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末安沁给池知晏打来电话,说是想来她的工作室看一看,问她方便吗,池知晏说方便,顺手给她发了位置,不出一个小时,安沁就到了。
池知晏先领她围着院子转了一圈,此时金风送爽,燕徙巢空,墙菊盛吐,葡萄累累,小院别有一番风趣,安沁在院中石凳上稍稍一坐,又随着池知晏去了她的工作室。
看着布置的古色古香趣味盎然的工作室,安沁感叹道:“难怪这些年你的模样一点也没变,常年生活在这种环境里,每日都能静下心来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想变老也难。”
池知晏沏上茶水,笑道:“还是有变化的,起码我脸上少了胶原蛋白,无论有多注意保养,用的护肤品有多好,也挡不住岁月流逝。倒是你,脸蛋还像少女一样红润,一点没变。”
安沁摇头道:“其实都一样,皮肤哪有永远水嫩的道理?这些年背井离乡独身在外,需要处处小心谨慎,我这颗心总归是有点沧桑了。”
“也对,哪有一辈子顺风顺水的人呢?”
“是啊,多少总会经历一些坎坷,”安沁淡然一笑,说道:“我看你做的这些紫砂壶个个儿都是精品,不管从用泥用料还是在做工烧制上,都是上乘之作,也难怪都说你一壶难求,一点也没夸张。”
池知晏微微一耸右肩,说:“我不太在意这些,反正我每年就出这些壶,想快也快不了。再说顾老要求极高,我做出来的壶一旦不入他的眼,那壶肯定是被砸的命。”
“看样子你的壶被砸过不少。”
“可不么,被砸过好多,顾老平时脾气极好,但一碰到壶就坏了,严格到近乎苛刻,我刚学那阵子,几乎天天被砸哭,现在想想也挺有意思。”
“严师出高徒,但凡大师,都有能成为大师的理由。这是你的福气了。”
“是呢,一点没错。”
安沁挨个儿仔细品评着博古架上的壶,看到池知晏送给顾夜浅的那把莲花壶,说道:“这壶精致非常,肯定是下了不少工夫。”
“还可以,构思上下的工夫多,真正做起来倒也顺手。”
安沁越看越是喜欢,就问:“卖吗?”
池知晏说:“这是我送给夜浅的,她平时用完就放到我这博古架上,可不能卖,否则她非得炸毛不可。那姑娘,脾气大的很。”
安沁一怔,敷衍地笑笑:“这样啊。”
“嗯,这壶原本做了两把,小的送她,大的前两天被人买走了,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再做一把送你。”
“不用。”
池知晏听出她声音里的冷淡,也不愿多想,给她递过茶水,说:“尝尝。”
安沁浅啜一口,仔细一品味,说:“安溪铁观音,还是春茶?难得!”
“厉害厉害,出国留学这些年也没把爱好放下,你更难得!”
“这没什么,我父母常给我邮寄过去,我爱好不多,喝茶算是一个,可不能丢下不管。倒是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喝茶的?”
“从跟着顾老学做壶以后喜欢上的。”
“我记得你以前每次喝了我的茶每次都兴奋到半夜,喝了几回就不敢再喝了,现在好了?”
“现在喝茶喝的多了,可能产生了抗体,不管喝多少倒头都能睡。咱们喝的铁观音我还有不少,你既然喜欢,等会儿就拿走一些吧。”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安沁看看博古架前的古琴,问:“你还学会弹琴了?”
池知晏笑着摇头:“我会听,不会弹,这是夜浅的,她没事就来这儿弹上一会儿。”
安沁看她一眼,轻声道:“一个里间做壶,一个外间弹琴,你们过得真是雅致。”
“我瞎做,她瞎弹,附庸风雅罢了。”
安沁默然,过会儿又说:“我记得你以前会吹箫的,动不动还冲我显摆,现在还吹吗?”
池知晏拿茶杯的手微微一紧,怅然道:“你走以后就放下了。”
安沁稍稍一愣,说道:“那天在酒吧我们见的仓促,走的也仓促,当时咱们只顾着感慨,我都忘了问问你,这些年……交过女友吗?或者男友?”
池知晏垂下眼帘,说:“没有。”
安沁愕然:“是……是因为我吗?”
“不是,”池知晏看看窗外正往天空高处飞翔的鸽子,说:“你别多想,我一直单着只不过是一直没碰到合适的,不是因为你,是我自己的原因。”
安沁看她神情落寞,心疼了又疼,忍不住轻轻抱住她,想给予她一点安慰。
这个怀抱温暖又陌生,这人身上的气息同样温暖又陌生,那淡淡的木兰香是池知晏从没闻到过的,那味道幽然、绵润,不再属于16岁的阳光少女,而这个人也不再属于自己,果然还是变了吧。
池知晏由她抱着,眼眶又禁不住湿润了。
她相信安沁足够专一,如果她们从未分开过,她相信她们一定能一路走到白头谱写天长地久。
可惜,造化弄人,世间没有如果。
顾夜浅从曹绍一的公司回来,一进门看到的就是她们二人情深意浓的拥抱场景,她眼睛给刺激地眨了好几眨,心也给刺激地酸了好几酸。
池知晏二人听到有人进来,同时抬头去看,整齐划一的动作又把顾夜浅给刺激了好几下。
池知晏明明没做贼,却有了几分做贼似的心虚,也没表现出来,她不动声色地跟安沁拉开距离,站起来说:“你回来了?”
