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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 Fiction 同人 La_meredith 11155 Apr 18,2021
6
  拉芒什海峡是法国人对这条水道的称呼,顺着洋流,船速很快。每天大部分时间蒂雅都忙着看醋的发酵程度,也同样的,她得把玛利亚带在身边,倒不为别的。她长得实在是太美丽也太柔弱了,难保没有人想对她不轨。
  而她也太可爱了,没有人会注意不到她。
  玛利亚实在很乖巧,蒂雅乱七八糟的工作台在一天的时间里被收拾得井井有条,不过仍然在蒂雅的帮助下。
  “提督,这是什么语?西班牙语吗?这是和谁的往来信件吗?”
  “和卡斯特路公会,是葡萄牙语的。”
  “葡萄牙语……的特征是……形容词后面通常有mente?”
  “……”蒂雅露出思索的表情,“大致来说是这样。”
  “这个呢?抱歉,我完全认不出。嗯……”
  蒂雅探头看了一眼,“来自阿歌特公会,会长也是个小姑娘,荷兰人。”
  “那么就是说……荷兰语的特点就是……他们喜欢双写aa?”
  蒂雅哈哈大笑,说:“对呀!玛利亚,你很聪明!”
  玛利亚羞涩的笑了,说:“只是因为用心多过聪明。”
  蒂雅凑近了她,仿佛对她的回答感到很新奇,“这就是东方人的习惯吗?我发现你总是要谦虚,但在我看来完全不用呀!不过你的谦虚让人感觉到很有技巧性,十分真诚,如果不是我总是观察你,绝对不会察觉出……嗯……”她玩味地看着玛利亚,觉得这个东方来的少女真是神秘极了。
  玛利亚轻声问:“提督在观察我吗?”
  “当然了!你太有趣了,比如说,我们会说‘提督,你是在观察我吗’?但你说‘是提督在观察我吗’?这是日本语的语序吗?”
  玛利亚点了点头,手臂收在胸前。这是一个相当戒备的动作,蒂雅想起观察专家费南德说过的话,他曾经是一个混迹在哈瓦那的酒馆里,无聊时以观察客人为乐的老千。
  “你怕我的观察吗?别害怕,我不会对你做坏事的。我只是……你太有趣了,大概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对你好奇……你的身世,你的故事,你的……你的想法……”
  玛利亚又露出羞涩的笑容;“我只是个普通人,提督。和大家没什么不一样。”
  她又来了!她谦虚得十分有技巧,加上柔媚的笑容,可信度直逼最大值。但毫无疑问她并不是个普通的人,一个鲁钝的外国人不会这么容易地找出欧洲各种混杂又相似的语言的特点,也不会有一个知道开头就觉得充满曲折坎坷的故事。
  但她也许只是不想说而已,蒂雅自己也有许多秘密,船上每个人都是,想在这个世道里活下来并不轻松。但有的人爱吹嘘自己的经历,有的人只是默默放在心上。
  这么说玛利亚说的也不错,她讶异地挑了挑眉毛,大家都一样,都有许多往事和秘密,现在只不过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走到一起。
  发现这个道理的玛利亚有着不符合十六岁的胸怀,但也许这只不过是古老的东方智慧,也许只不过是玛利亚习惯性的谦虚给自己的错觉。
  是她自己老于世故,所以想得太多了吧。
  海潮流出海峡,蒂雅的船很快到了比斯开湾。早晨靠港南特。南特是一个相当悠久的古城,香料、织物和白兰地闻名整个法国。法国的海岸线分成南方和北方两部分,中间被加泰罗尼亚半岛隔开,北方的食物和南方差别不小,还有些东西只适合在北方生长,南方并不适合种植,比如说,某个品种的葡萄。
  苹果醋是一种初级产品,有限的发酵时间让它的风味并不那么深刻,然而酸甜的口感佐餐意外不错,同时还是好几种水果酒的初级原料。
  从加来到南特的陆路并不十分顺畅,过路费用远高于海路,因此从海上来的苹果醋相当的受欢迎。蒂雅牵着玛利亚的手走下甲板,玛利亚从蒂雅肩膀上望过去,正好看见憋着一肚子火气的柳科。
  他大概是唯一会为了这一船货不高兴的人。新印度商会虽然挂着“新印度”这么大的名头,实际上连有特殊职位的船员也不过只有数的过来的几位,特别是会计和副官两个重要的任务居然一直是由柳科这个土生土长的印第安人兼任的,可想而知他为了学习语言做出了多大的努力,他本来是个搞刺杀的剑客。
  这一点是玛利亚推断出来的,她常年生活在危险之中,躲过了许多次的明枪暗箭,一个人会不会武功,有没有两下子,可以说有双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
  “怎么了?柳科有什么值得你注意的吗?”也许是玛利亚刺探的态度让蒂雅警惕,她试探地问了一句。
  玛利亚温柔地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他是对提督相当忠诚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我觉得他可能并不擅长讲价,这事让他挺挫败的。”
  “哎?真的吗?”
