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修道院的中庭里,每逢周末总是十分热闹。那座标志性的亭子里外满是茶会用的小圆桌,以及在欢声笑语中度过美好下午的的学生们。
但今天,学生们惊奇地发现,周末一向在蓄水池码头、温室与训练场三点一线的贝雷丝老师,居然破天荒在中庭和别人开起了茶会。而茶会的对象……
“喂喂,那个人好眼熟啊。”
“啊啊啊……那道美丽的身姿,莫非她就是……”
“这不是帝都的米提尔法兰克剧院最引以为傲的当红歌姬吗?!为什么会在大修道院?而且还在和贝雷丝老师开茶会?”
“这有什么啊,听说多洛缇雅小姐当年也是士官学校毕业的,说不定就是贝雷丝老师的学生呢?”
“贝雷丝老师年纪也不大,怎么看都像是多洛缇雅小姐的同窗吧?”
……
身后议论纷纷,话题的主角却安然坐在圆桌旁,垂着眼睛品尝着小饼干。
“还真是老样子呢,这个大修道院。”多洛缇雅瞥了神情平静的导师一眼,笑盈盈地道:“好久没有和老师开茶会了吧,总觉得很怀念。”
“距离你们毕业离校,已经过去五年了。”想到当年刚来到士官学校任教,和她的第一批学生相处的情景,贝雷丝也难免心生感慨。作为佣兵而四处流浪的生活仿佛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她是士官学校有口皆碑的学级导师:“你们都还好吗?”
“啊啦,老师是在问大家呢,还是‘那个人’?”多洛缇雅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热度适宜的莓果茶:“真是令人怀念的味道,原来老师还记人家喜欢的茶呢~”
“我的记忆力很好。”对于多洛缇雅一贯暧昧的调侃,贝雷丝不为所动。
“所以老师还没有回答我,您究竟是想问谁的近况呢?”多洛缇雅冲着导师抛了个媚眼:“因为大家各奔东西的缘故,我可没有办法一一获得大家的情况。不过小艾黛尔嘛……”
“艾黛尔贾特还好吗?”
“啊啦,真是意外呢。我以为小艾黛尔的情况,老师会很清楚。”多洛缇雅惊讶地掩住了嘴,至于这“惊讶”力有几分认真,就不好说了:“难道从毕业之后,你们就没有再见过面了吗?”
贝雷丝点了点头。
“我们的皇帝陛下还真是意外地冷淡呢,”多洛缇雅眉心微蹙,紧盯着导师,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她的真实想法:“莫非连书信往来也没有吗?”
“我们有通信。”
多洛缇雅松了口气,如果这五年来,艾黛尔贾特和导师连通信都没有保持的话,那她今天恐怕会白跑一趟了。
“但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来过信了。”贝雷丝淡淡地道:“或许是政务繁忙。”
毕业之后,艾黛尔贾特就接过重担即位成为阿德剌斯忒亚帝国这个传承千年的大国的皇帝,据说她登基之后很快就从大贵族手中夺回帝国的实际掌控权,将一个日渐腐朽的国家逐渐拉回正轨,并隐约有着中兴帝国的征兆。
而这些,都是艾黛尔贾特在事后的书信中告诉贝雷丝的,贝雷丝也为学生能做到这一点而感到高兴。这些年她一直和艾黛尔贾特保持着书信往来,无论多繁忙,她曾经的级长似乎都能抽出时间来给她写一封信,哪怕只是简短的几句话。
直到最近,艾黛尔贾特寄信的频率越来越低,信中也总是公事公办地向她问好,没有再说任何多余的事。然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她究竟在想什么呢?是因为忙碌吗,还是单纯地,因为时间与空间的距离慢慢变得生疏了?
多洛缇雅玩味着导师语气中难得流露出的情绪,正要说什么,天空中突然传来了一声低哑的鸟鸣。她抬起头,眼见一道黑影从空中扑扇着翅膀落下,而导师伸出手,那黑影恰恰好落在她的手上,两只爪子轻巧地抓住了贝雷丝的食指。
那是一只传信用的渡鸦。
“啊啦,莫非说来就来了?”多洛缇雅用手支撑着下巴,两眼发光,饶有兴致地问道。
贝雷丝取下绑在渡鸦脚爪上的小圆筒,从中取出了一张字条,随意瞥了一眼后,神色平静地将之放进了口袋中。
“是修伯特的任务委托。”
多洛缇雅突然觉得有点演不下去了,她坐直了身子,问道:“老师究竟有多久,没有收到小艾黛尔的来信了?”
“三个月。”贝雷丝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她有一种直觉:“多洛缇雅,你今天来,真的只是为了找我叙旧吗?”
