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和他自己说的一样,弗里奥冲向船尾楼上正在掌舵的蒂雅,不管旁边还有谁,就大嗓门对她说:“提督!我们可以运火铳和子弹去英国,还有葡萄酒,怎么样?伦敦是英国和大西洋的英国肆掠舰队的大本营,不管是长枪、短枪还是子弹,总是很缺乏。”
她旁边不知道正在谈什么事情的柳科皱起眉头,问:“普利茅斯不是出产很多金属矿物吗?难道英国自己不生产火铳吗?”
弗里奥挺起胸,带着西班牙水手特有的骄傲说:“那怎么能和西班牙的火器相提并论呢!全世界都认准了西班牙的火器!”
这倒是没错,西班牙出产的各种火器随着无敌舰队的名声和东印度公司的脚步被输送到全世界,武器商人都吃得脑满肠肥。
“但是提督,我们并不懂火器,如果贸然去进货,很可能会被人骗了。”柳科看到蒂雅也跟着激动,忍不住泼了她的凉水。
蒂雅不为所动,转头问弗里奥:“没关系,你既然这么说,你一定懂火器吧?!”
“呃……我其实……”
………………
冷水如期而至,柳科悄悄地松了口气,提督这是太激进了,很容易被人骗的!“提督,这事还要从长远打算,如果提督执意要做西班牙到英国的生意,不如先住下来做一些调查吧?赚钱的事情不急在一时。”
蒂雅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不要说了,“不,赚钱的事情争分夺秒。我们为什么不问问科鲁罗呢?他是个威尼斯商人,没准他会知道。你去叫他吧。”
柳科不情不愿地走了,忍不住小声地抗议:“提督太心急了,威尼斯的商人难道不是只懂放高利贷吗?”
这句话被李华梅听到了。这一切都还在她的意料之中。科鲁罗不只是个威尼斯商人,他曾经在荷兰的东印度公司做过一段时间的会计,后来辞职自己做生意,再后来才来到李家舰队,凡举香料、武器、瓷器、纺织品等他都有涉猎。之前为了装备李家舰队对抗倭寇,从葡萄牙人那里买过许多西班牙火器,经验也许比虽然是西班牙所属殖民地但却没有做过火器生意的蒂雅要多很多。
虽然放高利贷也是科鲁罗的技能之一。钱从主计长那里收进来就要多要点,花出去就要多砍点,这难道不是正常现象吗?
果然,过了一会儿,柳科带着科鲁罗走上来,正当壮年却满头白发的主计长在黑夜里相当地显眼。
“提督,是什么事情叫我?”
蒂雅满脸笑容,看见他之后态度更加好了几分,柳科在旁边略有不满,眉头简直能夹死蚊子。
“科鲁罗,我想买西班牙的火器回伦敦出售。”
“啊,这……令人惊讶。虽然可以,但有点麻烦。提督需要我什么建议呢?”
“柳科担心买到假货,你从这里开始说吧。”
“假货,这是当然的……有一些新开的作坊……”看着他侃侃而谈,蒂雅心情放松了不少,科鲁罗看起来对火器很在行,果然是问对了人。他强调了从西班牙运送火器去英国可能会有许可证的问题,“路上可能会被巡逻舰队抓住盘问”,“发现送到英国可能要高额收税或者罚没”“这一切都看英国现在和西班牙的关系”“被英国私掠舰队盯上可能会抢得一点也不剩毕竟是不要钱的补给”。
柳科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这哪里是有点麻烦,简直是超高风险。
“蒂雅,我觉得还是放弃吧……选择一些比较平和的交易品如何?”
蒂雅假装没听见,问:“那怎么解决呢?你不是说只是有点麻烦?”
科鲁罗憨厚地笑了笑,“选择比较远的航路而不走近海,用其他交易品遮掩一下,碰见躲不过去的检查就贿赂一下官员,如果有人打劫可以给保护费。赚钱嘛,别人会眼红是很正常的。”
“啧,欧洲人真野蛮。”来自蛮荒之地的副官如此评价。
“正是如此,所以有本事的航海家都会往海外走。提督放心吧,海洋这么大,不会那么容易遇到海盗和巡逻的。”
是这个道理!蒂雅眺望了一下大西洋最窄的地方,直布罗陀海峡在地图上如此狭窄,从这边还是看不见另一边。那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遇到海盗呢?
