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津到广州,短短的不足两个月的时间,戚小沐一行人去了六七个考点。
考试之余,老八届带着戚小沐和徐则林游遍了这些城市。这些考点他来过许多次,熟悉的跟在自己家里转一样。几个人吃香的喝辣的,玩的很痛快。
也是,有那些个财神跟供土地爷似的供着他们,吃喝住行都不用他们掏钱,想玩不痛快都很难。何况这些财神家里都挺阔,俗称富二代,他们本身就很会消费,买东西只认名牌不看质量,通常花起钱来不长眼,他们自己都不长眼,戚小沐几个就更不客气了。
在天津和郑州,老八届为他的财神爷共考了四场,戚小沐和徐则林没有替考,各自考了两场当练兵。在天津考完后,在老八届的带领下几个人南下至广州,考完广美,又重新北上,直达南京。
南京这个六朝古都,带着历史的厚重,也带着历史的伤疤。从灵谷寺到明孝陵,一个又一个的古迹述说着它曾有过的辉煌,但是再到大屠杀纪念馆看一看,心却不由自主的痛了。1937年12月13日——这段惨痛的过往成了无数国人最不愿,最不敢揭开的一页。
那道伤疤,看似好了,一碰却哗哗淌血,终了,才会发现,这道疤,好不了,不管走过多少年,不管经历几代人,这道疤就在那里,永远都愈合不了。
戚小沐和徐则林从纪念馆溜达一圈出来,压抑的大眼瞪小眼,整整半个小时,俩人没能缓过劲来。
戚小沐说:“以后再也不来这个纪念馆了,不是我不爱国,实在是心脏受不了!要小命了!”
徐则林说:“小沐,我向你学习!他妈的小日本!我恨他们一辈子!再也不来了!要老命了!”
戚小沐和徐则林在这里第一次为财神爷出力卖命。替考前他们都很紧张,紧张的掌心直冒汗,连走道儿都有顺拐的倾向,第一回干这种事,紧张很正常。
老八届宽慰他们:“你们放松点,放松点,越放松越没事,越紧张越出事。怕什么呀?要被逮住,你们就往监考老师怀里塞钱,看看能不能通融,要是不能通融,你们把画板什么的全扔下,撒丫子往外跑,只要人跑出来,就一点事也没有。这年月的人都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监考老师也不傻,较真对他们没好处,他们知道敢替考的胆子都不小,要是被学生记了仇,他们倒是有性命之忧——青少年犯罪率可是越来越高的!这跟在公交车上有人看到小偷偷钱包但会当成没看见是一个道理,没几个人会傻呼呼的指着小偷高喊‘他偷你钱包啦’对不对?放心吧,就算逮住了也只是作废一场考试,不会深究到底,我都考这么多年了,相信我没错的!”
戚小沐和徐则林对望一眼,好吧,还是很紧张。
不管如何紧张,考试时间一到,他们都得进考场。戚小沐和徐则林被分到了同一个考场,排队进去的时候,监考老师拿着准考证和身份证验明正身,徐则林身板小,太像小孩,没人怀疑他是替考的,老师打眼一扫就让他进门了。轮到戚小沐了,老师看她一眼,再看伪造的身份证一眼,眉毛开始往上皱,戚小沐担心的不行,担心到极点,两边的腮帮子打开了哆嗦,为掩饰哆嗦,她咧开嘴,朝着监考老师做出了一副笑模样。
可能她的笑是带着魔力的,监考老师一看她笑了,自己也跟着笑了,把身份证还给她,示意她进考场,戚小沐总算松开了一口气。
考题很简单,上午速写“考场内的一角”和素描头像写生,戚小沐和徐则林都是提前半个小时交卷出场。下午水粉静物写生,他们同样提前半个小时就画完了,水粉一时干不了,需要吹干,他们拿着自备的吹风机吹试卷,戚小沐暗中观察其他考生的动向,有的正警惕的看小抄;有的正谨慎的偷偷临摹前边的考生画出的香蕉;有的把水洒到了试卷上弄的考卷一团糟;有的趁老师不注意迅速换卷,换卷的那两个同学显然排练过,速度快的跟火箭似的。可惜换卷先生的水平不过是中等,画出的玻璃杯子都没反光,找人换卷也不说找个水平高点的,戚小沐同情了那位财神大半天。
