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官道往西北走回陕西,傍晚时分又已回到了武关,李莫愁憋着一口气,洪凌波被她盯得如芒刺在背,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怕她拿自己出气。
如是呆了一天,李莫愁又要往南追去,洪凌波生受了几天折磨,苦不堪言。李莫愁首度开口,问的却是:“凌波,是不是你私下放走她的?”
洪凌波急忙否认:“师父,你也看到了!我没有武器,又被好几个人围攻……”
李莫愁扑到床上生闷气,一会觉得怪洪凌波武功不济,一会又怪她没看好师妹。提到师妹两个字,她又想起小龙女,现如今陆无双已远,她在心里自是将最着紧的事放在第一了。
洪凌波这一路上给她时不时瞪一眼,已是心惊胆颤,此时忍不住找了个借口跑出去散心。李莫愁一人在屋里,琢磨着从古墓最精妙的武功里拣几个教给洪凌波,免得她日后仍然如此不济,给重阳宫的弟子比了下去。
忽听有人急匆匆跑回来,听脚步正是洪凌波的,她推门进来,又掩上房门,道:“师父,我听到一个消息,有人见到过白衣美貌女子!”
李莫愁愣了一愣,问道:“还有什么人和她在一起?那青衫女子是甚来历?杨过呢?”
洪凌波亦是愣了一愣,道:“不是师妹……是师父叫我找的那人。”
“什么……”李莫愁忽地整了整衣衫,闲闲问道:“哦,什么时辰有人见到她?”
“晚上……方才有人说走夜路遇到女鬼,悬在两棵树之间,我心想……”
“知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李莫愁虽然打断了洪凌波,讲话却始终慢慢的,洪凌波也不禁配合她的语速,慢慢道:“是竹林关穿山的小路上。”
李莫愁缓缓起身,弹了弹衣摆,道:“凌波,我去瞧瞧,你跟得上便跟,跟不上就回客栈来等我。”
她说罢便破窗而出,洪凌波刚要追,就发现她早已走远了,等追到镇外,李莫愁已没了踪影,洪凌波转身叹道:“师父跑这么快,旁人哪里追得上呢?”
没了洪凌波跟着,李莫愁再无顾忌,进山朝着竹林关方向去。
西出秦岭,山脉皆自东向西,竹林关在武关之南,两地虽近,中间却有一山峰。山中人迹罕至,李莫愁逢人便问见到一白衣姑娘没。山中人老实木讷,有唤她“姐姐”的,有唤她“夫人”的,有唤“老人家”的,若在往常有人敢将她叫老了,她无不立毙于掌下,这时却生怕小龙女在附近,知晓此事后气恼她滥杀无辜,再不出来与她见面而生生忍住。
附近有许多人都在昨天看到一个白衣美人,李莫愁欣喜若狂,然而在此转到天又要亮起来的时候,也并未再见到可疑之人。她思来想去,回了武关,一见洪凌波,劈头便问:“你在这边,瞧见那人没?”
“白衣美貌女子?没她的消息。”
李莫愁狐疑道:“别是你偷懒,没留心吧?”