  “对呀,他都生气了。每次要去交易所的时候,他的态度就变得很冷硬,好像有很大的怨气。”
  “可我已经告诉他不必在意了,讲不下价来也不过是少赚点钱,多跑几趟就好了。”
  “提督,也许他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得不收减大家的开支的,不是因为我们真的没有那么多钱,而是因为这样能弥补他的愧疚。”
  “玛利亚。”蒂雅双手搭在她肩上,“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玛利亚错愕地问。
  “你是个善解人意又温柔善良的人?”
  玛利亚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的时候,竟然睁大眼睛扑哧一声笑出来。
  不过她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失态:“让提督见笑了,不过是些保命的手段罢了。”
  她不着痕迹地说了一句真话,在蒂雅心里听起来别有感触:这个可怜的女孩子,这么小的年纪就需要靠揣摩别人的脸色活下去。
  “别这样说,你很厉害,啊,这又是你们东方人的习惯了。算了,我们跟上去看看柳科。”
  交易所在港口附近的地方,大宗货物需要很大的周转场地,搬起来又累,因此走两步就到了。柳科正在和交易员低声地谈价钱,但一道声音毫无疑问吸引了玛利亚的注意。
  这是个有着白金色短发的魁梧男人,因为背对着她所以并看不到面目。但他说话声音稍微有点大,还带着一些咏叹调的感觉。
  这是意大利口音。
7
  玛利亚故意站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位置,果然,这位意大利商人眼角划过她的时候就震惊地扭过头来。
  他刚要说话,玛利亚不露声色地摆摆手,下一刻蒂雅就东张西望,看见她站在这里,快步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别乱跑,跑丢了怎么办?”
  玛利亚笑笑说:“提督,我不小了,没那么容易跑丢。”
  “你不会自己跑丢,但也许会被人拐走。”
  “怎么会那么容易被人拐走?”
  “你在很多人眼里都是珍稀货物,长得漂亮的宝贝就会有人觊觎,这不是明摆着吗?”
  她笑着低下头,“提督过奖了。”
  蒂雅四处看了看,看见了魁梧的意大利商人,不由得凑到玛利亚的耳边说:“你看,那个人就好无礼地盯着你看!”
  玛利亚反而不以为意,“提督不如试试招募他,我刚刚看他和交易员砍价,显得十分轻松。”
  “那怎么行!对方是个觊觎你的坏人呢!”
  “您需要一个主计长,提督,您的事业比我重要。”
  “那怎么行,我不是那种需要属下牺牲色相的人。”
  “我一直住在提督的房间里,怎么会有机会牺牲色相?去吧,我可受不了他再盯着我了。”玛利亚轻轻地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眉眼间形成一个让人惊艳的阴影区,鼻子微微皱起来,看起来十分的可爱。
  玛利亚一直推她,蒂雅也只好上前去问问,对方可能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这会儿已经开始和交易员算钱了。交易员的表情果然不是特别的好,而这位商人的钱袋沉甸甸的,一看就是收获颇丰。
  “打扰一下……这位先生……”
  “噢——”对方的表情惊艳到夸张,非常开心地对她说:“美丽的女士,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对不起我太惊讶了,还以为是什么来自神话里的女神。”表情看起来真是要命的真诚。
  是个意大利人,蒂雅在心里评价,所以也没把这些话当真,直接切入主题,“我刚刚旁观了您杀价的全过程,真是太干脆利落了,您有出海工作的打算吗?我的船上缺一个主计长,如果有兴趣,听听薪酬如何?”
