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个月的艺考结束了,专业生们陆陆续续返回了学校,一边等待专业通知,一边准备文化课复习。
寂静了一个春的七班,终于又热闹了起来。
戚小沐徐则林和老八届也该回去复习功课了,早晨四点半,天还透着黑,三个人收拾好行李,坐上了回家的列车。
在车上,戚小沐一再思量见了傅卉舒要说些什么,她对着小镜子做出各种表情,顽皮的,平静的,潇洒的,深情的,试图在各种表情里挑选出最具诱惑力的一种。
在家里,傅卉舒一再的看钟表,算着戚小沐现在到了哪儿,什么时候到,她散开头发,穿上最漂亮的衣服,试图表达自己最美丽的一面。
秒针,分针,时针,兢兢业业的墨守成规;大脑,心情,思绪,阴晴不定的起伏不静。
日头走到正中央,列车准时到站。
走出车站,戚小沐做的第一件事是去买了一款手机,选了一张包装纸,自己包装好,接着回家向父母报平安,然后急火火的去找傅卉舒。
熟悉的人,熟悉的香。门里门外,两两相望。
“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预演过无数遍的相见,真的到了这一刻,却并没想象中的激动。
千言万语,跑到嘴边,凝成了一根线,拽着嘴角往上荡了荡。
一个多月没见,瘦了,也黑了点,傅卉舒看着戚小沐,目光坦然而怜惜,鼻头一酸,突地就想掉泪,她背过身,装作倒水,擦了擦眼角。
乍看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戚小沐看着傅卉舒,目光热烈而怯懦。心里慌乱,她咳嗽了再咳嗽,故作掩饰。
傅卉舒把水递给她:“没病没灾的,你咳嗽什么?”
戚小沐尴尬的笑笑:“这么久没见了,突然一见,我还有点不习惯。”
“十几年的习惯,就因为你走了一个多月就不习惯了?”傅卉舒佯怒:“戚小沐,真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变!”
“我才没变,我是……我是不习惯离开你。”
“不习惯还离开这么久,一旦习惯你还不得连我叫什么都忘了!”
“怎么会呢,噢,我给你买了礼物,”戚小沐从背包里掏出包装好的诺基亚,递给傅卉舒:“我还给你买了很多东西,风筝年画西湖伞什么的,都在我卧室放着呢,等会儿你去我家,把它们都拿过来。”
“没给爸妈和爷爷他们买东西吗?”
“都买啦。我还给将军买了很多吃的,保准她能吃个够,再肥两圈!”
“你可真够坏!”傅卉舒撕开包装纸,一看是手机,急了:“你给我买手机?花了多少钱?”
“五百。”
“瞎三话四!”
“一千。”
“胡说八道!”
“三千。”
“三千!”傅卉舒手一哆嗦,斥责:“渣渣!你以为你家是亿万富翁吗?充什么阔!你拿父母的钱给我买,一下花三千,你以为我会高兴?”
戚小沐咕哝:“我又不是拿我爸妈的钱给你买的。”
“那你哪来的钱?”
“我捡了一个钱包!”
“放屁!”
“我就是捡了一个钱包,不信你问老八届去,他能给我作证。”戚小沐琢磨着,等会儿得给老八届通通气。
“行,我现在就问老八届!”傅卉舒说着就要打电话。
“别别别!”戚小沐拉住她:“老八届换号啦!”
“你还撒谎!”傅卉舒急的眼圈都红了:“你非要把我气哭是不是?”
“你别哭嘛。”
“那你说你哪来的钱?你走前就说给我买手机,我以为你是开玩笑,没想到你真买了一个,你一个小姑娘哪来这么多钱买?你为了钱到底都干什么了?”
戚小沐没办法了,只好把替考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说完,她瞄瞄傅卉舒,说:“你别生气好不好?我把我赚的钱都给你,你帮我花,怎么样?”