洪凌波急忙赔笑:“怎么会呢?凌波一直尽心尽力,惟恐错过一丝消息。”
她跑前跑后地打探消息,李莫愁皆看在眼中,知她用心不假,此时只好放过了她。
山中只得一条大路,通过山口连通竹林关与武关,这疑是小龙女之人若没到武关,那必是去了竹林关。思及此处,李莫愁稍稍放心,带着洪凌波追了过去。
不料这里也没那白衣少女的半点消息,李莫愁顿感头大,带着洪凌波绕着山脚又转了一圈,回到两路分叉的龙驹寨,两人分头打听,终于又问到一个似鬼似仙的白衣女子的消息,听闻她一路往西北去,李莫愁也顺着武关道追了回去。
她们每在一个镇子落脚,便要打听一番消息,李莫愁越发认定此人便是小龙女,她神出鬼没,不似陆无双麻烦惹了一路,走路也半点没有规律,行踪忽南忽北,一度岔到崤函道上,又反头南行去了蓝田,在子午谷口反复犹豫,又失了踪迹。李莫愁平日里追踪别人的那一套法子统统失了效果,只得多辛苦辛苦,到处乱跑,一时间忘了陆无双,也忘了丐帮。
这白衣少女最近又像是失踪了一般,两人已足足五日没她消息,洪凌波亦抱怨道:“师父,最近乞丐都不出来要饭了,我问不到什么有用的……”
李莫愁细细回想,倒还真是如此。她二人最近来到终南山附近,李莫愁睹山思人,最终忍不住想回去看看。
她回了山上,找到她与小龙女曾经住的那一片山头,两人门前屋后的花木倒是长得茂盛非常,不知名的野花开得漫山遍野,每一朵花上几乎都站着一两只灰色的蜜蜂。两扇柴扉紧闭,水缸里的水还有大半,炉灶黑得异样,像是曾经起了一场大火。李莫愁暗暗心惊,只觉小龙女定然回来过,果然米缸里的米少了许多,装蜂蜜的坛子有新打开过的痕迹,她自己房间里两根柱子之间悬着一条绳子,床上被褥凌乱,细细辨别,那气味已非是她当日所留,分明是掌门师妹身上的冷香。
她回来过,在李莫愁床上睡了几天,却又离开了。
她为什么要离开呢?
李莫愁心中喜忧参半,这人并无异样,着实可喜;然而她从前总是问山下有什么好,想来并不喜欢山下人世,此番不知出于什么缘由再下山去,又不能不使她忧虑。
茫茫山岭,李莫愁漫无目的地寻找小龙女的行踪,最后凡是传说有女鬼出没的地方,她都会去瞧一瞧。可走了一路,天下消息第一灵通的乞儿帮却一人都不见,渐渐地,连“女鬼”的传说都听不到了,她泄气地很,凌波却道:“师父不担心书给丐帮拿走了吗?这么转下去,也不是办法。”
李莫愁道:“我总觉得现在丐帮还没消息,想来书也许还在那小崽子的手上。凌波,你说是不是?”
洪凌波摇摇头,道:“师父,我听说乞儿们要开大会。”
李莫愁扑哧一笑,道:“乞儿的大会不是一月一小开吗?”
洪凌波道:“我打听了一下,听说天下乞儿齐聚大胜关,要选个新帮主,师父,若是他们有什么宝贝,这个时候肯定要拿出来讨好新帮主,左右寻不到人,不若先把这件事了结了?”
李莫愁摸着洪凌波的头顶,温声道:“我总觉得你向着你师妹多些,原来你还是向着师父的。”
赤练仙子平日里甚是斯文秀气,每每找人算账,定要先说几句好话,这几句轻声细语,听得洪凌波心中大为惊恐,额头冒汗,结结巴巴地辩解道:“师父饶命,师父、师父定是弄错了,凌波心中从来都是向着师父的,找这白衣女子,弟子跑前跑后,每到一处,定将镇上人问遍,方圆、方圆百里之人,几乎没有不认识我的……师父……师父……”
李莫愁大为不解,放下了手,道:“你怕什么?”
“怕、怕师父误会我有贰心!”
李莫愁叹气道:“你陪着我走来走去,没得把武功都荒废了,你瞧那姓杨的小子武功挺厉害,心中定然觉得全真武功强于我古墓派,是不是?”
“岂敢……”
“哦——?”
花驴脖子上的铃铛叮当叮当地甩得正好听,洪凌波抬头看见李莫愁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赶紧低头。
李莫愁续道:“你若是觉得不厉害,怎地打他不过?”