  他下意识地往玛利亚的方向瞟了一眼,玛利亚害羞地低下头,实际上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
  这犹豫和走神让蒂雅察觉到了,她有点不高兴对方在这个时候还觊觎她的船舱侍者,不露声色地挡在他的视线前面,但对方很高,她不确定自己能完全挡住。
  “我叫科鲁罗,科鲁罗·西奈特,很高兴认识您,您看起来气色真不错!我对出海很有兴趣,事实上,我想离开这个国家,我们可以去酒馆谈这事,怎么样?我请客!”他举了举自己手里的钱袋子。
  这个和善又好客的意大利商人就这样把蒂雅一行人带进了酒馆,席间蒂雅向柳科表明了自己的意图,她本来以为柳科会很高兴有人分担他过重的工作的,但是这位黑发的印第安青年阴沉着脸说:“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忽然轻率地冒出这样的想法的,但会计工作是重中之重,你居然要找个不相干的外人来做,你疯了吗?他万一是埃斯康特派来的人怎么办?”
  他说着瞟了玛利亚一眼,仿佛认定了这个撺掇提督的人就是她。蒂雅偏了偏头,把玛利亚藏在自己身后。
  “埃斯康特为什么要派人来?”
  “很简单,我们离开了新大陆,谁知道我们在搞什么鬼?谁知道我们是不是少交钱了?”
  蒂雅叹了口气,“船上到处都是埃斯康特的人,柳科,只有欧洲是干净的,因为欧洲人看不起埃斯康特,我们需要自己的班底,需要把所有从新大陆带来的人都洗掉。”
  “你是认真的?”
  蒂雅低声说:“我们不会一辈子给埃斯康特交份子钱,你不是知道这一点才会来当我的副官吗?”
  “我是说前一句,船上到处都是埃斯康特的人?”
  蒂雅叹了口气,“那个帮你抄账本的胡安就是,别看他也是黑皮。”
  “我知道……我知道……埃斯康特也是黑皮……你怎么知道?”
  “费南德看出来的,你问他吧。”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让你清理他,让埃斯康特知道我们有不臣之心?”
  “这……”
  蒂雅不理他了,转头朝着桌子上一大帮伙计们说:“诸君!喜欢这家伙吗?”
  “Si——”大家都举起了杯子。
  “查理?”
  “当然了!我们要继续谈达文西了,你不要打扰我们,我喜欢这种真材实料的家伙。”这个法国科学怪人不知道找到了什么和意大利人的共同话题,一直拉着他窃窃私语。这个意大利商人明显是冲着玛利亚来的,但现在被查理隔开了,一点发挥天赋的空间都没有。
  费南德在对面微笑着喝酒,硬币在他修长的手指之间时隐时现,只有“斗牛士”在低头猛吃。
  注意到蒂雅在看他,他不露声色地摸了摸下巴,用恰到好处的声音对旁边的人说:“失陪,去一下厕所。”
  过了一会儿,蒂雅也对附近的人说:“我离开一下。”
  那边的威尼斯商人和查理·洛雪佛的谈话好容易告一段落,挣扎着半站起来说:“提督,你等一等!”
  蒂雅笑着说:“不用急,付钱的事情一定留给你,我去弄一杯果酒给她。”她拍了拍玛利亚,威尼斯商人的眼神随着她的手落到了黑发美人身上,又开始发直了。
  蒂雅莞尔一笑,凑到玛利亚耳边说:“玛利亚,你替我照顾一下那边的大家伙,我怕他撑死。”
  玛利亚点点头,乖乖坐到了费南德刚才的座位上。蒂雅放心离开了桌子,走前拍了拍柳科的肩膀。
  她走出酒馆的时候,费南德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提督,抽烟吗?”
  两个人都笑了。费南德收起了烟斗,说:“表面上看,意大利人是为了玛利亚神魂颠倒,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你的要求。”
  “实际上呢?”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他没有那么迷恋玛利亚,说不定只是有仇人要躲,他总是挺注意周围的,非常警觉。”
  “你觉得呢?”
