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对卉舒……是爱情么?”带着十足的迷惑,戚小沐问老八届。
“是,也不是。”老八届掏出烟来,递给戚小沐一支,“你才十七,说真的,我不觉得十七的孩子会懂什么叫爱情,特别是这种爱情,你肯定搞不太明白。”
“那你刚才指着军刀对我说俩女人也有爱情是什么意思?”戚小沐烦躁的抓了抓耳朵。
“我是想让你做到心中有数。”老八届把打火机扔给她,“是友情还是爱情,这事你得自己下定义,我帮不了你。我能帮的不过是点醒你。你很聪明,感情上愚钝是由于你不知道俩女人也能有爱。分别这玩意很奇妙,它能带来灵感。你跟卉舒没分开过,一下分开这么长时间,一旦回去,一旦哪根筋一抽抽儿你突然懂了爱,难保你不会对她有什么想法。万一你一冲动把想法告诉她,万一她又当面拒绝你,你还有心思看书吗?情绪要是不好,必然影响学习。你这个年龄,感情再重要也远没前途重要,央美中工艺都考完了,你能稍微放松一下了,我现在点醒你,让你知道什么轻什么重,让你把该郁闷都郁闷了,再把心思放到高考上,总比你回去以后自找郁闷自毁前途的好。”
戚小沐点着烟,也不抽,只盯着烟雾慢慢往上飘,有风,烟燃的很快,半截烟灰挂在烟头上,摇摇欲坠。
她把烟灰弹掉,把烟掐灭,低声问:“女孩亲亲抱抱互相想想不正常么?”
“正常,超过一定的度,就不正常了。”老八届吊儿郎当的说:“那个度是什么,我也搞不清楚,可能就是一种感觉吧。”
戚小沐不痛快了:“你都搞不清楚,还想让我做到心中有数,什么逻辑呀!这下好啦,我不光心中没数,还更糊涂了!”
“别急呀!我问你,你在卉舒跟前心跳过没有?”
“有。”戚小沐愁眉苦脸的说:“有次我们班打群架,我嘴角破了两层皮,她朝我吹气我心跳,我朝她吹气她没感觉,我吹了那么大一口气,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她肯定不喜欢我。”
“我猜着卉舒对你也只是姐妹情谊,看来我猜的没错,”老八届的坚定的指出:“你完了!”
“你才完了!”戚小沐急眼了:“我跟卉舒怎么就成爱情了呢?我明明谁都不喜欢的!我要喜欢她,我妈还不得打断我的腿?真完了!我小命不保了!不行,我不能喜欢卉舒,不对,我喜欢她,也不对……啊呀呀!我搞不清楚!”
“你还想让你妈知道?这种事可千万不能让父母知道。你想搞清楚感情动向很容易,”老八届拉着她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说:“这样吧,咱们做个测试,你就知道你对卉舒是爱情还是友情了。”
“什么测试?”
“你跟我来。”
跟刚买了矿泉水和香蕉回来的徐则林打声招呼,让他自己玩着点,老八届带着戚小沐去了一家音像店,先在音像店旁的小超市买盒中南海,又到店里买了两张从日本漂洋过海漂过来黄碟,一张是一男一女的,一张是两个女人的。付款的时候老板摁着戚小沐猛瞧,一边瞧一边摇头,多么乖巧的姑娘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戚小沐不知道老八届买的是什么碟,注意到老板看她,就傻呼呼的朝着老板笑,老板的脑袋晃的更厉害了。
买了碟,老八届带着她回到了宾馆。
老八届去年刚买了一台IBM笔记本电脑,成天在身上带着,出来考试自然也带着,很方便看碟。
他先放一男一女的,戚小沐一看就跳起来了,她指着电脑屏幕大叫:“老八届!你你你怎么买这种玩意儿!我说老板怎么一直冲我摇头呢,我还以为他有癫痫症呢!我还可怜他冲他笑呢!你买这种东西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跟你够白痴比起来,老板摇头算什么?”老八届把新买的中南海放到桌子上:“别嚷嚷,过来看碟。”
戚小沐不屑:“有什么好看的呀!我一直跟蔡伯伯画人体,生小孩那些事我早就知道啦!”