洪凌波咬牙道:“弟子学艺不精……”
“我明天就教你重阳宫的武功,今日你好好将自己学过的功夫梳理一下,莫要我考你,你却什么都答不上来。”
洪凌波愕然道:“全真武功?怎地不是我们古墓派的武功?”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们虽然不去管老道士们的闲事,老道士们却很喜欢来管我们的闲事,你将这些学会了,我再教你别的。”
“是……是。”
李莫愁时时挂念小龙女,但念洪凌波已瞧出些端倪,是以并不表露在外,每日里就叫她练功背口诀赶路,有时还要和驴一起跑,大约七八日上下,沿途的江湖人士也越来越多,多数三五一起,高声喧哗。李莫愁担心撞见仇人,是以也越走越是僻静。这一日她远远见到两只白雕在高空盘旋,便知桃花岛郭靖黄蓉夫妇就在左近,心中略略犯难,不知如何去闯那刀山火海。
忽地双雕急急下降,李莫愁见那双雕是冲自己来的,心下怫然,扬手欲以银针射落双雕,双雕早年吃过这个亏,见她扬手便疾升上天空,反复数次,李莫愁不胜其扰,只得远离此地,换掉一身杏黄的道袍。
她又回到双雕盘旋之地大胜关附近,双雕果然再认不出她。她洋洋得意,回头看了一眼洪凌波,也因为她而不得不扮作个小童子,瞧着秀气得紧,便笑道:“凌波若是男儿身,多半轮不到杨过那小鬼去招惹那几个姑娘家。”
“师父莫嘲笑我……”提到陆无双,洪凌波心情一落千丈,又想到杨过和陆无双在一处,更是连说话都懒得开口,勉强应付李莫愁已是极限。两人在城关镇外不到十里处时,身下驴子忽地闹起了脾气,怎么都不肯走,李莫愁大好心情让驴子坏了一半,举手欲毙了这两头畜生,叫洪凌波拦下来,道:“师父……它们饿了,放附近吃一会儿草,等会儿就肯走了。”
李莫愁甩开手便走,进了一旁一处破庙中歇息,她进去的时候,正对上一个摇头叹息的落拓侠客。那人见了她,竟然只是一愣,往角落里挪了挪,继续叹息起来。
自掌门师妹下过不得滥杀无辜的禁令之后,她平日里最怕别人盯着她瞧,既不能挖了人家招子,又不能立刻送去见阎王,十分难办。这人自己扭头,最好不过。
人家不看她,她反倒打量起人家来。见那人手中拿着张请帖,却只是叹气,不由得问道:“这位英雄,为何看着请帖叹息不止?”
那人打量了她一下,果然被她一脸和善骗过去,叹息一声,道:“不瞒姑娘,我盘缠用完了。”
李莫愁奇道:“阁下既然有这请帖,凭帖去陆家庄里吃喝几日,求个盘缠回家,不就行了?”
那人摇头道:“李某虽然半生落魄,可从不占人便宜。混吃混喝,算什么英雄好汉?”
李莫愁笑道:“那你又作何打算?你想回家?”
那人点头道:“不错,不错……再不趟这等浑水了。”
“这容易,你把那英雄帖卖给我,我出十两。”
那人惊奇地睁大了眼睛,道:“奇了奇了,你要我的请帖做什么?”
李莫愁亦是奇道:“你身上还有什么能卖得出价钱的?你的剑肯卖么?”
那人立刻摇头道:“不,不卖,卖了还怎么回家?”
李莫愁又温和地笑了起来,“是了,那这英雄帖,你肯不肯割爱呢?”
她朝着洪凌波使了个颜色,洪凌波立刻从怀中拿出个十两的银锭子,放在李莫愁手上。李莫愁眼波流转,瞧着那同姓李的落拓侠客,那人呆了一呆,随即道:“卖,自然是卖的。多谢姑娘……”
他伸手接过了银子,送上请帖,李莫愁看了一眼后收在怀中。那人起身告辞,走出去时连腰杆也挺直了许多。洪凌波小声道:“师父……他连你是谁也不问,真是作死……”
李莫愁摇头问道:“还有多少钱?”
“我这还有五十两。”
李莫愁笑道:“够了。”
她既然得人请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寻了个僻静的地方住下,又买了一套男装,给自己贴了胡子,腰间悬着一把剑,也扮作一个普通的江湖侠客。
“凌波,如何?”
洪凌波张大了嘴,又赶紧闭上,她本想说“师父若是男儿身,哪容陆展元出来招惹姑娘家”,幸好立刻闭嘴,心中犹有余悸,暗道这么说是要丢性命的。
“英俊非凡,只是这样的人在江湖中却籍籍无名,只怕有人会起疑心。师父……这个李耽……你当真没听过吗?”
“听口音是常州一带,如何,我学得像不像?”
