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的,人们或许会发出这样的感叹:人这辈子过的不是日子,而是一道接一道的坎。
从能否顺利出生,到能否安然入土,在漫长又短暂的一生中,每个人都在经历大大小小的坎。
七月七八九,人生岔路口。对以戚小沐和傅卉舒为代表的高三生来说,在2000年的夏天即将迎来的那场高考,是人生中的一道坎。
到了六月中下旬,气温开始居高不下,风扇里吹出来的风是热的,屋里闷的像蒸笼。夏天总爱跟雷雨调情,上午晴的要命,中午电闪雷鸣,凉快几个小时,云一走,雨一停,太阳继续暴晒大地。
高考的脚步已经近在眼前,学校采取了宽松政策,为了不让学生过于紧张,取消了高三生的早自习和晚自习,并且把下午的课砍去了一节,好让学生多休息,按照一般人的看法,这个时候能考多少分已基本固定,关键就是看心态和在考场上发挥如何了。即使学校取消了不少课,大部分学生也是早起晚睡,绷着的神经从没松开过。
戚小沐和傅卉舒第一次过了一个潦潦草草的生日。从小到大,她们的生日都是在一起过的,每次过生日的时候也很轻松欢快,而这次在高考的威迫下,无论父母怎样劝她们要放松,她们也无法完全放松下来。吹灭蜡烛吃完蛋糕,两人继续投入到紧张的备考中。
随着黑色七月的来临,高考那巨大黝黑的身影覆盖了全国的高三学子。
从七月一号起,为保证学生身体健康,学校的食堂开始受到严格监控,负责监督的同志见天围着食堂转,争取食品安全的同时推出了营养食谱,以让同学们吃的如意,吃的放心,吃的壮壮的考大学。高中呆了三年,快滚蛋了才能在食堂吃上几顿像样的饭菜,戚小沐和席梦思感激涕零,差点抱头痛哭。
七月五号,戚小沐和傅卉舒跟学校说拜拜,回家复习。父母给她们营造了一个非常舒适的环境,跟伺候皇太后似的伺候她们,空调开着,水果备着,换下的衣服娘来洗,吐出的葡萄皮爹来扫,想要什么请您说,娘娘!
七月六号,戚小沐和傅卉舒白天看了一天书,傍晚出去溜达了一圈,晚上七点整,吃着饭看了看新闻联播,燃起了对祖国的热爱和对美帝的憎恶,对写作文做政治题很有帮助。
与往年一样,在七月七号那天,一场没有硝烟的拉锯战火火上演。
老天爷为了配合气氛,卯着劲的往下放火,泊油路被晒软了,树叶子被烤焦了,花儿被烫的毁容了,鸟儿被烧成哑巴了,天上的云彩纹丝不动,地上的湖面毫无纹波,往土坷垃上泼一瓢水,转瞬即干。
进入考场前,戚小沐和傅卉舒都有些紧张,真正进了考场后,反而放松了下来。不得不说,高考还是挺有人性的,因为它总是先考你语文,一般人在语文面前不会有多大怯意,不管从适应环境上还是在稳定情绪上,对考生都很有帮助。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拼体力,拼耐力,拼精力,拼智力,考生们在考场上挥汗成雨。
很多人都曾有过这样的感慨,没有经历过黑色七月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是的,高考带来的,不只是或高或低的分数,还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记忆,还有含着泪水和汗水的酸甜苦辣。
在天气最热最糟糕的时刻,带着壮士断腕般的胆色去拼去搏,无论成功失败,都是收获。
九号的考试一结束,戚小沐傅卉舒徐则林和老八届把课本习题集全部卖掉了,买的时候一本书少说五块钱,卖的时候一斤书才五毛钱,戚小沐算着这买进卖出的差距,多像人生,你若有用,就会值五块钱甚至更多,你若没用,只会值五毛钱甚至更少。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等成绩了,等成绩并不比准备高考好受多少,掰着指头算日子,情绪反反又复复,一遍又一遍的算计自己能得多少分,一遍又一遍的幻想如果能考上大学我会怎样怎样的意气风发,随后一个转念,如果考不上呢?一盆冷水泼下来,在大热天里打寒战。
好在出成绩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摸着擂鼓似的心脏拿起电话,手指头颤颤抖抖的按下号码,屏气凝神的听着电话那头的“机器人”报分数,语文……数学……英语……总分……
考上了!
戚小沐傅卉舒徐则林席梦思和老八届,在不同的学校不同的分数要求下,全部考上了。杜松也考上了,偏爱数学的他被父母劝诱着在志愿上填写了北医,继续跟傅卉舒当同学。父母考虑的往往要比孩子多的多,忽略孩子的兴趣而操持孩子的前途,是非对错难以说清。
老八届考了八年才考上央美,这么多年,听过那么多的冷嘲热讽他没哭,受过那么多的挫折打击他没哭,得知分数的那一刻,得知自己能考上的那一刻,他却哭了,一个大男人,呜呜哭的像个孩子,像个可爱的,又令人心疼的大孩子。
他就像《追梦赤子心》中的鲁迪,鲁迪用了近十年的时间,换取了27秒的荣耀,他用了整整八年的抗战,换取了一个崭新的人生。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他以自己的经历,为他所有的朋友们上了最有价值,最是生动的一堂课——燃烧吧,生命,追求吧,梦想,哪怕垂垂老矣,哪怕一败涂地,也要撑起一身的骄傲,绝不向现实跪地求饶。
老八届和徐则林为了感谢戚小沐和傅卉舒帮他们补习英语,请她们去吃饭,戚小沐提前跟他们说好都不能抽烟,也不能在傅卉舒跟前提她抽烟的事,他们答应了。
夏天是吃烧烤的好季节,吃点肉串虾串,喝杯扎啤,透心爽。戚小沐提议去吃烧烤,其余各人没意见。
烧烤店里座无虚席,几个人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一张空桌,入座后,傅卉舒问老八届:“八年抗战终于让红旗高高飘扬,什么感想?”
