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尚菏瑹28年的光辉岁月中,如果说喜欢过她的男人有一箩筐,那么,喜欢过她的女人,除了钟倾茗,剩下的,只有一个——左小清。
说起来,尚菏瑹和左小清是不打不相识,以前还有过不少过节,这就要追溯到她们的大学时代了。当年入学之后,尚菏瑹和左小清分到了一个宿舍,左小清是回族人,严守族规,不吃猪肉,而尚菏瑹是纯种的汉族人,在食物上没什么禁忌,且肉类以传统的猪肉为主,离了猪肉就不能活。
军训那会儿,体力消耗相当的大,像尚菏瑹这种娇生惯养的小皇帝,急需吃点肉来补充体力。她跟左小清由于是刚接触,还摸不清底细,因此尚菏瑹常常在宿舍旁若无人的大啃猪蹄猪尾巴,要是赶巧了左小清在她身边,她还特热情的邀请人家过来一起吃。左小清当然是不会吃的,所以她就冷冰冰的拒绝,这就让尚菏瑹那颗热情的小心脏有了点小受伤。被伤的次数多了,尚菏瑹就对左小清有了成见,我请你吃猪蹄你不吃也就算了,可连声谢谢都不说这就是你不对了。同时左小清也对尚菏瑹有了成见,你守着我啃猪蹄也就算了,可你还想让我跟你一块儿啃这就是你不对了。就这样,两人开始了互相不待见的光辉历程。
后来尚菏瑹知道了左小清是回族人,她这才对左小清的态度有了理解,可理解归理解,她还是有点不待见左小清,是回族人你早说啊,我又不是故意请你吃猪肉的。但抱怨归抱怨,她还是注意起了自己的言行,至少她不会在宿舍吃猪肉了。
不能在宿舍吃猪肉,那在食堂总是可以的。在一个乌云布满天的中午,尚菏瑹和贾红旗还有另外几个同学凑一起在食堂大块朵颐,这会儿贾红旗同学看到了正端着饭盘四处找座位的左小清,出于礼貌,贾同学就招呼左小清过来跟他们一起吃。左小清一看大家都熟识,就过来了。
左小清过来的时候,尚菏瑹正跟另一位女同学一边闹一边笑的抢猪尾巴吃,俩人一个捏头一个捏尾的进行拔河比赛,闹的好不欢畅。谁知猪尾巴太滑,两人油腻腻的手也太滑,一个不注意,胳膊往上一摇,就让猪尾巴脱离了手指头的掌控,呈抛物线姿态向着空中飞了出去,猪尾巴优雅的一翻身,恰巧落到了左小清的盘里。
左小清这回可不乐意了,她黑着脸,把盘子重重一摔,斥责尚菏瑹:“你故意找茬儿是不是!”
尚菏瑹也不乐意了,她又不是故意的,再说,那猪尾巴又不是她一个人给弄进去的,左小清干吗不针对别人老针对自己啊?看我好欺负怎么着?尚菏瑹那会儿还是个十分年轻的年轻人,年轻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火气旺,加上她打小就不怕得罪人,于是,她一拍桌,二愣子似的说:“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怎么着?”
贾红旗一看这俩雌性想搞民族矛盾,赶紧劝:“有、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别上火呀!”
左小清那会儿也是年轻人,火气也是非常的旺盛,贾红旗的劝她根本听不进去,她指着尚菏瑹的鼻子,越发严厉的斥责:“我真受够你了!平时在宿舍你吃猪肉我没说过你什么,你让我跟你一块儿吃猪肉我也没说过你什么,现在倒好,你竟把这脏兮兮的东西丢到我饭盘里,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尊重民族习惯啊!人大能招进你这种人,真是瞎了眼!”
尚菏瑹恼了,她跳起来,指着左小清的鼻子,也厉声斥责:“刚开学那会儿我不知道你是回族,我出于好心请你吃东西还是我错了?我知道你是回族以后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宿舍吃过猪肉?你说尊重民族习惯,那行,咱就说说这个尊重,我是汉族我吃猪肉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凭什么不尊重我反而一再的让我去尊重你?猪肉怎么就成脏兮兮的东西了?全世界就你吃的东西干净?我就爱吃这脏兮兮的东西,你管着吗!小麦还得用猪粪牛粪马粪驴粪当肥料呢!你吃馒头的时候怎么不说脏?我认识这么多回族姑娘,人家没一个跟你似的这么能挑刺也没一个跟你似的这么能无理取闹,你可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人大能招你进来,才是瞎了眼!”