  “提督自己已经有定夺了吧?我们缺一个专业会计,不能总让柳科做这么繁重的工作。”
  “并且多了个人干活……”
  费南德手里的硬币忽然向着天空飞起,“我们就可以动手了。”硬币掉下来,他把硬币扣在手背上,手挪开的时候显出的并不是伊莎贝拉女王的头像或者是别的什么,而是前面横着一把刀的骷髅头。
8
  下一站的目标是希洪,而南特离希洪有一段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距离。
  科鲁罗加入舰队之后,首先就是把账目熟悉了一遍,幸好他通晓西欧的各种语言,和这里的西班牙人还有加勒比人相处得都很不错,因此也很快地发现了胡安对待柳科和剩下的人的奇怪态度。
  他把这事报告给了玛利亚,玛利亚则把自己在饭桌上听到的事情告诉他了。
  他们接触得不算多,但不知为何蒂雅十分在意,为此玛利亚不得不减少了和科鲁罗的接触,以免她看出什么端倪。
  “玛利亚,你跟我说实话。”
  玛利亚心里砰砰跳了两下,担心她是来对质的,不过还是露出招牌一般的笑容。
  谈判桌上没有什么比女人的笑容更有效的招数了,连同性都不能幸免,唯有只喜欢男人的男人可以避免。
  “提督,怎么了?”她柔而软地回答。
  “你和科鲁罗……”这位金发的爽朗女人竟然露出难得的犹豫表情,要说不说的样子让玛利亚十分着急。
  “提督,请有话直说,这不是您的优点吗?”
  “你和科鲁罗真的没什么吧?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我也……但……船上并不是没有女人,所以有些规定你一定要遵守……”
  玛利亚愕然道:“能有什么?提督怕是误会了。”
  “是误会吗?我有时候看见他来找你,你并没有不开心的样子,所以我就想……”
  玛利亚微微一笑,握着蒂雅的手说:“提督放心吧,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对付他们我很有经验,不会有事的。”
  “真的?你还小,你、不要对自己太自信,也许你以前碰到的都是绅士,但……但海上不比陆地上,每个人都是披着人皮的豺狼。”
  看着她严肃的样子,玛利亚扑哧一声笑出来,黑亮的眼睛望着蒂雅,低声问:“连提督也是吗?我还不曾见过这么惹人怜爱的豺狼。”
  “……”蒂雅睁大了眼睛,褐色的皮肤上泛起一阵红晕,“别突然……东方人的含蓄在哪里?!”
  玛利亚开心地笑了起来,“没谁规定东方人一定要含蓄,而提督值得我偶尔奔放一下。我会小心的,我跟他说话都在人多而且容易跑的地方,这不是被提督看到了吗?”
  “嗯,对,最好当着我的面。”蒂雅严肃地点头,假装没听见她说“值得奔放”这句话。东方人的谦虚和委婉真是智慧的结晶,否则这种被人直接称赞的场面只能装傻躲过去。
  就在船长室里的对话发生的同时,科鲁罗也忽然被人在半路上截住了。他在货仓点货的时候,忽然有人从后面扭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按在了墙上。手法十分巧妙,他的脸贴着木墙,正好扭住喉咙,他没法发声,只能徒劳地挣扎。
  “主计长,我听见你打听胡安了?你为什么要打听他?”来人把他放开了,让他得以说话,这声音十分耳熟,但其中的威胁他还从未见过。他听得出攻击他的人就是费南德,那个黑发的加勒比小子,却不知道他有这样的好身手,竟然能毫无声息地接近他,还能偷袭成功。
  “别想着呼救,主计长阁下,货仓的门关上了,不会有人进来的。”
  糟了,科鲁罗心想,这艘船上的派系比他想得要严重得多,啊,多么怀念以前在当家的船上的感觉……
  “我……我当然是了解一下我的同事,大家相互了解才能更好地相处,进而更好地工作。”