“老师,”多洛缇雅简短地道:“小艾黛尔生病了。”
【2】
贝雷丝向西提司提交了休假申请,当天月亮升起的时候,她所骑行的天马已经悄无声息地收拢翅膀落在了皇宫前广阔的广场上,而帝国的宫内卿已经等候多时了——对此贝雷丝并不意外,如果没有宫内卿的吩咐,或许她的天马在越过帝都安巴尔的城墙时,就被士兵的弓箭射了下来。
“真是久违了,老师。”修伯特看起来比当年又高了一些,穿着一身黑衣,按着胸口颇具风范地向昔日导师弯了弯腰。
“艾黛尔贾特在哪里?”
“陛下此刻,恐怕还在书房中工作。”
贝雷丝闻言挑了挑眉:“我听说她生病了。”
“确切地说,是受伤了。”修伯特语气低沉,眼中寒光闪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方便的话,是否能请您跟随我前往贝斯特拉的宅邸休息,我会将一切都告诉您。明天一早,我再带您入宫觐见陛下。”
贝雷丝点了点头,将天马的缰绳交给跟随修伯特前来的黑衣侍从,跟上了转身离开的宫内卿。
他们穿过寂静的广场,走向灯火通明的贵族区。贝雷丝远远地向宏伟的皇宫建筑群望了一眼,猜测艾黛尔贾特会身处哪一栋建筑里面。但无论哪一片灯火,似乎都离这里很远很远,就像教师、佣兵和皇帝的距离。
贝斯特拉侯爵的宅邸位于贵族区不怎么起眼的角落,不算是交通特别便利的位置,却最靠近皇宫,仿佛是这个家族一直以来身处的位置。
当修伯特向贝雷丝说明情况后,月亮已经悄然爬上头顶,远处传来午夜的钟声。贝雷丝抱着胳膊靠在侯爵府邸的柱子上,看着不远处高大的宫墙,心情低沉。
从修伯特口中,她了解到艾黛尔贾特的“病”来自于一次政治刺杀。刺客费尽心思潜入皇宫,虽然没能杀死皇帝,却成功让她受了伤。最开始,宫廷御医诊断认为皇帝只是受了皮外伤,很快就能痊愈并且不会留下后遗症。但半个月过去了,皇帝的伤口不但没有痊愈,还在不断恶化。
宫内卿请来著名的白魔法师来为皇帝诊断,才查出刺伤皇帝的匕首上带着某种邪恶的诅咒,诅咒将日复一日地璀璨着皇帝的身体,夺去她的健康,直到她变得虚弱无比,最后在绝望与不甘中死去。
“整个帝国最优秀的白魔法师都在尽力治疗着陛下,但始终收效甚微。”修伯特原本就低沉的声音更加沙哑:“而我们的陛下并不是一个配合治疗的好病人。”
“所以她才没有再给我写信了……修伯特,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陛下并不希望您知道……或者说,她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她身体的实际情况,所以她拒绝了所有人的探病。”
“真是个倔强的孩子,艾黛尔贾特。”
“呵呵呵呵呵……也只有您会这么称呼陛下了。或许陛下会愿意见您,听一听您的劝告——我是这么想的,毕竟您对陛下而言,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是吗。”
如果真的是特殊的存在,为什么艾黛尔贾特宁可让两人渐行渐远,也不愿意告诉她这一切呢?
“也许您还没有察觉到,但……”修伯特观察着导师的表情,随即低声一笑:“这件事,还是由您亲自去发现的好。”修伯特饮下杯中的最后一点特芙,轻轻舒了一口气,就好像只要导师来到了这里,一切麻烦都能迎刃而解:“陛下的身体越来越糟糕,我认为不能再让她任性下去了,所以才拜托多洛缇雅小姐跑了一趟大修道院。”
有人轻轻敲了敲门,被允许进入后,黑衣侍从低着头上前,将一份文件交给了修伯特。
修伯特打开看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陛下依旧在书房工作,不愿意去休息。”
“走吧。”
“嚯……?您的意思是?”
“去看看还在加班的皇帝陛下。”贝雷丝冲着修伯特挑了挑眉:“我对我说这些,不正是想让我主动提出这一点吗?”
“呵呵呵呵……不愧是我们的老师。虽然很抱歉,”修伯特按着胸口向导师弯下腰:“但我需要您的决意。”
“我会想办法让艾黛尔贾特配合治疗的,只要是我能做得到的事。”
【3】
前往帝国皇帝的书房前,要经过长长的走廊。或许是因为先前刺客的缘故,走廊两侧站满了全副盔甲的近卫军。两人一前一后走过走廊的暗红色地毯时,近卫军纷纷站直身子,向他们低头行礼。
修伯特在书房门外停了下来,看向贝雷丝:“老师,请您做好心理准备。受伤之后,陛下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
得到贝雷丝肯定的回应后,修伯特在书房门上轻轻敲了三下,缓缓推开。
艾黛尔贾特就坐在宽大的书桌堆积成山的文件后,埋头在摊开的公文上写着什么。贝雷丝发现她比记忆中消瘦了很多,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她放轻脚步靠近她,随即注意到,她依旧用着自己当初当做礼物赠予她的那根黑色羽毛笔。
“修伯特?”艾黛尔贾特没有抬起头,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疲倦:“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她当然没有收到修伯特的回答,于是她皱眉抬起头,紧接着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师、老师?”
