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算不得十分好,云彩透着灰,入眼的苍穹找不到一块干净的蓝,久不下雨,空气里散着闷闷的干,车子从路面上驶过,顶容易的拉起两三道土灰色的热浪来,连带着太阳发出的光,都显得脏呼呼的。娇弱的小草拧成了卷儿,婀娜的垂柳打起了哈欠,只有钻天的白杨叶子才溢出几丝挂着生机的绿,让人看了很痛快,可在痛快底下,又分明潜伏着星点的燥。
尚博士的心情,跟今天的天气,可算是殊途同归——燥热一大把,痛快没几分。她盘腿坐在沙发上,耷拉着脑瓜一心一意的掰脚趾头,掰累了,就张张嘴,不出声的吃点空气,然后,继续掰。
尚菏瑹在暗自琢磨些什么,钟倾茗一清二楚,她了解尚菏瑹,尚博士的话,大部分得反着听,她要是夸你十分,心底下得损你五分,她要是说很放心,心底下八成是很不放心。
不过,钟倾茗并不打算安慰尚菏瑹,这年月,是个人就会算计,能混的不错的,都精的跟猴似的,人民的智商越来越高,骗子的工作越来越难,连小孩子都懂得不要跟陌生人说话,更别提有着数年甚至几十年社会经验的成年人了。有些人看起来老实巴交,但心里亮似明镜,有些人看起来无欲无争,但内心在蠢蠢欲动,不管怎么样的人吧,但凡能在这个人才济济的大都市里混得下去的,不管他的文化程度是高是低,职业是好是坏,反正,没有一个是傻瓜,而便宜也就并不那么好占。
吃一堑长一智,让尚菏瑹多惶恐一会儿不是坏事,当然,钟倾茗也不指望尚博士能反省些什么,就她那自恋的德行,反省这俩字,基本跟她无缘。
趁着尚菏瑹去洗手间的工夫,钟倾茗打了一个电话,让员工查询一下地头蛇的资料,主要查一查地头蛇来明豪是想做什么。对钟倾茗这种人脉关系网相当庞大的人来说,想查有名有姓有住址的地头蛇是很容易的,上午十一点打出去的电话,下午三点半就有了回音。
地头蛇这段时间来明豪,主要是为了找他的表侄子。
俗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物极必反,随着新一代有文化的小地头蛇的崛起,老一代没文化的地头蛇光荣的走下了历史舞台。地头蛇被人挤压了,曾经他能耀武扬威的地方都被年轻人占据了,以前跟在他屁股后边的弟兄几乎快跑没了,种种不得意,使得他的肚子没原来肥了,脖子也没原来的粗了。
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再怎么不如意,跟他同村的普通村民比起来,也还是要富裕得多,更何况,就在尚菏瑹坑他钱的那一年,他在城里还买过三套房,其中一套给了儿子和儿媳,剩下的那两套还是他自己的,没事就过去住一住,现在的房子增值的厉害,他一转手又是一笔钱。
做了一辈子恶的人,得志的时候仗势欺人,不得志了还能这么富,看来老天并不是公平的。
地头蛇是个有志气的男人,他想恢复曾经的辉煌,农产品市场被人抢了,往超市供货的买卖被人占了,如今的人都开上了四个轱辘的小轿车,他以前靠着走私摩托车而暴发过一笔的生意也没法继续干了,他只能专注于他的老本行——捣鼓玻璃。他的玻璃来路并不正,但种类还算多,以前大都是面向县城和农村销售,那时县城的公司少,做买卖的也少,所以他很容易发财。但现在不行了,社会进步了,农村发展了,县城里的公司和买卖人也越来越多了——特别是临近大城市的县城,发展相当茁壮,最起码房价并不比城里逊色多少。由于他的人气下跌,那些新成长起来的一代年轻人都不买他的账,他也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好混,只能另谋出路——守老巢,战城市。
尽管城市比县城更难混,可机会毕竟多一点,况且他也有点人脉。他知道明豪是个大公司,每年用到的玻璃材料数不胜数,如果他的玻璃能打进来,那他可就更发了!——地头蛇不懂要管理好一个大公司究竟有多复杂,他擅长把事情往容易的方面想,直以为我价格低点,多请你吃几顿饭,你就能相中我,只能让人叹一句没文化真胆大,但他敢闯敢做的劲头还是值得借鉴的。像明豪这样的大型家具公司,在材料进出上,几乎都有自己的固定网络,如果地头蛇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材料,他们是根本看不上他这种只挂个公司招牌的个体户的,所以他一直没能跟明豪的上层员工打上过交道。他表侄子是个木工,在明豪干了三四年了,他估计表侄子应该认识的人比较多,因此他这段时间有事没事就往明豪跑,一来想让表侄子找找关系,二来也想逮个机会,能跟明豪里真正主事的交流交流,也好把玻璃推销过来。
