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井莉莎很久没有睡得如此安稳过了。尽管床的尺寸很小，但暖和的房间、散发着洗涤剂清香的床单、软硬适中的床垫、能让整个脑袋都陷阱去的天鹅绒枕芯......最重要的，身边人的存在，让自己不需要去面对独自一人的黑夜。
昨天夜里还因为这起过争执。冰川纱夜执意要在她床边狭小的过道上打地铺，把床的位置留给自己。僵持了好些时间，直到今井莉莎不得不有一次用离开威胁，她才同意两人睡在一张床上，前提当然是两床被子。
工作的劳累使纱夜先于自己进入梦乡，她蜷缩着身体紧贴墙壁，努力给自己留下多余的空间，近在咫尺的青绿色的长发被夜色染得更加深沉了。伴着友人沉稳的呼吸声，今井莉莎度过了少见的没有梦境陪伴的夜晚。直到蛋白质和油脂发生化学反应产生的香气将自己从安稳的睡眠中唤醒，热切的阳光早就透过仅有手掌般宽的窗帘缝隙照亮整个房间。有些恍惚，记忆中已经许久未出现过这样的场面。
简直像做梦一样。
“今井小姐，是我吵醒你了吗？”
努力睁开的眼里还残留有未清醒时、似白雾般笼罩在角膜的障碍。冰川纱夜站在大约两米开外的玄关前的灶台前，手中拿着不会划伤不粘锅的PVC材质的锅铲。她的头发扎成单马尾，身上穿着的围裙是在推崇极简风格的大众品牌中常见的黑色样式——上次看见她这副打扮还得追溯到遥远的高中时代。彼时冰川纱夜头一次向自己请教关于曲奇的作法，而后有了更好的老师之后，两人间关于此的交流遍日渐减少。
可能是阳光太刺眼，也可能是有人为自己烹饪早餐而不是反过来的习以为常的那样，今井莉莎觉得鼻头微微发酸。
“没有，纱夜，我自己清醒的，谢谢你。”
“没有的事。早饭快好了，等你洗漱好，和我一起吃怎么样？”冰川纱夜回过头，脸上带着笑容，她勾起嘴角的细微幅度，不禁令今井莉莎预感这将是美好的一天。
洗漱好出来时，冰川纱夜已经将两人睡过的床铺整理齐整，窗帘同推拉门被完全打开，能看见没有任何物品的阳台。和昨夜里喝酒所坐的布局相同，折叠桌上摆放着冰川纱夜忙碌的成果：煎蛋一看便知道是沿着平底锅边直接打下，蛋白的外形未凝固时延展成类似牛角包的弧形，最外圈是微微卷曲的漂亮的棕褐色，包裹着饱满的金黄色蛋黄，表面撒上研磨过的粗粒胡椒盐粒，刚好填满圆形餐盘的边缘；切片的吐司也被煎得酥脆，抹在上面的黄油受热融化，露出诱人的色泽来。桌子正中间摆着单独包装的奶球和糖条，和保鲜盒里切得大小几乎相同的水果切块。
“今井小姐，早上好。咖啡需要冰的还是热的？”
房间的主人手持底部为不锈钢材质的透明咖啡壶，是能直接放在炉子上加热的那种。黑色液体散发着热气和扑鼻的香味。
“冰的就好。纱夜，什么时候这么会做饭了？”擦干手上残留的水渍，今井莉莎坐在昨天的位置上，“居然准备了这么丰盛的早餐。”
“只是一些再简单不过的东西，今井小姐说得有些夸张。我好歹也是能够照顾好自己的人，”
她把咖啡壶放在桌上后，从冰箱中取出两杯便利店售卖冰咖啡用的杯装冰块，解下围裙后坐在今井莉莎的对面，“希望能合你胃口，今井小姐。”
“嗯哼，我很期待哦，纱夜亲手做的早餐。”
“说得像我做的东西很稀奇一样，今井小姐以前明明吃过我做的曲奇。”
“拿这么久之前的事情出来说，那不是证明你做的东西更稀奇了？还是纱夜经常给人做早餐、只是我是第一次享受到～”
“我想我们昨天有过类似的话题。今井小姐。”她认真的眼神传达着大约是不要再开这些玩笑的意思。
“哪有～”转移话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面前由普通食材组成的早餐和正好的阳光给今井莉莎带来了足够的满足，拿起餐具将食物送入口中，“啊！好吃，纱夜，是这么能把这些东西做得这么好吃的？”