左小清气的浑身哆嗦,一时说不出话来,这场由猪肉而引发的民族闹剧,以左小清把那根猪尾巴摔到尚菏瑹脸上,然后大步跑掉而告终。
一般情况下,一个民族的人多是心向着同一民族的人,这也可以说成是民族向心力的一种表现。在人大这种高校,汉族人始终是占绝大多数的,尚菏瑹能混,认识的人多,狐朋狗友一大堆,通过这次闹剧,越来越多的人在潜意识里开始偏向尚菏瑹,而对左小清在无形中就有了那么一点隔阂。在以后的相处中,他们跟尚菏瑹能打能闹,但对左小清却很是礼貌客气,这种表现在礼貌客气之下的疏远,让左小清很难过。
好在尚菏瑹还是多少有点良心的,当她看到左小清被人冷淡之后,她主动找到左小清,说:“咱们好好谈谈吧。”
能进人大的,基本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左小清也并不是不讲理的人,既然尚菏瑹想好好谈谈,那么,她就好好谈谈吧,况且,也的确该是好好谈谈了。
那次她们谈了整整一晚,从民族习惯民族大义到小时候的鸡毛蒜皮,被两个姑娘谈了一个遍,良好的沟通是友谊的开始,经过这一夜畅谈,两人同时表示和解。又经过日积月累的相处,左小清忽然觉得,尚菏瑹虽然有时嘴巴缺德,但人还算得上是不错的,不知不觉的,她看向尚菏瑹目光越来越多,而她对尚菏瑹的感觉,也越来越暧昧。一直到大四毕业了,她和尚菏瑹马上要分离了,她方才大悟,她喜欢上了尚菏瑹。
于是,在毕业聚会上,她对尚菏瑹说出了自己的心意。尚菏瑹是一直拿左小清当朋友来看的,在得知她的心意之后,她一边为自己的魅力窃喜,一边又有些惶恐,她不怕跟女人交往,但她更喜欢一个人独往,因此,她拒绝了左小清的爱意,而且,拒绝的很彻底——在那次毕业聚会之后,她不再跟左小清联系。
没想到,这么多年没再联系过的老同学,竟然在钟倾茗这里碰面了。两人打眼一看,都立刻认出了对方是谁,尚菏瑹的模样一点没变,左小清认她很容易,左小清的模样多少变了一点,以前半长的碎发变成了过肩长发,眉眼之间也添了许多的成熟,但五官毕竟是没多少变化的,所以尚菏瑹也很容易的把她认了出来。
尚菏瑹擅长搞人际,左小清经过这么多年的社会历练,嘴皮上也练就了一些功夫,两人在一阵寒暄客套之后,也就看起来挺像一对老朋友了——左小清是真的把尚菏瑹当成了老朋友,尚菏瑹也真的把左小清当成了“老朋友”,只是水份太大而已。
左小清是明豪家具公司设计部的设计师,她在这里已经干了两年多。午饭时间到了,她以老朋友的身份,主动请尚菏瑹去职工餐厅吃午饭,路过三楼展厅,碰到了正在做墙画的路璐秦浩和梅馨。左小清接到了朋友打来的电话,走到一旁去接听,尚菏瑹独自走上前,跟路璐三人打招呼:“嗨!五角星怎么缺了两角?那俩小家伙呢?”
梅馨笑呵呵的说:“冯凯和小牛手头有活儿,他们下周才能完工,暂时还过不来。”
尚菏瑹很真诚的建议:“你们这么忙,真该考虑考虑再招点人。”
“小小的工作室,五个人就够多了,”路璐鼻子一歪,“再招人,你帮着开工资啊?”
“呀!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要命的抠!”尚菏瑹眼珠一斜,“难为凌某人了!”
路璐哼哼两声,又一连串的问:“你怎么来这儿了?为某人来的吧?不矫情了?认命了?倾茗呢?怎么没陪你?”
尚菏瑹只对最后一个问题做出回答:“她有客户,没法陪。”
说曹操,曹操到。刚提到钟倾茗,钟倾茗就过来了。她和任远陪着那位年过半百的客户走到了三楼展厅,尚菏瑹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任远,忍不住的仔细瞧了瞧,任远的两鬓已经有了几丝白发,脸上的肉不多,使得脸部线条有棱有角,眼窝有点深,使得眼睛看上去像能窥透人的内心世界一般,很是深邃,眼神却以温和居多,并不让人感到凌厉。他的身材算不得魁梧,也算不得瘦弱,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镜,书卷气比较浓重,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位叱咤商场的商人,反倒更像一位无欲无求的教书先生。
总的来说,尚菏瑹对任远的第一印象还不错。而任远对尚菏瑹的第一印象,也并不坏,这全怪尚菏瑹的那张小脸长的太喜庆,颇具亲和力,再加上她那双大眼长的太活泼,即使哭也跟笑似的,便很难给人留下坏印象。
钟倾茗冲着尚菏瑹扬起嘴角,再客气的朝着路璐等人笑一笑,对客户说:“这个展厅原本存放着公司历年来的设计样品,以明式红木家具为主,由于做墙画,就把样品先搬去了二楼的现代家具展厅,等会儿吃过午饭,我再陪您去二楼展厅看一看吧。”
客户点头说好。任远和善而简短的跟尚菏瑹和路璐几人聊了几句,跟客户先行一步。钟倾茗把尚菏瑹散到脸颊的头发帮她揶到耳后,低声留下一句“晚上一起回家”,接着跟上了任远和客户的步伐,尾随其后。
左小清接完电话,头一扭,正好看到了钟倾茗帮尚菏瑹揶头发的亲昵动作,她眼神一暗,随之一笑,快步走到了尚菏瑹的身边,说:“咱们该去吃饭了。”
“对,该吃饭了,”尚菏瑹问路璐:“你是铁打的?不用吃饭?”
