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大小姐花桂糖藕,师傅青梅竹马的恋人,我是听闻过的。
也许是好奇心在作祟,又也许是担忧师傅的安危。一向怕黑的我,此时竟漠视内心深处关于黑暗的恐惧。
火石燃灯提起灯笼,沿着黑漆漆的荫林小径,缓慢挪步前往。直至森中溪边的金灿一角,熟悉的身影倒映于水面之上。我扇风熄灭灯烛,不愿让师傅和师傅的恋人意识到我的存在。
“哇,桂花花灯好好看。”
“你若是喜欢,待成亲之后,我每日为你制做可好?”
“好呀。”
“其实还有一物,我精心打造多年,如今赠予于你。”
“这是……”
“桂花金钗,与往常相比多了一排扣针。钗头添加了弹簧装置,便于固定。你素来偏爱桂花,算是投其所好。美物配美人,望你欢喜。”
“蓝姐姐待我如此用心,这金钗我欢喜得很。”
“喜欢就好。”
灯光粼粼的一池夏水,映照着溪边二人如花美眷的姣好面容。师傅和花家大小姐对视一笑,眼神中皆是说不尽的盈盈柔意。周围笼罩绵延着恬静惬意的氛围感,将她们层层叠叠包围在独属于双宿双栖的二人一世界里。
师傅平时亦是待人和善的,如影随形的边界感却总是润物细无声地提醒着那道可望不可即的鸿沟。而此时的师傅难得卸下戒备,露出昙花一现的庐山真面目。
远远地望着师傅和她的恋人暧昧调情的场景,不知为何,我的心口处隐隐作痛,带些酸疼的苦涩感,如针扎般密密麻麻地压着刺着。
花家大小姐,应该就是我未来的师媎吧?她真的是个很幸运的可人儿呢。看来师傅真的很喜欢她的恋人,很喜欢很喜欢。
师傅和师媎,在明处恋着爱着;我独身一人,在黑暗中挣扎,苦苦等待着那个永远不会到来的清晨……
“云纤月,你怎么哭了?你别吓我啊。”
屡次并不美好的回忆被筱恬缈打断,散落满天忧郁的晦暗尘埃。
筱恬缈微绿色的瞳孔中,倒映出我此时垂泪模糊的脸庞。自己宛若跳缰小丑的可笑面容,某种破罐子破摔的憎恶感油然而生。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此时的感受错综复杂,从一开始的感时恨别,到之后的狐疑揣测,再到如今的卑微绝望。
终于控制不住内心汹涌澎湃的各类情感,我趴在筱恬缈的肩膀上,极力压低鼻腔中的声音。任由自己在限定的条条框框下,疯狂放肆地啜泣着。
我能感受到此时筱恬缈身体呈现出的僵硬感,仍继续歇斯底里地哭泣着发泄着。就让我任性这么一次,打破原本考量设定的社交距离,将自己最脆弱的那一面暴露在蓝天白云之下。
云朵找不到包容它的蓝天,难道就没有零落成雨碾作露的选择了么?不,不要。即使化为灰烬划过永无蓝天的边际,云朵也要用坠落过的踪迹证明它对蓝天的无尽思念。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哭累了,发泄了些冰山一角的压抑感,我渐渐停止了哭泣。筱恬缈肩边的衣物已被我的泪水浸透,我有些赧然地松开垂下头去,不太想说话。
“哭够了?”
和我预想的被臭骂一通截然不同,洁癖向来很重的筱恬缈并没有对我发火。她只是轻描淡写地将外套脱下来,象征性地拍拍上面的灰尘,又穿回到身上。
“抱歉,我失态了。你的外套……”
“嗯,就像外套一样,哭完了就该做什么做什么。外套我继续穿着,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就是这么简单。”
放学后,主母开着座驾前来接我。副驾上,原本熟悉的次母第一次缺席了接我放学的场景。意识到空落落的副驾,我假装没有注意到,倾斜体位避在前座后面,坐在后座上刷着光屏,以此掩饰自己体育课时的情绪涌动。
“纤月,今天的课程如何?有没有收获到什么?”
与往常一样,主母询问我关于学前教育的课程内容。
“今日导师带领我们通过传送门,前往仙、妖两界交界处的海边校区游玩,并教习爬树技巧。”
“嗯,不错,挺好的。你学得怎么样?”