只是,老天喜欢开玩笑,当明豪的二当家出现他眼前时,他却不认识。这倒也不能怪他,首先是钟倾茗低调的够可以,新闻采访之类的一概不接,她虽然是个副总,但由于年轻,经验也有限,许多事情还是得交给任远亲自处理,一提起明豪来,大家想到的首先是任远,而把钟倾茗给忽略。其次是在地头蛇的心里,主事的只会是男人,女人得靠边站,比如,明豪老总任远同志,人家就相当的认识,不光认识,他还把任远的照片贴到了床头,没事就握拳,你小子就是爷爷的目标!所谓人老心不老,不过如此。
把地头蛇的情况打探清楚了,钟倾茗略一思考,让尚菏瑹先到休息室里避一避,又吩咐秘书去把地头蛇的表侄子找来。
地头蛇虽说够坏,但他的表侄子看起来还是比较憨实的,他三十多岁,个头中等,相貌平平,单眼皮,厚嘴唇,留着板寸,皮肤分两种颜色,挨着白色背心的皮肤泛着紫黄,能被太阳直晒的皮肤泛着黝黑。他长得很结实,胳膊上的肌肉显而易见。腿有点罗圈,但走路很稳当,那条肥肥的,刚到膝盖的灰色大短裤上还沾着点木屑,由于常年干木工活,他那两只粗糙的手上都布满了老茧,手背上有两道短短的刚结疤的伤口,该是干活时不小心弄伤的。
他在明豪干了三年多,却是第一次进入钟倾茗的办公室,他不敢四处乱看,垂着眼皮看着光洁的地板,很小心的,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似乎是怕把地板踩脏了一般。走到沙发前,他犹豫了犹豫,好像不太敢坐,直到钟倾茗微笑着重复了一遍“请坐吧”,他才小心翼翼的坐下去,即使坐下去,他也没有把身体的重量全部交托给沙发,而是挺直着腰板,屁股微微上抬,似是担心把沙发给压坏了。坐下了,手又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挪动了半天,终于挪到了膝盖上。
中午地头蛇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冲他诉了半天苦,当时,地头蛇怒火蒸腾的说:“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娘们儿竟敢让两个兔崽子打老子,我呸!打完了老子还搞恐吓,什么东西!”
他一听,就猜着地头蛇一准是把钟倾茗给惹了,毕竟公司里二十来岁的,能支使保安随手打人的年轻女人并不算多。他拿不准钟倾茗是否会炒他的鱿鱼,这使他有点放不开,明豪对工人的待遇好,表叔却惹了二老板,全家都指着他这份工作吃饭,他不敢轻易丢掉这份工,这使他更是有点放不开。
男人一见美女,往往会展示自己最体面的形象,但表侄子的拘束,让他忽略掉了钟倾茗的美,而他在私下的男子意气,也没办法展示出来。
钟倾茗离开办公桌,走到表侄子侧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顶可亲的说:“找你来,是有点事,听说你表叔经常来找你?”
表侄子点了点头,心里开始敲锣打鼓。
钟倾茗颔首一笑,又问:“你表叔的为人你知道吗?”
表侄子又点了点头,心脏开始提到了嗓子眼。
钟倾茗紧跟着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表侄子讷讷的说:“还行吧。”
钟倾茗和悦的,慢悠悠的追问:“我听说,你父亲去世时他也没有去?”
表侄子猛地抬起头来,“你知道这?”
“嗯,”钟倾茗的眼睛里露出一点极微的光来,像是雨后的彩虹一般鲜亮,“那你现在觉得他怎么样?”
“我们以前不大走动,我爸病了,向他借点钱,他也只给了两千……给多给少的吧,两千也是人情,咱也不能怨谁。”表侄子脸上的肌肉有点紧绷,他的手在膝盖上来回挪了一会儿,声音略哑的说:“这阵子,他突然常常来找我……不管怎么样吧,他总是我表叔。”
钟倾茗自动的笑着,庄重而又和善的说:“你表叔和我的朋友有点小过节,他以为我朋友骗过他,其实是他认错了人。你想,近十年从没见过的人,怎么可能一眼就认出来?请你来,是想拜托你转告他一声,以后不要再乱来,他有家有口的,应该也不愿进监狱。另外,他似乎还想把玻璃打入明豪,你最好劝他不要再做无用功了,咱们公司有固定的材料来源,无论在质量还是在技术上都要比他的更讲究些。你可以把我的话直接转述给他,他若聪明,就应该知道该怎么做,若不够聪明,最好让他准备穿囚服吧。这不是威胁,而是实情。他犯过的事可真不少,像是走私过车,砍过人,甚至还差点强奸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这些在他的村子里,好像没有几个村民不知道,你也应该知道的吧?”