路璐指指墙上的一片画到半截的树叶,说:“我先画完这点,等会儿再吃,你快去吃吧!”言下之意,别打扰我。
尚菏瑹撇撇嘴,瞪了路璐一眼,跟左小清一起去了餐厅。
在路上,左小清问:“菏瑹,你跟我们副总很熟啊?”
“倾茗吗?还行,算是朋友吧。”一提钟倾茗,尚菏瑹心里就发甜,说出的话倒是顶淡然。
左小清舒一口气,似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她犹豫两秒,说:“你们既是朋友,你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她对我有什么看法?”
尚菏瑹以为左小清是说钟倾茗在工作上对她有什么看法,便直爽的说:“没问题,我帮你打听。”
左小清点了点头,引领着尚菏瑹向餐厅进军,尚菏瑹敏锐的注意到左小清老往她身上瞅,就以为人家对她还没忘情。尚菏瑹想找个机会劝劝她,过去的就过去了,不要总想着曾经心动过的人,天涯何处无芳草,不要单恋我这一朵花。
老同学相见,少不了回忆回忆过往,在餐厅,尚菏瑹“入乡随俗”,没点肉吃,而是要了两份素菜,这可真让左小清感动的要流泪。两人一边吃饭一边回忆,气氛不够浓烈,倒也温馨。等回忆完了,左小清问:“你有对象了吗?”
对象?钟倾茗算不算?尚菏瑹刚想说有,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矫情了一把。“暂时还没,你呢?”
左小清颇有深意的凝视尚菏瑹的一眼,叹口气,有些惆怅地说:“我一直在暗恋一个人,一时半会的,没心思看别人了。”
尚菏瑹耳朵一抖,直觉的就把左小清的暗恋对象按到了自己头上,她想是时候劝劝人家了,便有意识的调动鼻眼,做出一副看破红尘的女道士一般的姿态,意味深长的说:“人这一辈子啊,不能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想开点才好过。”
“这些道理我都懂,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左小清的声音里透着可怜。
尚菏瑹一看左小清是棉花堆失火,没救了,干脆让鼻眼回归原位,不再劝了。她对自己的魅力异常自豪,看吧,一个尚菏瑹,让钟倾茗一下记了二十多年,还让左小清一下记了近十年,这魅力,简直的天下无敌!
等自豪够了,尚菏瑹两只大眼卜哒卜哒,带着骄傲的神气,有腔有调的咳一声,恳切的转了话题:“你让我打听钟倾茗对你有什么看法,是不是你在工作上遇到什么难题了?她为难你了?”
左小清吞吞吐吐的说:“我的确是比较为难……”
“嗨!”尚菏瑹没等左小清说完,就接过话来,五官一挪位,故作义愤填膺状:“这些当大官当大商的,一个个的,豆儿大的本事,倒有西葫那么高的架子!真是可恶!”
“这倒不是,”尚菏瑹的“义气”,直让左小清的心暖了又暖,她愈发认定尚菏瑹是个绝对靠得住的人,她有点不安,又有点苦闷的说:“咱们是老同学,有些事我也不瞒你了,前些年,我在酒吧碰到了一个人,那是个LES酒吧……嗯,你知道的,我的性向。我一看到那个人,就记住了她,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后来我到了明豪,又见到了她,我想,这可能就是缘份吧。可是,我们相差的太多,她对员工也一直保持距离,我不敢轻易表示什么。能去LES吧的,即使不是LES,也应该能接受这种感情……你跟她是朋友,我就想让你从侧面打听打听,她对我是什么看法。老暗恋着,总不是个事儿,我想看看自己还有点希望没有。”
尚菏瑹被左小清那一堆她啊她的绕的头晕,但聪明如尚博士,还是很敏捷的抓住了中心思想,她瞅瞅窗外那惨淡的阳光,脑血管一收缩,脱口而问:“你喜欢的是钟倾茗?”
左小清握拳:“嗯!钟倾茗!”
尚菏瑹一听,立刻五行缺火,浑身没了一丁点热气,那心是拔凉拔凉的。闹了半天,当了半晌儿老孔雀!她不由自主的紧绷脸皮,像被根鱼刺卡住了喉咙一般,吊着舌头,目瞪口呆的,伤自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