贝雷丝没有说话,于是艾黛尔贾特揉了揉眼睛:“是我最近太疲惫了吗……?”
但贝雷丝并没有消失,依旧注视着她。
艾黛尔贾特深吸了一口气。
“艾黛尔贾特。”
“抱歉,老师。我不知道修伯特对您说了什么,但眼下并不是接待访客的时间。”艾黛尔贾特脸上多余的表情已经消失了,她平静地看向站在门口的修伯特:“我以为你知道宫廷规矩,贝斯特拉卿。”
“我的确熟知每一条宫廷规矩,包括宵禁之后,任何人不得再进入皇宫——除非有您,皇帝陛下的特许。”
“那么我的答案是否定的,”艾黛尔贾特淡淡地道:“请带老师离开这里,为她安排好住所。除非得到我的传召,否则任何人不得擅自来访。”
“陛下……”
“不要让我重复自己的话,贝斯特拉卿。如果我,阿德剌斯忒亚帝国的现任皇帝在自己的书房中说的话还有权威性的话。”
修伯特深深看了皇帝一眼,躬身道:“谨遵您的命令。”
“艾黛尔贾特,”在修伯特来到自己身边时,贝雷丝终于开口了。她注意到除了刚开始的时候,艾黛尔贾特的目光一次也没有和自己交汇过:“我会再来的。”
艾黛尔贾特没有回复,而是重新拿起笔,在公文上写划了起来。
修伯特做了个请的姿势,贝雷丝最后看了神情淡漠疏离的艾黛尔贾特一眼,离开了书房。
修伯特送她走过长长的走廊,因为铺着厚厚的地毯的缘故,两人的脚步声像是被一种厚重的死寂给吞没了。
过了一会儿,修伯特道:“抱歉,老师。”
贝雷丝没有马上回应,直到两人快要离开这条走廊,走向楼梯时,贝雷丝才说道:“艾黛尔贾特,始终没有离开椅子。”
修伯特愣了一下,神情微黯:“嚯……不愧是老师,真是令人惊讶的观察力。的确,诅咒已经蔓延到了陛下的双腿,如果站起来的话,马上就会露馅了。”
贝雷丝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您打算放弃了吗?”
“这段时间要暂住在你家里了。”昔日学生试探的意味太过明显,贝雷丝懒得和他猜谜:“艾黛尔贾特会见我的,一定。”
“呵呵呵……您有这样的觉悟,我就放心了。”修伯特止步于这栋建筑的门口:“我已经让人为您准备好了房间,请做好心理准备,老师,这……或许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
目送自己的黑衣侍从带着贝雷丝离开后,修伯特在夜色中站了一会儿,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夜晚开始变凉了……也该回去,面对皇帝陛下的怒火了。”
【4】
宫内卿被停职罚俸了。
大臣们只知道贝斯特拉侯爵不知怎么引得皇帝震怒,随后被暂时夺去了宫内卿的职务,勒令禁足家中反思己过。而他手中的权力,包括随意进出宫廷,指挥近卫军等……都暂时交给了皇帝信任的其他人管理。
皇帝陛下已经许久没有公开现身,再加上宫内卿被责罚一事,一时引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有人说皇帝先前遇刺的伤还没有全好,也有人说皇帝已经在弥留之时,更有类似“宫内卿才是那一次刺杀行动的背后主使者”之类的言论传出。
而谣言的主角此刻却坐在侯爵府邸的书房中,悠然自得地品尝着从帕迈拉南部运送而来的上等特芙。
“亏你还坐得住,要不是同学一场,我恐怕真的要以为你大胆妄为,阴谋弑君了。”帝国年轻的宰相端着红茶靠在窗边,没好气地瞪了修伯特一眼:“你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我还从来没见到艾黛尔贾特这么生气过。”
修伯特是从幼年时期就随侍在还是皇女的艾黛尔贾特身边的亲信侍从,为了追随她,甚至不惜与身为大贵族的父亲决裂。虽然他偶尔也会做一些违背皇帝命令的事情,但宰相很清楚那都是为了皇帝着想。
“菲尔迪南特大人见过龙吗?龙有逆鳞,人也一样。我触碰了陛下的逆鳞,这样的结果,已经算是陛下念及昔日之情了。”
“逆鳞?”菲尔迪南特疑惑地挠了挠面颊,他努力思索着皇帝的底线,却没有什么头绪:“到底是什么?”