李华梅沉默着,虽然很想以自己的遭遇来提示她不可如此侥幸,但是最后还是没开口。
买武器运送去伦敦卖给英国人的计划就这么定下来了,到达塞维利亚之后,科鲁罗拿着一袋子钱出去活动,并保证“两天之内就能办下武器专营许可证”。
李华梅疑心科鲁罗本来就有武器专营许可证,毕竟欧洲是他的老家,但从来没问过。而水手们已经原地解散,迫不及待地窜入背光的小巷子发泄着精力。蒂雅带着船员们准备去酒馆探听情报,但在巷子口,就被人拦住了。
这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水手,有瘦削的身形、阴鸷的眼神和一口水手里常见的烂牙。
“恰斯卡,埃斯康特让我带口信给你,‘早点回家,小绵羊’。”
气氛凝滞了,这个名字像是有什么魔力,可以驱散任何欢乐。李华梅注意到费南德迅速地看了看周围,双手却背在了身后。
蒂雅向着身后摆了摆手,漾起一抹笑容,“原来是大老板的钦差大人!我们正要去喝一杯,你一个人吗?顺路和我们去喝一杯吧!不瞒你说,欧洲真是太可怕了,商会比汤里的丸子还多,地中海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了,我们正打算回去呢!”
“不必了,我只是带个口信。再见。”说完,他就离开了。
蒂雅神色复杂,李华梅握住她的手,一言不发。
半晌,费南德才开口,“或许我应该杀了那个人灭口。”
蒂雅说:“没有必要,塞维利亚是西班牙的航海中心,杀了一个也会有另一个埃斯康特的眼睛盯着我们。走吧,以后不会再来西班牙的势力范围了。”
这样的低气压一直持续到东西都运上了船,大批的葡萄酒和一些装在稻草箱里打上木条的火器连夜装舱,靠着弗里奥的带领摸黑出了港。
22
即便是在地中海的边缘,似乎也能感受到不太平的波浪。蒂雅不敢多做停留,按照指引,把船往里斯本的外海开了出去。
晚上的天空是很明亮的,李华梅披着蒂雅的提督外套坐在甲板上,除了值班的水手正在钓鱼以外,就是在这里巡查的蒂雅。
海面还算平静,水手脚下站的地方,按照一种恒常的节奏起起伏伏,李华梅早已习惯这种感觉,不仅如此,还能在桅杆上跳舞。她的人生里还没有这么放松的时候,毕竟现在也没有什么能让她操心的事。星星能够指示方向,她甚至很熟悉比斯开湾和英吉利海峡,因此能够判断老水手的路线没有问题。
蒂雅当然料想不到她在这里研究牵星,只是以为她喜欢看星星,而非要和她讲话:“玛利亚,你的家乡也有很多关于星座的故事吗?”
“当然了,”李华梅点点头,“还有完全不同的星座系统。提督,你管那个叫什么?”
“大熊星座,怎么了?”
