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时间观念,被蹉跎的噩运掐捏揉碎,丢进昔日岁月的风里。
被黑影侵蚀的每一分每一秒,仿佛远远比今生的十年漫长得多。直至听到楼下次母熟悉的声音,我的意识才缓慢恢复,疼痛如云朵般在天空中消散开来,逐渐化为了一时解脱的泡影。
我突然很想看到次母,很想很想……
五指猛地攥紧朝手掌心靠拢,提起一口气,我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注意力集中,勉强起身从地上爬起来。
调整走路时的势态,尽力和平时的速率一致,我不想让主次母发现端倪。下了楼,看到次母和往日一样的面容,我松了一口气。
“次母,你回来了。”
过去从不和主次母问候的我,第一次主动靠近次母。为的,是寻得那份久违的安全感。尽管我知道,这份微不足道的安全感,与前世的养母和师傅相比,永远无法相提并论。
“哎呦喂,纤月大宝贝,想死我了。瞧瞧次母我这次外出,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次母一身凌乱,即使是故作轻松的清结术后,仍有众多可捕捉到的蛛丝马迹。衣物多处破损,甚至胳膊肘处有一中度伤口。如此明显的打斗痕迹,再加上来去一日的远近日程,想来次母是前往危机四伏的灵林,艰苦修炼一番。
然而,这些并没有影响到次母的生活状态。抹去曾经战斗时的腥风血雨,将其抛之脑后,任由家庭的温暖和充满爱的氛围冲淡一切。次母依旧开开心心的,从随身空间中拿出她的战利品——月石。
“这是月石,在自然光的接收下,回馈的是柔柔满满的月光。怡目养神,放在卧室里再合适不过了。纤月你不是很喜欢看月亮嘛,怎么样,次母我带来的礼物不错吧。”
“谢谢次母,我很喜欢。”
接过次母手中的月石,我原本飘零散乱的心,如同亮晶晶的石头般,沉甸甸的。无处可寻的安全感,暂时找到了它的临时歇脚地。
“纤月,瞧你这傻孩子,主次母对你好是心甘情愿的。以后不许说谢谢,不然次母我就要生气啦。”
心甘情愿?不求回报的那种么?
回忆了一下九界法律的相关规定,确实没有要求赡养回报主次母这一条。
“次母,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冷不丁地,我抛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怪问题。我怔怔地看着次母,面对面正视。
第一次,如此直截了当的对话,充溢着破罐子破摔的勇气。我能感觉到,主母瞄向我时的打探和揣测目光。可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这算得了什么呢?
“才一天不见,崽崽怎么变成大憨憨了。次母为什么对纤月好啊,当然是因为次母希望多一个快乐的小生命来到九界,体验生命的美好和无限的挑战呀。”
“那如果当初纤月并不是次母的亲生女儿,只是一个来自抚养机构的养女,次母会对纤月一如既往地好么?”
“当然。”
次母的回答毫不犹豫,完全不拖泥带水的那种。
“为什么?”
与过去习以为常的自我糊弄、能过且过截然不同,我任性作为去拨开云雾见天日。
“因为次母单纯希望养育的这个生命能够幸福快乐,仅此而已。”
与预想中的最坏情况完全不沾边,甚至比最好情况还要理想很多。我沉默了几秒,尽量让自己快点适应过来。随之而来的,是迟到久违的感动,以及,小人之心的愧疚。
“我明白了。次母,我可以抱抱你吗?”