“好像!”洪凌波赞了一句。陆无双是嘉兴人,虽然被李莫愁带回北方,乡音却每每在高兴时冒出来。
李莫愁恨陆展元,陆无双便努力学洪凌波讲官话。是以李莫愁几乎不曾听过,洪凌波却是常听。此时听李莫愁讲话带着江南口音,又让她想起了陆无双。
李莫愁从前只匆匆从大胜关路过了两次,虽然知道这里镇外有个陆家庄,迁怒庄主姓陆,但从未有机会上门生事,此番来到这大胜关陆家庄,才发现这地方甚是气派,周围古柏森森,内里重重叠叠,不知院落几进几重。家丁往来,不住将门口候着的宾客带进去。想在这一大片宅院里找到庄主夫妇准确击杀,只怕不易。
她递上英雄帖,便由家丁领进了庄子,安排了住处,李莫愁放下行李,只听外间忽有号铳鸣响,阵仗颇大,李莫愁跟出去,便听旁人道:“定然是有贵客到了,连庄主夫妇都亲自出来。”
大胜关陆家庄的庄主原是“东邪”黄药师“陈梅曲陆”之一的陆乘风,因陈梅二人叛出师门,余下的四个弟子也被黄药师迁怒而逐出师门。陆乘风的庄子本在太湖上,可惜给人一把火烧成白地,陆乘风也怒而叫儿子陆冠英不做太湖群盗的首领,北上大胜关起了一座新庄子。她明知此陆非彼陆,心中仍然忐忑,暗道:若是这陆冠英与陆展元长得像,我是杀他不杀?
只见一众家丁分两行隔开人群,门前照壁外走出来一男一女两人,男的一身锦袍,留着一缕胡须,修剪得颇为整齐,气宇轩昂,颇见威严,与陆展元风流俏郎君的模样大是不同。李莫愁暗暗松了口气,见那女子一副贵妇模样,知她乃是清净散人孙不二的弟子程瑶迦。眼下她自信能斗上孙不二一斗,她的徒儿更是不足为惧,便往两人身后望去。
两人身后还跟着一对夫妇,男子只穿着粗布长袍,浓眉大眼,气度沉着;女子容貌端丽,面露微笑,眼神灵动,自有一丝俏皮。李莫愁见她身上穿着淡紫色的绸衫,衣角上却打着几个补丁,当下明了这女子便是她找了许久的丐帮帮主黄蓉,她身旁男子定是郭靖无疑。两人身后还跟着三个少年人,这三人她却是见过的,明艳艳的少女便是郭芙,两名少年男子自是武敦儒武修文兄弟。
郭黄二人与陆冠英大有渊源,多半因此陆冠英才受请托,在这里召开英雄大会,却不知所为何事。
鼓乐声中,后面进来了四个道士,李莫愁定睛一看,不由得冷笑,来者乃是她的老朋友。当先一白胡子老道满脸紫气,乃是广宁子郝大通,身后一个老道姑,是陆夫人程瑶迦的师父清净散人孙不二。她身后还有两人,一人白面无须,面如冠玉,是丘处机的弟子尹志平,另一人相貌却平庸得紧,乃是号称重阳宫第三代弟子里武功最强的赵志敬。
众人一一见礼,郭靖陪着郝大通等人走入厅中,要将他们一一引荐给众人,郝大通道明全真七子余下几人因马钰身体有恙不得前来,郭靖甚为关切,细细询问马钰的情况。他瞥见尹志平与赵志敬二人站在一旁,尹志平不住往人群张望,不知是在寻找何人,忽听赵志敬嘿然笑道:低声道:“尹师弟,龙家那位不知会不会赏光?”
尹志平心不在焉,道:“她怎会来?赵师兄莫要说笑,我在找……”
郭靖不明就里,接口道:“那一位姓龙的英雄?是两位师兄的朋友么?”