“感想?”老八届一口气喝掉半杯扎啤,说:“感想就是范进中举的滋味啊!说正经的,小沐,卉舒,我得谢谢你俩,我英语菜的不行,要是没你们,我今年一准儿还得完蛋。我段卫平对天发誓,你们俩就是我亲妹妹!以后你们要碰到什么事,我就是赴汤蹈火也去帮你们!”
徐则林把手里的肉串一丢,紧跟着说:“我我我也对天发誓,你们俩就是我亲……”想到自己喜欢傅卉舒,虽知人家不可能喜欢自己,却也不愿把她当妹妹,改口:“亲朋友!以后我就是赴汤蹈火……”
“行啦老徐!”戚小沐打断他,知道他那点心思,口不留德的刺激他:“少说些没边没沿的,你还是发誓再长两公分比较实在。”
“戚小沐!我欠你多少钱我还!你他妈少哪壶不开提哪壶!跟你说过多少遍了,长的矮不是我的错,全是我爹惹的祸!”
一阵大笑。
几个人天上海里的乱谈,谈着谈着谈到了外出考专业的那些日子,老八届说:“我去南方的次数不少了,每次去每次不适应,不是做的饭不好吃,正好相反,人家做的饭挺精细,就是那旮旯的人民吃的太少啊!那一点小碗,跟他妈茶碗似的,盛的米饭两口就吃完啦!一碗面条恨不得能让你数的清里头到底有几根,别说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压根吃不饱,就是小沐也没大能吃饱。”
“大哥,你这话算是把住边儿了,”徐则林比划比划,说:“小沐不是一般人,想让她吃饱可真不容易,好家伙!一顿饭恨不得能吃半扇猪,吃这么多,还这么瘦骨嶙峋……”
“怎么用词的?”戚小沐捏粒花生米往他脑门上扔:“哪来的瘦骨嶙峋?人家是杨柳细腰!”
“你们女的不都喜欢骨感吗?瘦骨嶙峋总比杨柳细腰听起来有骨感吧?”徐则林忽闪忽闪俩酒窝:“小沐,你没法演杨贵妃我没法演穆铁柱,咱们俩半斤八两,谁也甭说谁,全是基因问题。我祖祖辈辈都是南方人,到我老爷爷那辈才来北方,祖上没打好基础,我又不能拔苗助长,吃的再多也没用,可能到我儿子那辈就好了。”
戚小沐嘎嘎笑:“你找个一米九的大洋马,一准儿能把你儿子的基因改造过来!你一米六,对象一米九,多配的身高呀!六九式完美搭配!”
六九式完美搭配?傅卉舒斜瞥她,见她脸不红心不跳的,就没言语。老八届倒是被刺激了一个激灵,大庭广众的,说什么六九呀!
单纯的徐则林不懂什么叫六九,只严肃的纠正她:“什么一米六?谁一米六?一米六二!一米六二懂不懂!穿上鞋一米六五!把头发竖起来一米七!”
又一阵大笑。
戚小沐吃鸡翅吃的满嘴是油,傅卉舒拿起纸巾擦擦她的嘴,说:“你还笑人家呢,你不也闹过笑话?在杭州的时候不也被人骂过?”
戚小沐的心脏“咯噔”一声响,刚要说话,就听老八届问:“小沐被人骂过?被谁骂过?”
“你忘了?”傅卉舒笑眯眯的提示他:“在西湖边,小沐看到有个人长得像我,过去拍了她一下,拍的太重,人家回头骂了她一顿,她听不懂,以为人家是夸她,后来你说那女的是骂她,小沐听了以后委屈的不行,朝我哭诉了好一阵。”
“有这事?我没记得有这事呀!”老八届疑惑的看看傅卉舒,又扭头去看戚小沐,见戚小沐慌里慌张的一劲儿的朝他使眼色,艰难的咽口唾沫:“啊!是有这事,我想起来啦,那女的也真是,不就认错人了嘛……是有这事,有这事!”
徐则林嚼着大虾伸长脖子问:“小沐被骂是什么时候的事?我说她有阵子怎么光抽烟呢!比我还像烟筒!是受委屈了啊!你们怎么没对我说?”
傅卉舒瞪眼,老八届捂脸。戚小沐十分想灭了徐家九族:“小事一桩的小事对你说什么说,吃你的虾!”
抽烟!撒谎!渣渣!混账!傅卉舒锁起眉,又松开,问老八届:“你确定有这事?”
“确定!怎么能不确定呢!简直确定极了!”
傅卉舒笑眯唬的朝他点了点头,瞟一眼涨红了脸的戚小沐,端起茶来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