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酒庄的面积比不上庄园,但城堡一样的巨大建筑和流光溢彩的玻璃装潢,更适合公开宴请外面的客人。
于文文落脚的时候,院子里已然有不少人。她绕开人群,从侧楼进入屋子里,看到还有一些人锲而不舍地追随着她父亲,到休息室里交谈。
眼见她推门进来,都识相的噤了声。
“还是劳您费了心思。”于文文敲了敲桌面上的宴客名单。
于征添沉下脸,摆摆手示意多余的人退出去,“别等到上了年纪,再羡慕别人有的天伦之乐。”
“我是为了你好。”
“没必要。”
从他嘴里说出天伦之乐这个词,只会让于文文想到自己充满哀叹的童年和漂泊不定的少年时光,于征添一直幻想要拥有维多·柯里昂那样含饴弄孙的美满结局,但却在年过半百之后接连失去了所有儿子。
假象迟早会垮塌,她不想要活在欺骗里。
酒庄春末的品鉴会是对外开放的,到场的人远比去年中秋宴多。
主人在日光开始西斜的时候终于入场,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同一个地方。
于文文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出现在她父亲的轮椅背后,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无法忽视。
距上次出席宴会不过半年的时间,她像被打磨出棱角初绽华光的宝石,镶嵌在一把精致的匕首上。
漂亮,且闪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来这儿的人大多提前收到过风声,今年的品鉴会上,酒庄的主人想给自己的女儿介绍一些“朋友”,这是千载难逢的与大佬搭上关系的机会。
抱着这个目的来的一部分人,在见到于文文本人的那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太危险了。
靠近她就像用手去触摸没有刀鞘的利刃。
于文文站在阶梯的最高处,一眼就找到了人群中鹤立鸡群的刘恋。三个月没有见面,她看上去瘦了很多。后背镂空的礼服包裹不住背后大面积的皮肤,瘦削的肩角和锁骨的轮廓让她看起来更单薄。
黑曜石一样的瞳子低沉下去。
这段时间于文文不是没考虑过,是否要去解开她们混乱缠绕的关系。但一想到这些,关于夜和绯色的记忆就顽固的淤塞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一次次光影的缠绵和身体的交叠,早就为这段没有结果的关系上打了个死结。
她们是在遍地荆棘中本不该发生的爱和痛。
刘恋透过四处走动的人群向上看她,笑得优雅乖顺。可于文文知道那不过是表像,她们视线交汇的瞬间,燃起的野火足以烧毁整个草场。
冗长的致辞终于结束。
这次的宴会中,年轻的领袖和她的父亲一样,拥有了端坐于高梯的权利。
一时间,想要和于文文攀上关系的人不在少数,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将一条路堵得水泄不通。
朱姐来的正是时候。她向来阵仗大得离谱,在保镖的层层保护下,割裂人群走到她面前。
“谢谢你帮忙。”她揽住于文文的肩送上一个拥抱。
朱姐和她背后的势力几乎无人敢招惹,所以没有人知道一个刚回国的愣头青,如何卖给她这么大一个人情。
于文文从托盘上拿了一杯酒,回敬朱姐。
小唐也上去抱她。
朱姐带来的保镖将她们围了个结实,原本蜂拥的人群只好主动后退,冒着被保镖殴打的风险,还执意要跟在她们后边的,都是铁了心想要搭上这艘船的。
安顿好朱姐。
于文文找了个偏厅坐下,看着跟来的人信誓旦旦地向她袒露着他们的的忠心。
儿时父亲会客的场景在她身上重演,主角变成了自己。
正事儿谈得差不多,进来了几个引荐年轻人的长辈,嘴里忙不迭地说着些没头没脑大抵是夸赞的话,后头还跟着不少男男女女。于文文听了头几句就知道是于征添按排的破事。
两三个长辈一唱一和说得唾沫横飞,于文文只能强忍着不耐烦听下去。当她第三次把澄黄色的酒液送进嘴里的时候,门口让出条一人宽的路。
屋内的等待引荐的人不明就里,只看见一个高挑的女人越过他们慢悠悠地走到于文文身边,轻巧地拿走她手上的酒杯。
“Godfather太烈,不要多喝。”
女人说话声音很轻,甚至低软黏连,但能轻易地打断几个长辈的喋喋不休。后头跟着的年轻人面面相觑、满脸狐疑,弄不清楚这个看起来年纪和他们相仿的女人是什么来历。
直到刘恋当着众人的面,坐在了于文文的腿上,整个人靠进她怀里。
才有人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即将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走去,着急忙慌的喊道,“什么人啊你?!……”
狐狸似的眼睛微微眯起,扫过面前“等待宠幸”的所有人。
那人话说到一半就被她的视线掐住了声儿,前头那两位引荐的长辈脸色煞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外来的人或许不认识刘恋,但他们认识。
目光全都落在这间屋子的主人身上。
于文文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闭着眼靠在皮质的沙发里,任由她动作。刘恋说得没错,烈酒喝多了容易脑子烧得不清楚,她下意识把头抵在刘恋的肩上,好让熟悉的气味占领鼻腔。
磨蹭了一会儿,于文文在她耳边开口。
“不后悔?”
