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琴接到女王暗通讯时正在调整女王号侧翼的攻击翼展，授意于莫甘娜的最高指令，是将翼展长度从最佳攻击形态修改为速度模式，虽然不久前杜蔷薇在议会厅毫不留情面的和女王大吵一架，要求女王号加入捍卫地球的战斗中，但在这场争吵发生没有四十分钟后依旧接到这个指示，这一次女王的态度不言而喻了。
语琴和黑风交接了一下任务，把手里的修改图递到睡眼惺忪的黑风手里，对方似乎对不久前会议室里那场差点决裂的争吵毫不关心，说来也是，毕竟恶魔始终忠于的是自我，是自由，是莫甘娜，这样看来也不意外了。
最高意识上，语琴已经从属于莫甘娜，但她们之间始终有约定，时隔多年的相处，某些私心上，语琴愿意相信莫甘娜的承诺，哪怕这时候对方选择了明哲保身。
她不能责怪莫甘娜。
猩红色的地毯从整个飞船中部每个走廊汇聚到一个通道上，语琴走过去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是毫不掩饰满脸怒意的杜蔷薇，对方暗红色的发丝贴在脸侧，眼角还有愤怒引起的红，映衬着那股怒意更为明显，包裹在黑甲下的长腿迈着大步直直走向子舱，可能是决定离开女王号。
语琴目送她离开，后知后觉某种意义上杜蔷薇算是她半个小主子，德诺星系早灭亡前几百年的时光还存在某种另外意义上的奴隶制，虽然杜卡奥将军也肯定了这种人格所有制的荒谬，但总有人愿意为更高制度奉献自我而心甘情愿变成奴隶。
杜卡奥将她从德诺星系带到地球时，她深知某种意义上，这种选择也是种沉重的肯定，即使将军始终待她如亲生，她对自己定位还是十分清晰——这也是她为地球不停和莫甘娜做拉锯的原因——为将军的意愿服务。
杜蔷薇走时可能用不太友好的手段对待了女王卧室的门，语琴看着被摔得合不拢的俩扇门，犹豫着敲了敲，女王似有感应轻声开了口:“进来吧。”
恶魔之主还穿着那套吊带真丝睡裙，斜斜靠在那张奢华到浮夸的圆形大床上，不过意外的是此刻第四代神体身上还多了一条深棕色薄毯，薄毯盖住了她腰部以下的身体，除了毯子勾勒出来的曼妙轮廓，恶魔女王修长的右臂还以一种有些别扭的姿势环抱着自己胸口，那张向来苍白的美艳脸庞或许是因为刚刚的争吵，透着些阴郁，因为深空星光的影响，语琴发现对方瞳色变成了深紫，古怪得美艳。
莫甘娜用的还是天使的脸，黑色的发垂在嫩白的肩头，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道:“改建进程如何？”喑哑过头的嗓音仿佛之前在会议厅愤怒指责对方的人不是气势汹汹的杜蔷薇而是她自己一样。
语琴双手背在身后，站成军姿，机械的回答:“右翼改建即将完工，左翼改建材料不足，已派遣亚托克斯前往荒星运输主要材料暗金，收到最新汇报他已在归程。”
莫甘娜摇摇头:“取材料的事情交代给其他人，阿托必须时刻留守船上，改建进程必须加快，战争将临。”
语琴对上那双美丽的眼眸略疑惑:“我不懂，你之前分明是拒绝了参与天宫和三角铁战争，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恶魔之主错开她的眸，似在沉吟，语琴皱眉注意到对方深红色奢华大床上的颜色不太对劲，似对方身下的红更为暗沉，分明，这张床并不是渐变色才是。
她的视线顺恶魔女王环抱住胸口的右臂往她身侧看去，似感应到她的目光，对方收紧了胳膊阻绝了她的好奇。
“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战争会波及我们。”莫甘娜垂下脸沉沉道，语气里再也不见往日的嚣张。“你回去吧。”
语琴点点头转身欲走，可又停下了脚步，她回头看了看恶魔女王，用带上些情绪的语气问她:“你受伤了。”
对方似乎瑟缩了一下，语琴停下的脚步变成了向她走去——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莫甘娜是一个极具魅力的领导者，即使语琴并不认为自己完全从属对方，在这种情况下，她自觉还是有义务知道女王号领导者身上压着的问题。
莫甘娜先她一步直起身来，语琴停在四步远的距离，看见对方掀开薄毯，露出修长的双腿——以及腿上星星点点的深褐色血迹，她环抱自己胸口的手臂也松了开，黑色睡衣侧腰处浸开俩掌大小的暗色湿润。
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这样完美的身体上出现的伤痕了。
