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飞行,飞机总算到达了目的地,飞机到了目的地,并不等于考古队到了目的地,他们还得再坐四个小时左右的大巴才能到达终极站。
这次他们去的地方,是在北方中部地区的一个相对偏僻的农村,位置偏僻并不代表生活穷困,这一带村民的生活还是可以说得过去的,基本上,家家有电视,户户通电话,商品价格便宜的要死,比如说,在村头唯一的一家小饭店,一块钱能买四个大包子,管饱!当然,这也得看跟谁比,跟京沪广这种大城市比,这里显然是贫民区。但跟西部那些处在偏远山区交通不畅,家徒四壁触目惊心的真正的贫困村比,这里的村民,就是上个世纪80年代人人向往的万元户了。国内居民的收入差距就是这么剧烈而分明,没办法。
村子南北两面环山,要发掘的墓穴就在山脚下的田地上。在元朝大德年间,这一地带曾发生过一次大地震,有史记载:倒尽房屋,土平,人民均死,无人埋葬。这个墓,据说就是在地震发生前建成的,自然灾害使得无数生灵惨遭涂炭,却使许多珍贵文物保存了下来,令世人惊叹的,因火山爆发而保存下来的庞贝古城就是最为典型的例子。让人哭的是老天,让人笑得也是老天,老天真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顽皮鬼。
考古队一共12个人,但凡有点名气的,年龄就在40岁以上,其中40岁以上的有4个,以郝自强的知名度,他的年纪在这几个名人当中算是最年轻的。剩下的几个成员大部分都是默默无闻但经验丰富的小兵小卒,尚菏瑹是个打杂的,在考古界完全没名气,可以忽略不计,不过,有那两个更没名气的实习生为她垫底,端茶倒水的跑腿任务也轮不着她做。
在大巴上,尚菏瑹和郝自强挨着坐,她先给钟倾茗发一条报平安的短信,然后偷偷的问郝自强:“墓里到底有多少宝贝?”
郝自强使劲压着嗓子说:“据猜测,这是当地一个大户人家的墓,主人墓边上是子孙墓,初步估计,宝贝应该是有一些,不过也说不准,谁叫它不够大呢!注定引不起什么轰动。你看,连个记者都跟着没来。”
“记者压根儿不知道,怎么可能跟着来?你少跟我打官腔,累不累呀!”
“我也没打官腔啊!”郝自强提醒道:“明天开始工作,到时什么能动什么不能动,你可得有数着点。”
“放心吧,我有数。”尚菏瑹说的有点敷衍。她一心只想赶快到达目的地,赶快找个没人的地方,好给钟倾茗打电话,大巴上有这么多的人,连撒个娇都很难办,真讨厌。
自打郝自强和尚菏瑹认识以来,每回郝自强有了考古任务,尚菏瑹常常会像尾巴一样跟在后头凑热闹,她所谓的凑热闹可一向是值钱的很,在发掘过程中,尚菏瑹会跟那些专业考古人员一样有板有眼的寻找文物,但在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她也会顺手拿点老祖宗们留下的东西,然后让郝自强拿到黑市上去卖,得了钱俩人就平半分,这也是为什么郝自强愿意让尚菏瑹跟他一起来的最大原因,尚菏瑹这女人,胆儿够肥,手也够快,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把东西给顺出来,对这一点,郝自强一再赞叹巾帼不让须眉。
郝自强和尚菏瑹多少还是有点职业道德的,凡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他从来不会去动,他们比较高尚的理由是,那些国宝一类的物什应该坚决的留给博物馆,好让子孙后代都能够看到。他们比较不高尚的理由,就简单多了——不敢。他们不敢动的,一般人也不大敢动,毕竟人人心里都有数,什么能动什么不能动,大家都心知肚明。考古队与盗墓贼最大的区别就是,考古队合法,正大光明的利人利己,主要目的是搞科研,对社会有贡献;盗墓贼犯法,偷偷摸摸的损人利己,主要目的是为赚钱,对社会没贡献。