“知道归知道,跟亲眼看不一样,你先看了再说。”
好吧,看就看吧,只是戚小沐看的实在很无感。不管屏幕上那一男一女怎么变着花样的做运动,她看了就是没感觉。看了二十多分钟,她受不了了,歪着嘴说:“真没想到,我爸我妈就是这么把我制造出来的,行了,今天晚上我别想吃饭了。”
正喝着水的老八届一下呛着了,水从口腔直钻鼻子眼,呛得连连咳嗽:“你有毛病是不是?你他妈能不能别往自己爹娘身上联想呀!你不想吃饭就算了,别害的我也不想吃饭。”
“少吃一顿死不了,”戚小沐指指屏幕里的女人,惋惜的说:“这女的有20吗?这么年轻,长的也挺漂亮的,干点什么不好非得指着糟践自己挣钱,她以后生了孩子,怎么当个好妈妈?关了吧,不好看,没劲。”
“这张没劲没关系,咱们再看另一张。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谋生之路,你要看开点。”老八届把那两个女人的放到电脑里,说:“要是这张你也觉得没劲,那你只能去火星找对象了。”
两个身材堪比模特的女人在白色的大床上缠绕,呻吟,再缠绕,再呻吟,一开播,屏幕上就出现了这样一幕火辣辣的镜头,戚小沐倏地瞪圆了眼,俩女人!从没见过!这回开眼了!
从怎么接吻到怎么取悦对方再到怎么换姿势,两位女主角表演的情深似火面面俱到。一个多小时的片子,基本上,戚小沐从头看到了尾,直到后来用工具了,她才嫌恶的不愿再看,女人若是喜欢工具,干吗不直接找男人呢?她搞不懂。
大和民族在AV事业上为全球人民的性教育工作做出了巨大贡献,戚小沐尽情的享用了硕果——该碟不止吸引了她的视线,隐隐的,还让她有了点反应。
看着那两个女人的缠绵,看着那两个女人的手指在彼此身上游走,她毫无意识的把自己和傅卉舒代入了,她感觉到自己的底裤湿了,第一次迎来这种湿,对她来说非常陌生,不过再陌生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毕竟人家不是真的白痴。
老八届关上电脑,满脸同情:“妹妹,这次不用我提醒,你也该明白些什么了,还不明白的话,就去网上查查吧。”
是啊,该明白些什么了。
戚小沐拿起桌子上的烟,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冲个澡,把湿了的内裤换下来,又默默地走出宾馆,去了网吧。在网上,她把想弄明白的,能弄明白的,都搞明白了。新建的同性论坛上,新发的LES帖子中,愁苦的多,欢乐的少,悲观的多,乐观的少,看着那一个又一个的愁云遍布的帖子,戚小沐被染成了一团黑,小脸黑,心情黑,看哪儿哪儿黑,连呼吸里都透着黑,黑的恨不得变成一只老鸹,围着满世界凄惨惨的痛快叫。
为什么要搞明白呢?糊里糊涂的不好么?明白了两个女人有爱情,明白了自己对卉舒有感觉,又有什么意义呢?敢面对么?能表白么?她能接受么?不接受,还能做朋友么?接受了,两个男人都难以应付的世俗,两个女人该如何承受?十七岁的爱情,又能走多远?
十点半,从网吧出来,她到电话亭给傅卉舒打去了电话,对方刚刚接通,她却“啪”的一声,挂断了。
掏出烟,点燃,吸一口,望天。
她想起了姚壮壮,想起了姚壮壮对她说过的话。
——人家的初恋都跟喇叭花上的露水似的,甘甜甘甜的,我的初恋……不,我的单恋,就跟黄连做成的眼药水似的,死苦死苦的。
——但愿你不会像我一样,喜欢上一个不该去喜欢的人,做一场不可能实现的梦。
第一次,她真正理解了姚壮壮,也真正体会了他的无奈。
姚壮壮逃离了校园,她能逃吗?怎么逃?往哪儿逃?她又想起了孙甜甜和张勇,所谓的爱情毁灭了他们的前途,自己能走他们的老路么?
在花季雨季绽放的爱情玫瑰,为什么总是以凋零告终?