语琴一语道出玄机:“不可自愈，持续流血，这是审判之剑弄出来的？”
莫甘娜似乎放弃维持那副健康的模样了，她点点头，可脸上的淡漠冷静仍旧太过平静，
语琴回忆起了不久前听闻的天宫暴乱，她盯着对方平静的脸:“你参与了上一次的天宫战役？这么说——你已经参与了战争？你需要治疗，审判之剑造成的伤口只有烈阳星的纯阳之力能够修复，或者请求冥界的帮助。”
莫甘娜抬手止住她的话:“我会去寻求死神的帮助，但这件事情必须保密。卡尔萨斯答应了我，这具身体会得到升级，但这之前希望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为什么？”语琴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明明参与了战争却瞒着所有人，为什么身为昆萨的女王却做一匹孤狼，为什么明明都在战争里受伤，却不去和喜欢的人解释，加剧对方的不理解？
莫甘娜靠在床头看了看身下的血迹，皱眉:“神圣凯莎复活了……”
语琴微微侧脸断言:“是神圣凯莎的审判之剑？你应该在会议上说出这些，我也不会让阿托前去荒星运输材料，蔷薇也不会责怪亦或是误解你。”
恶魔之主侧眸似笑非笑，眼底还晕着让人炫目的深紫，她打了一个响指，将那扇半掩的门彻底关闭:“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做事，记住，这艘军舰上，我是唯一的主人。”
语琴语气里的坚定毋庸置疑:“奴隶制早就被摒弃，你这样转移重点很拙劣，重申一遍，以我的立场来看，瞒着所有人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甚至我都不需要听你的理由。”
那人扯扯薄薄的唇角，只能无力的啧一声，垂下装逼打响指的右手，眼睑垂了垂，那股君主的气息散的一干二净:“你觉得杜蔷薇是我的什么？”
你的什么？
恋人？下属？所有物？或者地球上来说，白月光朱砂痣？
语琴只在一瞬跳过这些无关紧要的形容词，因为对方不需要答案，她只是在做一个陈述。
“一个乐子。”恶魔女王眼里还有荡开的花纹，美丽又惑人，她红唇吐出这几个字，还有没心没肺的笑意，“我沉沦了三万年，替人出生入死，自己随波逐流，我想要什么，从来都没有多么明确的目标，唯有一个——”恶魔停下来，她的视线似乎穿过虚妄望向永恒之国，望向她的血亲，这么看着，唇瓣便勾出阴沉的笑来，“实现过，又破灭了。”
“神圣凯莎死翘了以后，我得给自己找乐子，你看，我遇上了蔷薇，我倒是找到了我的乐子，先别管她乐不乐意我。”
“而神圣凯莎那个碧池活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找乐子的日子到头了，我不仅被阴了还随时都有灭顶之灾，此刻我应该像丧家之犬一样联系远在冥河的死亡神明，质问他一如既往但是这次玩脱了的背信弃义，想办法牵制凯莎的追杀，而不是为了什么形体之战文明之争搞那些政治斗争。”
恶魔女王收紧了最后一声扬起的失控尾调，将情绪藏好，紫瞳深邃如星空，她看着语琴，讥诮的笑又露出:“我要怎么花时间告诉一个稚嫩的孩童，在她的玩具城堡面临崩塌危机之时，她年长的母亲正面临着失去一切的危机？”
“所以收起你的情绪分析吧，因为我的问题，不是靠任何人的理解就能解决的。”
星光从窗外流转着洒落，恶魔之主嘲讽的笑意背后，有深色如星空一般的孤寂，紫瞳缓缓退成琥珀色:“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交代你。”
最后……一件事？
“恕我直言提醒一句，你和我的契约会在你死去的那一刻终止，所以你需要考虑清楚，这件事可否依托。”
“你就这么不愿意讨好我？”莫甘娜霏丽的脸上露出刻意的受伤，可她眼角弯弯，扫过语琴依旧面无表情的脸，“你还猜的真没错，这事儿，得在我死后拜托你。”
即使是冷静如语琴，也轻微诧异，恶魔女王并不是说笑，坦诚了她心里的小小顾虑，以及她的确意识到了，莫甘娜此刻面临的问题，已经超越了所谓的战争和国家。
“凯莎不会放过我，接下来的战争，我会以我个人的名义进行，如果在我身殒之前有任何消息走漏，那我和你的契约不用终止恶魔都会疯狂报复，这种结果谁也不想看见，我不想昆萨灭族，我也不想给你造成任何不便，你明白我的意思？”
语琴精确的在脑内计算出无数结局，很不幸，对方说的没错，更有一点对方怕是也没想到，即使是她也不想见证昆萨的灭族。但这一切建立在一个不切实际的基础上——“那么如果你死去？”