尚菏瑹和郝自强——包括其他一些自律度不够高的考古成员——动的东西,多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意,这些东西有收藏价值,但没研究价值,说穿了,他们动的就是一些“残羹冷炙”,——吃不饱,吃不好,却也不至于饿肚子。这些残羹冷炙,跟既有收藏价值又有研究价值的东西比起来,要差上好几个层次,动动它们,除去法理,只在情理上讲,也确实是无伤大雅。反正即使他们不动,别人也会动,与其让别人动,不如让自己动,这是一种典型的,不分国界的人性中的劣根性,只要社会发展不到共产主义那一步,这种劣根性就会永远存在。
在野外考古,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的惊险刺激,它是一件极为艰苦又枯燥的差事,想吃的好,不大可能,想住的好,更不大可能,有些队员成年成月的不着家,天气再恶劣也要以工作为先,能否坚持下来,全凭意志和兴趣做动力,他们拿着微薄的薪水,做着对子孙后代有益的事,从这一方面来说,那些真正为考古事业奉献一生的考古工作者真的是挺伟大的,尽管他们的研究成果有时会被别人盗取或利用,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本身的伟大。可惜的是,这样的队员实在太少,大部分还是跟郝自强一样,利人的同时也利一下己,俗称:双赢。为了照料工地,考古队不能住的太远,一般是住在离工地最近的招待所或小旅馆里,或者在工地附近的村子里借住,再或者,干脆在工地周围搭帐篷。比如尚菏瑹这伙人,就住在离工地不算远的,条件比较简陋的小旅馆里,开车大约有20多分钟的路程。
工地没人看守不行,于是,年纪大的住旅馆,年轻些的住帐篷,也好守着工地。很不幸,尚菏瑹和郝自强都比较年轻,因此在考古的第一晚,在违着心的“自告奋勇”下,他们黑着脸,和另外两个30岁上下的男同胞,还有那两个实习的学生住进了刚扎好的三个帐篷——尚菏瑹单独霸占了一个小的。
在这12个考古成员里,仅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尚菏瑹,另一个是40多岁的副教授王萍,王萍上了年纪而尚菏瑹很年轻,她自告奋勇的说要留下来,本以为队长老赵看在她是个女娃娃的份儿上,会摇头不答应,谁知道老赵以为爱徒郝自强正跟博士尚菏瑹搞对象,一听到尚菏瑹要看守工地,他就以为人家小两口不愿分开,便一口答应了下来。故而,尚菏瑹的留下,实属逼不得已。
一行人上午八点多坐的飞机,在市里逗留一会儿再乘坐大巴,等到了终点站以后,已经是下午4点了,再等扎好帐篷,一个多钟头又没了影,好在九月底的天还算长,夜不会来的那么快,他们完全有时间先去旅馆洗漱一番再跑回来守工地。
尚菏瑹跟郝自强认识了这么多年,跟他一起在野外考古的经历也有几次,但住帐篷的经历,却真是少的很。起初,她很兴奋,把自己的小帐篷打扮的跟个皇宫似的,底下铺了两层褥子,上头吊了三个手电筒,旁边放着一堆零食,还特地摘了点野草野花插到矿泉水瓶子里,这些还不够,又拿出香水来喷了喷,真是让谁看谁想进去睡一觉。
可是,到了晚上,待兴奋劲一消下去,难免的,她就会害怕了,一害怕,就赶紧给钟倾茗打电话,一打电话也就不怕了,可电话总有挂断的时候,电话一挂断,她又害怕了,无奈之下,她只能把郝自强叫醒,让人家陪她说说话。
野外蚊子多,九月的蚊子又特别毒,叮一口准能起个包,尚菏瑹在帐篷里头自然是没什么,就苦了蹲在帐篷外头陪她说话的郝自强。
“啪”的一声,郝自强拍死一只蚊子,苦着脸问:“我能不能回去睡觉了?”
