上它并不是。
她刚要开口说费南德是个聪明人，绝不会这样，但忽然醒悟过来自己并无任何功绩，在费南德看来，或许只不过是个妖言惑主的奴隶。既然对提督不是必不可少，那么或许逼走才是更好的办法。
第七十五章
水变成气，淼淼地飘起来，蒂雅把壶里的水倒进小盆里清洗这全套需要的东西。最后她拿起一小块丝绸，帮李华梅擦拭伤口。
在视线的末端里，她显得格外的专注。感受到有人这样注视着自己失去伪装的身体，李华梅的脸略略有些发烫。
“听说东亚遍地都是黄金，人们都穿着丝绸？”
李华梅咧嘴笑了笑：“我也希望这是真的。不过，肯定没有这么珍贵。”曾经的阿拉伯人为了赚钱，把奢侈的丝绸从一条穿起绿洲的路上运到欧洲，由于路途遥远危险，到达欧洲之后，价格翻了十倍不止。而李家的总部杭州盛产丝绸与茶叶，通过与海外做丝绸生意，埃斯库多赚到手软，甚至还卖入了军队做军需品。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蒂雅轻轻地叹了一声：“我可怜的玛利亚……”
一只温柔的手放在了她头上，李华梅不得不捏住了她的一根指头，好指望她不要这么直白。
蒂雅收回了手，之后她感觉伤口上沾了一些凉凉的东西。
“是草药，别乱动，马上就擦好了。”
手指沾着凉凉的东西在背上摩擦，李华梅的身体异常的紧张，她不知道自己的肩头被抓成什么样子了，但那个地方反而特别地烫。
“天黑了……”在赤道附近，天每天都黑得特别准时，蒂雅的脸隐入黄昏的阴影里，李华梅又一次捉住了她的指尖，问：“提督，你要去哪里？”
“我去给你拿点吃的，你在这里趴着不要动。”蒂雅揉了揉她裸露的脊背，指尖顺着脊柱沟滑开，还不忘称赞：“你的肌肉摸起来真舒服。”
李华梅不知如何应对，只能谦虚地说：“我身上有太多疤痕了。”
“那你也很美。”蒂雅拍了拍她，走出去了。
太阳落山之后，周围也变得寒凉了一些，李华梅缩进被子里。蒂雅回来之后看见她这样，急忙过来覆在她身上，企图用身体来温暖她。
“很冷吗？是我不好。”
“不……不，没有，我没事，提督，你蹭到药膏了。”
蒂雅又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并把旁边的衣服拿过来给她盖上。
她正要给李华梅喂饭，而李华梅正纠结要不要吃时，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提督……！”
两人一起扭过头盯着来人，居然是费南德。
蒂雅很是生气地站起来，挡在李华梅前面，说：“进女士的房间需要敲门我以为这是常识。”
“提督……！对不起对不起！但这件事情实在是太重要了，重要到我忘记了敲门，希望你能原谅我。”
蒂雅责备的目光一直盯着他，“说出来让我评判一下，这件事是不是值得你擅闯女士的闺房。”
费南德顶着蒂雅的目光关上门，背对着里面的方向，说：“我诚挚地邀请提督你明天早上去交易所。我为这件事情准备了大概半个月了。”
“交易所”这个神秘的词有多重的含义，以至于李华梅听到这个词之后也回过身，透过一层帘子看着费南德模糊的背影。
蒂雅的声音略略显出一丝激动，“也就是说，你这几天躲着我是因为？”
“我可没有躲着你！我只是很忙，忙着联络各地来的伙伴们。瞧瞧，我为舰队接触了许多厉害的大人物，是在非常认真地工作呢！”
蒂雅笑了笑，“比如说？说出来让我震惊震惊。”
费南德压低了声音说，“比如说阿博科鲁将军的特使。”
蒂雅低声表示了惊讶。李华梅抬头看着她，希望得到她的一些解释，但蒂雅只是抚摸着她的头发。
“这可真是大人物呢，那么明天什么时候呢？”
“出发之前我会来叫你的。”
李华梅叹了口气，这声音引起了费南德的不满，他扭过一半的头，不耐烦地吸了口气。似乎是很不满船舱侍者肆意打扰他们的谈话。
李华梅凉凉地说：“如果可以的话，请提前半小时，女士出门需要打扮。我不想提督蓬头垢面地就出门，但雕琢女性的面容需要时间。”
不给费南德反应的时间，蒂雅紧接着附和：“对，没错，我希望你能早点来叫我，充分给我打扮的时间。”
费南德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他怎么回事？”
李华梅平静地回答:“我猜他可能仅仅是觉得我竟然敢用这种不值一提的小借口当发号施令的工具。”
蒂雅倒没别的话，只是啧了一声，“他太土了！不明白这有多么重要。噢，玛利亚，你是这船上唯一一个懂我的心的人。”
经过了四个月的洗礼，李华梅已经能对这种程度的真情告白熟练应对，还能顺便挑拨一下：“当然了，提督，男孩子永远不懂女孩子为什么要打扮。”
李华梅动作大了一些，被子因而从她后背上滑下来。她赤裸着后背，但像是穿得雍容华贵的女王一样趴在床上，嘲讽说：“呵……男人，总以为漂亮女人会自动变得漂亮，永远那么漂亮。”
美丽的人露出特别的表情总会使人觉得格外生动，因此蒂雅看见她这幅模样，也觉得格外可爱。但一想到她明明应该还在天真单纯的年纪里，说出来关于男人的见解却像是老于世故一样，她又擅自替玛利亚觉得辛酸。
一种突然产生的怜惜促使她俯下身抱着玛利亚裸露的肩头。
温热的嘴唇使李华梅异常紧张，试探地问:“……提督？”
“小可怜，姐姐会保护你的。”
吻反复落在肩上和头上。因为从未经历过这种亲密而显得异常清晰，仿佛能直接用皮肤看见她的唇纹。
但这里面又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蒂雅的反应让她觉得这对她来说是再平常也没有的表达方式。她又只能生生地忍受下来。
不过有一些事情就是这样，当你不得不静下心来体会的时候，才能体会到从前一直拒绝的好意。
蒂雅的怜爱真心实意，它带来了莫名的安慰，好像是黑夜里的一盏篝火，不但带来温暖，也让人觉得干爽熨帖。就像她贴在后背的脸一样。
李华梅深呼吸着，试图平息如此亲密的接触带来的紧张，在蒂雅的双臂笼罩的地方，她又要试图放松肌肉。
这大概就是虚与委蛇吧，以色侍人比想象中更难，行久得明白这件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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