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吃午饭的时候,顾东亭问起了泥料的事,池知晏说:“紫泥红泥还有不少,天青泥和底槽清不多了,还有绿泥和段泥也得买一些。我正打算过两天就去宜兴呢,买些泥料,也顺路看看大师哥。”
顾东亭嚼着菜点点头,说:“你大师哥自从中了风,口歪舌斜的不能自理,日子过得也紧巴。你这回去,把我前俩月刚做出来的那把秦权送给他,让他卖了,好补贴家用。”
“好。”
顾夜浅说:“过两天就十一了,你那会儿去就不怕堵车?”
池知晏说:“我29号去,你们都没放假,路上也不堵。”
顾夜浅想一想,说:“那我29号跟你一起去。”
“你不上班么?”
“29号是周六,我们不上班。”
“还是学校好!”
顾东亭说:“夜浅要能去最好不过,你跟你爸虽然都在北京长大,咱们祖籍可都在宜兴,你长这么大还没回去过,你爸也是,没回去过几次,你这次跟知晏去了好好看看、转转,小桥流水的,别有风味。”
顾夜浅点头应了一声,又为自己辩解道:“现如今人员流动这么厉害,大伙儿对祖籍的概念都挺浅淡了,现在的年轻人一般是生哪儿长哪儿哪儿就是家,所以我跟我爸不怎么回去您也得理解一些,别老埋怨我们,要与时俱进嘛。”
顾东亭哼哼两声,送给孙女好大一个白眼。
池知晏替师傅怼了一句:“再怎么与时俱进,也不能忘了初心啊!”
“……”顾夜浅又甩给她好大一个白眼。
29号那天天气不是十分好,有些阴沉,池知晏六点钟起床,先做好早饭,又去次卧叫醒顾夜浅,两人吃喝完毕收拾妥帖,池知晏拎着两瓶茅台下了楼。
顾夜浅问:“你怎么还拿酒?”
池知晏说:“给我爸的,去宜兴正好路过我家,我每次都是在家住一宿再走,这次委屈你一下,先去我家凑合一宿吧。”
顾夜浅一听要见家长,小心脏一下就收紧了,“你怎么不早说呢!我什么都没准备!不行,我得先去买点礼物再走!你爸妈都喜欢什么啊?”
看着她紧张的样子,池知晏忍俊不禁:“我爸妈喜欢的可多了,他们最喜欢让我嫁出去,你能给我找个老公吗?”
顾夜浅脱口道:“这个不行!你只能嫁给我!”
“睡梦里头搞演讲,成天胡说八道的,羞不羞?”
“你要是害羞,那我嫁给你好了!”
“我可没娶女博士的勇气。”
“你不需要勇气,我倒插门!”
“……”
越贫越没谱了!池知晏翻了翻眼皮,说:“行了,你也不用买什么礼物,北京有的我家都有,我家没有的淘宝都有,没必要买,走了。”
顾夜浅想想也是,这年月就没什么是从网上买不到的,可空着手见家长无论如何也太不礼貌,就说:“我还是得买点东西。”
池知晏不耐烦道:“你怎么这么轴?得了,你也别买了,这两瓶茅台就当你送的了,到时你拎着上楼,说你买的。”
顾夜浅见她有点急,只好说:“那我就占你一回便宜吧。”
“你占我的便宜还少吗?”
“……”
“走了!”
“那开我的车走吧,我新买的车还没跑过长途呢。”
“也好,你的车大,到时还能帮小周分担些泥料。”
“周全彬也去吗?”
“嗯,以前他都是跟我一起的,今天赶巧了,正好是她女朋友阴历生日,他晚一天过去。”
“原来如此。”
两人一路说着话倒不寂寞,刚出京,天空就下起了小雨,顾夜浅开车飞快,池知晏动不动就提醒她:“你注意点!别超速!”
顾夜浅说:“没事,放心吧,我有数。”
有个鬼数!池知晏可一点也放不下心:“下雨路滑,你这都快飞起来了!慢点不要紧,早晚到了就行,你急什么?
“我没急,就是习惯了这个速度。”
“在市区你也是这个速度?得了,下个服务区你停一下,我来开吧,你开我没安全感。”
“好吧好吧。”
在服务区停下车,去趟厕所洗洗手,然后一路直奔到家。
池父池母知道闺女要回来,一早就把菜买好了,这下一看闺女不光自己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姑娘回来,老两口对望一眼,挺有默契地同时咽了口唾沫。
这些年他们催婚催过不止一次,每次都让池知晏的冷言冷语给逼回去,他们当年给孩子撒了那么大一个弥天大慌,无端地编个安沁死亡事件,他们心里也有歉疚,见池知晏每年还都去那个什么都没埋的小坟头扫墓,他们也有点瘆得慌,实在受不了了,就给孩子说了实情。
他们原以为池知晏能把安沁放下,结果什么招儿都使了,那孩子还是一根筋,逼不得已的,他们认怂了,琢磨着不结婚就不结婚,只要找个伴儿就好,哪怕是个女孩也没关系。
这下见池知晏带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回来,他们说不出是喜还是愁,喜的是好歹是领个伴儿回家了,愁的是怎么是个姑娘呀!