  费南德讥笑一声,“您以前就是这么工作的吗?听起来不错啊。”
  “啊,这只是我的工作风格,我可以适应船上不同的风格,如果您不喜欢,我就不打听了。”
  “呵呵,你这油滑的商人……”费南德从背后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到希洪之前,杀了胡安,做得干净点,否则死的就是你。”
  科鲁罗有一瞬间因为恐惧而睁大了眼睛。
  这可是个苦差事。他并非没杀过人,他的老东家“红虎鲸”是个杀人如麻的女海盗,在东南亚的时候他们有数不尽的敌人,近距离面对过不计其数的危险场面,以至于他一个会计兼医生也不得不好好的练习武艺。
  但、但那是战场,而这是谋杀!虽然从有限的情报来看,费南德的行动像是在铲除异己,但他却不知道背后隐藏着多少危险,高风险的买卖可以带来无尽的利润,但无法预估风险的生意最好不要做。
  忽然背后一松,费南德放开了他。科鲁罗一边活动着被弄得很疼的肩膀,一边转身,但什么也没看见,只有舱门慢慢关上,显示刚才曾经有人出去。这个危险的男人,走的时候和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
  这么重大的事情,他又不得不在玛利亚下令让他少来找她之后的二十分钟内找上了她。
  这挺不容易的。玛利亚是提督的船舱侍者,提督走到哪都喜欢把她带着,幸好蒂雅也是有事情要忙的,柳科把她叫走之后,科鲁罗迫不及待地找到了玛利亚。
  “当家,这回你可要帮我拿个主意。”
  “何事?”玛利亚压低了声音,为了防止有人窥破他们两个的关系,她讲的已经是中文了。
  “费南德叫我去杀胡安。”
  “这么快?”玛利亚鸦黑色的眉毛纠结在了一起。
  “我有点……他让我在靠港希洪之间做掉他,我有点,缩手缩脚。”
  “那我们还有三天的时间。”
  科鲁罗愕然道:“真要杀他?”
  玛利亚则说:“自然要杀,这投名状你是交定了。个中缘由日后与你详说,你且先去探探他的底细,我也私下问问。他武艺不佳便好,我与你一起动手。”
  “当家,你亲自动手不要紧吗?”
  “做得干净些,自然不要紧。”
  “好的,好的,当家能帮我一把,我也能放心了。”
  玛利亚笑了笑,“最近官话有退步啊。”
  这个白金发色的高大男人笑了笑,“几个月没练了。”
  “以后总有机会。”黑发的美人洒脱地笑了笑,与他挥手告别。科鲁罗摊开双手,大大松了口气。大当家向来可靠,别看身躯娇小,能扛的东西着实很多。
  他本来以为她已经葬身大海,李家舰队也跟着在英吉利海峡里烟消云散。
  没料到它名亡实存,只要有她李华梅在,李家舰队哪怕一艘船也没有,也不会亡的。
9
  天晴,万里无云。绵羊似的云在海的边界处就停止了,仿佛海风就是那个把它们赶得跑来跑去的牧羊人。
  作为一个八面玲珑的商人,科鲁罗表面上和大家的关系都不错,这里面自然也包括他的“副手”胡安。这是个小个子的男人,留着修剪整齐的短胡子,比一般人都要显得体面而干净。维持体面而干净是需要时间和金钱的,而他的薪水却显不出这一点,这就是让科鲁罗注意到他的原因,而且最终他也知道了为什么:他领着两份薪水,一份来自蒂雅,还有一份来自所有人都不肯给他解释的神秘支出的去处。
  也正因为这样,胡安自认高人一等,不屑与大多数不修边幅的水手往来,科鲁罗则凭着同样一份“体面”,和他搭上了腔。
  这搭腔还算顺利,在船尾楼的下层露台一起抽了两次烟斗之后,两人熟络起来。
  一派已经拉拢过他了,而另一派也应该来了。现在没来,也许是胡安还在试探他。
  为了消除胡安的戒心,柳科从出港的时候就开始装病不出,这个行为可能麻痹了胡安,问了几次他和船上谁有什么关系而只得到了“玛利亚小姐真是美若天仙”的答复和几首意大利情诗之后,他就不再问了,两人只是一起抱怨船上粗俗的“下等棕色杂种”。