“可能是你饿了，今井小姐，”冰川纱夜语气平静，她也用刀叉把食物分成小块，“不需要用那种在上什么节目一样的语气讲话。”
“真的这样觉得也不可以吗？纱夜好严格。”撇了撇嘴，今井莉莎眨着眼睛看向对方。
“……谢谢。”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冰川纱夜别过头，“快吃吧，凉了味道会不好。”
房间再次陷入不出预料的沉默当中。今井莉莎想，自己和冰川纱夜向来如此。如果自己不开口，这才是常态。不过偶尔地，今井莉莎觉得这种沉默值得享受。
和冰川纱夜的确是许久未见了。换做其他朋友，自己大概会讲个不停。并不是不想和冰川纱夜聊天，随便找话题和别人谈天说地是自己的天赋。这次有些不一样，具体是什么，今井莉莎也说不上来。
金属刀叉碰撞陶瓷餐盘和切开食物的声音几不可闻，塑料杯重的冰块的在热咖啡倒入时发出的滋啦滋啦的响声也归于平静了。带角度的阳光自落地推拉门改造成正方形，擅自意图倾泻在冰川纱夜身上。她低着头，青绿色的长发垂下，新月般的细眉同冷峭的鼻梁锁住的郁悒成为她和阳光的分野，令后者只好转向空气中升腾的细小尘埃上去了。
“今井小姐，自由职业一般会干些什么呢？”
“诶？突然问起来？怎么说呢、纱夜，平常还有在使用什么SNS吗？”
“公司有要求注册过一些网站的账户，像是以前乐队还在活动时候那样。不过不强制要求，我就没有经常使用。”
“嗯，怎么说呢，简单讲就是在这些网站上发布和生活相关的文字、照片还有视频……干类似这样的事情。在现在许多针对手机的应用软件上也有很大的市场呢，纱夜也应该看见过很多广告吧？”
“……应该是这样的。现在编曲的电脑软件也很方便，我使用得比较多。”冰川纱夜盘中的食物快要吃完了，“虽然我不太了解，不过今井小姐在很久之前就喜欢社交网络一类的东西了吧，能把这些变成工作真是再好不过了。”
“是吗？我感觉更多是顺其自然吧。以前用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互联网的产物会拥有这么大的市场，说不定我的运气比想象中的要好～”
“不，你一定是付出了很多努力。”冰川纱夜喝掉最后一口咖啡，冰块早已融化，杯中变得空荡荡的，“能把任何爱好变成职业，其中的付出一定超出常人。”
“哈哈，说的是的。那纱夜的工作呢？”
“主业是帮影像制品……等需要用到音乐的产品制作乐曲，也会做公司要求的其他工作。”
“诶？那我岂不是能够在电影院里看见纱夜的名字？或者游戏里？可惜我不怎么玩诶。”
“一般来说，会署上公司的名字，因为我大概率不负责所有的内容。”
“那这样的话，曲子不就会变得支离破碎了吗？纱夜不会介意吗？”
“嗯，所以是工作。割裂大概就是它本来的模样。”
“诶……那吉他呢？”
“对于工作来说，肯定还是使用电脑比较方便。今井小姐，你也看见了，我的住所并不允许我拥有太多的设备。公司里有录音棚供员工使用，不过和高中那会付出的时间比差远了。”
“也是呢，毕竟工作比较重要。好像高中那会除了学习就是乐器呢，有时候后者的重要程度还多上一些。”
“那时候的大家精力都很旺盛呢。”
“纱夜说得我们好像年纪很大了一样。”
“今井小姐，我没有那个意思。”注意到自己准备收拾桌子的动作，冰川纱夜伸手组织：“今井小姐，请放在那里让我来，你可是客人。”
“诶，纱夜又是做饭又要收拾，什么都不让我做的话，我会过意不去的。”
“那就请适应这种过意不去的感觉。”
好吧，还是很不习惯把所有家务交给别人去做这件事情。今井莉莎想，有个好处，是态度强硬的冰川纱夜也挺可爱。