说到底,还是有点不愿接受。
顾夜浅一到池家,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行为举止得体大方,说起话来也娓娓动听,跟池知晏平时看到那个顾夜浅简直判若两人,倒是把池父池母哄得挺开心。
池父池母都是五十六七岁的人了,平时保养的好,倒也不显老,比同龄人看着年轻。
池知晏的模样随池母多一些,顾夜浅想着等池知晏上了年纪,八成会跟池母一样风韵犹存温婉知性,不由得就对池母多了一层亲近。
围着茶几聊天时,池母问她:“一个人在国外这么些年,少不了得想家吧?”
顾夜浅说:“可不么,经常想,一想家了就吃老干妈。”
池母说:“听说国外老干妈挺贵的。”
顾夜浅说:“可不么,比国内贵好几倍,一出去才知道老干妈还挺爱国。”
池母见她说话风趣,就更喜欢了,接着问:“多大了?”
顾夜浅说:“不小了,都28了。”
池母说:“28也不算大,知晏都30了,她才是真大了。”
顾夜浅故作玩笑道:“才比我大两岁而已,俗话说女大二抱金罐,她这年龄正当年呢!”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池知晏捂脸,吐口气,说:“妈,夜浅在国外待久了,中国话就说不利索了,成语俗语经常乱用,都成她的特色了。”
池母是过来人,晓得这是顾夜浅有意拿玩笑话试探自己的态度,便笑道:“这才幽默啊!”
池父问:“夜浅,你读的什么专业?”
“物理。”
池父一下来了精神:“我专业也是物理!”
行了,这下池父跟顾夜浅有了共同话题,一聊不可收拾。
吃完晚饭,趁着顾夜浅洗澡的工夫,池母跟池知晏说:“我觉得这姑娘挺好的,长得好,性格好,还是名校博士,还在中科院,这才是高级人才呢!你看你,当年也不说考个研,就一本科,怎么跟人家配啊!”
“妈您胡思乱想什么呢!”池知晏特别无奈,“她是我师傅的孙女,这次就是跟我一起去宜兴玩玩的。我们根本不可能的事儿,您别乱点鸳鸯谱。”
池母仿佛没听见她的话,顾自说:“你要找对象,是男的最好,可这些年我跟你爸也认怂了,也不指望你能给我们找个女婿了。要是女的,我觉得夜浅那姑娘还可以接受,别人……我好歹也是56的人了,阅人也算无数,还没见过有几个姑娘能比过她呢!”
池知晏急忙把一张银行卡塞到池母手里,说:“这是封口费,麻烦您闭嘴。”
池母看看银行卡,问:“你自己够花吗?”
“我足够了。”
“那我先替你攒着,你什么时候用钱了我再给你。”
“别攒了妈,我有钱,您就多往自己身上花吧,没事儿跟我爸出去旅旅游,看看山玩玩水的陶冶一下情操,省的成天就家长里短那点事,俗!”
“当妈的真难!我给你攒钱还能攒出这么多抱怨来!你的良心呢?”
说罢母女俩都笑了。
池知晏家是四居室,房间足够,为了不让父母继续误会,池知晏跟顾夜浅是分开住的,顾夜浅睡觉前来池知晏卧室找她聊天,池知晏为了避嫌,连门都没关,然后拿出相册来给顾夜浅看。
顾夜浅边看边说:“你爸妈年轻的时候真好看,你眼睛随你爸,都是桃花眼,鼻子嘴巴跟脸盘都随你妈。”
池知晏说:“对,我是集中了他们俩的优点。”
“真不谦虚,诶,知晏,我今天表现还不错吧?我觉得你父母挺喜欢我的,对吧?”
“还行吧。”
“这我就放心了。”
“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我当然放心!”
池知晏啐她:“就没见过脸皮比你还厚的!”
顾夜浅一本正经道:“你脸皮薄爱矫情,我要也这样,哪儿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谁要跟你有未来了?!”
“你看你又矫情!”
“……”
“呀!这是你跟安沁?”顾夜浅酸酸地指着一张泛了黄的照片,问:“安沁怎么少了半边身子?”
池知晏说:“这是我们班长拍的,他技术极差,拿到照片后我跟安沁都气个半死,现在想想也挺有趣的。”
顾夜浅嘟嘟嘴,继续往后翻,里面池知晏跟安沁/的合照不算太多,也就20多张,其中还包括一些她们俩跟其他同学的合影,但顾夜浅觉得她们合照太多了,简直多到数不完。
一本影集看完,顾夜浅垂眸凝思,池知晏问:“你在想什么呢?”
顾夜浅若有若无地瞥她一眼,幽幽道:“我跟安沁还是不一样的,她在你的生命里只参与了两年,我却能参与大半生。”
说罢,在她唇角蜻蜓点水地落下一吻,款款而去。
池知晏呆立在桌边,只觉得自己心脏最隐秘的部位,像地震一样狠狠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