“为了挣钱去替考,你们可真行,”傅卉舒叹气:“你怎么不想想,你们去替考,对那些自己考试的有多不公平。”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的事呢。”戚小沐略带自嘲的说:“卉舒,在学校呆久了,总以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一出去才知道根本没那么多黑和白,满眼看的,满耳朵听的,都是灰调子,真的,都是灰调子。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灰调子的画了。不信你去问问咱爸咱妈,他们也准说黑白分明的少,灰不溜秋的多。”
傅卉舒眼神一黯,突然间,她觉得戚小沐有点陌生了,这种陌生如同戚小沐说的话一样,是灰调子,她辨不出是好是坏,她只是本能的排斥这种染了世故和圆滑的陌生,她不希望戚小沐在她跟前也要带上一层灰。
“小沐,以后无论做了什么,无论想到什么,都别瞒我。”
“嗯。”
“钱呢?”
“噢,都在这儿,”戚小沐从背包里搜出一个人造革的小皮包,里边厚厚的两摞百元大钞,“你看,我还没上大学呢,先把学费挣出来了。都给你,都给你。”
“你就这么把钱随身带着来回跑?谋财害命的还少吗?白痴!”傅卉舒对天发誓她不怎么爱财,但冷不丁看到这么多钱眼珠子还是亮了:“得存起来!不能乱花!”
“这才是一半付款,还有一半等通知书下来再给,等全部到账再存吧。”戚小沐跟她商量:“卉舒,我替考的事能不能不跟我爸妈说?这是我的小金库,不,你的小金库,一旦跟他们说了,他们准得没收。”
“行,不说。”傅卉舒拿起钱来一张张的数,越数眼珠越亮:“怪不得那么多人爱发横财,受不了!我先帮你存着吧!省得你带着钱明目张胆的四处晃。”
“别客气!你花就行!”贿赂果真有效,还是昏君好啊!戚小沐感激的抱住傅卉舒,额头往她脸上蹭,翻着眼皮瞅着人家粉嫩嫩的唇,芳心一跳,就想亲亲,想着想着就付诸行动了,吧唧一口,脸一烧,又装天真:“消毒!”
傅卉舒耳根一热:“你还是小孩吗?再随便消毒我杀了你!”
戚小沐厚着脸皮指责她:“我给你钱,还帮你消毒,你怎么都不知道谢恩的?党中央是怎么教育你的?吃水不能忘了打井人,受了贿就得赠人福利,这些你都不懂?白活了一把年纪,太没觉悟了!”
傅卉舒懒得跟她贫,一拳砸到她鼻子上,用拳头说话。又问:“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除了替考,你还有什么事没对我说?”
“没了。”戚小沐捂着鼻子离得她远远的。
“真的没了?”
“没了。”戚小沐举手发誓:“毛主席作证,真的没了。”
“好吧,我信你,”才怪!傅卉舒咬了咬牙,决定先不在高考这个节骨眼上跟她计较,“还有两个来月就考试了,别耽误时间了,等会儿跟我一起复习。”
“嗯,好。”
高考这东西,完全可以当成一个人生的转捩点来看,在这个转捩点上,想越过那道高高的龙门,唯有精力集中的去拼搏。
复习时间太短暂,戚小沐被迫把感情问题暂时放到了一边,稳下心来,一心一意的把脑袋埋到了书本里。她底子好,复习起来不吃力,又有傅卉舒在一边监督,到时只要在考场上正常发挥,考个高分没太大问题。
专业成绩下来了,戚小沐和徐则林双双过了关,席梦思过了体院,老八届的专业也过了关,央美和中工艺全部通过。专业过关对老八届来说不算什么,专业和文化课全部过关才是胜利。