  陌生人一旦有了共同的敌人,就特别容易熟络,胡安终于也开口问他愿不愿意合作。
  科鲁罗假装犹豫,但忽然想起昨天忘记问玛利亚应不应该假装答应,忽然从半空中垂下一个人来,吓了他一大跳。
  不光他是这样,胡安也是这样。
  “西奈特先生!”玛利亚扬起一个乖巧的笑容,忽然直直落下来。
  科鲁罗又惊呼一声,要伸手去抓她。
  可玛利亚仿佛是会飞一样,轻轻巧巧地搭在竖柱上,绕着柱子转了一圈,轻得仿佛感觉不到重量。
  她燕子似地站在扶手上,甚至松开竖柱,走独木桥一样在扶手上往前走了两步。
  科鲁罗赶紧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玛利亚小姐!这太危险了,你还是下来吧。”他的惊讶绝对百分百真实,李家当家一直是个不苟言笑的冷淡女人,她要不是长得甜美可人——科鲁罗对这种大姐大式的人物通常会得到男人什么样的评价真是太清楚了——早就有人说她是因为欲求不满而怨恨整个世界了。
  她的甜美可人因为她的冷漠无情而遭到了别人最大限度的忽略,也因为她的冷漠无情而变成了另一种带着尖锐锋芒的诱惑,虽然还没听说谁敢爱她,但欣赏她总不会错。
  现在不一样了,她锋锐的一半收起来了,附着在上面的冷淡也融化了,他从来、从来、从来,没见过这样温和而调皮的“红虎鲸”。
  “玛利亚!”那位皮肤黝黑的印加提督又在喊李当家的西文名,而李当家则对他抱歉地笑了笑,直笑得他受宠若惊。
  “对不起,失陪了,谢谢你。”她从他手中抽回手,伸手勾住了上层的甲板,轻轻一跳又跃回了上层。
  他还恍惚地朝着那个方向看了好久,由衷地希望能再遇到一个从前的同伴,好好分摊他的惊讶,而不是他自己憋着这样梦幻的经历没有地方诉说。再这样憋着可是会泄密的!
  “科鲁罗!”胡安在他面前晃了晃手。
  “噢,噢,你瞧见了?她真可爱啊,像……生活在矢车菊花丛里的小精灵一样。”
  “玛利亚,一会儿不看着你,你就到处乱跑!”提督的声音隐隐地传下来,随即和风一起飘远了。玛利亚歉意地笑了笑,温声说:“提督,我知道分寸。”
  “你可不像知道的样子!竟然就那么跳下去了!掉进海里怎么办?你会游泳吗?”蒂雅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还从未见过这样鲁莽的舞女,当然她跑来跑去的身姿尤为优美,刚才她也是看呆了才没来得及阻止她往下层跳。
  现在想起来还冷汗涔涔。
  “我们……东方人有句俗语,‘水平高,胆子大’”她还思考了一下措辞,感觉差不多能表意了,接着对蒂雅说:“我真的不会有事的。”
  她忽然牵住了蒂雅的手,对她说:“提督,注意看我。”
  蒂雅则生气地表示:“我一直注意看着你!”
  玛利亚的脸凑近了蒂雅,忽然踩住了摆过来的横桅,头部的位置几乎没变,而手也只是虚握着她,只是突然整个身体空翻而起,脸在她面前由正成倒,对视维持了一个她来不及惊呼的时间,玛利亚整个人已经翻到了她身后,和她背对背站着。
  “不用担心我,我的身体很灵活,所以能做的动作就会比一般人多一些。”她牵起蒂雅的手,又从她背后转到了她面前。
  “……不,我的视线里不允许出现这么危险的动作,不许往下跳了,这是提督的命令。”
  “我会遵守你的命令的,提督。”玛利亚轻轻笑了笑。这个看起来柔弱文静的东洋玩偶简直一点也不柔弱文静。
  “你最好遵守我的命令,”蒂雅皱着眉头说,“否则我得考虑用绳子把你拴在船长室了。”
  蒂雅说到做到——并没有把玛利亚拴在船长室,只不过是“一直注意看着她”,然后在入夜之前就拉着她回到了船长室,勒令她擦身并上床睡觉。
  到希洪只剩一天了。早上在饭堂里,科鲁罗和玛利亚擦身而过的时候,忍不住小声问她:“当家,怎么办?”