家丑不可外扬,乍听家丑,表侄子满脸通红,不得已的僵直了身体,掌心冒出了汗,他搓搓膝盖,叹了口气,表示知道。
“呵,那就这样吧,把我刚才说的话都转告给他,”钟倾茗停了停,又说:“你的薪水,从这个月起,上涨一千。”
“啊?”表侄子瞪大了眼,似乎不太敢相信。
“咱们公司年纪最大,手艺活儿最好的刘师傅,私下夸过你不少回,说你的木工活很精到,我看了看,也确实精到,”钟倾茗和颜悦色的重复:“从这个月起,你的薪水上涨一千。”
“啊!”表侄子愣了愣,眼睛里明显冒出了兴奋,他终于发现钟倾茗的美了,赶紧说:“谢谢。”
“该是我谢谢你才对,没有你们这些手艺精熟的木工师傅,明豪不会有今天,”钟倾茗笑着站起来,说:“我等会儿有个会要开,你先去忙吧。”
等表侄子走了,尚菏瑹从休息室里冒出了脑袋瓜,钟倾茗和表侄子的谈话她都听到了,她鬼头鬼脑的左右瞧瞧,问:“我就这样没事了?”
钟倾茗没好气的反问:“你还想有什么事?”
尚菏瑹提心吊胆的再问:“你说,地头蛇不会去我学校闹吧?”
“应该不会。”
“这就好,这就好,”放下了一颗心,尚博士的语调霎时变得脆生生的:“你可真牛掰,三言两语就让我没事了,以后我要出了事,你就替我罩着吧!”
“那你想怎么报答我?”
“你想要什么报答?”
钟倾茗冲尚菏瑹招招手,说:“过来。”
尚菏瑹乖乖的过去,钟倾茗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的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吻着她的唇,手隔着她的衣服,一圈又一圈的描绘胸的轮廓,最后放到顶端戳了戳,“报答嘛,姑娘,你懂得!”
夏天的衣服总是那么的薄,钟倾茗的手指和亲吻,很成功的让尚菏瑹有了一点小感觉,她拍掉钟倾茗的手,鼓着腮抱怨:“你怎么这么能吃呀!昨晚累的我手指头都差点抽筋,幸亏我不是男人,否则你非得把我弄得肾虚不可!不过,看在你今天帮了我的份儿上,我会鼓足干劲,力争上游的!”
“什么跟什么呀!”钟倾茗哭笑不得,“是我要你,不是你要我!”
“呕!原来你是这意思!”尚菏瑹跟个老学究似的,说:“这样不好,贾红旗说了,俩女的得忽上忽下忽攻忽受互相帮助。”
钟倾茗黑脸,“以后不许再跟贾红旗聊这种问题!”
“好!以后光跟你聊!”
“你吃错药了吧?怎么这么乖?”钟倾茗摸摸尚菏瑹的额头,好来确定她发烧没有。
“哼!你帮了我的忙,我欠了你人情,对你拍马溜须是我现阶段的主要任务。”
钟倾茗甜滋滋的发感叹,多栽花,少栽刺,留着人情好办事,还是老祖宗总结的妙。
不管是好办事,还是办好事,多听老人言,总是没错的。
这一夜的钟尚二人,按照老祖宗留下的宝贵经验,栽起了花,拔起来了刺,本着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高尚感情,把事办的很利索。
一回生,二回熟,尚师太这颗熟透的桃儿,被钟倾茗折磨的只剩下桃核之后,终于迎着28年来头一次决堤的滔滔江水,登上了那传说中的美丽云端。而尚师太伺候人的本事也在较量中茁壮成长,钟倾茗终于不用再享受尚博士的铁砂掌,飘啊飘的就飘回了快乐老家。两人的配合开始有了默契,如此硕果,着实喜人。
解放区的天,那是澄澈澈的蓝,发丝凌乱,浑身香汗的尚博士,趴在同样发丝凌乱浑身香汗的钟倾茗身上,一再回味刚刚那突破性的GDP,回味够了,她挠挠钟倾茗的乳,十分正经的说:“倾茗,刚才我总结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钟倾茗闭着眼问,她太累了,实在不愿睁开眼。
“是攻与受的问题,”尚博士半坐起来,拉过薄被,遮住自己那两只喜人的白馒头,脸上挂着天朝专家一般睿智的神情,舞着爪子,严谨的下定义:“攻与受的关系,是对立统一,相互渗透,在一定条件下相互转化的。受是攻的基础,攻是受的前提,攻是无条件的,绝对的,受是有条件的,相对的,任何事物都是攻与受的有机统一,没有离开攻的受,也没有离开受的攻。攻与受揭示了事物发展的内在动力,它们对事物发展的作用,只有在两者的结合中才能实现,攻与受的实质,要求我们要抓关键,看主流,要把胸部的两点论与裆部得重点论相结合,攻受的表现形态,是螺旋式的上升和波浪式的前进……”
尚博士分析起来没完没了,等她分析完了,钟倾茗也熟睡了,她发泄似的捏住钟倾茗的鼻子,打心底里埋怨:“把我的话当成催眠曲来听了?真不解风情!哼!马克思都比你强!呕!明天再看看《资本论》,瞧瞧还能搜出点什么宝来,现在才发现老马的真谛,太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