戚小沐徐则林和老八届替财神爷们考的专业也全部通过了,毫无意外的,他们收到了剩下的一半付款。傅卉舒带着戚小沐去建行办了一张新折和新卡,把钱全部存了起来,戚小沐把存折和卡都交给了傅卉舒,傅卉舒也不跟她客气,接过来放自己包里了。她一想起前些日子戚小沐带着那么多现金四处考专业就后怕,戚小沐爱招摇,没钱穷得瑟,有钱得瑟穷,嘴上说不会乱花钱,钱一到手非乱花不可,眼皮一眨一个手机三千块钱就没了,虽然心意可嘉,但是这花法实在太令人胆颤,让她当有钱人,远不如让她当穷人来的放心——穷得瑟总比得瑟穷要好的多。
老八届的文化课非常是个问题,语文政治什么的还好说,唯有英语死活提不上分去,一想到英语,他愁得要命,正好徐则林的英语也不怎么样,哥儿俩大眼瞪小眼的对着愁。
戚小沐主动帮他们补习英语,徐则林跟她是同桌,补习起来很方便,老八届就不行了,他跟戚小沐不在一个学校,为了补习功课,他在附近租了一间小房子。他年龄大了,不愿再在学校跟一群孩子混,自己一个人在租来的房子里闷头学,效果并不比在学校差。
每隔一两天戚小沐会去他那里把笔记送给他,帮他圈出重点难点,教他一些做题技巧。老八届也真是拼命了,每天早上四点准时起床背英语,直到晚上一两点才睡觉,租来的房子里贴满了写着单词或句子的小纸条,底子不好,只能把时间全部利用,只有两个月的复习时间,对他而言,只要死不了,就得学。
傅卉舒有时会跟戚小沐一起来他这里坐坐,傅卉舒的英语比戚小沐要好一些,起码在语法上要比戚小沐精通的多,只要有她在,戚小沐和老八届都成了学生,三个人互相取长补短的学习——主要是戚小沐和老八届取傅卉舒的长补自己的短——进步飞速。
——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不必费心地彼此约束,更不需要言语的承诺。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对你我来讲已经足够,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
《萍聚》的歌声开始响彻在高三生的耳畔。
马上毕业了,三年的同学快要分离了,在百忙之中,大家抽出时间去照相,去买留言册,互相赠送照片,互相在留言册上写留言。
“茄——子!”
“咔——嚓!”
毕业留念照。
师长,同学,教学楼,全在那一瞬间定了格。
校园依旧老神在在的矗立在那里,而熟悉的面孔却将会被岁月的河流冲平冲淡。
曾经的是非恩怨都成了过往云烟,剩下的,唯有满心的不舍和点滴的回忆。
李颖想跟傅卉舒合一张影,面对即将分道扬镳的同学,傅卉舒没有拒绝的理由,就跟她合拍了一张,也在她的留言册上写了几句表示祝福的话。戚小沐知道以后吃了不少醋,又觉得这种醋吃的没有道理,毕竟初中高中一起走过了六年,合影留个纪念并不过分。
不知是压力在作祟还是性格在作祟,傅卉舒并无多少离别前的愁绪,似乎只要戚小沐在她身边,她就不懂愁为何物。她没有买留言册,也没照多少相,她只想快点考上大学,大学是实现梦想的助跑器,是培养爱情的暖房,前方的那座象牙塔像一颗璀璨的夜明珠一样夺去了她全部的视线。
戚小沐倒是惆怅的很,她是班里的活跃分子,狐朋狗友一群又一群,她惆怅的大唱《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她买了留言册,在班里传着让同学写留言,她拿着相机跟她所有的同学一一留影纪念,她为离别而感伤的间隙,瞧着一直无动于衷的傅卉舒,忍不住的骂了她一句:“薄情寡义,没人味!”
傅卉舒听了也不气,只是把一摞英语资料甩给她:“不知轻重,全看完!”
这么多!要小命了!戚小沐眯一只眼闭一只眼,对着傅卉舒的后脑勺做了一个拉弹弓的动作:“中弹!嘣——!”
“渣渣!”傅卉舒回头瞪她。
戚小沐嘴巴一撇,撇成了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