尚菏瑹美妙的声音从帐篷里传来:“咱俩说说话,等我睡着了你再回去睡。”
“你在帐篷里头怪舒服,我他妈可被蚊子咬呢!”郝自强挠着胳膊,提建议:“要不,你也让我进去?等你睡着了我再出来。”
“孤男寡女的,影响多不好!再说,帐篷就这么点大,也没法放俩人啊!”
“那也不能让我挨一晚的咬啊!我身上都十七八个大包了!”
尚菏瑹递出一瓶枪手来,摇一摇,说:“给你,往身上喷点。”
“去你的吧!这是往身上喷的吗!”
……
这一晚,郝先生一直陪到尚菏瑹凌晨一点半才回去睡觉,身上花花绿绿的被蚊子亲出了无数个大包,真是苦了他。
隔天的太阳照常升起,考古工作也正式展开。由于年代久远,墓穴早已坍塌了,第一天先用现代仪器对现场进行了扫描,标注,测量等一系列准备工作,然后投入到小心挖掘的之中。
尚菏瑹穿了一条松松垮垮的抽褶布袋裤,这裤子,可是暗藏玄机的,表面看起来,它跟普通休闲裤并没什么区别,但是,尚菏瑹在裤脚里头缝了一个大口袋,原因很容易猜到——蹲下身子,掀起裤脚,装成挠痒痒,顺手把东西往里一放,实惠又安全!尽管她答应了钟倾茗不会在工地上拿东西,可是,穿裤子跟拿东西并不成正比,因此,尚博士把裤子穿的很是义正辞严。
墓地不算大,共3个探方,请附近的年轻力壮的村民帮助动工,又有现代仪器加以配合,速度进展的比较快,也引来了不少男女老少的围观。村民围观没什么,就怕村民来盗墓,老赵为了安全着想,联系了当地的公安部门,请他们过来做一下安保工作,主要在夜间巡视。于是,在工地周围又多了几个帐篷——警察专用。
到了第三天,发掘工作开始深入,古币,器皿,瓷器等各种随葬物相继出土,编号的编号,摄影的摄影,一个个的从早晨忙的深夜,忙的不亦乐乎,累的躺到地下就睡,警察也陪着受罪。曾经立下志愿不再拿东西的尚菏瑹,看到一件件让她眼红的宝贝,忍不住的,手心又开始发起了痒。手心一发痒,她就警告自己:别忘了你答应过倾茗什么,不能让她失望!
可是,讨厌的,为什么手的动作比思维快那么多呢?!钟倾茗警告的那句“赶紧把手指头给我控制住”刚蹿到耳边,裤脚内的口袋里就已经提前装进了两个小瓷壶,啊!这可该怎么办?重新放回去?舍不得!不放回去?跟钟倾茗没法交代!尚博士纠结着站起来,用沾满土的手捶捶腰,下了决心,就这一次!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晚上,尚菏瑹做了亏心事,没敢给钟倾茗打电话,钟倾茗倒是按时按点的给她打了过来,尚菏瑹绝口不提工地上的事,钟倾茗咂摸出了一点滋味,却也不好直接戳破尚菏瑹的脸皮,只能比较婉转的说:“菏瑹,昨天你说文物开始出土,偷着拿东西的人应该有几个吧?他们拿他们的,咱可不要拿,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手都控制不住,她还能控制些什么?你说是吧?”
“噢!是,是!”尚菏瑹摸着那俩小瓷壶,脸蛋一阵烧,她赶紧跟钟倾茗扯其他,好把羞愧之意赶快埋葬掉,她问:“我不在的这几天,翁真又给你打电话了吧?”
“打了,”钟倾茗如实报告:“不光打了,还找过我一次,我避开了,没跟她见面。”
“哼!翁真脸皮真厚,你可不能为她的厚脸皮感动!”
“我只对你的厚脸皮感动!”
“我的脸皮可不厚!”
“对,你的脸皮薄比城墙,远没地厚。”
“呕!你又嫌弃我!”尚菏瑹翘翘脚趾头,嬉笑着问:“倾茗,我没在,你想我了没有?”