  她眼睛也没抬,盯着前面的饭,“等会儿来甲板。”
  两人能接触的时间就这么长,从她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端倪,但她就是这个样子,应该没有人能比她更沉得住气吧,科鲁罗心里问自己。
  吃完饭他走上甲板,李华梅已经等在那里了。她现在穿着一套海员中流行的套装:马裤、长靴、腰封、垂袖衬衫、马甲,看起来完全是和以前不一样的气质。
  “当家……”
  “嘘,”李华梅示意他噤声,歪头微笑地看着他,偶尔拨弄一下挡住眼睛的发丝,说话温声细语,“昨天你们抽烟的地方,带他过去,通知我。给我一样你的东西。”
  说完这些之后,正好听见蒂雅在叫:“玛利亚!”
  她抱歉地笑了笑,好像刚才科鲁罗遇到的真的只是这艘船上讲话腼腆又温和的船舱侍者。
  “给我。”她低沉而有力地重复着,接着转头朝向蒂雅微笑,“提督,我在。”她说着向蒂雅伸出手,好像要过去够她。
  科鲁罗也不知道怎么缓过神来,忽然握住她的手,掏出自己的怀表塞在她手上。
  玛利亚露出一种自然流露的惊喜,又对他笑了笑,并点头致意,但很快又向着蒂雅跑过去,挽住她的胳膊,“你去哪儿?”
  “在甲板上巡逻,他给了你什么?”
  “礼物吧,提督认为我不该接受吗?”
  “这我可管不着,先陪我去巡逻吧。”
  她们就这样走远了,而对于蒂雅·恰斯卡这样毫不设防的态度,科鲁罗也不禁要为她担心。李当家不是个心软的人,她不可能会满足于委身做个船舱侍者,她会有什么样的宏图大志,科鲁罗随便想也能猜到一二。
  可怜的小姑娘。
10
  但这并不是同情别人的时候,蒂雅走之后不久,费南德出现在甲板出口,他大概是要上去桅杆顶值班,经过科鲁罗身边时,警告他的低音仿佛即将攻击的美洲豹:“还有一天。”
  科鲁罗现在是不怕了,有李当家撑腰,什么都好办。他走进船舱,回到了主计室,这里已经有两个学徒坐在桌子边上,有人在背后和他打招呼,那是胡安的声音。
  不论怎么看这个主计室的配置都有点臃肿,不过第一这是因为大家算数都用手算,第二柳科对于这些东西并不是很在行所以效率低下,第三,当然是因为胡安基本上并不做实际的工作,而只是负责检查账目是否正确,当然也就顺便能够监视所有的账目动向。
  科鲁罗戴起眼镜,写写画画了一阵子,累得伸了个懒腰,说:“胡安,你有没有听说过‘算盘’?”
  胡安来了精神,非要拉着他出去“抽烟”,当然就是出去闲聊的意思,此举正中下怀,科鲁罗边说边和他走了出去。
  “我曾经去过香料群岛。那里有一些东亚来的商人,他们都用算盘,不需要自己心算,也不需要打草稿,速度非常快,满满一页纸,只要在算盘上不停打出数字,甚至不需要思考就能把数字算得又快又准。”
  “竟然还有这么神奇的东西?”两人走出了舱门,科鲁罗扫了一眼栏杆,确实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看不出端倪,想到说不定李当家做了手脚,所以小心翼翼地站在了竖柱旁。
  “啊,是啊,不过像是‘打’啊,‘磅’啊,‘吋’啊,都是十二进制的单位,用算盘算起来也许就不那么方便。”
  他特别注意看了看栏杆,果然发现有几颗铆钉不见了,留下了新鲜的印记,又被人刻意嵌入灰泥做旧。做得很像,不仔细看绝对是看不出来的,万幸他有很不错的观察力。
  这难道是李当家干的吗?她什么时候来干的这个?