“那个,我们叫‘北斗’,北边的勺子。”
蒂雅拍了一下手:“是更像勺子啊!小时候,我觉得无论怎么看都不像熊,不知道得有多厉害的想象力才能把它想成熊。”
“是啊,它本来只是一组星星,人们把它想象成勺子,又把它想象成熊,它身上有许许多多人们心中的幻象。”
蒂雅听出她话中的寂寞,拢了拢她的肩膀,说:“但是,就是因为这样,星空才浪漫啊!太晚了,我们回去睡觉吧。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差不多一个月呢!希望我们的货能卖个好价钱。”
李华梅持怀疑态度。舰队里最大的一艘船,是一艘大卡瑞克帆船,和正经商会的船比起来,就像是小牛犊和大奶牛的区别,无论是载重和速度都无法跑太远的航线,而欧洲的航路上跑满了各大商会的巨无霸战舰,更别提还有横行无忌的私掠舰队了,连正规军有时候都拿这些有国家暗中支持的舰队没有办法。
蒂雅的困境她目前无法解决,不过好消息是,蒂雅很重视她的意见,为此竟然说服了对她抱有敌意的费南德。
中间发生了什么,她目前无法得知,但是一想到费南德刺探的目光消失了,心里就感觉不可思议。
看来小看蒂雅了。
生意十分顺利。弗里奥说他自己曾经是个叱咤风云的老水手,看来并没有撒谎,一下船到了伦敦,他就驾轻就熟地在港口里乱逛起来,连口音都改成了含混不清的伦敦音。
蒂雅跟在后面什么也没干,就是偷偷地在和李华梅发表意见:“他到底是哪里人?他的西班牙语也没有口音,葡萄牙语也是。”
“说不定世上就有一些人,在学习语言上特别的有天赋。真令人羡慕。”
生意十分顺利,据说弗里奥在英国有什么门路,通过他的介绍,意大利商人科鲁罗·西奈特把从西班牙购买的火器顺利地卖给了伦敦的武器商人。后续的问题全都交给了主计长,提督蒂雅十分清闲,因此抽出了很多空闲专门抱她捡来的东洋娃娃。
“提、提督……”东洋娃娃红着脸,手足无措地呆在她怀里,软软的。
她勾起李华梅的下巴,欣赏着对方想拒绝又拒绝不了因而显得十分害羞的样子,满意地问:“怎么了,玛利亚,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那是当然了。伦敦是诸多英国籍私掠舰队的老巢,在这个港口上很容易遇见老熟人,李华梅巴不得跑远一点,最近深居简出就算了,但蒂雅总喜欢带着她出去。
“啊……刚才在外面听说弗里奥要去找孙女了,我觉得……我们不如跟上去看看?反正提督也没什么事情。”
“我有啊!”蒂雅毫无芥蒂地表示,“我现在在享受和你相处的时间呢!”她说着喝了一口红茶,然后硬要喂怀里的美丽娃娃喝。硬要说这是个什么样的场景,李华梅思考了很久,认定这属于孩童常玩的过家家。
蒂雅对她的心事毫无察觉,举着杯子说:“奇怪的英国饮料,不过,一旦习惯了这种奇怪的味道,好像还挺好喝的。”
李华梅皱着眉头问:“提督是说茶的味道吗?”
“对!玛利亚,你的家乡产茶叶吗?”
没错,李家在杭州,一个盛产绿茶的地方,不过,清明前的龙井她也很久没有喝到了。而且由于经常在泉州活动,她自己更喜欢喝红茶。当然了,不论红茶还是绿茶,都是味道含蓄的为上品,英国茶的味道冲且涩,必须加入牛奶才能冲抵这种味道,李华梅喝了许多年,也几乎忍不住吐槽的冲动。
说谎让她迟疑,她缓缓地回答:“……产一些。提督,我们去吗?”
蒂雅不满地表示:“你对这件事好像很热心啊?”
“那是因为这是提督指派给我的任务,我很负责任地想要知道最后的结果。”
蒂雅低头看了看她清澈的眼神,叹了口气,拿起外套对她说:“那好吧,我们远一点跟着他。”
李华梅也穿上自己的马甲。蒂雅的零花钱最近都用来给她做衣服了,今天她穿着一件麻质泡泡袖衬衫,外面套着一件妥帖的鹿皮马甲,裤子是黑色的马裤,还有一顶有舌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穿得和贵族侍从没什么区别。这还真是提督的过家家道具,而且可以换昂贵的衣服,也可以抱着玩。
如果时间倒退三个月,红虎鲸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还能沦落为女孩子的玩物。
但短发、侍从装扮和压低的帽檐给了她足够的伪装,只要认真扮演提督的侍从,就不但可以让所有敌人都放心地以为她死了,还能让她在蒂雅的掩护下重新发展壮大。她压低了帽檐,跟着蒂雅从旅馆的后门走出去。
伦敦的街道比里斯本脏乱很多,整个城市闻起来臭烘烘的,贫民们直接把马桶倒在街道上,但和它完全相反的是,富人居住的地方还有修缮整齐的广场和喷泉,而且干干净净。
老水手从脏乱的巷道里横穿而过,上上下下,熟练地穿到了整洁的广场区域。反而是李华梅和蒂雅手忙脚乱,好几次都差点跟丢了。
她们两个跟在老水手身后有一段的距离,看他去敲了一户气派的人家,结果丧气地走了回来。
蒂雅突然推推李华梅,“快,快,我们躲起来,别让他发现了。”接着拉着她从两栋宅邸之间的小路穿了过去。
后面是一条小河,河边十分整洁,空气中的气味也十分清新,李华梅正准备深深地吸一口气,而蒂雅已经忍不住伸起懒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打破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寂静。
“你别再跟着我了!”