“我把‘那位阁下’从大修道院请了过来,带到了陛下面前。”
菲尔迪南特皱了皱眉,随即恍然:“难怪艾黛尔贾特会生气,现在的她,恐怕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老师了吧。”
“与其说不希望看到老师,不如说不希望被老师看到自己现在狼狈的样子。”修伯特低头抿了一口特芙,享受着苦涩的味觉在舌尖舞动的感觉:“毕竟是那个,比谁都要骄傲的陛下。”
“我们的陛下还真是任性,明明是成年人了,还要让别人来操心。这一点和我比起来就差远了。”
“嚯……?不知道上次忙于工作忘记吃饭,导致胃疼的又是哪位阁下?”修伯特似笑非笑地看着昔日同窗:“请恕我直言,在让人操心这一点上,您与陛下谁也没有资格指责谁。”
菲尔迪南特张了张嘴,却无从反驳,只好转移话题:“咳……所以,老师现在已经回大修道院了吗?”
“怎么可能。”
“啊啊……说得也是。”
毕竟是那个,看起来总是波澜不惊,实际上认定了的事,比谁都要固执的导师。并且她总是有办法让所有人心服口服,这一点,恐怕就连同样固执的昔日的黑鹫级长也要甘拜下风。
“老师住在你这里?说起来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她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回大修道院考察的时候。”菲尔迪南特在就任宰相前,曾负责过帝国的教育改革,他因此而走访了包括大修道院士官学校在内的芙朵拉诸国的著名学府,研究取经。
“不。事实上,从那天之后,她就经常外出,有时候甚至彻夜不归。”修伯特悠悠地道:“我也很想知道,老师究竟在忙什么。”
他曾试着派人跟在导师身后,但该说不愧是著名的佣兵吗,很快导师就发现了跟踪者,并将其出色地甩掉。如此两三次后,修伯特就放弃去掌握导师的行踪了。
这位阁下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试图接近皇宫吗?不,在皇帝陛下的命令下,皇宫的守备比往常更加森严,已经没有任何人能不被允许就进入皇宫之中,包括他这位曾经的宫内卿在内。
不管贝雷丝在忙活什么,修伯特有一种预感——那件事一定会和艾黛尔贾特有关。就算他不愿意承认,在被贝雷丝教导的这一年中,他已经对她产生了一种信任感。就好像只要有导师在,学生们就永远可以安心地前行。
“真是奇怪。”
“总之,我已经把真正的主角带到了舞台上。不管是你我,又或者多洛缇雅小姐他们也好,只需要安心退到台下,观看她们的演出即可。”
修伯特将喝干的杯子放在茶托上,杯底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我相信,老师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贝雷丝将手中的字条塞进渡鸦腿上的圆筒里,给它喂了一些食物,将它放飞。她在阴影中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道黑影,看着它从空中越过皇宫的高墙,失去了踪迹,这才放松下来,缓缓靠在了墙上。
这已经是她给艾黛尔贾特写的第29封信了。
这段时间以来,她保持着每天一封信的频率,不断地、单方面地呼唤着艾黛尔贾特,但却一封回信都没有收到。
至少每次信都有被取走,渡鸦也依旧担任着两人之间的信使——贝雷丝认为这是艾黛尔贾特的默许,默许她单方面地打扰着她。
她原本还有耐心和艾黛尔贾特慢慢耗下去,直到有一方先退让为止,但她从宫廷御医那里得到的关于艾黛尔贾特身体的消息,却一天比一天更加不乐观。
她认为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贝雷丝深深看了皇宫城墙上巡逻的守卫一眼,转身隐入了黑暗中。
【5】
“带我去见艾黛尔贾特。”
这是许多天以来,修伯特第一次见到贝雷丝。刚现身,他的导师就面无表情地丢下这句话。
“您为什么会认为,一个失势的前·宫内卿能带您进入戒备森严的皇宫呢?”