顾夜浅看看她还泛红的眼圈,猜着她八成哭过,暗骂一句活该,又说道:“是啊,今天回来早了点,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池知晏说:“没有。”
安沁也说:“没有。”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刺激的顾夜浅差点自燃。
她不想自找没趣,就说:“我还有点事,你们继续。”
说罢转身离开,心里憋屈,这儿明明是我家,凭什么我更像个外人!
顾夜浅走后,池知晏一时无语,安沁打破沉默,说:“顾夜浅喜欢你。”
池知晏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她只是小孩心性。”
“纯真些也好,至情至性。”
“你怎么像牵线的红娘?”
“给你做红娘,我还舍不得。”安沁目光里满是痛楚,声音低沉下去,“我从没忘过你,重逢后更是想你想的厉害,明知这样不对,可我还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池知晏喉咙一涩,说:“这样对穆谨太不公平啊。”
“我知道,一边是穆谨,一边是你,我感觉自己被撕裂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安沁垂下头,发丝散落,遮住了透出伤痛的眸子。
许久,池知晏合眼轻叹了一声:“早知这样,相见不如怀念。”
二人各怀心事,对坐无语。
安沁又待了一会儿就回去了,池知晏送她出门,临行前,池知晏说:“朋友吧,安沁,我们做好朋友。”
安沁茫然地看着她,最终咬咬嘴唇,点头而去。
回到工作室,顾夜浅正躺在沙发上看书,是池知晏前些年买的一本《阳羡茗壶系》,她见池知晏回来,就放下书,阴声怪气地说:“这就走了?怎么也不留人家吃午饭?”
池知晏不答,只说:“躺着看书对眼睛不好。”
“有什么关系?看上你我早就瞎了眼。”
“……”
“你更严重,不止眼瞎,心也瞎了!”
“……”
池知晏被她顶的心烦意乱,就去了里间。
她心情沉郁,好像每见安沁一次,这种沉郁就会增重几分。
有些累了,她坐在圈椅上揉着太阳穴,深深皱起了眉。
顾夜浅站在门边看了她一会儿,眼见她眉头越皱越深,终是不忍看她难过,走过去站到她身后,轻轻帮她揉按穴位。
她手法专业,力道适中,池知晏很快放松下来,闭上眼睛,舒服地叹口气,问:“你还学过按摩吗?”
“学过,我爷爷有个老朋友是中医,我17岁那年跟他学的,有时候学习累了,自己按摩一下也很舒服。”
“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这可多了,数都数不完。”
“已经不少了,我除了做壶跟画画,别的都不行,哦,以前倒还会吹会儿箫,不过也放下好多年了。你比我会的多多了,跟你在一块儿,我可自惭形秽的很,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你。”池知晏说的是真心话,她并不觉得自己有跟顾夜浅并肩站在一起的能力,那姑娘实在过于优秀了。
顾夜浅的手停了停,恨声道:“你说这个有意思么?我不需要别人配得上我,我只需要找一个我喜欢的就可以了。”
“还是没经过事儿啊,”池知晏微微睁开眼,勾唇笑笑,说:“找对象要尽量门当户对,两人家庭差不多,学识差不多,爱好差不多,三观也差不多,才会更有共同语言,婚姻也更持久。门不当户不对的,一旦过了激情期,日子一淡,夫妻的不对等就容易凸显,不出事才怪。我大学同学里头有几个离婚了,有几个出轨了,但凡家庭和睦的,大部分都是门当户对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人生大事,可马虎不得。”
顾夜浅明白,池知晏这番话是在暗指她们并不搭配,她不想反驳什么,也不愿附和什么,只是继续帮她揉按着穴位,心里想着,她心情不好,我就当做是狗在放屁了!
可她不是多能忍的人,最终还是硬邦邦地顶了一句:“你没结过婚,就别充当过来人!你跟安沁倒是门当户对性情相似,一个比一个文艺,一个比一个小龙女,可长久了吗?”
这脸打的很酸爽,池知晏好一阵黯然,半天才说:“但有些经验还是要听的,性格相差太多,总归不是好事。”
顾夜浅冷哼一声:“我看未必,性格相似的只适合风花雪月说说笑笑,性格互补的才能相互扶持慢慢变老。”
池知晏听罢芳心一颤,又慢慢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