23
火红的女孩子从她们两个面前跑过,蒂雅堪堪刹住车,李华梅撞在了她背上。
一个年轻的贵族男人急匆匆跟了过来,一边跑一边抒情:“亲爱的克里斯蒂娜,你为什么总是如此冷淡?”
女孩子听到后停下来,不可置信地问:“我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我是在拒绝你,别再缠着我不放了!”
贵族男子干笑着回答:“别害羞,克里斯……”
李华梅听后叹了口气,对付这样死缠烂打的男人她倒是很有经验,但蒂雅在的情况下,可不能这样莽撞地敲昏那个男人丢进河里。
“听好,”火红的女孩子戳着他的胸口,认真地说,“我再认真而严肃地声明一次,婚约是我父母擅自决定的,我可没有点头,我不想结婚,你给我死心吧!”
“不要紧,能听到你的声音我就很幸福了——”
李华梅又叹了口气。
“怎么了?一直在叹气?”蒂雅摸了摸她的头。
“唉,被不懂看脸色的男人缠上,真的很烦人。他们大多数还是有害的。”
蒂雅轻轻地笑着,“听起来你很有经验。”
“是啊,无可奈何的经验。提督没有吗?应该也有吧?”
蒂雅的眼神闪了闪,“……虽然并不羡慕这种经验,但是……算了,你可能无法理解。”
李华梅真诚地说:“不,我想理解,请告诉我。”
蒂雅吸了口气,“你看见我的眼睛了?”
李华梅点点头,“是很漂亮的蓝色。”
“也看见我的头发了?”
“是很漂亮的金色。”
蒂雅笑着瞪了她一眼,似乎在责怪她突如其来的油嘴滑舌,“它来自欧洲。”又指了指自己的脸,“我的肤色,来自新大陆。是下等人。来自欧洲的是上等人,新大陆土生的是下等人。但是对于我,‘下等人’不敢高攀,‘上等人’不屑和我来往,我夹在中间。”
红虎鲸并不擅长处理憎恶之外的感情,但一种强烈的愿望驱使着她做点什么。
要做点什么,就要从已知的经验来分析。那么,如果角色互换,蒂雅会怎么做呢?
拥抱她,然后吻掉眼泪,用她诗一样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玛利亚,不要哭了,我会心疼的。”
她被自己吓出一身鸡皮疙瘩,赶紧否定了这个方案。但强烈的情绪无法发泄,两种情绪角力之中,她伸手握住了蒂雅的手,没有敢看她的眼睛。
“提督……这一定很令人寂寞吧?但是请不要伤心。”
长久的习惯让她无法继续往下说,气氛尴尬地凝滞了,沉默之中仿佛还有刚才的回音。
“伤心……伤心……伤心……”
她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不过,如果不说的话,现在应该在后悔为什么没有说吧。
蒂雅“扑哧”一声笑出来,轻轻抱了抱她,“玛利亚,谢谢你,不过……”
“噗通——!”巨大的水花声,打断了可能到来的抒情。李华梅不禁转头去看发生了什么,心里同时暗暗松了口气。
河边有一片火红的裙子?大概是里面有钢衬,一个圈孤零零地立着。火红的长发则飘在河水里沉沉浮浮。
“克里斯!你在干什么呀!喂!快回来!”
李华梅本以为是克里斯蒂娜为了逃跑而不慎落水,但看起来她似乎会游泳,手里还抱着一个什么物体。
“别、不要、别抱这么紧!”
“克里斯!”男青年在水边跑来跑去,激动地对她们两个叫:“她跳下去了!她跳下去了!”
李华梅不耐烦地说:“那你准备去救她吗?你要去吗?”