她三个月前的问题,不过换了一种方式从另一个人嘴里说出来。
刘恋轻笑出声,反手去摸她的脸,“现在说后悔会不会太晚了。”
几句低语,在旁人看来更像是大庭广下的调情,两个女人明目张胆的耳鬓厮磨,香艳至极。还留在侧厅里的人,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落在哪里。
不明所以的旁观者只当刘恋是在宣誓主权,再看那些送上门来的男女脸色一阵青一阵紫的,场景十分有趣。
只有少数人能够清楚的意识到,眼下的情景是诸神黄昏的起点。
这个酒庄的另一位女主人,于文文名义上的继母,绝不只是个要玩弄感情的人。
刘恋抬手,将于文文剩下的那小半杯酒一饮而尽在,众目睽睽之下牵起她的左手,放到自己的唇边,落下一个虔诚的吻。
是塞壬蛊惑水手,信徒朝圣浴光。
于文文缓缓睁开被酒精熏燎过的双眼,眼底深得看不见一点光。
落日将地平线收束成最后一点闪光,火烧一样的天空映在琉璃色的玻璃上。
于文文把刘恋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释放她囤积已久的占有欲。礼裙和西装堆在脚边,混杂着酒气的吻落在肩膀和脖颈,曾经被迫维持的体面被撕碎,红色的痕迹从刘恋的胸口延伸到耳后。
不用等到下一次天亮,她带走自己父亲妻子的事情就会传开。见不得光的情和欲,将由她们亲手摊开。
刘恋拥抱她许久未见的情人,包容她略显急切的索求,主动把自己的全部交给她。
于文文在她身上流连到餍足,抬起眼来,又是那样只有她能看到的、亮晶晶的、夹杂了无数纯粹而热烈情绪的眼神,“害怕吗?”
刘恋知道她想问什么,路只剩下一条。她们竭力要去的地方是看不见的黑夜。她们联手完成背叛,往后等待着她们的少不了码头那样的事,炸成一抔灰或者被人在身上开几个血窟窿,好像变成了既定的事实。
“These violent delights have violent ends.”既是从淤泥里生长出来花,又怎么会害怕腐坏的结局,刘恋拨开她垂落在脸颊的长发,凑上前去吻她,“我手里还捏着整个家族经济市场的走向,你怎么知道不是你先因为我,被要挟报复?”
于文文想起这三个月间的奔逃,屈起一只手指描摹她泪痣下的绯红,“要是我先遭殃,你就放弃我。”
“不,我会像你对李珂一样。”
被海妖蛊惑的人一愣,另一只手闯进对方潮湿的身体。
太阳消失于地平线。
她们第一次见面,在庄园里那个故弄玄虚的教堂。
“于文文,如果你现在叫我的名字,我会回头找你。”
“刘恋,你要知道。我将为此送上我的心脏,我们抵达的地方不会是天堂。”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