“只是佣兵的直觉。”
修伯特锐利的绿眸紧盯着贝雷丝,过了一会儿,他轻轻笑了笑。
“请随我来。”
贝雷丝跟着他前往书房,打开书架后的机关,进入密道。密道很长很长,修伯特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一路点亮沿途的壁灯。
“您或许想问点什么。”
“你愿意说的话。”
“作为弗雷斯贝尔古皇室的影子家族,贝斯特拉一向担任最受皇帝信任的宫内卿职务,同时也作为皇帝的‘白手套’而存在。而这条通往皇宫的密道,正是这份信任的‘证明’。”
“也许您曾听说过,当年帝国七贵族政变的旧事,那个时候,我的父亲贝斯特拉侯爵正是带着还是第四皇女的陛下从这条密道逃离政治斗争的漩涡的。”
“既然有这条密道存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因为这是一张王牌,王牌只能使用一次,因此需要在最合适的时机打出。”修伯特笑了笑:“而我认为,现在正是这样的时机。”
贝雷丝没有说话,两人沉默着走过密道,最终沿着尽头长长的阶梯来到了通道的终点。修伯特深吸一口气,缓缓按动机关,将铁门推开,银白的月光轻轻撒落在了两人的脸上。
“或许陛下内心深处,也在等待这样的时机。”
贝雷丝顺着修伯特的目光看向眼前高大的建筑。
“这里是陛下的寝宫所在,而我也只能送您到这里了。”修伯特抱着胳膊,露出了看好戏一般的表情:“这里是整个皇宫守备最为森严的地方,接下来,就要靠您自己了,老师。”
贝雷丝轻手轻脚地翻进皇帝的卧室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
即便她曾是整片芙朵拉大陆最出名的佣兵之一,又有宫内卿的里应外合,想要不惊动守卫进入帝国的心脏位置,还是花费了她许多工夫。
贝雷丝屏住呼吸,悄然来到了艾黛尔贾特的床前。她阔别多年的学生就静静地靠坐在床头,后背陷入柔软的靠垫中,似乎已经睡着了。她美丽的银发披散着,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室内太昏暗呢?它们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
贝雷丝的目光在艾黛尔贾特脸上停留许久,像是这样就能抚平这位年轻皇帝眉目间的疲态。然后贝雷丝看到了床边柜子上堆放的文件——这显然是皇帝疲惫的来源,又并不全是。
带着诅咒的伤口,长期忽视身体的工作,过于勉强自己的心态……这一切共同造就了现在的状况。
哪怕是在大修道院的时候,贝雷丝也很少有机会能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学生。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艾黛尔贾特毕业后即将离开学校,来向导师告别那时候,两人久久地注视着彼此,欲言又止。
贝雷丝觉得那个时候艾黛尔贾特似乎想对她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将话语转为涩然一笑,轻声说了一句“珍重”。
艾黛尔贾特,她最在意的学生,在与导师分别的那一刻,想说的究竟是什么呢?
或许是呼吸变得紊乱的缘故,本以为已经睡着的艾黛尔贾特突然睁开了眼睛,眼中闪过寒芒与警惕,但在看清来人之后,她的神情瞬间变得惊讶而迷惘。
“……老师?”
“是我。”
艾黛尔贾特闭上了眼睛。
“我想我曾经说过,我并不希望见到您。”艾黛尔贾特冷冷地道:“难道您以为自己曾经教导过帝国的皇帝,就能不把皇帝的威严放在眼里吗?”
“作为导师不可以来探望学生吗?”
“您已经不再是我的导师了。”
贝雷丝觉得喉咙发紧,就算她知道这句话并不是艾黛尔贾特的肺腑之言,但她还是觉得胸口在闷闷地作痛:“你曾说过,就算离开大修道院,我也依旧是你的老师。皇帝说的话,可以不算数吗?”
“那个时候我还不是皇帝。”
“艾黛尔贾特,你什么时候学会耍赖了?”
“我不想和您多做纠缠,请您立刻离开。”艾黛尔贾特紧绷着脸:“正因为您曾经是我的导师,我才没有让守卫进来把您赶出去。”
“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什么?”
“我以前说过的吧,和人说话的时候,要注视着对方。”
艾黛尔贾特恼火地睁开了眼睛,怒意在她紫罗兰色的眼眸中窜动着。她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导师探究的目光,声音愈发冰冷:“现在您满意了吗?”
“艾黛尔贾特,你非要这样跟我说话吗?”
“够了!”艾黛尔贾特提高了声音:“我最后说一遍,请您离开,立刻!”
“我不会走的。”
艾黛尔贾特拉响了床边的铃,卧室的门很快被推开了,全副武装的近卫军冲了进来,看到房间里出现了陌生人,顿时紧张地拔出佩剑,将贝雷丝团团围住。
贝雷丝的目光越过重重包围,看向艾黛尔贾特。
但对方转开了目光。
“艾黛尔贾特,”在近卫军的剑快要怼到自己胸口的时候,贝雷丝缓缓开口了:“我饿了。”
“……诶?”想不到贝雷丝会说出这种话,艾黛尔贾特禁不住睁大了眼睛,视线也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为了来到这里,今天一整天我都没有吃过东西,也没有喝一口水。”贝雷丝略低下头,声音淡淡地:“那天也是,我听说你病了,就立刻骑着飞马从大修道院出发,直到大半夜才来到帝都。”
“可你一见面就要赶我走。”
艾黛尔贾特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她的目光闪烁了一会儿,最终轻轻叹了口气,向离自己最近的近卫军道:
“你去找些食物过来,其他人退下。”
皇帝的近卫们你看我,我看你,终究是没人敢发问,一个接一个地退离了皇帝的寝室,还体贴地为两人关上了门。
“老师还真是……老样子。”艾黛尔贾特的目光终于柔和了下来,她轻声道:“是笃定我拿您没有办法吗?”
“怎么会,你已经把我赶出去过一次了。”贝雷丝掰着手指数道:“还整整欠了我三个月又二十九封回信。”
“您这是得理不饶人吗?您简直一点都没有变。”艾黛尔贾特无奈地摇了摇头。
“冷静下来了吗?”