“你先告诉我,你想我了没有?”
“想了!我成天想着你睡大觉!”
“哦!那我成天想着你吃大餐!”
……
俩人刚打完电话,郝自强就过来找尚菏瑹了,他弯着腰钻到帐篷里盘腿坐下,跟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荷叶盖罐来,说:“我跟学生住一块儿,放这东西不方便,先放你包里,可得收好。”
小小的荷叶盖罐鼓腹圈足,足底无釉,胎体厚,胎质硬,整体看来还算可以,美中不足的是盖上有个小豁口。尚菏瑹拿起小罐子来瞧一瞧,把上边还沾着土的地方擦干净,问:“值多少钱?这是龙泉窑的?”
“一点不错,龙泉窑的,有豁口,胎质也算不得上等,贵不了,也就8万来块吧。我专门捡着次等货拿的,好的可不能动。你拿了什么?”
“我拿的小瓷壶,”尚菏瑹把那对大约有十厘米高的小瓷壶从包里拿出来,说:“你看,青花的,牡丹纹,影青釉,景德镇窑的,两个,一对!你瞧瞧怎么样。”
郝自强摘下眼镜来擦一擦,接着带上,仔细看了看,说:“不赖!比我拿的强不少!也不算上等货,可以动!”
“下午老赵和王萍扒拉出来的那三个镶着金边青花大盘你看了没有?”尚菏瑹伸手一比划:“好家伙!那玩意才是我最喜欢的!”
“拉倒吧!你喜欢的大家都喜欢,但谁也不能动!我跟你说,那三个大盘,随便拿一个出去卖,就不下百万!这玩意谁敢动呀!”郝自强眉毛一皱,说:“说实话,我能猜到这回可能会有点东西出土,但没想到会这么多,老赵也很意外,要不他怎么会请警察来呢,估计一个礼拜的时间不准够用,八成得往后延。有警察在,多了好几双眼,你得留点神。还有,王萍是个实打实的考古专家,个人作风一向很正,她跟老赵不一样,有她在,你得格外小心着点。”
“我知道,警察一般不会离工地太近,应付起来容易些,警察来了也好,他们一来,我晚上竟然就不害怕了。王萍我也了解,她本事不比老赵小,但混的没有老赵好,她吃亏就吃亏在作风很正上,话说回来,要是咱们所有的教授都跟王萍似的,也真是个福,”尚菏瑹评价完了警察和王萍,进而专注她的小壶:“这对小壶,你看值多少?”
“十来万吧。”
“呕!真是没法跟大盘比!”尚菏瑹有点失望。
“别不知足!咱们只能拿十万块钱左右或十万块钱以下的,”郝自强咳嗽一声,说:“菏瑹,你也老大不小啦,个人问题考虑过没有?”
“你不会看上我了吧?”尚菏瑹双手抱胸,一副警惕状。
郝自强急忙解释:“哥看上谁也不会看上女博士!吃过一次亏还能再吃第二次?我可不想找罪受!你可千万别误会,这种误会我可承受不起!”
“那你问我个人问题干吗?吃饱了撑的你!”
“菏瑹,我比你大七八岁,一直把你当妹妹看,你都这么大了,我也得帮你操操心,对吧?你只要说出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哥就帮你找找看。”
“我喜欢的类型啊,”尚菏瑹回忆着钟倾茗的小身段,眼珠子眯成了一道缝,她右手托着下巴,食指敲着腮,看似开玩笑的说:“我喜欢皮肤白又嫩的,眼睛亮又大的,小嘴红又甜的,双腿长又直的,屁股挺又翘的,腋窝没汗毛的,浑身香喷喷的……”
“够了够了够了!”郝自强听不下去了,赶快打断她:“你为什么找不着婆家,哥算是知道啦!”
“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郝自强掰着手指头,颇为郑重的说:“第一,哥这辈子不找女博士的决策是完全正确的!第二,没想到啊菏瑹!你竟然喜欢人妖型的!这口味!嗨嗨嗨!真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