男青年似乎过于激动而停止了思考,对她的问话完全没有反应,李华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脱掉身上的马甲和鞋子扔在旁边,准备下水救人。
“玛利亚!”蒂雅拉住她,蓝色的眼睛里写满担忧,“我去吧!”
李华梅正要和她争辩,却听见旁边的男青年怪叫着跳了下去,她又叹了口气,看着在岸边起跳时滑了一跤结果面部落水的男青年,说,“提督,这个交给你了。”
她趁着蒂雅低头看的时候挣开了钳制,跑了一阵子后远远地跳出去,蒂雅低头拖着男青年的脚把他拎了起来,结果因为体重过大,他的头迟迟无法出水,她也忍不住学玛利亚叹了口气,一边踩着他的屁股,一边揪着他的后领说:“你的身体都在岸上了,就不能自己抬一下头吗?”
男青年似乎已经吓破了胆子,连喘气也不怎么会,蒂雅重重踩了一脚,青年肺里的空气被挤出来,终于又恢复了呼吸。
“咳、咳咳、咳咳咳咳……克、克、克……小、小孩……”
火红的头发已经全都没入水下了,黑色的身影接近过去,冷静地从后面接近他们,箍着脖子把克里斯蒂娜的头提出了水面,缓缓地移动到了岸边,蒂雅急匆匆地往前赶,结果一头撞上了弗里奥。
“小、小炭提督!你怎么会在这里?”
“呃……我现在没办法给你解释!玛利亚刚下水救人了!那边那个傻小子麻烦你救一下!”她随手一指来处,刚才的男青年好像又栽了回去。
李华梅已经到达了岸边,在蒂雅的帮助下把失去意识的克里斯蒂娜救上来,从后面环抱住她,拳头抵在胃上用力向上提。
她猛地吐出一口水,紧接着开始咳嗽,蒂雅走过来,把自己的衣服围在她的腰上。
勇敢而有决断的女孩子,救人之前居然记得把裙摆撕掉,不然一定会沉下去变成金鱼吧?但这样一来,她就衣不蔽体了。
爷爷弗里奥阴沉着脸走过来,“我的小公主,这家伙该不会把你推下去了吧?!”
他手上提着被水吓得半死的男青年,看他呆滞的眼神似乎还没有回魂。蒂雅解释说:“他应该只是想去救克里斯,但是不会游泳。”
“啧,连游泳都不会。”
李华梅这时候已经弄醒了克里斯蒂娜去救的小孩,他惊吓过度,双眼直勾勾地在旁边坐着喘气。
蒂雅抱歉地说:“真对不起,玛利亚,我没有衣服给你了,不介意的话,我们现在去买一身新的。”
为了她肯豪掷数金的提督用自己的手帕给她擦着头发,“不过,我真没想到你会跳下去!你真冷静!”
“……”李华梅勉强地笑了笑,“我的祖国,面临大海,我从小就在海里游泳看过很多人救人,自己也救过很多人。”
这也不算撒谎,她的家乡面临钱塘江的入海口,水性好的年轻人甚至在大潮那天来临时上潮头游泳,谓之“弄潮儿”。
“你可真厉害,啊,玛利亚太勇敢了,没有一丝犹豫!”她说着又要抬起双手把李华梅环起来。
船舱侍者立刻抬手阻止了她,且有足够的理由:“我身上很湿!”
(免责声明:本文设定发生在十六世纪,急救姿势属于艺术创作。现实中请使用正确的急救动作。)
24
“爷爷,你怎么在这?总不能是爸爸要你来参加我的婚礼吧?”
弗里奥把刚才的男青年扔在地上,愉快地回答:“我现在在提督的船上,这是我们提督,蒂雅,蒂雅恰斯卡。这是提督的船舱侍者玛利亚。来,快把爷爷的衣服穿上,不然成何体统!”
老水手一股脑脱下自己的外套和衬衫,只剩下一件破烂的衬里,但他看起来满心欢喜,根本不管自己有没有体统。
“女提督?!这真是太厉害了!我是克里斯蒂娜!不过爷爷,爸爸知道你又上船当水手了吗?”
“你不说他就不会知道。话说回来,这小子到底是谁?”
