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武功弱于她,她又练了玉女剑法,纵然这一招再精妙,她也不放在眼中,此时玩心大起,张开手掌照着心经上的功夫,以指为剑,在他剑鞘上一弹。
果然见他大为惊骇,临时变招,脚下急转,绕到李莫愁背后,剑鞘向上斜刺,击她背后“大椎穴”。李莫愁斜跨一步,衣摆一飘便上了桌子。她踩在桌边,危险无比,摇摇摆摆像是马上要掉下来一样,杨过提剑横扫,下削足踝,中打膻中,上击门面,李莫愁不闪不避,手中拂尘一甩,指着他眼睛鼻子打过去。
两人虽为对攻,然而杨过手中剑鞘乃钝器,李莫愁的拂尘却是久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人利器,孰优孰劣,一看便知。她本厌杨过三番五次给她捣乱,虽已答应过小龙女不再滥杀无辜,但只取他两只眼睛,也不算违背誓言,此番更是铁了心要给他一个教训。忽闻背后有暗器破空之声,来者甚劲,不似冰魄银针之类细小物件,倒似铁蒺藜一类,她斜眼望去,见是两个酒杯,当下也不放在心上,只以真气闭锁穴道,不料酒水先至,冲得背后穴道微微发麻,她这才暗道厉害,不知他们又来了什么强援,遂旋身击落两个酒杯,足下踏着杨过的剑鞘翻身下桌。
她定睛一瞧,才发现适才掷酒杯的乃是昨日那叫耶律齐的蒙古少年,耶律齐拔出长剑,朗声道:“仙姑下手实在狠毒,在下也来讨教几招。”
李莫愁见他脚步凝重,看他年纪不过二十来岁,但适才掷杯之力强劲,拔剑姿势洗练,竟似已有二十余年功力一般,当下凝眸笑问:“阁下是谁?尊师是那一位?”
耶律齐恭身道:“在下耶律齐,是全真派门下。”
李莫愁问道:“尊师是马钰,还是丘处机?”
耶律齐道:“不是。”
“是刘、王、郝中的那一位?”
耶律齐道:“都不是。”
她一指杨过,笑道::“他自称是王重阳的弟子,那你和他是师兄弟啦。”
耶律齐奇道:“不会的罢?重阳真人谢世已久,这位兄台那能是他弟子?”
李莫愁笑道:“姑且算你是全真派的吧,我的闲事,你们定然要管了?”
耶律齐正色道:“仙姑行事有悖江湖道义,自然人人管得。”
他左手捏了个剑诀,左足踏开,一招“定阳针”向上斜刺,正是正宗全真剑法。这一招杨过方才用过,李莫愁自己也学过,可耶律齐这一招神完气足,劲、功、式、力,无不恰到好处,看来平平无奇,但要练到这般没半点瑕疵,天资稍差之人积一世之功也未必能够。
李莫愁回古墓前研究全真剑法,不过能在全真七子找她麻烦的时候多一些胜算,回古墓之后练全真剑法,也只是为了能练玉女素心剑法,不似眼前少年人心无旁骛,日复一日地练习,自然也就使不出这般干净整肃的剑法。
而杨过这小孩虽然天分极高,可也不过和李莫愁一样,练了两年全真剑法,两人相差不多,与耶律齐相比自然高下立判。
“少年人武功当真不错,”李莫愁此番不敢托大,拂尘伸到剑身下,仍是一弹,剑尖只荡开少许,只容她险险避过,跨步斜走,拂尘又当头甩下,逼得耶律齐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回剑防御。李莫愁续道,“你全真教要管我的闲事,那也无可厚非,只是你全真教还欠着我古墓血债,也不知是谁占理一些。”
耶律齐不知何事,只道:“仙姑出手便伤人,总不占理。”