两个监考老师只管站着小声聊天,偶尔说一声:“看小抄的把小抄收起来,否则就按作弊处理了。你们考试不容易,真被抓住是什么后果我不说你们也知道,别玩火自焚,我的忍耐度可是有限的,都给我收起来!”然后继续聊天。
戚小沐挺乐,她就喜欢这样有人性的老师,在内心深处深刻的表达了对南京老师们的敬意。再观察一遍,一个考场50多个人,她和徐则林画的最好,俩人一边头对头的用吹风机吹画,一边悄悄打个OK的手势,意思是说“稳过”。
这场考试进行的很顺利,又是在本校考的,如无意外,专业过关通知书是拿定了,戚小沐和徐则林也得到了财神爷的考前付款,挣到了此次冒险记中的第一桶金。
经过这次考试,戚小沐和徐则林的胆子算是练出来了,接下来在不同的学校不同的考场内,俩人又各自替考了一次,拿到了第二桶金。拿到钱后跟老八届一起连夜返回,考了央美中工艺。两个学校的考试日期紧挨着,戚小沐本打算跟傅卉舒见见面玩一玩的,但没能得偿所愿,一来傅卉舒有课,没法玩;二来时间太紧张,三个人下了火车直接去学校附近住宾馆,稍微休息休息,准备准备,紧接着考试,连家都没回。
两场考试的发挥都很不错,只是考央美油画系的高手太多,考生水平旗鼓相当,满考场找不到一个画的差的,能考上的当真一半看实力一半看运气。越是难考的学校,越是难以找到作弊行为,监考老师也不严格,甚至会很和蔼的示意考生要放松,这种宽松的环境,想作弊实在太容易,而考生们却没有一个作弊的,他们自觉遵守考场纪律,把精力全部用到了身前的画面上,只因他们知道,这种学校就算光明正大的让你作弊,你也不见得能考上。
戚小沐在这些考生里头算是年龄最小的,她突生一股华山论剑的豪迈,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交卷。豪迈归豪迈,认清现实也异常重要,央美油画系不是只要你画的好就能考上的,大家画的都不赖,考上的就那点人,想爬上这个山头实在比中500万大奖还难。老八届把身家性命全压到央美上了,一再嘟囔最后一年考,不他妈成功就他妈成仁;戚小沐和徐则林则把赌注全部压到了中工艺上,毕竟刚刚并入清华的中工艺跟龙头老大央美相比还是差点事,设计类也比纯艺好考点,他们又是报的蔡玉泉的系,把赌注压到中工艺上是正确选择。考完这两个学校后,他们立刻南下至杭州,考国美。
戚小沐走了,她卧室里的灯不再亮了,傅卉舒沉闷闷的。
戚小沐走之前,一想到感情问题,她怕,她烦,戚小沐走之后,满满的思念盖住了那些斩不去怕和烦,她掰着指头算日子,过一天像过一年,若不是有繁重的课业压着她,若不是戚小沐打来的电话比较频繁,她非得像黛玉一样没事掉着泪自怨自艾的去葬葬花不可。
很庆幸,她不是黛玉,没那么多伤春悲秋的感概,也写不出那么多酸调子的诗来,她是学理科的,理科生跟文科生比起来,好像总是少那么一点点的感性。多愁善感跟她没有太大缘份,果断从容她倒是挺擅长。
学习吧,不管什么事,都要等高考结束以后再说,加油!——这是她的果断。
小沐么,不用太想念,反正她想我比我想她厉害,渣渣!——这是她的从容。
戚小沐的确很想她。
在外的这些日子,对戚小沐来说,就像是一条鱼儿投入了大海,海多大呀!没了父母和老师的管束,她在海里横着游竖着游打着滚的游,想怎么游就怎么游,舒畅极了,痛快极了。她睁大眼睛去探究多姿多彩的海底世界,她切身体会富贵与贫贱的共存,她成长的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敏感。
海的确是大的,完全可以想怎么游就怎么游,但是,当最初的兴奋一过,她又抑郁了,海太大了啊,一个人在海里游,太孤单了呀!要是卉舒能在身边就好了。
