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光流若白驹过隙,不知不觉间,又过去了七个冬夏之久,如今已至幼学之年。我仍记得,前世十岁的时候,那些在云澜城的点点滴滴。
今生十岁的天空和前世一样,晴空湛蓝,云朵稀疏。师傅是蓝蓝的天空,我是软软的云朵。师傅温柔宽阔的怀抱就像漫无边际的蓝天那般,将我那如云朵般难以捉摸、忽隐忽现的焦虑不安,一一揽入吞没融化。当云朵疏散开来时,师傅就会回来了。
曾经我问师傅,既然徒儿是云朵,白天有师傅的蓝天陪伴着,那晚上云朵去哪里了呀。师傅说,云朵去找月亮了。月亮会代替蓝天守护云朵,直至第二日清尘收露,水蓝色天空的再次出现。
然而,数了七年的云朵,师傅依旧没有出现。师傅,你是否和前世逝去的母亲一样,不要徒儿了么?或许,古老神话故事里那些浪漫动人的曲折情节都是骗人的。师傅的蓝天抛弃了徒儿的云朵,前世母亲的月亮也抛弃了女儿的云朵,云朵最终的结局是随风飘散、自生自灭。
“云纤月,又在望天发呆啊?”
筱恬缈凑过来,手里捧着一本漫画书。
“终于摆脱掉你的那群迷妹团了?”
每次到体育课时,总有一些邻班的女生组团凑过来,跟筱恬缈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这些年筱恬缈的人气不降反增,由于年龄的增长戏路宽泛了一些。迷妹团从当初的一时兴起到如今的发展壮大,筱恬缈算是挤入九界的四线小明星一枚了。
“粉丝嘛,就那样。沉默时她们蹦跶得比谁都欢,一和她们讲话,瞬间就害羞了,跑得比水里的滑鱼还快。她们所要的,不过是一个和理想坠入现实的距离感。”
“嗯哼,看来你是很多女生心目中的理想型。”
与七年前的稚嫩青涩不同,在一定程度上脱离主次母指导和帮助的情况下,筱恬缈开始萌生出独立处世的青芽,焕发专属于她一人的人格魅力,自我的边界感和充足的思考量必不可少。
“不,她们所爱慕的理想型并不是我,仅仅是她们在获取某些信息的基础上,根据个人喜好加工而成的个人幻想。
我和那些人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她们怎会明了我的实际为人呢?说到底,粉丝只是演员延展戏路的一部分。她们其实也并不在意我究竟是怎样的人,这只是一个打发时间、乐在其中的双赢游戏而已。”
前天刚下过一场春雨,昨日晒了一整天暖烘烘的太阳,今日是白云密布的阴天。坐在操场青翠欲滴的绵绵草地上,我扯下来一根仙草,慵懒地衔于唇边。
“酷,我认可你。”
正直早春,春日上午的风依旧裹挟着残存冬日的寒冷,将我的记忆拉回一个月前的生日宴。十岁生辰,和往日一般,人或多或少,宴会地点或变或不变,对于我来说都形同虚设。
直至夜起我下楼喝些果饮,从一楼主次母的卧室路过时,无意间听到了些窃窃私语。
“温温,你确定了么?”
“薄荷,我想好了。难得那般的神仙人物愿意将卵子赐予于我,我自然是要好好珍惜把握住这个机会。以我的卵子作为主卵,以那人的卵子作为次卵。相信如此培育出的幼崽,先天条件在茫茫新一代中当数人中翘楚。”
“好,我支持你。可你如今的状态,距离最佳状态怕是还有一段距离。”
“是啊,所以从现在开始,我需要潜心修炼相当慢长的一段时间。短则半年,长则多年。”
“嗯,为了不打扰你,看来咱们暂时只能分房睡了。”
“薄荷,谢谢你,我好感动。”
“正所谓小别胜新亲,我们不过是又回到当初在绿族学院时,距离忽远忽近的葱茏岁月罢了。待你大道之术成就归来,记得弥补我这些个落寞暗淡的夜晚就好。”
“哼,你瞧你那死相。咱们大崽崽都十岁了,羞不羞。哎呀,你干嘛。”
“管它几个崽崽呢,早晚都是要跟别人跑路的。只有温温你才是一直真真实实陪伴在我身边的,不如今晚你先来提前预支补偿我一下吧。”
之后的事情乃人之常情,我很是自觉地走开了。可主次母的对话,一直在我的脑海中来回穿梭。主母和次母,准备迎来新的孩子了么?那我呢……
“云纤月,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坐在旁边的筱恬缈合上漫画书,伸出食指点点我的肩边。
“个人隐私,不告诉你。”
尽管筱恬缈和我的距离很近,我依旧下意识地保留着防范动作。
毕竟,对于前世充溢着侵犯主义的那个时代来说,和别人走太近从不是一件好事。稍有不慎,关系绑架的反复拉扯和共生心理的盲目服从,将会把一个人原本独立人格笼罩起的边界防线层层击溃,沦为高阶和管理阶牟利敛财的掌中之物。
“行吧。其实说到刚刚谈及的理想型,班里有个人比我更要备受关注,你猜这个人是谁?”