李莫愁身法飘忽,此番玉女剑法肆意挥洒,总是克制着全真剑法,耶律齐首度与这等强敌过招,态度极是认真,只道是自己剑法不如对方,却没有一般全真门人剑法为人所克的懊恼,以致一时间李莫愁也奈何他不得。
两人翻翻滚滚过了四十多招,耶律齐四面八方都是灰影闪动。因他多用守势,一时间致使玉女剑法也无甚大用,却也让自己陷入被动,李莫愁越攻越近,他的防御范围也是越来越小。
李莫愁却大感惊奇,见耶律齐剑法精纯,或许不及刘处玄或者丘处机,倒也不输孙不二,若非临敌经验不足,玉女剑法又能克制全真剑法,今日她绝没这么容易耍着他们玩。
以她对江湖掌故的熟悉程度,全真七子里也只有丘处机一人不计出身到处收弟子,听闻他的弟子之中还有已亡金国的小王爷,只是年纪轻轻就过世了,那么收个蒙古少年做徒弟,也是大有可能的。
杨过见耶律齐陷入被动,剑法明明在自己之上,可惜太过谨慎,以至于被李莫愁克制住,便也冲了上去,从旁相助。
他刚才在旁边已瞧得明白,耶律齐的武功乃是正宗的全真剑法,威力非同小可,既然如此,全真剑法两人配合同使,比两人各自为战威力要大,七名全真弟子能组成北斗七星阵,数个北斗七星阵又能组成北斗大阵。李莫愁当年闯重阳宫时就无法力敌北斗七星阵,只得凭借轻功不住挪动,借住地形限制阵法威力的发挥。此时杨过一边从旁捣乱,一边不住喊道:“耶律兄,‘同人’趋‘大有’,‘大有’趋‘家人’!”
耶律齐顿时会意,按照杨过的指点,果真绕过桌子,绕到了李莫愁身后。
李莫愁从未学过北斗七星阵,只是识得,里面的口诀却是一句不懂,听完一愣,却让耶律齐抢了先,只听背后剑锋破空之声自左到右,前方却是杨过封住了她左右手下方两条去路。
这两招分开来攻她,她自可一一化解,可这两招同时到达,她在两张桌子之间,腾挪空间有限,她又不愿钻桌而走失了身份,只得又上了桌子,飘飘荡荡地移出了半丈。
杨过足下不停,对耶律齐道:“‘家人’趋‘明夷’,‘明夷’趋‘小畜’!”
耶律齐又依法移动,再次将李莫愁围在中间,李莫愁再次飘开,却听洪凌波惊呼一声,原是与杨过同桌的青衣女子不知何时走到了洪凌波近旁,方才两个在一旁观战的小姑娘亦一齐向她出手。
洪凌波兵刃给人夺走,此时空着一双手,只得使那“天罗地网势”勉力抗衡,而那青衣姑娘剑法精妙绵密,似出名家之手,李莫愁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她返身往救,最前面的便是耶律燕,她独自留下相抗李莫愁,不过三招便被她缠住了小腿,李莫愁使力一拉,她便摔了出去。耶律齐甚为担心,与杨过一同绕到李莫愁与诸女之间,一左一右齐齐逼退了她。
李莫愁亦急攻几招,因她着急去救洪凌波,这几招失了飘忽,纵然玉女剑法克制全真剑法,但耶律齐力气甚大,两人成了拼外功内功,李莫愁未用全力,竟讨不到好,退了两步,
酒楼之中的食客早已吓得没了踪影,李莫愁在剩着残羹冷炙的桌面上来回游走,二少年却如跗骨之蛆,甩也甩不脱。李莫愁久攻不下,又恐再生变数,忽道:“你在全真教呆了两年,当日说要给孙婆婆报仇,是不是已经忘啦?”
她见杨过脸色一僵,笑道:“男人总是这么靠不住。你这般调戏小姑娘小妹子,你师父知道吗?”
“休要罗嗦!”
“怕你师父也是个假道学,外表装得似模似样,实则你这些手段,都是他教的吧?我听说王重阳的师弟私通南帝妃子,还生了孩子。此事原是一脉相传,都是全真教里必学的科目吧?”