她每天都会给父母和傅卉舒打电话,给父母打电话通常是在白天,给傅卉舒打电话则是在晚上十点半,傅卉舒一放学就往家跑,天大的事也不能阻止她的步伐,为的就是接电话,拼命精神着实可嘉。
长途电话不便宜,手机长途更贵,还有漫游费,在火车站汽车站见过那么多打工者,戚小沐已经初初体会了挣钱不易,学会了节约。为了省点钱,老八届教给她和徐则林一个妙招——找个易拉罐瓶子,剪成跟IP卡大小相等的铁片,在铁片上按一定规律扎几排小眼,在大街上随便找个电话亭,把铁片插到的IP电话里去,等电话上显示号码和时间的小屏幕变黑了,先按“井”号键再拨电话号码,这样就能免费打电话了。这个方法曾经流行一时,为不少劳苦大众省了不少电话费,后来电信局可能发现漏洞了,再插铁片就不管用了。
戚小沐就是用小铁片给父母和傅卉舒打的电话,一聊至少一个钟头。有时公话排不上号,只能用手机打,用手机打的时候她就不聊这么久了,给父母报个平安就挂,跟傅卉舒倒不这样,只要傅卉舒不说拜拜,她就不挂,直到手机没了电或卡里没了钱才算完。
考完国美的第二天是周日,戚小沐用手机给她打完电话以后,一个人坐在西湖边画速写。
处在闹市与青山之中的西湖,有着喧嚣,也有着静谧。苏堤春晓,幽幽断桥,柳如烟云桥如画;点点游船,桨声连连,波平俯仰两青天。而那雷峰塔倒西湖水干的爱情传说,更为它罩上了一层叫人心酸又另人期待的浪漫。
置身美景中,点绘美人容。
戚小沐在画傅卉舒,她想傅卉舒了,在外的日子越久,看到的景色越美,她越是想。打个电话倒是能缓解缓解思念,可是,电话不能跟面对面的交流相比。她放下笔,把速写本放到地上,掏出军刀摆弄着玩。从傅卉舒送她军刀的那一刻起,军刀成了她最亲密的战友,时时带着,时时玩玩,揣着刀上街,抱着刀睡觉,就差捅人了。
老八届和徐则林一前一后的走到她身边坐下,徐则林问:“小沐,你怎么了?”
戚小沐用鼻子哼哼:“没怎么啊。”
“没怎么还能郁郁寡欢的?”徐则林踢踢小短腿,说:“你是想家了吧?出来这么久,我都想家了,你是女生,肯定更想。”
“小沐不是想家,”老八届瞥一眼军刀,说:“她是想人了。”
徐则林说:“小沐你谈对象了?不可能吧。我没见过你对哪个男生特别优待呀!”
“阿林哥——”戚小沐深情款款朝他送个秋波:“人家对你就很优待,你感觉不到吗?”
“千万不要!阿沐妹,你可不能喜欢我,”徐则林羞涩道:“人家已经芳心暗许啦!”
“谁啊?”
“是……”徐则林把嘴紧紧一闭,“不能告诉你。”
“你爱憋着就憋着,憋你个膀胱炎!”戚小沐批评他:“老徐,你人再小,也是个男的,又不是大姑娘,搞什么羞涩主义!这样下去怎么娶媳妇?真受不了!”
徐则林被她一激,上火了,为了保卫男人的尊严,坦白了:“卉舒,我喜欢卉舒!”
“你喜欢卉舒?老徐,你真勇敢!”戚小沐表扬他一句,又说:“不行,你不能喜欢她。”
“为什么?”
“她不喜欢你,你别单恋了,赶紧调个头喜欢别人去吧,再说,”戚小沐瞄瞄徐则林的小短腿,贼笑:“她比你高太多啦,你跟卉舒站一块儿,就是白雪公主和一个小矮人的故事。”
徐则林最恨别人说他身材短,恼了:“我从高一就喜欢她,我喜欢她快三年了,我知道她不可能喜欢我,我多大斤两我有数,你用得着说出来刺激我吗?长的短又不是我的错!谁他妈不喜欢玉树临风婷婷玉立呀!我对你说心里话,你对我冷嘲热讽,太不够朋友了!”
“妈呀婷婷玉立都出来啦!对不住对不住!”戚小沐赶紧认错:“我向你道歉还不行么?要说婷婷玉立,您绝对够格!老徐,别气了,等会儿我请你吃饭。”
“哼,这还差不多。渴了,我去买瓶水。”
“帮我买串香蕉。”
“行。”
徐则林走后,一直沉默的老八届开口了:“你是想卉舒了吧?”