我从不记同学的名字,只得以摇头无知告终。
“笨蛋,这个人就是你啊。”
“我?”
我有些意外,毕竟除了筱恬缈,我和其余每个同学主动说话的次数基本上都不超过一只手。即使主动,也不过是学业方面的繁缛琐事。
“难道你没有发现你的颜值在班里算是一流水平的么?其实你的主母水薄荷一直处于九界女神榜前五十名,她作为你的主母兼主要灵力提供者,你和她的外貌有几分相像。”
“真的很像吗?”
“当然。你和你主母最相仿的,是那种深秋般冷冷清清的氛围感。比起水薄荷前辈,你的气质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忧郁压抑。
尤其是当黄昏时分的光芒透过窗户照进来时,你的位置正好坐在教室窗边。你漫不经心地翻着书本,任由晚风略过带些自然卷的发梢,眼神中尽是恍惚缥缈的破碎感。
这张照片被某个鼠仔抓拍至学前教育女神榜上,算是封神之作。班里暗恋你的人很多,她们还给你起了一个绰号,忧郁王子。怎么样,想不想知道你的爱慕者有哪些?”
再三的询问确认,终于明了,自己和主母水薄荷很像。然而,我并没有欣喜,亦没有愉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危机感。比起依靠转生莲以灵力渡之,凭借灵种果将双卵融入。这种方式所培育出的幼崽,应该更像主卵卵主和次卵卵主吧。
那我与之比较,充其量算是一个形同路人的养女罢了。主次母是否反悔曾经培育过我的选择,她们是否向我索要一系列抚养所花销的费用,仙界能否还有我能够安居和落脚的一席之地……
“云纤月,我正跟你说话呢,你怎么又开小差了?”
筱恬缈不满地摊开手掌,推了推我的肩膀,我这才从危机四伏的窒息感中挣脱出来。
“抱歉,我最近可能是没休息好,反应迟钝了些。”
随意找些理由搪塞过去,我不愿让任何人探测到我内心深处的那片伤口。即使它再多再深再痛,布满伤痕累累的疤痕和四处蔓延扩散的脓疮。永不见天日的绝望尽头,是它表面凭空消失般、实则微笑抑郁的最好保护色。
“你啊你,跟寺庙里光彩照人的神像似的。长得好看,能力斐然,话倒是少得可怜。我有时在好奇,你是不是没有喜欢过女孩子?”
“喜欢女孩子?”
前世的十六年,今生的十年,对于感情之事,我是从未切身考虑过的。两世关于别人的女女之事,我屡见不鲜。或许是岁龄未至,或许是难遇佳人,或许是妄自菲薄,或许是无需无求。两世的我一心渴求着的,是作为徒儿永远伴在师傅左右。
“不会吧不会吧,还真没喜欢过啊。喏,就漫画书里这种。草根女主逝双亲,天煞孤星逆改命。升级打怪结伙伴,浩荡九界为之倾。道途恋情两不误,不负苍生不负卿。”
“我不知道,大概……没有吧。”
喜欢,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是主母水薄荷和次母炽温之间的那种如胶似漆,肢体接触间时不时恋溺的回眸一笑?还是师傅和师媎……
前世一直刻意回避着的记忆突然闯入我的脑海中,蚀之入髓的疼痛感在心脏处悄然滋生着,层层迭起叠加肆意涌来,将我原本一潭死水的岁月静好淹没。
我仍记得,十二岁的那个炎炎夏季,我随师傅在京城城郊的某个院落定居一段时间。从十岁那年师傅收养我开始,每晚睡觉之前,师傅都会解去外衣脱鞋上床,倚在床头抱着我,哄我入睡。我向来怕黑,师傅她是知道的。
然而今晚,师傅并没有如约而来。师傅去哪儿了?担忧师傅安危的我守在院落门口,不愿离去。我呆呆地仰望凝视着夜空中的明月,祈祷母亲的在天之灵,保佑师傅能够平安归来。
“小小姐,做什么呢?”
师傅作为蓝氏家族的少主,仆人们都亲切地称呼我为小小姐。
“我在等师傅。”
“喔唷,那你可别等了。少主她现在正在院落后边儿的小树林里,和花家大小姐约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