恶魔女王脸上仍旧是慵懒美艳的神态，漫不经心的说着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九死一生，但还有一线生机，那么皆大欢喜，如果不那么走运死在众目睽睽之下，接下来我们的对话属于最高机密，你只需要记住:……”
“保护好昆萨，保护好杜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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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琴从回忆中抽离神智，她身后飘着一脑袋问号的黑风，一边控制着女王号一艘子舰的飞行路线一边问她:“真是女王命令？把杜蔷薇送去烈阳星？这也太扯了……”
语琴没搭理絮絮叨叨的黑风，然而在黑风絮叨没完时，主屏因信号波动奇怪的闪烁了一下，黑风看了一眼主屏旁的三个小屏，更是一脸疑惑:“冥界信号？”
语琴点头:“接通。”
黑风戳了半天有点慌张:“接通不了!……这是哪个龟孙儿要黑恶魔？”
“龟孙儿？你这个龟孙儿是想被黑了吧。”主屏再次一闪，一道美艳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屏幕上，黑风直接愣住，喃喃对着屏幕问语琴:“谁把我梦魇住了？”
语琴倒是很冷静，她对着屏幕上的人点点头，换来对方若有若无的审视，黑风都快哭了:“女王!是你吗？你回来了啊!太感人了……等会我擦个眼泪。”
复生的恶魔女王并不是恶魔形态，那张属于天使凉冰的脸上还有天使才有的桀骜，可眼波流转时还有熟悉的莫甘娜才有的狡黠，数据传输时断时续造成主屏上的恶魔身影在不停晃动，不停对黑风产生视觉和心里的冲击。
“把杜蔷薇带回恶魔飞船上。”恶魔无视了黑风的煽情，向语琴下达命令。
黑风愣住了，他眨巴眼睛看着方才信誓旦旦要执行女王命令的语琴，只觉自己是不是被背叛了。
语琴对着高高在上的恶魔女王摇摇头:“我们的契约在你死后就终止了，你无权命令我。”
恶魔女王轻笑一声，琥珀色的瞳深锁在语琴身上:“我知道你执行的是什么命令，把杜蔷薇带回来，这不是对你的命令，黑风!”
语琴回头，黑风的手掌已经架在她肩头，一团黑气凝成刀刃探在她细嫩脖颈处，稍一用力就能见血，黑风没说话，但是无条件选择了执行命令。
恶魔女王笑意陌生又桀骜，宛若看着徒劳挣扎的猎物:“你是一个忠心的下属，我希望契约能够继续进行，当然，是我和你的契约。”最后一句话咬在牙间，只有语琴能听出是什么意思。
黑风空出手迅速调整子舰航线，边小心问道:“女王，你们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阿琴怎么办？”
恶魔看了一眼乖巧的黑风，唇角一勾:“杜蔷薇囚禁在恶魔军舰上，我稍后就去。”
语琴眼睛瞥一眼黑风设定的航线，眉头微皱，再看一眼高高在上的昔日恶魔，低下头没有说话。
主屏切断联系时，黑风慢慢收回刀刃，语琴反手关闭自己控制屏，回头看了看阴测测看不起出神态的黑风，对方则回复了一个更为阴测测的表情:“我会被活刮的。”
语琴点点头表示赞同:“时间来不及了，女王号设定航线前往昆萨，只有这样才能避开莫甘娜的控制。”
“如果这不是女王最后的要求，我一定会选择手刃你们所有人，心甘情愿跟着复生的她，无论她是什么样。”黑风取消了先前设定的子舰回程航线，改为操控主舰前往昆萨，“在昆萨，莫甘娜是最高旨意，无论她是天使还是恶魔，我希望你清楚。”
语琴没有回话，将左右舰翼展改成加速模式，不仅联手黑风欺上瞒下阳奉阴违复生莫甘娜的旨意，甚至做出了绝对可以被视做叛徒的举动。
这一切都是为了女王，这一切都是为了莫甘娜——黑风怂怂地想——真正的莫甘娜。
该死的阿琴居然闷葫芦一样瞒了所有人，如果他这时候站错队，那么他就是千古罪人了，可如果他不相信阿琴突然告诉他的一切，那么阿琴的动机又是什么呢？毕竟和一个众望所归复生的恶魔女王对立，除了死路一条她别无出路。
如果真如阿琴说的那些让人头皮发麻的假设，那么现在的“女王”，又将是什么样的存在，又有谁能找回曾经的她？
恶魔效忠的，到底是莫甘娜这个名字，还是莫甘娜这个人，又或者只要是她，恶魔，天使，饕餮 ，什么身份都无所谓？——
阿托会活刮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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