*
怎么开口比较合适？
做早餐需要用到的工具不多，很快就能收拾干净，留下冰川纱夜望着水槽发呆，反省着一时冲动把偶遇的旧友带回家的，显然是疯狂的举动。
住在自己家里，睡在一张床上，给她准备早饭都不算什么罕见的事，自己也会为日菜做同样的事情，可是，妄图介入别人的情感问题实在不是明智之举。解决接下来要面对的问题和愚蠢的冒犯之间必须要做出抉择，不然昨夜必然会成为令人后悔的无用功。
今井莉莎正在使用卫生间，在她出来前，得想好怎么向对方开口询问之后的打算。冰川纱夜暗暗祈祷能听见不做打算的答案，随即又鄙夷起自己这试图开脱罪责的怯懦。
今井莉莎是个好人。从昨天开始，每每在记忆中搜寻关于她的出场，冰川纱夜就更感到罪恶。这罪恶的来源仔细想有深层次的原因，冰川纱夜隐约意识到但不愿意多想，因为就现下来说没有功能性。和她的重逢倏尔透露欢愉的氛围，连与此重逢类似的单独相处在往昔都不多见，交流也跟随着止步。这氛围使得冰川纱夜不得不逼迫自己摒弃模糊且暧昧的心态。
“今井小姐，昨天那个，是你的男朋友吧？”
而且得速战速决。所以，当今井莉莎换上和昨天相同的她的衣服走出卫生间时，对冰川纱夜突然的质问反应迟钝，盯着茫然疑惑的眼神看向后者。
“我是说，”放慢了语速，“今井小姐，昨天和你发生冲突……对你动手的那个男人。”
这一次的今井莉莎显然是听清楚了。苦笑浮现在她脸上，如果还坐在床上，她就能将这外露在表情中的情感埋进枕头里掩饰低落。而冰川纱夜将她堵在狭小的通道中，以一种逼迫进入安全距离来换取回答的真实度的姿态提问。在得到预料中的肯定回复后，冰川纱夜长叹一口气。
“今井小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纱夜。”她的语气愈发低落：“我和他……目前住在一起。”
搞得自己像是坏人一样，冰川纱夜不太能应付今井丝毫不加反抗的态度，“我没有……我不是想要逼你做什么的，今井小姐。”
“没关系，纱夜，我知道的。”
“我只是希望……今井小姐，你爱他吗？虽然这个问题好像对于恋人来说有些多余。”
“……为什么这样问，纱夜？”
缺少水分的喉咙在吞咽过程中给出抗议的刺痛，令说出口的话语都带上苦涩的意味：“我们多久没有见面了……今井小姐。比起和你同居的男友，我更像是那个陌生人。就像我一直觉得的，我不希望干涉你对爱情的选择和认知。”
“纱夜……”
“如果你爱他的话，请你把昨晚的一切当作意外的插曲，重新回到爱情的怀抱当中去吧，多么可笑，我曾经居然会认为这不重要。如果他只是那个普通的男友，只是你实现爱情的对象，今井小姐，世界上有快八十亿人，在日本的都有超过一亿，找一个能同你进入恋爱关系的人不是难事，是你就更简单了——从我个人角度，我实在是无法忍受一个会对我动手，或者是换个角度，也无法忍受一个会对爱人动手的自己——和任何立场都无关，今井小姐，我并无意支配你的想法，只是难以忍受这样的事情发生罢了，撇去所谓爱情这样主观又虚无缥缈的东西，今井小姐，至少你应该得到平等且尊重的感情。”
“……我没有想那么多，纱夜，我需要一点思考时间。”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因为想起一些事情。但是请你相信我希望你对自己负责的这件事情，今井小姐，我不想看见你受到伤害。”
今井莉莎投过来不可置信的眼神，让冰川纱夜的确觉得自己说得过多。这其中当然包含自己假借说教的宣泄从前经历带来的私情，同时，一股许久未体验过的欲望的感觉升腾从胃部进心脏，不是酒精，也不是空气，冰川纱夜久违地，细细咀嚼这种转瞬即逝的活着的实感。之所以放纵，姑且是冰川纱夜少有的面对着可以给予信赖的对象——至少从前有过。