天上繁星点点,看着那么近,离得那么远。它们之间的距离,或许叫做怅惘。
不懂的时候想懂得,无知的时候想无所不知,真的懂了,知道了,又盼着不懂,渴求无知。
沉默包围了天上星,沉闷包围了心中情。
夜很清朗,没有雾,却阴森森的呲着獠牙,嗜血的笑。
烟,吸进去的是呛人的烦恼,吐出来的是心伤的寂寥。
手机响了,是傅卉舒打来的,她听着铃声,好一会儿,才按下键。
把手机放到耳边,听着那一声熟悉的“小沐”,终是忍受不了这一天中突来的心理转变,喊了一声“卉舒”,呜呜哭了出来。
“小沐你怎么了?啊?怎么了?”电话的另一端,在听到戚小沐的哭声后,傅卉舒急急地问。
戚小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来。
傅卉舒抓着电话线,小脸煞白,哭的这么厉害,她不由自主的往坏处想,怎么了?是不是被人占便宜了?一个姑娘很容易被人占便宜的!她急坏了,电话线差点被她扯断。
听着戚小沐哭的差不多了,她努力把声音放平稳,又问:“小沐,你怎么了?”
“我想你了……”戚小沐掏出纸巾来擦擦鼻涕,打个哭嗝,说:“我今天特别想你,想你想的想哭,一听你声音,我就哭了。”
“你没被人占便宜?”
“我被谁占便宜?”
看来没被人占便宜,傅卉舒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冒出来一股气:“混蛋你!没被人占便宜你哭什么哭!想我也用不着哭啊!没事吓人很好玩吗?刚才挂电话的是你吧?好好的干吗挂断?”
“公话不稳定,它自己断的……”
“哼,想我想的想哭?胡说八道!快说实话,为什么哭的?”
“我就是想你想的想哭……”戚小沐说的是实话,她的确是一想到傅卉舒就想哭,好好的友情,猛然间变成了爱,一想到小内裤上的那抹湿,既羞又恼,不想哭才怪。
傅卉舒尽量把声音放缓,问:“为什么突然想我想的想哭?”
实话自是不敢说,戚小沐在极短的时间内逼着自己调整好情绪,撒谎:“今天看到一个女孩,背影特别像你,我以为是你呢,一激动,上去拍了她的肩一下,她吓了一跳,骂了我一顿,我特别委屈,越想越委屈,不就认错人了吗?不就那一巴掌重点吗?也用不着骂人呀!所以我一想到你,就想哭。”
“她骂你,你没骂她?”傅卉舒半信半疑的。
“嗨!”戚小沐把声音的兴奋度调到最大化,继续撒谎:“你不知道南方人说起话来有多快!这些个江南美女,骂起人来一点也不吴侬软语,一句接一句都不带喘气的,了不得!说的土话咱们还听不懂,我被骂了半天愣是一句也没听懂!直到她骂爽了走人了,老八届才说她骂你你怎么不骂她呀!我说她刚才是骂我?我他妈还以为她那是夸我热情呢!我一人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想拔她气门芯都找不着她车子!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我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一想到你更委屈,都是因为你,我才认错人的呀!我一想到你就想哭,因为把别人当成你,我丢人丢到了音像店……不,西湖畔!我丢人丢的白娘子都笑我活该,我丢人丢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哭,哭死我算了!”
“还都成我的错了?”
“就是你错就是你错!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受这么大委屈呢!都怪你!你让我哭,你让我湿……让我眼睛湿润!都怪你!”
“你别越说越上脸!”傅卉舒安慰她:“想开点,不就被人骂了一顿么,反正是你先拍的人家,你先犯的错,该骂。”
“你才该骂,我没错!”戚小沐跟宣誓似的喊:“都是你引诱我犯的错!你才是罪魁祸首!”
“渣渣!你不想活了是不是!”傅卉舒呵斥:“给点阳光你就灿烂,蹬着鼻子上脸,在家胡闹就算了,出去还胡闹,你不该骂谁该骂?还虎落平阳被犬欺,还想拔人家气门芯,你以为你是谁?骂你都是轻的,我要是那女的,直接拿板砖花了你!”
戚小沐跺跺地,不吱声了。
沉沉气,她以开玩笑的口气,如履薄冰的问:“卉舒卉舒,我要是离开你,你难过不难过?”
傅卉舒反问:“你离得开我吗?”
离不开!戚小沐鼓了鼓嘴,赌气说:“等你结了婚,我离不开也得离开!”
“戚小沐!你有心没有?十来岁的孩子你想什么结婚?马上高考了你瞎琢磨些什么有的没的?”傅卉舒突生一股怒气:“我警告你,你要么就在我身边老老实实呆着,要么就一辈子别跟我见面,我不是客店,不可能任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只要你敢离开我,哪怕只有一天,我也会跟你绝交。包括有这种离开的想法,也绝交!听到了没有?绝交!”
