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湾区的主事人换成了赵梦,卖给北边小唐的人情反而被申城朱家的大小姐收下了。李珂这一条命拔了于征添两颗棋,也算死得其所。
于文文聪明的脑子和不要命的行径让她短时间内在黑手党中的名声大涨。
一些眼尖的人陆续向她投来名帖,谁不喜欢年轻又有魄力的领袖?哪怕她原先是个不被看好的女人。
顽固的守旧派则看不惯她不留情面的态度。
于文文赶在年前拖着还没痊愈的手去了趟申城,再回来时已经迫近年关。
说是过年,也就是在庄园里挂上几个红灯笼,燃几挂鞭炮。在国外的头两年,于文文还会怀念小时候过年的氛围,呆得时间长了就不执着于回不去的记忆。
她原以为自己一辈子不会再回来。
年夜饭的场景可谓阴盛阳衰,儿子、养子、私生子往年能到场的男人全都没了。父女俩坐在长桌两端大眼瞪小眼。于湜的妻子要照顾还不能自己吃饭的小儿子,大女儿则在一旁专心致志的往嘴里塞东西,最后剩下一个坐在哪个位置都很显眼的刘恋。
这顿饭于征添大抵吃得很不爽快,难得家庭和睦的时光,他早早就离了席。
初一要向长辈拜年,于文文出国多年倒也没忘记这个习俗。
她去得晚,在前面是自个儿的侄子侄女,俩小孩围着爷爷转了很久。于文文就站在门边看,她记得自己也有围着父亲转的天真年岁,在很久很久之前。
刘恋蹲在一旁哄着小朋友说话。
她今天穿了一件驼色的针织衫,看起来知性又优雅,手上还拿着一只毛绒玩具,整个人散发着温和的气质。
于文文视线停在她身上,大脑开始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那件柔软的针织衫下面,还有自己昨晚留下的痕迹。刘恋哄小孩的样子很温柔,如果她怀孕或者有了孩子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咕…咕…咕咕”小侄子突然撒欢似的冲向她,打断了于文文的神游。
小团子一个趔趄,幸好她眼疾手快将孩子抱住,免去了一场不必要的哭闹。
就是孩子吓了个结实,紧紧揽住于文文的脖子不撒手。
孩子的母亲赶忙过来安抚,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孩子从她身上抱下来哄好,又教他说谢谢姑姑。
于文文才恍然意识到,这屋子里辈分早就乱了套。刚才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变成明晃晃的心火还有脸上晦暗不明的神色。
刘恋好像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偏过头来,找了个只有于文文看得到的角度,朝她轻轻挑了挑眉。
于征添还在她们身后逗孩子笑。
在他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的互动还是太超过于文文的承受能力,她假意咳嗽了一声,低头错开了目光。
两个孩子闹累了,刘恋负责送她们一家出去。
疗养室里就剩下父女俩和管家。
“爸,新年快乐。”
自从母亲走之后于文文就再没有叫过他爸,如今开口,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艰难。
管家为她推来椅子,于文文朝他点头,坐在了椅子的扶手上。右手的绷带在袖口处露出一小节。
疗养室里是各式的监测仪和治疗仪,于征添那年中了两枪,子弹一颗打进肺里,一颗打在腰椎上,自那之后就再也无法站立,身体也每况愈下。
熟悉的场景。
好像注定了每一次他们父女俩的面谈都伴随着伤痛。
他坐在轮椅上,鬓边依旧梳得一丝不苟,白发已经多过黑发。
于文文在他身上切实的看到了岁月的痕迹。从前她一直以为自己对父亲的抵触是因为怨恨,渐渐她才想明白这么多年的抵抗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她改变不了母亲去世的事实,也改变不了自己一步步走上这条路的人生轨迹。
现在她能够逐渐掌握自己的命运,好像就不再介意如何称呼他。
相对无言,但她的主动让僵硬多年的父女关系肉眼可见的缓和起来,于文文在疗养室多待了半个小时,看着他理疗、吃药。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
临走前于征添叫住了她。
“你做的那些事自己心里要清楚,传出去只会给别人看笑话,不仅是你的,还有我的。”
他说的是刘恋。
李珂死前说的是实话,于征添已经知道了。
“往年开春都会在酒庄举办品鉴会,你如果想玩,我可以邀请其他家族的千金,或者财团家的小姐。”
话说到这儿已经足够,丢人现眼的事他不想再发生第二次,这是他能给她最大的让步。
方才温情的假象顷刻碎裂,于文文站在原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劳您费心。”
“年前我和朱家的大小姐在大会堂见了面,最快三年,现在手上所有的产业都会走到阳光下。”年轻的继任者转了转左手食指上的戒指,“老一套已经不管用了,她在您那儿也屈才太久了。”
看似无关的两件事串到一起,于文文背向他,还是选择了抵抗。
她走出疗养室,刘恋在门外长廊的背光处站着。看她手里的烟,应该已经站了好一会儿,屋内的谈话想必也听了不少。
“决定了?”
“嗯。”
于文文用还扎着绷带的右手捻过她手里细长的纸烟,放到唇边深吸了一口气。烟雾自她呼吸间渡到刘恋的面前,她看着手上还没能完全摘下的医用绷带,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开口:“我们暂时先不要联系了。”
刘恋不怒反笑,勾起的唇角形成压迫力十足弧度。
“行。”
年节来走礼的人多。今年的情况大为不同,于文文和于征添几乎走了两条不同的道,父女俩住在庄园的两头,见面也甚少。多数走礼的人不得不两头跑,生怕开罪了哪一边。
有人不要命的猜,于文文狠辣又不近人情的行事作风像极了年轻时的于征添,迟早会对自己的父亲下手,而于征添也不会任由她胡来,两人少不了一战。
也有些人心思用不到正事儿上,喜欢盯着别人家里的那点子事儿反复嚼,一来二去,刘恋挑唆她们父女关系的帽子被扣得结实。
还有张口就是想来和她联姻的,算盘响得算珠都快要崩到于文文脸上,她干脆装聋作哑。剩下那些找上门假意投诚的、嘴里不干净的都被她打了回去,连带往日对他们的扶助都断得彻底。
北边和申城的纽带越来越紧密,再加上湾区,她手上握着的牌已经能够同自己的父亲分庭抗礼。
没必要总看人脸色。
然而风险和地位往往同时上升。
胳膊的伤才好全,于文文又经历了两次人为车祸和一起枪击事件。
“祖宗,下次您别亲自来了,这不纯纯领着我和小唐一块受罪。”
三个人合力顶开压在顶上的铁皮板子,于文文拍拍裤子上的灰,看着小唐一脚踢开挡在前面刚刚断气的障碍物,幽幽回她:“今年酒庄的品鉴会拖到了五月底,邀请函已经送到朱姐手上了,你俩都得到。”
“噢噢。”小唐答得飞快。
赵梦撇撇嘴,暗自祈祷她这个什么事都喜欢亲力亲为的boss能在品鉴会后安心呆在家里,放她们一条活路。
她们把于文文保护得很好,三次惊天动地的遇袭过后,她也只受了些皮外伤。
于文文也很清楚,她们将成为她最得利的伙伴和武器。离开庄园的这段日子,她很快习惯了命悬一线的生活,甚至自虐般的开始享受,至少这样的方式能够切实感受到生命在濒死时的躁动,而非安静缓慢的腐坏。
然后她又想到刘恋,靠在窗边的,站在街灯下的,动情的,狡黠的,还有她胭脂色的眼尾。
是时间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