接踵而来的现实证明，自己身体里多少留有冲动尚未平息的副作用，感受到这点的原因自然是逼仄的空间给人的挤压感。第一次，冰川纱夜觉得居住的地方过于拥挤。今井莉莎和妹妹不同的是，夜晚可以交给酒意，早晨需要进食，刚才处于半宣泄情绪的对话当中，掩盖了两人之间本身就存在的尴尬。按照正常老友重聚的流程，多半先选择位置居中的咖啡厅，享受一到两杯饮品和无关痛痒的聊天后，看时间和感觉决定是否要共同进餐，随后在结束时交换联络方式，如果有的话，再约定下次的会面。而冰川纱夜和今井莉莎的相遇，完全不具备这样的可选择性，两个人是被关进必须处理突发事件的房间。是的，冰川纱夜突然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纱夜。”这个时候，今井莉莎仿佛低落却沉稳的声音响起来。声线又仿佛天籁，解救陷入困境的自己。
“嗯，今井小姐？”
“陪我出去买东西吧。”
“……现在？”
“如果我在你家还需要呆一段时间的话，不可能什么东西都没有吧？”
今井莉莎抬起头，笑容重新回到她的脸上——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
“纱夜，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今井莉莎站在面前，和自己的距离刚好能放下一辆购物车。大型连锁超市的好处是你能在其中找到任何你需要的物品的品类，作为代价，供选择的单品数目远不及专卖店那么丰富。今井莉莎手中拿着有限的选项中勉强算得上是好看的那双拖鞋，工厂流水线的产品在灰色的鞋面上粘上了胶印的卡通小狗图案。
“看上去可以符合今井小姐的审美。”
“好狡猾的回答，纱夜，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子讲话了？从昨天开始我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诶。”
“我只是说出了我的真实想法，今井小姐。”
“好吧。纱夜不是喜欢狗狗吗？”
“其实我没有特别的对这些，嗯，怎么说，带着小狗形象的物品有着特殊偏好。比起来，肯定还是真实的动物要好上很多，在我的喜好里。”
“欸～”把手中的拖鞋放入购物车，今井莉莎从短裤口袋里掏出手机，用手指滑动屏幕，大概是在检查备忘录中记录着的需要购买的商品清单，“也是呢，纱夜买的东西，连衣服，不好意思哦，纱夜，我今天看见了你的衣柜，都是和床单在同一家店里买的吧？风格很好辨认呢。”
“……因为全部在一起购买的话很节省时间。那些东西都大差不差。”
“不会想要一些其他样式的吗？连家具用品都一起买是不是有些夸张了，看着不会有腻味、觉得它们都散发着无聊的气息的时候吗？”
“因为店里在同时出售。当时的我没想过这么多，不如说能够想到会出售这些物品的门店也就只剩下单独的选择。再说，用无聊来形容家具、用品……今井小姐，我没有从这个方面思考过。”
“没有想过一些装饰品吗，纱夜，比如这个？”今井莉莎举起手中面对婴幼儿出售的造型奇特的玩偶的亲子套装，她右手边的货架上摆满了相似的商品，“最近很流行的卡通人偶？”
“……且不说它的流行程度和我是否需要它，今井小姐，我不是来陪你选购必需用品的吗？怎么突然开始给我推荐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差不多选好了嘛，只剩下换洗的衣服了。”
购物车里装着基础的洗护用品，和今井方才放进去的拖鞋，她露出思考的表情，“还得买一套睡衣呢，我总不能一直穿着纱夜的衣服吧。”