赵志敬道:“是尹师弟的好友,贫道是不敢相交的。”郭靖见二人神色古怪,知道另有别情,也就不再追问。
忽然之间,尹志平身躯巨震,反复张嘴好几次,赵志敬见他神色有异,顺着望过去,尹志平却忽然收回视线,去拉赵志敬,可惜为时已晚,赵志敬怒道:“杨过!杨过这小……小……也……”
因郭靖在旁,他多少有些顾忌,“小畜生”三个字便骂不出口,郭靖听得“杨过”二字,忙转头瞧去。他二人别离数年,杨过人已长大,郭靖本来未必即能相识,但听了赵志敬的呼声,登时认出,心下又惊又喜,快步抢过去抓住了他手,欢然道:“过儿,你也来啦?我只怕荒废了你功课,没邀你来。你师父带了你来,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他招呼黄蓉道:“蓉儿,你瞧谁来了?”
黄蓉微微笑道:“是过儿么?如此甚好。”
郭靖瞧杨过满脸狼狈,衣衫破烂,想他定然吃了许多苦头,心生怜爱,一把将他搂在怀中。
杨过从郭靖怀抱中轻轻挣脱,说道:“我身上脏,莫弄污了你老人家衣服。”
他的眼睛却一直瞧着尹志平,尹志平却瞧着别处。李莫愁看在眼中,啧啧称奇,回想杨过一路上的表现,料想他师徒二人之间又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龃龉,只睁大了眼睛看笑话。
饶是郭靖木讷,也知他师徒二人有异,当下领着杨过与他同席,杨过拒绝之后,仍坐原位。郭靖带走了诸道人,两拨人马就此分开,接下来并无笑话可看。李莫愁略略失望,又想杨过诡计百出,决不至于将自己弄得如此灰头土脸,说不定又有新的诡计。
三巡酒罢,黄蓉站起来朗声说道:“明日是英雄大宴的正日。尚有好几路的英雄好汉此刻尚未到来。今晚请各位放怀畅饮,不醉不休,咱们明日再说正事。”众英雄轰然称是。
酒肉流水价似地上来,空盘让众家丁撤下去,不一会儿就摞到一人高。这一日里陆家庄不知杀了几头牛羊,吃空了几缸米面,喝干了多少坛美酒。
酒饭已罢,众庄丁接待诸路好汉,分房安息。李莫愁走时见赵志敬向郝大通说了什么,心想全真教的老道士多半没有好事,便悄然跟在后面,准去探听探听。
只见郝大通推了一把尹志平,尹志平顿了顿,慢吞吞地对郭靖道:“郭师弟,贫道有负重托,实在惭愧得很,今日是负荆请罪来的。”
郭靖忙道:“师兄过谦了。咱们借一步到书房中说话。小孩儿家得罪尹师兄,小弟定当重重责罚,好教师兄消气。”
尹志平摇摇头。郭靖朝着杨过招了招手,杨过便乖乖跟了过去。李莫愁远远跟在后面,待众人都进了一间小厅,她便站在窗外不远处偷听。
她落得远了,到时只听见赵志敬侃侃而谈,将杨过怎生与他打了一架,他怎生让着杨过,却叫他有机可乘,伺机为他所伤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又说全真教念在他初犯,令他闭门思过,若是诚心悔过,就叫他仍是留下习武,若是仍不知悔改,就要按规矩逐出山门。孰料他在闭门反省期间不知所踪,现下自是不归全真教所管。
郭靖责怪道:“过儿,你小孩子家,何以顶撞师长?快快磕头赔罪!”
李莫愁听得赵志敬呼吸急促,想来是要发怒,又不见尹志平回护杨过半句,想起当日在重阳宫受围攻之时,杨过一个小孩儿尚且敢指认杀害孙婆婆的凶手,他却不敢让杨过说话,心道此人着实窝囊,还不如我师妹敢作敢当,心下鄙夷,却听外间有人叫道:“这位英雄,可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么?”
李莫愁心道糟糕,方才听得太入神,竟忘了此处并不十分隐蔽,只得奔出两步,应道:“是了,烦请带路。”
那家丁将她引走,她远远听得背后杨过大声道:“赵志敬!我动手揍你之前,你说了什么,你敢当着我郭伯伯的面再说一次么?”