“嗯……抱歉呢,刚才对您说了那些话。但……如果不这样的话,我或许会控制不住情绪。”
“就算对我发脾气也没关系,就像当初在大修道院时候那样。”
在学生时代,偶尔艾黛尔贾特也会在导师面前展露真实而任性的一面,这是只有她的导师才见过的真正的艾黛尔贾特。
“真是令人怀念呢……过去的时光。”
“艾黛尔贾特。”
像是知道贝雷丝要说什么,艾黛尔贾特竖起手指,放在唇边按了按,向她摇了摇头。
“吃过宵夜后,陪我去一个地方吧,老师。”
【6】
贝雷丝抱着艾黛尔贾特去了皇帝的书房。
如果不是艾黛尔贾特确实已经无法自己行走了的话,一向要强的她,是绝不会容许自己被导师抱着四处走动的。
这是贝雷丝第二次来到她的书房,上一次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就离开了,这回她把艾黛尔贾特放在椅子上后,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艾黛尔贾特是个喜欢阅读的人,书房中除了处理公务的地方,剩余的位置几乎摆满了直通天花板的高大书架,上面塞满了各种与自己印象中的她的喜好相符的书籍。
收回目光的时候,她发现艾黛尔贾特正注视着一面墙,那是唯一没有摆放书架的墙,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肖像。
“这些是……”
“帝国历代先帝的画像哦,”艾黛尔贾特温和地解释:“最上面是建立了阿德剌斯忒亚帝国的威廉大帝的肖像,而后是琉喀翁二世,在他统治下的帝国完成了芙朵拉的统一大业。”
“他是个了不起的皇帝。”
艾黛尔贾特笑了笑,继续为她介绍着墙上的画像,从第一幅到最后一幅,从开国皇帝,到立下赫赫功绩的先帝们,然后是帝国开始没落时的皇帝,试图重振帝国又失败了的皇帝们……最后是她已故的父亲伊欧尼亚斯九世。
每一位皇帝的名字与他们的生平事迹,艾黛尔贾特都记得清清楚楚。
“帝国四十六位皇帝中,能寿终正寝的人,不超过一半。”艾黛尔贾特轻声道:“有许多皇帝,在睡梦中,在宴会上,在出行的途中,就被刺杀身亡。我时常会想,他们心中究竟曾经存在过什么样的宏图大志呢?如果他们能活下来,现在的帝国,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你在害怕吗,害怕死亡?”
“害怕吗?”艾黛尔贾特脸上露出迷惘的神色,但很快,她轻轻摇了摇头:“我并不畏惧死亡,老师。”
“但我害怕就这样碌碌无为地死去,和帝国的许多先帝一样;害怕我的理想刚走上正轨便就此夭折;害怕我为此付出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贝雷丝抱住了她,她感到艾黛尔贾特在自己的怀抱里轻轻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对方慢慢地、慢慢地环住了贝雷丝的腰。
“老师……”
“嗯,我在。”
“我真的很害怕……”
“我在。”
“我已经没有办法履行皇帝的职责了,就连依靠自己走路都做不到……”
“有我在。”
“老师真的会在吗……明明整整五年都没有来看过我。”
“我缺席了你人生中重要的五年,但从今以后我都会在。”
艾黛尔贾特从她温暖的怀抱中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贝雷丝,紧接着摇了摇头:“老师还有自己的职责吧,这个学期的教学才刚开始不是吗?”
“我会安排好一切的,相信你的导师就好。”贝雷丝轻轻抚摩着学生的头顶,一种离位多年的世界又回到了正轨的感觉在她的心底蔓延。她突然意识到,这个承诺似乎迟到了五年:“我会留在这里,留在你身边。”
“嗯、啊……”
“怎么了?”
“只是想起了五年前的事情,我们分别的那个时候,我想问您是否能跟我回帝都,留在我身边。”艾黛尔贾特神情复杂地笑了笑:“如果那个时候我再勇敢一些,会不会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就算迟到了五年也没关系,我一直都在的。”
即便是分隔两地,贝雷丝也一直没有停止对艾黛尔贾特的牵挂。只要思念着彼此的话,心的距离就会变得无比接近。
“而且你的病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贝雷丝告诉她这一个月来她一直都在和帝国最出色的治疗师探讨着艾黛尔贾特的并且,最终,还是女神给了她答案。
“……女神?”
“寄宿在我脑中的可爱的少女,她告诉我你的伤不但和诅咒有关,还和炎之纹章有关系。而这个世界上,能帮你缓解、治愈伤病的,恰好只有我这个炎之纹章的持有者。”
“老师……您的身上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还有,您看起来也太洋洋得意了吧?”