“只是一件衬衫而已，我还有好几件相同的，今井小姐想要继续使用也没有关系。”
日菜来家里留宿的行程都是提前约定好的，所以她会带着行李出现在自己家中，和突然被造访的今井莉莎不同。拖鞋、牙刷都有未使用过的那份，卸妆油用自己的就好，唯一麻烦的便是睡衣——总不能让今井莉莎穿着她那件满是烟味的、作为睡衣来讲质量太过粗糙的卫衣入睡。可是等到冰川纱夜将自己的衣柜翻了个底朝天后，依旧没有发现有可供客人使用的崭新衣物。如果情况反过来，是自己被今井莉莎带回她的家里，可能这个烦恼就不复存在了。没有办法，冰川纱夜只好把自己只穿过一次的（当然是洗干净的）正装衬衫给今井。正装本身也是不适合入睡时使用，好在褪去她那宽大卫衣的今井莉莎比想象中还要瘦，自己穿得合身的衬衫在她身上至少要大出一码、增加了有限的舒适度，总比没有要强。其次，冰川纱夜选择衣服的品味似乎也没有今井说的那么糟糕，毕竟，这样千篇一律的衬衫，穿在今井莉莎的身上……还挺好看的。
“纱夜，纱夜？”
“啊，今井小姐，不好意思，有些走神了。选好了的话，是现在去买衣服吗？超市的衣服质量好像都不太好。需要的话，要去逛一逛商店吗？”
“难得纱夜这么主动？”
“什么都没有的话，今井小姐会很不方便的。同样的衣服穿两天还行，到第三天就有些奇怪了。而且，我本来也不讨厌逛街。”今井莉莎身上昨天那套卫衣和短裤，可能是没有挂起来的缘故，上面恍惚有香水的味道。
“哼哼～纱夜～”今井莉莎的笑容里带有一丝玩味的模样、语气听上去非常开心。
“今井小姐，只是逛街而已。”没有必要这样愉快，冰川纱夜暗自思忖。
“逛街本来就很开心啦～何况还是和纱夜一起呢？”
有限的条件下，今天的今井莉莎只涂了问自己借去的遮瑕。比她全妆比，更接近素颜的模样，少了一些张扬的美貌附带的攻击性。她没有戴昨天的那副冰川纱夜不是特别喜欢的，令人联想到夜店的夸张的灰色美瞳，而是换做圆形的框架眼镜，连同口罩一起遮盖住大半张脸。看着这眼中映出的今井莉莎的模样，冰川纱夜恍惚有种回到与即刻经历的现实互相交织的过去当中去的幻觉。
*
好吧，冰川纱夜有那么一点点后悔。
提议逛街的人是自己，今井莉莎不过是接受者。话是这么说，可是两个人对于这件事情的理解、或者是交流过程中似乎出现了偏差。超市里多是保暖内衣类功能性的衣服、的确不适合穿出门。今井莉莎万一在自己家里呆上两天，不可能让人家放弃外出。这样想着、冰川纱夜下意识认为的逛街大概就是去出售衣服的门店选好结账，和刚刚去的超市品类不同外，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冰川纱夜忘记了被邀请的人是今井莉莎。
“其实我没有很想逛街的，毕竟今天都没有化妆嘛，不过纱夜都这样说了。”
……看起来可没有一点不想逛街的样子，冰川纱夜默默想着，“今井小姐，真的很喜欢干这些事情。”
“因为逛街很开心呀～”
今井莉莎的确乐在其中，冰川纱夜甚至都觉得她乐于把选择的过程拉得无限长。因为算下来，进入这扇玻璃门后，已经是两人今天来到的第九家服装店。然而她在先前的八家店中，一共买了两双袜子和一件T恤。
手表上的指针显示距离今井莉莎提议把日用品放入地铁站的储物柜的时间点已过去快要两个小时。一定要表态的话、冰川纱夜不太赞成做平均四十分钟购买一件衣物这样效率低下的事情。
“纱夜，你看这个帽子？我戴着好看吗？”
同样形式的问句在今天反复出现，冰川纱夜数不清楚这是第多少次。不过帽子还算是新奇的物件。
她手上拿着和职业联赛联名的经典款式的棒球帽，和棒球服相似的平行的白色细线排列在黑色的帽身上，看上去是棉质的。普通地将其戴在头上，今井莉莎微微倾斜身体，好能看见放在柜台上的圆形化妆镜里映出的模样。长卷发被染成了需要用色卡对比才能准确描述、但看上去偏红的颜色。