克里斯蒂娜垮下脸,“是爸爸擅自决定的婚约对象,但我不想结婚,爷爷,你快救我,不然我就把你出海的事情告诉爸爸。”
受到孙女的威胁,弗里奥一边打量着男青年,一边沉思。
男青年此时像是忽然回过了神,突然跑过来抓住克里斯蒂娜的手,露出幸福的哭泣:“克里斯!我亲爱的克里斯!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克里斯蒂娜被他握着手,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没有抽出来,她勉为其难地说:“没想到你也敢下水,倒是出乎我的意料,那个孩子,你认识吗?现在派你去把他送回家。”
男青年带着满足的微笑,捧着自己被握过的手,走向刚才那个落水的孩子。而克里斯蒂娜在自己身上擦了擦手。
弗里奥突然一拍手:“克里斯,不如你也跟我出海吧!我们船上福利很不错的,而且还是女提督的船,爷爷也在船上,这样一来我也能放心了。要我的小克里斯和不喜欢的人结婚那才是人间惨剧呢!”
克里斯蒂娜眼睛一亮:“真的吗?那我们走吧!”
有感于爷孙两人听风就是雨的行动力,李华梅也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天气还是有点冷的,穿着湿衣服不论怎么说都很难受,蒂雅小声地说服她把衣服脱掉,李华梅红着脸摇头。但蒂雅慢慢把她逼进旁边的小巷子里,张开双臂把她围在大衣垂下来的范围内。
“玛利亚,如果你病了,就不能好好照顾我了,反而要我照顾你,你觉得这样好吗?”
“是、是不太好……”
“那么,你是不是应该乖乖地把衣服脱掉?”
“可是、可是,周围还有这么多人呢!”
“如果你因为害羞而不敢脱衣服,我可以勉为其难地代劳。”
不、不了吧?!
欣赏着她的手足无措,蒂雅露出满意的笑容,说:“我不看啦,你快点换掉衣服。”
李华梅快速地把湿衣服脱掉,但湿衣服这个东西,因为完全打湿了,所以牢牢地黏在身上,越是想快点脱掉,越是卡住而无法完成,她本该镇静一点,但一看到蒂雅的眼睛不停颤动,好像很想瞟过来,她就紧张得手忙脚乱,反而用了正常的双倍时间。
蒂雅用嘴叼着自己的手帕给她,不知道她怎么拿出来的。
“擦干身体,这样就不会弄湿大衣了。”
李华梅接过手帕清理着身上的水。
她低头看见自己身上层层叠叠的伤疤,心想:蒂雅究竟为什么还是笃信我是个舞女呢?舞女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呢?
“好了?”诗一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蒂雅还是扭过来看她了,紧接着一双手臂收紧,把她禁锢在其中,温暖如期而至,虽然因为刚才围了一下克里斯蒂娜而沾了一些水。
蒂雅比她高一些,衣服也比她的大一号,袖子有些长。但蒂雅退后了两步,欣赏了一下,笑着说:“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男孩。”
对于这个评价,李华梅不置可否,心想:如果克利福德看不出来,就是真正的变装成功。
在她们两个退到一边的时候,旁边热闹了起来,落水孩子的父亲找了过来,又被倾慕克里斯蒂娜的男青年引到了她面前给她道谢,现在刚刚离开。
弗里奥看着孙女问:“那么,你要回家收拾一下行李吗?”
克里斯蒂娜摇摇头:“不了,如果碰见爸爸回来可就惨了,我们两个都走不掉的。”
“嗯,很有道理,那么缺什么就用爷爷的薪水来买吧!”
男青年问:“什么?什么?克里斯,你要去哪?”
“不,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我有权知道!”
“那好吧,我要出海了,和爷爷一起。你就帮我告诉我爸爸吧,就说‘比起结婚来,我更愿意去全世界看一看,就算有一天葬身鱼腹也无所谓’,记清楚了吗?”
男青年涨红了脸,但态度十分坚决:“不行,我不同意!”
克里斯蒂娜很生气:“你有什么立场不同意,米瓦尔,给我松手!”
李华梅忍不住小声问提督:“提督,你真的同意她上船吗?那么,要安排什么职务呢?”