“嗯,我们从没分开这么久过。”
“你们感情真好,比亲生姐妹还好,我注意你们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对,是我注意你不是一天两天了。”老八届点根烟,慢腾腾的吐个烟圈,慢腾腾的说:“你抽了烟以后,必定会刷牙,你还记得吧,我问过你干吗刷牙,你说要是让卉舒闻到了,她会发脾气。你想过为什么你会怕她发脾气么?在考前班,你说的次数最多的是卉舒,出来以后,你摆弄次数最多的是那把军刀,你想过为什么吗?我不很了解卉舒,卉舒那小妞,怎么说呢,长了一张传统的美女脸……对,传统!用传统来形容她应该还算恰当吧?成天怕你学坏,什么叫好什么叫坏呢?传统上的好女人不会抽烟,如果女人吸烟是坏,那一些跟传统违背的东西,在她看来是不是也是坏的?哥是真的为你忧心啊!你还小,没经过什么挫折没受过什么打击,按理说,有些事我不该对你说。不过你这个年纪,在汉唐都能去和亲,在百十年前都该嫁人生娃当妈了,算起来,也不能说小了,有些事你也该懂了。懂了以后,你才能知道什么该舍什么该得,对不对?”
长长的睫毛一忽闪,戚小沐突生一股不知名的恐慌:“八届,你曲里拐弯的想说什么?”
“别急嘛,想干大事,最怕的就是心急,”老八届又吐个烟圈,问:“你知道什么叫爱情吧?”
戚小沐想了想,点点头,又摇头,“知道,也不知道,我又没谈过。”
“你知道两个男人能谈恋爱吧?”
“知道的很!”一听老八届这么问,戚小沐的恐慌顿时被好奇代替——他爱男人?她神叨叨的问:“八届,你喜欢男人吧?”
“我不喜欢男人,也不歧视俩爷们儿搞对象,哥是海纳百川,心胸广大啊!这点恐怕毛主席也不如我!”老八届自恋的扬扬脑袋,“要是周总理那般人物对我有意思,哥会考虑考虑……”
“行啦您!还是请邓妈妈把周总理俘获吧!”
“嘿——!说到邓妈妈,哥就喜欢那样的女人,长的不用多漂亮,但能持家过日子,里里外外露出的那股精神气,一万个赵雅芝也比不过,一看就是好女人啊。”
戚小沐小腰一挺:“我也是好女人!十万个赵雅芝也比不过!”
“妹妹你脸皮比哥的厚呀!”老八届差点被烟呛着:“这脸皮……我他妈真庆幸你不是哥的菜,要不哥这辈子都完啦!别扯远喽,咱们接着聊刚才的事,你觉着俩女人能谈恋爱不能?”
“不知道,”戚小沐掰掰大拇指头:“我觉得两个女人能谈恋爱,又没法谈恋爱。”
“为什么?”
戚小沐顶认真的说:“两个男人能上床,两个女人没法上床。不能上床就没法谈……其实我觉得搞个柏拉图应该还是有可能的。”
“你丫的真可爱!”老八届哈哈笑了一会儿,又问:“如果两个女人也能上床呢?”
“怎么上?”戚小沐大大的眼珠子绿光一冒,求知若渴:“八届,让我长长见识,快跟我说说!”
“别急,这个咱们等会儿再聊。”老八届在地上画张床,说:“如果能上床,你还觉得俩女人没法谈恋爱?”
戚小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点糊涂。
“可爱到一定境界,就是他妈笨了!”老八届踩灭烟头,拿过戚小沐手里的瑞士军刀,拍拍刀柄,吹吹刀刃,跟吸血鬼似的神秘一笑:“哥直接告诉你吧,俩女人能上床,花样还挺多,爱情这东西,俩女人之间……嗨!他姥姥的,也有!”又把军刀还给她,指着刀尖说:“不管钝的还是利的,刀尖都挺容易伤人伤己啊!你自个儿好好琢磨琢磨吧。”
戚小沐打了一个激灵。
她不傻也不呆,只是还没开窍。现在,老八届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两个女人也有爱情,还含沙射影的指着那把军刀,毫无意外的,她立刻被惊了一跳。
惊过之后,她盯着那把军刀,又愣了神。
她只是单纯的发愣,并无任何思考,耳边嗡嗡响着老八届的话,脑子暂时陷入了一团混沌的黑,青天白日的,她看不见自己的手指头。
求生的本能让她去寻找一点光亮,浓重的黑雾却将她的眼睛淹没,她透不过气来。
隐约中,大家对李颖和肖畅的闲言碎语又涌入了她的耳朵,群架后傅卉舒在她嘴边吹的那口气,和她在那口气下的别扭的心跳,也随之而来。它们就像一条粗糙的井绳,将她捆住,把她往黑呼呼的井口里拖,她逆来顺受的听之任之,不去阻挡,也不挣扎,依然没有任何思考。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西湖的景色总是美的,而在这个暖春的季节,从那深幽的湖水中央飘过来的风,却是冰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