  “你还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啊。”
  “嘿!可不是嘛!大海这么辽阔,看到大海的时候,你没想过要去更远的地方吗?”他指着前面的海,靠在竖柱上,忽然把手放在嘴边,大声地喊:“喂——”
  “嘿!你小子!”他把手按在扶手上。
  科鲁罗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还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经意地扫过栏杆,不经意地移开视线,只等着胡安把栏杆撞开,自己“失足”掉下去。
  ——这是李当家的计划吧?!
  可是让他失望的是,胡安并没有掉下去,这个栏杆也并没有松动或者裂开。
  就连说好出现的李当家也没有出现。
  怎么办?自己动手吧!他摸到了防身用的小刀——一把菜刀模样的破旧小刀,可是又犹豫起来怎么才能无声无息地把刀拔出来,不发出一点声音低把人干掉。
  ——杀人好难啊……
  就在这时,舱门忽然响动了一声,胡安紧张地转过身,一下瞥到科鲁罗捏着刀柄,就更加紧张了。
  “你、你干什么?”
  关键时刻,科鲁罗反而万分镇定,摇摇头,“谁?”
  舱门慢慢打开,一个黑发的娇小身影出现了,科鲁罗大大地松了口气,但心中绷紧的弦更加紧绷。
  ——不能,不能给当家拖后腿。
  胡安一见是柔柔弱弱的玛利亚,也万分放松,笑着说:“美人,怎么找到这来了?是找西奈特先生吗?”
  玛利亚非常有礼貌地半鞠躬,侧身让开舱门,顺便把舱门挂上。胡安说了一声“失陪”,从玛利亚身边经过,准备去开舱门。
  说时迟那时快,错身而过的一瞬间,玛利亚陡然出手,一拳极快地打在胡安胸腹之间,又直接掐住他的咽喉,直直把他推向栏杆。
  和刚才不同,栏杆清声脆响,胡安整个人毫无阻拦地往下坠落,而科鲁罗想来想去,弓着身子侧向把李华梅一把拦腰抱住。
  “呼,当家,好险,你要不要救我,我就要自己动手了。”
  李华梅笑了笑,“我看到你拔刀了。不要紧,等会儿会有人来。快喊。”
  科鲁罗如梦初醒,大声喊道:“有人落水啦!有人落水啦!!!”
  船开得很快,胡安坠入水中的白色水花马上就被甩到了后面,这里的动静不需要喊也被甲板上的人注意到,并很快地报告给了提督。
  蒂雅亲自前来,看到科鲁罗和玛利亚,神色一凛,朝着她招招手,说:“玛利亚,到这里来。”
  李华梅看到蒂雅伸过来的手,赶紧抓住,正要躲到她身后,面前忽然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
  费南德双手环抱,懒洋洋地说:“提督,还是让玛利亚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呃,我……我来找西奈特先生,我打开舱门,胡安双手这样,”她做了个向后靠而展开手臂的姿势,“然后他就掉下去了……”
  蒂雅则问:“她来找你干什么?”
  科鲁罗十分惊讶地说:“我也不知道……还没来得及说,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费南德叼着烟斗,但并没有点燃,眯着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华梅,“玛利亚,你来找他干什么?为什么这个时间来找他?”
  李华梅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怀表,一副十足受惊的模样说:“我……西奈特先生早上在甲板上给了我这个,那时提督急着叫我走,但我不能要,我来找他是为了把这个还给他。”
  费南德审视的目光逐渐变成疑惑,从李华梅手中接过那个精致的金色怀表,用手摸了摸,一边按开,一边转过头问被他隔开的蒂雅:“有这样的事吗?”
  蒂雅点头说:“有,我早上看见了。”
  “啧。”费南德啪地一声合上怀表,拿下嘴上的烟斗,转头去看断掉的栏杆扶手。
  断得太干脆利落了,他查看了扶手,细致地看过了栏杆,然后起身问科鲁罗:“你在这干什么?你们原本在干什么?”
  “抽烟,聊天。”
  费南德哼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转身对蒂雅表示:“提督,扶手坏了,这是一次事故。”接着把怀表丢还给科鲁罗,自顾自地往外走,“提督,我有话跟你说。”
  蒂雅对着李华梅笑了笑,说:“回房间等我。”
  科鲁罗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好不容易擦干净,李华梅一句话又让他出了一脑门冷汗。
  “幸好他刚才打开了却没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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