这话不知踩中了杨过什么痛脚,他大喊一声,剑招陡然加快,似疯似癫,一时打得李莫愁措手不及,亦急攻几招,拂尘上的丝线划得他身上伤了几处,血从衣服下面透出来,他也顾不上处理。
耶律齐亦不知为何大是尴尬,招数却变慢了。两人配合有了空隙,威力顿时不再,李莫愁一脚踢在耶律齐肩头,使得他后退了几步,撞倒了两张桌子。李莫愁追将上来,手中拂尘根根直立,罩头罩脸扎过来,他险险躲过,脸颊上仍是给丝线划伤,半张脸上都是血污。
完颜萍一刀斩下,洪凌波无小龙女那刀枪不入的手套,无法以空手相接,只得瞅准一个空隙,伸手推开刀背,完颜萍顺势斩下,切断了陆无双手中的绳索,耶律燕此时赶到,一剑一剑刺向洪凌波。洪凌波抓起凳子挡了两下,完颜萍的刀却从背后斩来,她只得举着凳子向前猛扑。
却听陆无双清咤:“莫伤我师姐!”
见她抬足踢腿,挡开完颜萍一招,洪凌波尚且不明白她的立场,忽觉腰间一麻,却已给陆无双点中了穴道。
她摆了摆手,叫众女快走,自己在洪凌波耳边道:“师姐,谢谢你。”
洪凌波还要说话,只听衣袂翻飞之声,陆无双已迅速离开。李莫愁忽地跳到她面前,在她腰侧拍了一掌,穴道立时解了,她软软靠在墙上,见李莫愁又回到阵中,耶律齐见到破绽,提剑急刺,李莫愁却是故意卖这破绽,见他上当,一脚飞起,踢在他手腕之上。
他手上一疼,长剑脱手,却不见乱象,左手竟用擒拿法来朵她拂尘,李莫愁转瞬间与他交换了好几招,只觉他出招刚猛,后劲之中却有余意不尽的柔劲,像是全真教的功夫,却是与刘处玄、孙不二等人过招时从未见过的,当下微微一笑,赞道:“好俊的功夫!”
耶律齐已勾住了拂尘,忽地用力猛拉,杨过此时正好攻到。他这一招自左向右,斜斩折回,锋头处正指着李莫愁肩关节处,李莫愁笑着撒手,耶律齐料不到她撒手如此干脆,力道不稳,自己往后退了几步,李莫愁正好回身,压肩躲过这一招,伸手点中他手腕穴道,接过他手上掉下来的剑鞘,与他擦身而过,右手蓦地推出一招。
杨过知她掌法恶毒,心中正不知如何是好,蓦地收回左手,弯腰屈臂,“咯”地一声,与李莫愁双掌相对,竟将她掀翻了出去。
这怪招勾起李莫愁许多的回忆,骇然道:“你、你——欧阳——欧阳——”
杨过不等她反应过来,抢上两步一跃而起,从房梁上拔下耶律齐所失铁剑,连使几个杀招,迫得李莫愁不得不采取守势。
眼见诸女已至楼下,二丐也已从楼梯走下去,杨过忽道:“耶律兄,这里手脚施展不开,咱们下楼打罢!”