杨过不说“打你”,也不说“动手”,却说的是“揍你”,李莫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本就不喜欢赵志敬,听见他吃瘪,心下畅快,却又忧心忡忡,暗道:别人师兄弟成双成对,我师妹却上哪去了……我若能单独见到黄蓉,了结此事,定要回去山上……
那家丁想来也知道她在偷听,眼见她离开后院,便告辞离开。江湖群豪多在前院中结伴聊天吹牛,李莫愁也没回去,四处听听看看,倒是又听说了好些消息,只是没一条与“白衣美貌女子”有关。
忽听有衣袂鼓风之声传来,动静还不小,她扭头望去,见屋顶上有人影经过,正想嘲笑是何人的藏匿功夫如此不过关,却见那几人身上穿的似是道袍,又正往庄外跑去。不由得真的笑了出来,心道:恶人自有恶人磨,你们几个老家伙,不也不是那混小子的对手么?竟叫人挤兑得拂袖而去。
次日中午饭罢,丐帮帮众在陆家庄外林中聚会。新旧帮主交替是丐帮最隆重的庆典,东南西北各路高辈弟子尽皆与会,来到陆家庄参与英雄宴的群豪也均受邀观礼。
十余年来,鲁有脚一直代替黄蓉处理帮务,公平正直,敢作敢为,丐帮中的污衣、净衣两派齐都心悦诚服。其时净衣派的简长老已然逝世,梁长老长年缠绵病榻,彭长老叛去,帮中并无别人可与之争,是以这次交替乃是顺理成章之事。黄蓉按着帮规宣布后,将历代帮主相传的打狗棒交给了鲁有脚,众弟子一齐向他唾吐,只吐得他满头满脸、身前身后都是痰涎,于是新帮主接任之礼告成。
一个老年乞丐跃上大石,大声说道:“洪老帮主有令,命我传达。”帮众听了,登时齐声欢呼。他们十多年未得老帮主信息,常自挂念,忽闻他有号令到来,个个欣喜若狂。人丛中一个乞丐大声叫道:“恭祝洪老帮主安好!”众丐一齐呼叫,当真是声振天地。呼声此伏彼起,良久方止。
李莫愁大早便出来寻找黄蓉,但庄中好手不少,她的行动大受限制,是以始终没有与黄蓉独处的机会,眼见丐帮众人欢呼不止,那老乞丐摆了摆手,说到自己与洪七公同桌喝酒,众乞丐神色何其羡慕,不由想:西毒欧阳锋我是见过,东邪黄药师也有一面之缘,中神通谢世已久,天下五绝之中只得南帝与北丐未见。洪七公如此得人心,不知真人是如何的英雄了得。
只听那老乞丐又说有五个恶人叫“藏边五丑”,奉了蒙古人的命令在川东湖广一带作恶,叫洪七公取了狗命。
此时便有另一人附和,说那藏边五丑最近不知去向,想来已经命丧洪七公之手,众人又欢声雷动。
江湖中人多半爱听这等英雄故事,她身边不少人也面露向往之色,跟着众丐一道欢呼。
老丐又接着追忆洪七公如何忠义,众人群情激愤,均道要捐躯报国,保大宋河山。可她偏偏不是中原人,连跟着一起做做样子的心情也欠奉,想自己混在江湖群豪当中颇显特异,想退下来,却又怕丐帮弟子此时送上五毒秘传,故而仍是强打精神留在这里。
接下来乃是丐帮本帮赏罚升黜等事,帮外宾客不便与闻,纷纷告辞退出,李莫愁躲在暗处远远偷听,不知是否自己错觉,总觉得叫花子附近臭气熏天,她忍着听完,也并无半点关乎五毒秘传的事情。过后黄蓉便与几个丐帮弟子一同走回庄中,不曾落单,李莫愁寻不到机会,只得又作罢了。
到得晚间,陆家庄内内外外挂灯结彩,华烛辉煌。正厅、前厅、后厅、厢厅、花厅各处一共开了二百余席,天下成名的英雄豪杰倒有一大半赴宴。这英雄大宴是数十年中难得一次的盛举,若非主人交游广阔,众所钦服,决计难以邀到这许多武林英豪。
李莫愁坐在大厅之中,与旁人有意无意地攀谈,实则四面八方的动静都在她监视之中,江湖豪杰凑在一起,讲的多半是离奇的传说,可其中既无“五毒秘传”,又无“白衣女子”,正打算起身去邀约黄蓉,不料此时丐帮新帮主鲁有脚举着酒杯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