蒂雅叹了口气:“既然是贵族家的小姐,那么一定识字吧?安排在副官室做抄写书记?真是让人头疼啊……”
“是啊,事到如今也不好拒绝,毕竟提督和费南德说过,要替老水手找孙女的,总得把人带去给他看一眼。”
水手的工资倒不是问题,一个抄写学徒一周的工钱是一银币,刚因为武器赚了大钱的蒂雅忍不住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李华梅接过话头:“如果柳科对提督有意见,提督可以从我的工钱里扣。”
蒂雅惊讶地说:“你脑子泡坏了吗?那你怎么办?”
李华梅笑笑看着她说:“吃住都在船上,买衣服都是提督掏钱,我实在没有花钱的地方。”
蒂雅双手搭在她肩上,似乎是想给她一点温暖,爽朗地笑着说:“这个之后再说吧。他们是要干什么?”
“总之,我不同意!是爷爷非要带你走吗?”
“喂,不要擅自叫我爷爷,我没有不会游泳的孙子!”
米瓦尔似乎完全听不进解释,居然拔出了剑,“爷爷,决斗吧!赢的人才能把她带走!”
被人忽视的克里斯蒂娜不满地说:“给我听好,没人有权力带我走,脚在我自己身上!”她竟然过来拔蒂雅的佩剑,蒂雅完全没反应过来,李华梅却早在她动的时候出手。
先是撞开了蒂雅,然后把弗里奥的剑送到了她手边。
性格和头发一样火爆的姑娘往前走了两步,长剑先格再挑,竟然直接把米瓦尔的剑挑飞了。
好快的步伐,好快的剑。
米瓦尔愣在当场,克里斯蒂娜的剑搭在他肩膀上敲了敲,“我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去留,就不劳你费心了,记得帮我带话给我爸爸!”
蒂雅跟在准备离开的爷孙两人身后问:“克里斯蒂娜,不管米瓦尔先生真的好吗?”
红发女孩明朗地笑着:“提督,事不宜迟,不然我爸爸追上来就不好了。”
25
回到了旅馆,蒂雅坚持让李华梅洗了个暖烘烘的澡,而且是在她的监视之下。李华梅小声抗议,蒂雅却说:“都已经回来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当然是因为提督在看了!”
“好了好了,”轻声哄着她,又把一勺热水从她头上泼下来,蒂雅理直气壮地说,“也不是第一次帮你洗澡了,怎么还这么害羞啊?你哪里我都看过了。”
也不是哪里都看过的!她心里大声喊着,背过身去洗了洗绝不能给蒂雅看的地方。
湿衣服给旅店的老板娘洗过又晾了起来,把她擦干之后,蒂雅又给了她一套新的衣服。
“这是什么时候买的?”
蒂雅企图蒙混过关:“看到觉得好看就买了,快穿上吧。”
当然还是泡泡袖和马裤,但颜色换了一种,还加了一件短款海盗外套。真怕她什么时候摸出一个海盗头巾来。
蒂雅也不是非要呆在这里,她叹了口气,说:“唉,始终还是要面对费南德和柳科的质问。”
不知为何,李华梅松了口气,原来不是因为非要给我洗澡,而只是想拖延去见副官和参谋官的时间。
这个认知叫她轻松不少,因而快速地洗好擦干穿上了干净的衣服,陪着蒂雅去见柳科和费南德,头发还没全擦干。
蒂雅已经连续叹出好几口气,李华梅忍不住问:“提督,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我不是特别明白。”
“当然是柳科和费南德的质问。”
“可是你是提督啊,你才是最后决断的人,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顾虑他们两个的意见。”
“他们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下属。”
李华梅无辜地点点头,“朋友无权干涉朋友,下属无权干涉上司。”
蒂雅皱了皱眉头,问:“红虎鲸……”
李华梅无辜地凝望着她。
“红虎鲸的舰队里,她也是这么独裁吗?”