“还行吧。目前还没有完全掌握,但也算是能够爬一小段了。”
我一五一十回答着,却感觉好像少了些什么。坐在驾驶座上的主母开着车,顺势点点头,表示消息接收的确认和肯定。空气中弥漫着略微干涩的气息,凝固住原本轻松流畅的气流。
我这才注意到,往常次母作为气氛担当的主场,是一直维持着我和家人聊天愉快的媒介。比起主母的严肃认真,次母亲切友好了许多。尤其是次母偶尔说话结尾时的软糯小翘音,幽默风趣的表达方式令人忍俊不禁。
次母今天怎么没有来?是孩子的缘故么……肯定是吧……明知那个最为准确的标准答案,我的心像猫儿抓了那般痒痒的,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主母,次母今天怎么没来?”
问题的抛出,无非是等待死亡宣告的降临。主母停顿了一会儿,应该是在想些什么。
“次母她有点事,最近这段时间可能都无法来了,但还有我。纤月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相信你不会介意的。”
主母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她在犹豫些什么?还是说,在她的眼里,我只是一个目前阶段没有长大、可以随意搪塞过去的孩子?
有一股薄弱陌生的力流,第一次在我的身体脉络中游走着。直至家门口,随着时间的推波助澜,这阵力流并没有被时光之流冲淡抚平,而是不断裹挟席卷着,层层叠加至明显突兀。
和平时一样,放学后主次母会带我去她们卧室的某个自定义空间里做些家庭活动,比如散步、捉迷藏、放风筝等等等。主次母说过,我目前年龄比较小没有自保能力,而仙界野外危机四伏。待我岁数稍长些,她们再带我外出游玩。
来到主次母卧室,主母在墙边定制着空间设计。我悄悄利用余光扫遍卧室的边边角角,次母的大多数物品已不存在。看来,关于对次母闭关修炼的猜想,十有八九是准确的。尘埃落定,答案已浮出水面。
瞬间,一种类似生气的冲突感在我的心中开始横冲直撞,直至胸口处的临界点蠢蠢欲动。可当我想到自己如今寄人篱下的现状,瞬间如同有气无力的去根杂草蔫了下去。我使劲地攥了攥拳头,任由指甲尖陷进肉里掐出红彤彤的印记,发泄般缓解了一下内心深处的波涛汹涌,慢慢松了一口气,这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主母,我今天很累,不太想参与家庭活动,我先回房间休息了。”
“咦?我记得关于闯关游戏你一直是期待许久的,你确定不玩了吗?”
不顾主母的再次确认,我直接转过身朝卧室快步走去,顺手甩上了门。此时的卧室,就像我的避风港一样,任由我再如何地狼狈不堪,也只有它能够看得见。沿着墙瘫倒在地上,我双臂环着抱住自己,直愣愣地盯着地板发呆,陷入了沉默。
复杂情绪的突破口,往往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以来堆积压合而成的结果。很明显,短暂的一个月内,是不可能至于如此地步的。前世某个一直逃离的悲惨回忆,爬上了我黑色世界的顶端。
熟悉的可怕感觉情景重现,我的全身开始发凉,尤其是心脏处蔓延深至腹腔。夺人致命的窒息感钻进我的喉咙,在声带处急促拉扯。我的呼吸逐渐急促,难以呼吸。身体越来越凉,时不时颤栗发抖。任我拼命搂紧自己,试图锁住胸口最后的温暖,那抹暖意如沙漏般无情消散着。
终于,抵抗不住恶疾复发的我,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头挨着和身体同样冰凉的地板,疼痛难忍。如果能像前世那样,病发时躲在师傅的怀抱里,该有多好……
“师傅,你在哪里,徒儿好想你……母亲不要徒儿,你也不要徒儿了么……
徒儿是云朵,师傅是蓝天。云朵要回到蓝天的领域,徒儿也想要回家。师傅在哪儿,哪儿就是徒儿的家……”
冥冥喃喃中,我的眼前好像浮现出幻象。心心念念的师傅,突然出现了。和前世那般,师傅的面容柔煦温暖,清新明净,若雨后初晴的风光月霁。
“师傅,真的是你么……”
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我虚虚地伸出单只手去,试图抓住师傅。抓到的,却是一团取而代之的黑影。
黑影……那个我刻意逃避的前世心魔,这一世终究还是没有躲过……
“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命,这就是命……”
我苦笑着放弃挣扎,翻身仰躺着闭上双眼,任由黑影通过毛孔钻入我的身体。熟悉的疼痛感,和前世一样,生不如死。
比死更可怕的,是在死之前,见不到最爱的人。
绝望的尽头,会有师傅么……哪怕见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