“今井小姐，平常会戴帽子吗？感觉以前很少见到。”
“我的话、没有特别偏好吧？不过印象里除了去海边、好像没有专门买过这种帽子。毕竟你想，做发型也是要花好多时间，戴帽子的话就会弄乱掉呢。”今井莉莎认真露出回忆的表情，将帽子反戴过来，她看向自己，“纱夜这样戴怎么样？相对的，要是好几天没洗头却临时要出门，帽子就是救星了，超级方便的～纱夜喜欢帽子吗？”
“我和今井小姐差不多。公司有时候会组织去现场看球，棒球帽的遮阳效果还是很不错的。不过我觉得今天还是多看一些衣服吧，帽子我们还可以找机会专程看看，能选择的种类也有很多。”
“嗯～试一下也没关系吧？”今井莉莎拿下帽子，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盖在了自己头上。
“……今井小姐？”今井莉莎和自己的身高差比起高中时候大，由她给自己戴上的帽子的帽檐自然会在第一时间阻挡视线，持续时间很短、视线回来的时候，冰川纱夜看见今井莉莎正垫着脚尖替自己整理头发，她的手轻轻地将自己被帽子压住的发丝别在耳后，有些凉意，按道理，白天的她的体温应该在正常水平上才对。
“纱夜，照照镜子？露出一边耳朵看起来很不错哦？”
今井莉莎侧开身子，把那小小的化妆镜的画面让给自己。被她的手整理过的发丝听话的排在耳后，另一侧垂下来的头发从这个角度看上去挡住了部分脸颊，这也是莉莎帮忙弄下来的，和总是扎着马尾戴帽子的方式不同。
“看着还不错，谢谢你，今井小姐。
望着镜子，冰川纱夜有些出神。多久没有注意过镜子中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瞥见其中陌生的模样，冰川纱夜不禁回想。自己向来不过分在意外表，只是面对社会潜在的规则鲜少心生反抗，顺从得来的结果省去了不少的麻烦，便令人忽视掉工作或外出时的妆容无意义层面上的存在必要。荒谬在这里也诞生出细枝，因为社会对人的压迫恰好凭借人依赖社会性的本能。看似与记忆中的舞台相悖，后者则多出演奏音乐这创作性的出路。
这张脸和十年前看上去有什么区别？镜中的人真的还是冰川纱夜吗？岁月在这个年龄段暂且没能发挥其最大的威力，硬要说，是多出了一种富于理智的麻木、一种随波逐流的悲戚。从好的方面，冰川纱夜认为这正是彰显了自己控制情绪的能力。
“纱夜，在想什么，觉得好看就买下来好了～”
“不，没什么，不用了。”取下帽子放回货架，冰川纱夜下意识抬起左手想要看表，又意识到频繁关注时间这一举动于同行的人具有不太礼貌的言外之意，硬生生将抬到一半的手臂按了回去，对方却早早关注起货架上的其他东西了。
自己大概没有表现出很不耐烦吧……被注意到了也没办法，失恋的人大多寻求一个安慰，来自谁的没关系，过程中起效便足够，于是对应这种不挑剔的事物，理所当然充满瑕疵。今井莉莎只要不开口问，冰川纱夜自然不好主动上前解释这并非针对她。同样不好说出口的，正是因为她，才让本来毫无意义的事情添上完成目的和回忆的价值。回忆中，冰川纱夜也曾有过觉得这一切令人充实而满足的时光，和家人，和乐队的内外的同学朋友，和……那些遥远的单纯，随着今井莉莎忽而闪动的眼睑，浮泛在空气朦胧的早春中，令冰川纱夜陷入并非是怀旧的郁结，而是三流戏剧失控的转场般的支离破碎当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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