耶律齐应一声“好”,二人自楼上栏杆处飞身而下,李莫愁跟在后面,洪凌波拾了师父的拂尘,也追了出来,众人你追我赶,诸女跑在前方,李莫愁提气猛追时,两个少年便上来阻拦,待到她要战时,两人便分头跑开。李莫愁猛攻一人,另一人便回防照拂,将这“北斗二星阵”施展得淋漓尽致。
一路追打,众人从街心打到了郊外。毕竟功力相差太多,李莫愁又是长剑在手,几乎完全压制了杨过,已逼得他左拙右支,数次都不得不以蛤蟆功保命。耶律齐也已气息不稳,时时得与李莫愁硬拼内力,不多时,二人都是气喘吁吁,头上热气蒸腾,消耗甚巨。
激斗之际,忽听空中几声唳鸣,声音清亮,两头大雕往她头顶疾扑下来,四翅鼓风,只带得满地灰沙飞扬,声势惊人。李莫愁怒而举剑搏击,心道这两头扁毛畜生好生记仇。双雕见她扬手,立刻拔起,在她头顶盘旋,伺机下潜,啄她一下。
李莫愁知这双雕郭靖黄蓉夫妇所养。她要找黄蓉,可若是一语不合动起手来,有郭靖在场,绝难取胜,当下焦急起来,意图抓走陆无双逃走,忽在此时,东南方有马蹄声响,由远及近,竟是迅捷无比,刚闻蹄声,转眼便已到了跟前,那马全身枣红,身高腿长,背上驮着一名红衣少女,连人带马宛如一大块火炭迎面扑来。
李莫愁小时生活在贺兰山畔,贺兰山是天下闻名的马场之一,见过名马数不胜数,却都没有这般神异的长相,不禁暗中称奇。
她见那少女脸庞雪白,明若春花,双颊映着红衣红马,更增娇艳,见她对着一群少年人直皱眉头,已明白又是个爹娘宠坏的小姑娘。
此时又有两匹马驰来,一青一黄,也甚为名贵,只是与红马相差太远,不免盖了风头。
红衣少女拨转马头,对后面两匹马上的黄衫少年道:“武家哥哥,是那恶女人!”
马上少年是武敦儒、武修文兄弟,与李莫愁有杀母之仇,见她在场,顿时跃下马背,各抽长剑,左右攻了上去。
李莫愁正与双雕纠缠,左后有两少年攻上来,前后又有杨过与夹攻。尤其是新加入战团的两个少年,双目赤红,形同搏命,丝毫不顾李莫愁险招抢攻,倒逼得李莫愁不得不在最后关头举剑回防。两人虽然搏命,剑法却丝毫不乱,配合有度,显然是名家子弟,受人管教甚严,接着那红衣美貌少女也攻了上来,一出手剑尖微颤,耀目生光,这一剑斜刺正至,暗藏极厉害的后着,功力虽浅,剑法却甚是奥妙。
李莫愁心中一凛,叫道:“你是桃花岛郭家姑娘吧?”
郭芙笑道:“你倒识得我。”
她刷刷连出两剑,均是刺向胸腹之间的要害,李莫愁一剑刺出,手腕一抖,将她两剑荡开,留了后手含而不发,心道:小女娃不过是有样学样,凭你这点微末道行也敢撒野,若不是看在你爹娘面子上,方才那一剑已要了你性命……
长剑不若拂尘可刚可柔,要取她武器而不伤人却有些难,李莫愁一步踏出,突入她一臂之内长剑无法回转之处,伸手便去拿她手腕,欲夺她手中武器,忽然两肋下风声飒然,武氏兄弟两柄长剑同时指到。郭芙趁机得以逃脱,神情大是惊骇,然而到底是骄纵惯了,她并不如何害怕李莫愁,立刻又挺剑加入战团。
李莫愁已与他们纠缠了许久,恐郭靖夫妇就在左近,等会儿他二人若是也加入战团,绝难讨到好处,已萌退意,当下笑道:“小娃娃们,且瞧瞧赤练仙子而猴儿的手段!”
她也使那“一气化三清”,一剑化三,三剑化九,脚下步伐急转,前后左后分刺三人要害,逼得他们各自手忙脚乱,不住跳跃闪避,当真像猴儿一般。
李莫愁逼退双雕,长声大笑,对着正与诸女搏斗的洪凌波道:“凌波,走吧!”
两人顺着官道往北方奔去,郭芙带着武家兄弟提气急追,李莫愁衣袂飘飘,足下御风而行,洪凌波跟在她身后疾奔,渐渐将三人甩开,只有那双雕还不住扑击,均为李莫愁闪开,追出好远,被一阵口哨声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