“可以啊。”
我走过去,抱住次母,胳膊覆绕在次母健壮的腰间。头枕在次母的胸前,我能听到次母坚定的心跳声。视线顺着下方,蔓延至次母粗长有力的小腿。仔细看才能发现,腿上繁琐冗杂的皮肉伤如同燃烧的火点子般处处缀着,触目惊心。次母身上暖融融的,体温比普通人要高上很多。感受着来自次母的专属温暖,我仿佛沐浴在微风荡漾的灿烂春光里。
可当我想到次母的未来幼崽也会享受到如此待遇时,原本准备打开自己以此自救的想法,彻底化为了童话海底的泡沫。明明得到次母明确的保证,我却控制不住自己脆弱的内心,依旧胡思乱想着,那个最坏最坏的结果。
黑影再次从一楼楼梯口避开灯光的转角处浮现,向我招出难以逃出掌心的命运之手。看着那个黑影,我突然释怀地笑了。无奈地摇摇头,我放开次母,朝着一楼楼梯口走去。
“次母,我去睡觉了,晚安。”
离一楼楼梯口还有三步,我回过头去,看了看视线依旧停留在我身上的次母,还有眼中只有次母一人的主母,有些依依不舍。未来的幼崽,你真的很幸运,拥有我一直赖以存在着的。
曾经我重重防备,现在依旧如此。我的内心,一边开始后悔莫及着,另一边又继续果断执行着前世的防备流程。就让我永远记住这一刻,将它带到自己的生命尽头。守护云朵的月亮和包容云朵的蓝天已不在,代表主次母美满家庭的暖风即将送云朵最后一程,将云朵徐徐吹散,归于自然。
主母,次母,谢谢你们十年以来对我的用心照顾。让我第三次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无尽爱意和温馨家庭的安全感。是纤月没用,控制不住自己的猜忌怀疑,留在前世的茫茫苦海中作茧自缚。
终于,我回过头去,迈开脚步。一步,两步,三步。熟悉的撕心裂肺感觉,再次像挥之不去的幽灵般,附在我的身上。看着灯光下影子里多出来的那一小块,我对自己的现状充满恶意,甚至是在幸灾乐祸地想,自己接下来到底还能活几天。
身体貌似不是我自己的了,这只是一个快速结束人生进程的恶搞游戏,上演着跳缰小丑的愚蠢把戏。深陷泥潭的丑小鸭,即使有一天得到命运之神的眷顾,如愿成为自由空中的白天鹅。可它的内心,依旧锁在曾经的一份三亩地,永远无法飞向无边无际的蓝天。
回到卧室,第一次,我关了墙边的小夜灯。月石的莹莹白光中,黑影缓缓从我的身体里飘出来,在卧室房间的上空肆意舞蹈着。呵,任它去吧,早死早超生。我闭上眼睛,任身体的每一块血肉继续痛着。
痛够了,就累了。累够了,就睡着了。
直至第二日的清晨,天边的一缕曙光透过蚕白色的窗纱,无意间划破一室笼罩的死气沉沉。身体依旧残存的知觉,提醒着我生命尽头的尚在旅途。昨晚,我竟然没死。呵,不给个痛快死法么?算了,等着。
机械般的,起身,穿衣,下楼。就这样,我开始了行尸走肉般的生活。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我仍拼尽全力强撑着,小心翼翼反侦查着,掩饰每一个容易被注意到的微小细节,不愿让任何人发现。
次母深夜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夜不归宿的天数越来越多。我默默为次母向命运之神祷告着,希望她能够保佑次母修炼顺利,平安得道归来。直至五个月后的某个下午,放学回家来接我的座驾副座上,次母重新回到我的视野。
“嗨,纤月,次母回来了。好久不见,想我了没?”
次母灿若夏花的笑靥,在微热的晚春初夏交接之季,洋溢着热情烂漫的幸福感。某个最终的结果,在我的心中落叶归根,归于沉寂。回到家里,我跟着去主次母卧室里帮忙,搬些东西。看到次母的随身物品回到主卧卧室,和主母的各类工具堆在一起,我更确信了内心的那个答案。
果不其然,晚饭的餐桌上,次母宣布了她的好消息:她的第二个幼崽已在私人空间培育着,两个月后将会瓜熟蒂落,和我们见面。
“次母,恭喜你。”
“纤月,再过两个月你的妹妹就要出现了。你说,我们给她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名字……这……”
我文采不是太丰富,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韵味耐寻的词藻来。
就在这时,别墅外的斜远上空燃起万千焰火。那是来自童话镇的方向,空中零零散散飘落着的团团荧火,固执守护着最后的发光发热,终究化为梦幻般的泡影。
“焰火真美啊。”
迷踪于焰火的斑斑点点,我不由地感叹道。
“不如……给第二个幼崽起名,就叫炽焰,怎么样?”
就这样,还未见过面,我和主次母第二个孩子的不解之缘,就此展开。
夜睡之前,我辗转反侧着,有点难眠。黑影也有些躁动,在回忆屋前来回漂移游走着,貌似想做些什么。闲暇无聊之余,我拉开窗帘,外面空中依稀残存三千焰火,奢华隆重。看来,童话镇有重大喜事发生。
第二日,从筱恬缈口中我才得知,童话镇主人菟芷和石斛私下定情。如此盛大华丽的焰火宴,只是为了博美人一笑。富饶美丽的童话镇,正式迎来了它的第二个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