“这不重要,”贝雷丝说:“这不重要。我们还有漫长的时间来互相了解彼此,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艾黛尔贾特的目光和她交汇了,这一次,她再也无须逃避。
“艾黛尔贾特,你的身边,有我的容身之所吗?”
贝雷丝终于问出了那句,在分别之际,徘徊在她心中的话语。
如果对方止步不前的话,自己就跨出一步,到她的身边去——早在五年前,她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了。
“我说过的,”艾黛尔贾特轻声笑道:“您已经不再是我的导师了——这句话并不是在发脾气。”
贝雷丝愣愣地看着她,胸口闷闷作痛的感觉又出现了。大概是她的表情太过可笑,艾黛尔贾特脸上的笑容扩大了。
“真是少见呢,您脸上这种傻乎乎的表情。”
贝雷丝不满地抿紧了唇,艾黛尔贾特握住她放在自己头上的手,在脸颊上轻轻蹭了蹭,就像她们所跨越的时间与空间的距离。
“请一直陪伴着我好吗……贝雷丝?”
-END-
【番外】
“啊啦,能看到小艾黛尔恢复精神,真是太好了。”
阳光明媚的午后,安巴尔皇宫中皇帝最喜欢的花园庭院里,开起了三人的茶会。前来探望昔日同窗的当红歌姬笑盈盈地轻啜一口莓果茶,向对面的皇帝与导师眨了眨眼:“果然还是要老师亲自出马才行吗?小艾黛尔还真是区别对待呢~”
“什、多洛缇雅,不要胡说!”艾黛尔贾特被调侃得有些羞恼起来,她瞪了好友一眼,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发现铁证如山,根本找不出反驳的论据来。
“毕竟我是艾黛尔贾特的导师,”贝雷丝往学生们的杯子里续上了热茶,当仁不让地承认了:“艾黛尔贾特当然应该对我更好一点。”
“……老师,您说得好像我对您不好过一样?”
“是谁前后两次想要赶我走?”
“唔……”
“还有整整四个月不给我回信?”
“真是的……老师,这件事您到底要记仇到什么时候?”
“记到你答应给我念我的信为止。”
“……只有这件事绝对不可能!”
“噗嗤……”
听到笑声,正在争论的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忍俊不禁的多洛缇雅。
“啊啦,两位的感情依旧这么好,真是让人羡慕~”多洛缇雅纤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面颊,故作思索:“说起来当初在大修道院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吧,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很容易进入二人世界呢。”
艾黛尔贾特脸颊发热,轻轻咳了一声:“我、我们只是……”
“所以小艾黛尔和老师在交往了吗?”多洛缇雅托着下巴身体微微前倾,饶有兴致地盯紧了两人——确切地说,是会回应她的捉弄的皇帝陛下:“莫非已经订婚了?”
“多、多洛缇雅……”艾黛尔贾特大有招架不住之势,事实告诉她应该否认多洛缇雅的猜测,但内心深处又不愿意说出那句话。
“还没有。”贝雷丝否定的答案让艾黛尔贾特的心脏骤停了一下,但随即飞速跃动起来。
“还”没有的意思就是……
“啊啦,还没有的话,就是说早晚会有吗?”多洛缇雅向艾黛尔贾特挤了挤眼睛。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艾黛尔贾特的病还没有完全好。”贝雷丝的语气中充满了来日方长的意味。
多洛缇雅看了看因为导师猝不及防的发言而大脑临时卡壳的艾黛尔贾特,又看了看云淡风轻,但嘴角止不住笑意的导师,感慨万千地叹了口气。
“要是小佩托拉也在这里就好了。”
“佩托拉?”回过神的艾黛尔贾特接收到这个关键词,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前两天,我刚好收到了佩托拉的来信,或许再过不久,多洛缇雅就可以见到她了。”
“啊啦?”
“多洛缇雅不知道吗?”
“我完全不知道呢,”多洛缇雅有些咬牙切齿地道:“看来我的小佩托拉,是打算给我一个惊喜了。”
“因为那个日子就快要到了。”贝雷丝说道,庭院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艾黛尔贾特低头喝了一口香柠檬茶,让熟悉的香气萦绕在舌尖:“是呢,约定好的同窗会。”
那是黑鹫学级的学生们与导师的约定,在大修道院的千年祭那天,大家都会回到大修道院,一起开一个同窗会。无论身在何方,是何身份,昔日同窗们都会来此赴约,与导师、与同窗们重逢。
“我很期待。”贝雷丝温和地道。
距离同窗会还有数日,黑鹫级长与导师就已经先行前往大修道院了。漫步在熟悉的道路上,冬日的阳光洒落在身上,有一种暖到骨子里的舒服感。
在贝雷丝的治疗与陪伴下,艾黛尔贾特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在这段时间里,贝雷丝配合修伯特揪出了刺杀皇帝的幕后主使者,将许多图谋不轨的贵族势力连根拔起。看来帝国会有好长一段时间的和平了。
“老师真的决定好了吗?不会后悔吗?”