“别别别,”戚小沐紧着说:“我不离开你,你别跟我绝交。你看你,我跟你开玩笑你都当真了,真要命!怎么这么经不起逗弄呢?古板!”
“这种玩笑我可不爱听!”
“不爱听,以后就不说嘛,”戚小沐哼哼两声,又问:“卉舒,你想我不想?”
“不想,一点不想。”
“噢!”人家不想自己,戚小沐失望透了。
“你真是……”隔着千山万水,傅卉舒看不到戚小沐的表情,但她情绪里的异样还是能感觉出来的。她揪着毛的顺毛:“小沐你记住,你有多想我,我就有多想你。高考结束之前你少胡思乱想,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以学业为先。我给你透个好消息,蔡伯伯说这两天他们就开始组织阅卷,你专业过关没问题。专业没问题,剩下的就是文化课了,文化课你放下半年了,考完就快点回来准备复习,一分钟都不能耽搁。我看你在外边快玩疯了,现在不是玩的时候,你要考不上中工艺,我剥了你的皮!”
“蔡伯伯亲口说我专业没问题吗?”
“这种事我骗你干吗?他跟咱爷爷今晚一块儿吃的饭,我亲耳听见的。你可不要得意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专业过关只是迈进大学一条腿,文化课那条腿你还没迈进去呢!”
“文化课好说,好说!我就知道我专业没问题!”这个好消息冲散了不少感情上的忧郁,戚小沐高兴的跳脚:“卉舒,我后天去潍坊,从那里直接回家,你准备迎驾吧。”
“好,我准备了三厚本的英语笔记迎接你,你快回来学吧!”戚小沐高兴了,傅卉舒也就放心了,她说:“时间不早了,我爸妈都睡了,你也快回去睡觉吧,在外一切小心,说话做事多看看别人脸色,该低头的时候就低头,别觉得自己是个人物,记住了?”
“嗯。”戚小沐还想说些什么,手机没电了。
“你晚安,我不安。”她对着黑漆漆的手机屏幕说。
掏出一根烟,一边抽着,一边一遍又一遍的回味傅卉舒刚刚说过的每一句话,她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回味过傅卉舒说过的话。
你有多想我,我就有多想你,如果我喜欢你,你也会喜欢我吗?
她对着星星眨眨眼,她喜欢我么?
星星也朝她眨眨眼,没有答案。
没有答案,是不是意味着还有希望?她欢快的笑了。
可是,没有答案,有时也意味着沉默的拒绝。
沁肌透骨的冷风迎面一吹,又把笑刮跑了。
一想到感情,刚才听到好消息时的那股兴奋,宛若昙花一现,眨眼没了影踪。
情绪上的忽涨忽落让她备受煎熬,一会儿幸福的上天堂,一会儿苦闷的下地狱,左手热腾腾的蒸着前途,右手冷冰冰的冻着爱情,鱼和熊掌来回交替的发疟子,发到最后,发出了一缕缕刺鼻的腥。
她不晓得回去该怎么面对傅卉舒,她想不出丁点的对策,她焦躁,她抑郁,她肚子里存的尽是怨气,她青着脸骂装哑巴的星星狼心狗肺蛇蝎心肠,骂粉太平的世道假仁假义丧心病狂,骂完了,又摇头晃脑的悲叹,本是一颗七巧玲珑心,却染了这尘世的细菌,骑驴没劲,骑虎难下,他妈的!
徐则林和老八届四处找不着戚小沐,找了半天才在马路边找到她,徐则林看她又在郁郁寡欢,便问:“小沐,你又怎么了?”
“想家了。”
“唉,我也想家。”
“抽烟吧,”戚小沐把烟扔给他:“都说烟能缓解思念,我看纯属扯淡。”
老八届摇摇头,盘腿坐到她身边,念央儿:“做官不发财,请我都不来,想得财,先成才。司马昭看不起阿斗,没上官婉儿那份才情,就甭想搭上武则天那班车。”
戚小沐的鼻子一抽搭,鼻孔里堵满了自知之明。一瞬之间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田无一亩,房无一间,拉不出屎来怨茅房,这样的人,还算个人吗?
呆了半晌,她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死马当活马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