李华梅忍不住笑了,“独裁吗?是有点,但是非常高效。所有人都很敬重她,但不是不能发表自己的意见,只要有道理可依。”她又笑了笑,试图消解自己可能有的批判意图,“我曾经以为世界上只有那一种提督。”
蒂雅沉默了一会儿,“我一会儿会考虑你的意见。”
她推开副官室的门,柳科在里面坐着,但是费南德也在这,两人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蒂雅略微有些不悦,开口说:“克里斯蒂娜的合同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但是,蒂雅,你不向我们解释一下,这又是怎么回事吗?”
蒂雅笑了笑,“就和你们看到的一样,克里斯蒂娜是弗里奥的孙女,精通剑术,我准备聘用她做冲锋队长。”
“这样我们就又有一个新的冲锋队长了。”
蒂雅惊讶地说:“什么?我以为我们起码需要十五个?一艘船三个的配置。一共带五艘船。”
“你的野心可真不小,提督。”
“听着,诸位。”蒂雅郑重地使用了敬语,“我们需要,我们要有一个大舰队,要有很多赚钱的航线,要组地方舰队,要有很多手下,要在很多城市投资,我们要做一个大商会,就像东印度公司那样。”
费南德哼笑了一声,“可是我们现在只有三艘船,我们赚钱的航线都在新大陆,难道我们要回去吗?”
“不,我们要开发新的航线,要把生意做到新大陆之外!”蒂雅一拍桌子,声音大到副官室的地图都震了震,“为此,后天中午饭后在开往波尔多的海上召开全体高级水手会议!我希望到时候能听到更多人的更多意见,当然,要有道理,能够说服我。”
李华梅也被她震了一震。没想到蒂雅的“一会儿”这么快。
蒂雅一个字也没说,就拉着李华梅回了房间,留下屋子里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她这是什么意思?”
柳科整理着东西,“是要我准备开会的意思。”
“你为什么能这么平静?蒂雅她、蒂雅她已经不在乎我们的意见了!她以前什么事都会和我们商量的!”
柳科仍然在收拾东西,严肃的眉头一直皱着,“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我们不能像逃难一样,有宏大的计划是好事,这样我们才有目标。你不觉得我们最近都有点不明朗吗?”
“可是我们不该稳扎稳打吗?”
柳科的喉咙里挤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含混低笑,“不如明天留在会议上说吧,你该去和你的人谈谈。”
李华梅追在蒂雅身后,问:“提督、提督……”
蒂雅慢了一步,揽着她的肩头,“怎么了,图兰朵?”
“?”李华梅对这个奇怪的称呼略微表示了惊讶——挑了挑眉毛——但一想到可能类似“我的洋娃娃”就决定随她而去不要深究,“这真的不是提督冲动之下的发言吗?提督,我并不是有意要怂恿提督……”
“我并没有冲动,”她亲昵地靠在李华梅的头上,“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我才是提督,而不是某个议会,我不需要事事都和他们商量。”
李华梅正要说什么,背后陡然一松,身体不受控制地旋转起来,昏暗的走廊突然变亮,变成了明亮的房间。她被蒂雅带进了房间,后背抵在胡桃木的墙壁上。
“我也不是会受别人煽动的人,只是我认为你说得很有道理。”
李华梅偏开头,避开蒂雅的凝视,“我只是说一说我的见闻。”
“我以前不喜欢这样,因为埃斯康特的舰队里就是这样。他一个人在舰队、不,甚至在新大陆,都有绝对的权威,胆敢挑战他的人都下场凄惨。我不喜欢这样的工作环境,我想大家也不会喜欢的。”
她又把头扭了回去,去看那双认真的眼睛,“那么,是什么让你改变了看法呢?”
(注:
图兰朵是普契尼于二十世纪初写的歌剧《图兰朵》中的蒙古公主。其文本来自意大利剧作家戈齐的五幕悲喜剧《图兰朵》,该故事系来自成书1710年的波斯故事集《一千零一日》(不是夜)中的一个故事《杜兰铎的三个谜》,这个故事集来自一本土耳其故事集《忧愁的欢乐》。考虑到民间故事从起源-成型-流传-记录所花费的时间很长,故认为这个形象出现的年代早于1600年,和本文设定年代相近。
为防以后有人杠我我忘了又要重新找,所以我把根据摆在这。
罗湉.图兰朵之法国源流考[J].中国比较文学,2006(04):156-1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