“嗯,在士官学校执教这几年,对我而言是宝贵的经历。但人生旅途还有更多的风景,我不能就此停滞不前,不是吗?”
艾黛尔贾特转头看着贝雷丝的侧脸,觉得这样的导师真是耀眼极了。但她仍然觉得不安:“跟着我的话,一定还会遇到像那些刺客一样危险的人,甚至您也可能会成为他们的目标……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我的武艺足以让我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你。而且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什么阻碍是跨不过去的。”
“老师还真是会说讨人喜欢的话呢……不过我不讨厌。”
两人身旁陆续有学生经过,见到贝雷丝,许多学生热情地向她打招呼问好。
“大家都很喜欢老师,知道您要辞职的话,一定会难过的吧。”
“那个时候,艾黛尔贾特离开的时候,也会觉得难过吗?”
“您觉得呢?”
贝雷丝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可你并没有告诉我。”
“抱歉呢,但您的学生就是这样不坦率的人。”
“我也要道歉,因为那个时候,我也没有告诉你我真正的想法。”
艾黛尔贾特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有些紧张地盯着导师,等着她的下一句话。但导师只是神秘莫测地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
“蕾雅大人已经等我们很久了,你看。”
贝雷丝抬了抬下巴,示意艾黛尔贾特看向礼堂上方的星之露台。大司教蕾雅正站在露台的栏杆旁,向两人露出微笑。
……
“欢迎回来,贝雷丝,还有艾黛尔贾特。”
艾黛尔贾特向大司教点头致意,她一向不喜欢赛罗司教,但对大司教却没有太多私人情绪。
“我已经听说了你要辞职的事,你已经下定了决心,是吗?”
贝雷丝点了点头。
蕾雅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感慨地叹了口气:“你的母亲在的话,也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贝雷丝的母亲是蕾雅的养女,因此蕾雅一直把贝雷丝当做亲人来疼爱。
“有杰拉尔特的消息吗?”
“很遗憾……到现在都没有他的消息。”
“或许他正在芙朵拉的哪个角落,逍遥自在地当着佣兵吧。”贝雷丝摊了摊手:“只要他想,就会来看我的。”
杰拉尔特离开的时候,曾想带她走。但她选择留下来,守着学生们的归处,等待着约定到来的那一天。
“艾黛尔贾特。”
“是,蕾雅大人。”
“请你不要忘记,贝雷丝曾经是你的导师。”
“就算离开了大修道院,老师依旧是我的导师,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艾黛尔贾特郑重地回答。
蕾雅满意点了点头,向两人露出慈和的笑容:“那么,贝雷丝今后就交给你了。”
离开星之露台的时候,艾黛尔贾特突然在走廊尽头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站在阳光中的蕾雅,恍惚间,她脑海中似乎闪过几个模糊的画面。
画面中有着战火硝烟与坍塌的大修道院,她与蕾雅对峙着,想要杀死彼此。
蕾雅冰冷冷地看着她,眼中浸满了深刻的恨意……
艾黛尔贾特晃了晃脑袋,那些画面也跟着烟消云散,蕾雅依旧站在露台的阳光下,微笑地目送着她和贝雷丝离开。
“艾黛尔贾特?”贝雷丝疑惑地转过身,握住了她有些冰冷的手:“怎么了?”
“老师会做梦吗?”
“梦?”
“有时候,我会梦到一些从未发生过的事,梦到自己发动战争,杀死了许多人……”
“梦只是梦而已。”
“嗯……”艾黛尔贾特握紧了贝雷丝的手,感受到真实的温暖后,一颗心才慢慢地回落了下来:“您说得对。”
也许在另一个世界,真的曾经发生过这样那样的事情。但她不会被那些虚无缥缈的记忆所困扰,她要做的,唯有握紧身边人的手,紧紧把握住属于她的现在与未来。
两人并肩下楼的时候,贝雷丝问道:“同窗会上,艾黛尔贾特会邀请我跳舞吗?”
她还记得五年前的舞会上,艾黛尔贾特没有邀请自己,而是另选了舞伴的事。
“老师就不能主动邀请我吗?那个时候,我可是一直在等待着您的邀请。”
原来她们都在等待对方向自己先跨出一步,结果却错失了一段本来拥有的美好回忆。
“这一次,艾黛尔贾特必须先邀请我。”贝雷丝认真道。
“……为什么?”
“因为你赶了我两次,还四个月没有给我回信。”
“老师!”艾黛尔贾特哭笑不得地嗔了一句。
彼时她们已经回到了庭院如茵的草地之上,艾黛尔贾特唇边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将贝雷丝的手珍而重之地抬起,另一只手张开,向她行了个邀舞的礼。
“你愿意成为我的舞伴吗,老师……不,贝雷丝。”
“答案一直都是肯定的。”贝雷丝将她拉起,轻柔而郑重地拥抱了她:“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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